治理毛乌素:人进沙退七十年
2022-05-07呼东方
呼东方
被称为“地球的癌症”的土地荒漠化是人类最难解决的问题之一。从1950年开始,陕北榆林在毛乌素沙地开启防沙治沙工作,摸索出了引领中国乃至世界防沙治沙工作走向的方法与经验。经过七十多年的人工干预和治理,毛乌素沙地也成为了世界首个治沙成功的案例。
2021年6月29日,在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之际,中共中央组织部、党和国家功勋荣誉表彰工作委员会办公室授予陕西省榆林市定边县治沙英雄石光银“七一勋章”。
同样是2021年,在第三届全球华人生活短视频大赛参赛作品中,有一部获奖作品是由意大利女青年瑞丽拍摄的。瑞丽带着对“榆林创造了绿进沙退的绿色奇迹”的好奇,来到神木市毛乌素治沙造林基地,体验和拍摄了治沙人张应龙和他的科学家团队修复生态、推进循环的科技治沙的过程。
这两则看起来并无关联的新闻,却能使人们通过石光银与张应龙这两代毛乌素治沙人的行动轨迹,了解到70年来中国对毛乌素沙地治理理念与治理走向的变化。
毛乌素沙地横跨陕西、内蒙古和宁夏,七十年来,三地治沙人以各自不同的方式,上演了一场又一场惊心动魄的治沙大战,也涌现出宝日勒岱、乌云斯庆、殷玉珍、白春兰、牛玉琴、石光银、张应龙等植树英雄,推动毛乌素荒漠化土地面积大幅缩减,沙区生态状况和生产生活条件明显改善。同时,探索形成了一批较为成熟的防治技术和模式,为国际社会贡献了中国方案。
陕西篇:三代治沙人带来的世界奇迹
“中国的防沙治沙是从榆林走出来的,榆林成功的防沙治沙经验,正在引领着中国乃至世界防沙治沙工作的走向。”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原局长张建龙这样评价陕西榆林的治沙工作。
人们俗称毛乌素为沙漠,其实从地理学上准确的称谓应当为毛乌素沙地。毛乌素蒙语意为“坏水”,该地名源于陕西省榆林市靖边县海则滩乡毛乌素村。从榆林市定边县孟家沙窝至靖边县高家沟乡的连续沙带,是地理学上小毛乌素的范围。
从大的范围来说,因陕北长城沿线的风沙带与内蒙古鄂尔多斯(伊克昭盟)南部的沙地连续分布在一起,故将鄂尔多斯高原东南部和陕北长城沿线的沙地统称为毛乌素沙地,其范围主要包括内蒙古自治区的鄂尔多斯南部、陕西省榆林市的北部风沙区和宁夏回族自治区盐池县东北部。
史载,榆林沙区在秦汉时期还是“沃野千里、仓稼殷实、水草丰美、群羊塞道”的农牧区。公元413年,匈奴大夏王朝曾在今靖边县白城子建都统万城,当时还是“临广泽而带清流”。后因气候变化、滥垦滥伐、战乱等原因,使土地沙化、水土流失加剧,生态环境日益恶化。到明清时期,长城两侧已“四望黄沙、不产五谷”。
1949年时,榆林城区附近已经是“沙压城堡”“沙压长城”的景象。据榆林市林草局提供的资料显示,当时沙区残存林木面积4万平方公里,林木覆盖率仅有1.8%,几乎都是流沙。不到百年间,流沙南移越过古长城60公里,沙区面积14万平方公里,农田和牧场被流沙吞没,6个城镇和412个村庄被风沙压埋。土地沙化和水土流失并存,每年输入黄河泥沙约1.9亿吨,“沙进人退”迫使榆林城三次南迁。
榆林自古以来就一直处于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的交汇前沿,后来也成了黄土文化与沙漠文化的交集地。作为中国土地荒漠化和沙化危害最为严重的地区之一,这里也“当仁不让”地成为京津地区重要的风沙源。因此,陕西“三北”防护林,全国性退耕还林还草工程、天然林保护工程和全面治理荒沙都集中在榆林。榆林成了中国阻止西北风沙东越南进的重要防线。
1950年2月,当时的国家林垦部提出“普遍护林,重点造林”的方针。随后,陕西省制定“沿古长城线,营造陕北防沙林带”的规划。5月,西北军政委员会农林部在榆林成立陕北防沙林场。6月,陕北防沙林业委员会成立,并在靖边、神木、镇川等地设立分场,初步形成由总场、分场、分站、苗圃构成的国家造林网络基地。
1952年6月,西北军政委员会农林部组织专家、教授及林业工作者进行实地勘察,10月制定《陕北防护林带造林计划(草案)》,全面规划榆林防沙造林工作,提出重点营造一条横断西北风阻止沙漠南侵的绿色基干林带,并将此作為未来进一步绿化大沙漠的基点。
1953年春,当时的国家林业部部长梁希带领苏联专家聂纳洛阔莫夫来到榆林,提出先搞试验,寻找治理沙漠的办法。1954年,国家林业部营林调查队来到榆林,经过两年多的调查,形成《陕北内蒙沙荒调查报告》《陕北防沙造林规划设计》两个方案,对长城防沙林带作出详细的规划设计。
当时的榆林地区各县党政部门按照方案,有组织有计划地把防沙治沙工作推行到群众中去,涌现出了李守林、李生旺等为代表的中国第一代防沙治沙先进人物。
到1956年5月,榆林人民植树造林28万亩,零星植树260多万株,封沙护草、封山育林近80万亩,搭障蔽40多万米,沙区荒漠开始初步得到控制,森林覆盖率慢慢逐年扩大,榆林地区沙进人退的被动局面第一次出现扭转。
1959年,在中国科学院沙漠考察队基础上组建了陕西省治沙研究所,筹建了中国第一个治沙造林林场——陕北防沙造林林场。随后,榆林陆续在长城沿线设立了20个国营林场和10多个国营苗圃,为大规模治沙造林奠定了基础。同时,榆林政府发布治沙补贴政策,发动全民治沙造林。数十万榆林民众扛起镐头、背起树苗,挺进毛乌素。
进入1960年代,榆林地区已经有了防沙治沙的初始实践,就是从解决治沙造林面临的最基本的技术问题入手,组建专业治沙机构和队伍,将群众在实践中总结出来的土办法上升到科学的高度,积极开展防沙治沙技术研究和普及推广工作。当时的中国科学院、中国林科院和陕西省治沙研究所及榆林地区相关部门组织广大科技人员开展科技攻关,先后引进了多种耐干旱瘠薄、抗风沙适应性强的植物种,反复试验后筛选出沙蒿、沙柳、花棒、踏郎、紫穗槐、沙打旺等十几个优良固沙植物种,多点造林试验后进行局部推广。科研人员在总结群众经验的基础上经过反复试验,确立了以生物措施为主、工程措施为辅的治沙方法,摸索出引水拉沙、沙障固沙、撵沙湾造林、前挡后拉、顺风推进、密集式造林等一系列治沙造林适用技术,极大地提高了造林成活率,后又逐步总结出了截干造林、大苗深栽、覆膜造林等抗旱、节水造林技术措施,获得巨大成功。
与此同时,国家也开始将榆林的治沙经验向周边省份推广开来。
1970年代,随着人口的增加,沙区农田面积不断扩大,畜牧业发展加快,榆林防沙治沙的方向和模式也相应进行了调整,实行以人工造林为主,辅之以封沙育林育草,把单一的栽树种草治理推向综合整治。科研人员选择榆横川道、定靖滩区和北部草滩地区分别进行护田林网和护牧林网建设的试验研究,取得了重大突破。
特别是1978年,国家启动实施了三北防护林体系建设工程,榆林被列为重点建设地区。资金、技术和国家重视程度的加强,使得这一年榆林在全国首创飞播造林技术。600多亩沙地通过飞播技术治理,在国内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科技人员从宜播地类、植物种选择、播期播量确定等多个方面展开广泛深入的试验研究,经过八年苦战,试验取得重大突破,总结出干旱、半干旱地区飞播治沙的多项技术措施,累计完成飞播治沙60多万公顷,并向内蒙古、宁夏、甘肃等省区推广1000多万公顷,其科技成果达到世界先进水平。
另外,从1970年代开始到1980年代推行承包治沙造林,榆林先后涌现出补浪河女子治沙连、石光银、牛玉琴等第二代治沙英雄和造林大户。榆林治沙成为中国治沙的一面旗帜,同时也涌现出一批以漆建忠为代表的优秀治沙学科带头人和治沙科研队伍。
1980年代以后,榆林开始探索防沙治沙不断向更深和更广领域推进的技术。三北防护林体系建设启动后,防护林几乎都为单一的灌木树种,造成冬春季休眠落叶,防护效能显著下降。以孙祯元为首的治沙专家提出,解决这一问题的根本途径在于增加优良常绿固沙乔木树种的比例,改善防护林的结构和质量。他们从樟子松的引种驯化开始,经过二十多年的努力,总结出大苗造林、“六位一体”等技术模式,首次让樟子松成为我国三北防护林工程和防沙治沙工程的主要乔木造林树种之一。目前仅在毛乌素沙地,樟子松造林保存面积达到300万亩以上。樟子松的出现不仅增强了防风固沙效益,还让生物多样性显著增多,林种结构及林分质量得到改善。
2002年春,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江泽民视察榆林,看到近千亩的樟子松防护林,他高兴地说道:“你们对西北地区的沙漠治理做出了贡献!”美国《时代周刊》记者博珊迪刊载《向沙漠挑战》一文中这样评价道:“榆林治沙造林的成绩,这是治沙所与毛乌素沙漠斗争的一个成功例证。”
1996年,原国家林业部提出“东学赤峰,西学榆林”的治沙思路,以典型样本全面指导中国的荒漠化治理。
进入2000年后,随着西部大开发战略的实施,榆林成为全国能源化工基地和首个特大型煤矿开发开采基地。然而,煤炭、石油、天然气等矿产资源的开采以及相应的交通、通讯、城镇等工程建设的实施,导致榆林大面积植被破坏、土地退化、地面塌陷、地下水位下降、水资源枯竭、废渣堆弃、废气尘埃飞扬等一系列严重的环境问题,加剧了荒漠化的发生,并引发了新的水土流失。
陕西省和榆林市政府依托国家林业六大工程建设,先后启动实施几个重大防沙治沙工程。对沙区生态环境进行全方位、多因子、长时间定位监测,提出并实施了与沙区经济社会发展及资源开发亟待解决的几大课题。
2005年,国家林业局将榆林市列入全国两个跨区域防沙治沙示范区之一。进入2010年后,榆林市县财政每年投资近10亿元,开展“能源企业绿化工程”。能源开采企业每年自筹资金1亿多元,对矿区、生产生活区及其周边植被进行保护修复。
2019年11月15日,榆林市荣获“国家森林城市”称号。同年,中科院西安分院(陕西省科学院)毛乌素生态试验站在第三代治沙代表人物张应龙的毛乌素造林基地挂牌。省级“院士专家工作站”也在该基地成立。二十年的科学治沙实践,张应龙走出的是一条从防沙治沙到护沙用沙、从单一造林到生态恢复的科学治沙之路。
2020年,榆林市在榆阳区、横山区范围内进行资源开采和转换企业试点,用三年时间完成新造林及低效林提升改造50万亩,巩固提高现有绿化成果,在主城区外围建成百万亩森林。40家企业筹集资金4.317亿元,在绕城快速干道沿线实施绿化11万亩。榆溪河生态长廊南段基本建成。
榆林市在经济建设中坚持绿色发展,先后解决了神延铁路、榆靖高速公路、陕京输气管线、榆树湾煤矿、锦界国华电厂、长北气田等项目的全方位生态防护技术和开发建设项目生态保护评价技术。其中,在榆靖沙漠高速公路的建设过程中,应用沙漠学、生态学理论和现代数字模拟技术提出了“四带一体”防风固沙体系及养护技术,解决了在我国半干旱地区修筑沙漠高速公路生物防护的重大理论和技术问题,其理论和技术达到国际先进水平。如今穿行在宽阔的榆靖路上,其绿色景观已经成为感受榆林治沙成果的一个重要窗口。
七十年间,榆林通过在实践中不断总结治沙造林经验,曲折前行,经历了试验摸索阶段、集体大规模治理阶段、改革开放转型阶段和生态建设全面发展阶段。如今,科技支撑、改革创新、产业带动在治沙中一起发挥着重要作用。
近期,中央第三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向陜西省委、省政府指出,2012年以来,榆林市靖边等县区开垦沙地、林草地约30万亩,部分项目甚至位于毛乌素沙漠腹地。靖边县开垦耕地导致农灌用水剧增,2020年超采地下水3578万立方米。2018年以来,榆林市毁林开垦13.3万亩,加剧林地退化和土地沙化。
这是当下毛乌素沙地治理与发展矛盾的集中爆发,让很多人觉得非常痛心和失望。要知道,虽然榆林实现了从“沙进人退”到“绿进沙退”的历史性飞跃,使陕西的绿色版图向北推进了300多公里,成为我国第一个完全“拴牢”流沙的省份,创造了世界治沙奇迹。但这里的生态环境仍然脆弱,治理任务非常艰巨。沙区仅仅得到了初步治理,植被以灌木和草本为主,林分质量较低,老化退化严重,防护效能下降,急需提升改造。受资金所限,提升改造力度和速度较慢,面临二次沙化的风险。
另外,生态治理与资源开发的矛盾在榆林依然突出,资源高度富集与生态极其脆弱的矛盾仍然存在,目前还没有形成相互促进的良性发展机制。资源开采企业生态补偿机制不完善,可持续性不强。
有关专家认为,榆林未来生态治理难度将会越来越大。随着防沙治沙工作的不断推进,需要治理的沙化土地立地条件越来越差,单位面积所需投资成本越来越高,治理难度会越来越大,这也致使防沙治沙事业进入了攻坚阶段。
宁夏篇: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的先行区
自古就有“天下黄河富宁夏”之说。黄河在宁夏格外平和与安静,给这片塞上江南带来富饶与安澜。
但是,宁夏还有曾饱受沙害侵扰的另外一面。宁夏是我国干旱及沙漠化危害最为严重的省区之一。毛乌素、腾格里、乌兰布和三大沙漠合围而来,在宁夏平原东、西、北三面形成了4500余万亩荒漠化土地,占据宁夏总面积的一半以上,成为中国西北荒漠绿洲交接生态脆弱区的典型。1960年代,宁夏的沙尘天气年均达到60天,到1970年代达到79.2天。
毛乌素沙地在宁夏境内分布面积1102.5万亩,主要分布在吴忠市盐池县和灵武市境内,占毛乌素沙地总面积的12.32%,占宁夏沙化土地面积的62%,被宁夏回族自治区政府列为沙漠化重点防治区域和重点生态建设区。
毛乌素沙地一度曾将黄沙直接倾入黄河,大有跨河而过之势,在宁夏东部形成了绵延数百公里的沙漠地带。1960年代,榆林治沙所显现出来的良好效果,让同处于毛乌素地带的宁夏和内蒙古也深受启发。在国家的主导下,宁夏、陕西、内蒙古三省区各自规划,国家林业部三北局审批并作指导,开始了半个多世纪的治沙工作。
宁夏的盐池县城与陕西石光银所在的定边县只有10多公里的距离,这里处在宁、陕、蒙的交界地,也是宁夏毛乌素的核心区域与前缘地带。“十年九旱”使得干旱、风沙和水土流失的盐池成为宁夏生态危机最严重的县域代表。全县539万亩土地被沙漠侵占,其中严重沙化面积达200万亩,全县近80%的村庄直接遭受沙化危害,天然草场以每年60万亩的速度沙化、退化,三十年时间草原面积减少三成多。
盐池县花马池镇芨芨沟村英雄堡自然村,因村旁有座古老的英雄堡而得名。然而,随着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被沙漠吞噬,英雄堡已经成为沙丘下的古堡,只在沙梁高处隐约露出两个墙角。
1978年,三北防护林工程在宁夏开始实施。国家林业总局还在盐池建立了机械化林场。据当时林场的工作人员回忆:“当时这里还是一片荒漠,基本上没有树,全是鸣沙,长一部分草,很少很少。”
当时的宁夏自治区党委、政府综合政府与民间两股力量,开始了大规模植树造林、根治沙害、恢复植被的热潮。深受沙害的民间人士自发治沙,企业投入治沙的情况比比皆是。
其中最为典型的治沙人物当属白春兰。1980年,白春兰和丈夫联合本村10户人家来到名为“一棵树”的沙地治沙种树垦地,累计种树10万多棵,治理沙漠3400亩,探索出“以草挡沙、以柳固沙、栽树防沙”的综合治沙法。
但是,1983年,大自然再次给了盐池人一个永远无法忘记的教训。一场黑风暴席卷全县,狂沙四起,天昏地暗,不少牲畜被大风挟裹而去,不知所踪。据《盐池县生态建设志》记载,这场黑风暴致盐池县死亡4人,受伤8人,丢失、死亡牲畜2万多只。
这次灾害教训也让宁夏自治区政府意识到了规模化治沙的重要性。从1980年代到1990年代,自治区先后投资30多亿元,建成了固海扬水、盐环定等大型水利工程。配合中央资金支持力度的不断加大,当地保护生态意识的不断提高,沙漠化综合整治开始走入科学防治、综合防治、依法防治的新时期。
地处毛乌素沙地边缘的灵武市,是宁夏首批全境纳入三北防护林体系建设工程的地市。从1970年代开始,灵武市在治理毛乌素的过程中采取了分步实施、分区突破、稳步推进的治沙步骤。半个世纪后,灵武市已经拥有了一个防沙治沙的成功模式——白芨滩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与陕西和内蒙古相比较,宁夏在治理毛乌素方面最大的优势是黄河带来的地下水资源比较丰富,所以在1990年代以后,宁夏在引黄、扬黄灌区腹地运用“一水、二林、三田”的模式,结合基本农田建设和中低产田改造,建设农田防护林体系,营造沙漠绿洲;在干旱流动沙丘、半固定沙地推广生物固沙造林技术,大力发展以柠条为主的灌木治沙造林,遏制土地沙化和草原退化。针对不同区域、不同立地类型,进行封飞造结合、乔灌草结合、农林牧结合、旱治与水治结合的办法,加快了治理速度,提高了治理成效。
据宁夏自治区林草局公开的数据显示,1970年代至今,宁夏沙化土地面积由2475万亩减少到1686万亩。特别是1994年以后,宁夏连续二十年实现荒漠化和沙化土地面积“双缩减”,率先在全国实现了沙漠化逆转。
进入新世纪后,2003年5月1日,宁夏率先在全国以省为单位全面实行禁牧封育。如今宁夏的天然草原产草量平均提高了30%,干草原和荒漠草原植被覆盖度分别增加了30%和50%。
禁牧封育后,沙区群众的收益从哪里来呢?宁夏提出“生态产业化,产业生态化”的思路,让防沙治沙与助推地方經济发展和助推农民增收致富结合起来。按照“宜林则林、宜灌则灌、宜草则草、宜荒则荒”的原则,宁夏充分发挥沙区光、热、土地等资源优势,因地制宜发展沙区特色种养业、精深加工业和沙漠旅游业,合理开发利用沙区资源,培育沙区特色产业,为沙区贫困人口提供就业岗位,带动群众脱贫致富。
银川城南的三沙源,“治沙、生态、民生、经济”平衡驱动,打造集现代旅游、健康医养、文化教育、现代观光农业、城市综合配套五大产业为一体的国际生态文化旅游度假区,走出了一条共享沙漠经济之路。
盐池县充分利用沙区资源优势,建立灌木采种基地100万亩,沙柳资源基地40万亩,建成各种灌木饲料加工等企业20多家,年创收9000万元,带动群众就业2000多人。沙产业已成为沙区农民增收致富的特色产业。
灵武市依托国家沙漠公园,举办中国·宁夏(灵武)国际热气球节、中国越野拉力赛、沙漠旅游节等活动,创造了改造利用沙漠、发展循环经济的成功范例,被国务院确定为推进宁夏经济建设重点推广模式。
石嘴山市平罗县陶乐镇通过引进企业,在毛乌素沙地边缘改良沙荒地,利用沙荒地昼夜温差大、日照充足的自然优势条件,种植温棚西瓜、番茄等。目前已建成沙漠瓜菜园区2万多亩,并配套建设育种加工、蔬菜冷链库等设施完善产业链,通过“企业+合作社+农户”的运营模式,有效解决了当地移民的就业、增收问题。
2016年,在流行以沙字起地名的盐池县,却有一个名字中带湖的地方声名鹊起,这就是哈巴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治沙模范张生英带领宁夏哈巴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几百名干部职工,营造生态固沙林87万亩,治理沙漠化土地25.5万亩,使11.25万亩流动、半流动沙丘变为绿洲,有效保护草原450万亩,遏制了毛乌素沙地南移。
在防沙治沙过程中,宁夏创造出了举世瞩目的中国经验。从2006年起,中国商务部委托宁夏农林科学院开展针对阿拉伯国家的防沙治沙培训课程,积极开展国际合作,并与其他发展中国家一道探讨水土保持与荒漠化治理的技术和管理。此后,每年约有数十位阿拉伯国家学员来到宁夏,仅技术人员总人数已超过220多名。他们通过专题讲座、座谈交流、参观考察、文化体验等形式,学习中国在荒漠化防治方面的技术和经验,探寻在这片遥远的沙漠中发生的故事,见证“荒漠变绿洲”的奇迹以及中国人民的智慧和精神。
2016年,埃及《七日报》记者哈尼·穆罕默德实地参观了宁夏毛乌素沙地的治理项目,项目负责人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毛乌素沙地治理已开展多年,其成功经验获得联合国的肯定,被联合国环境规划署确定为“全球环境保护500佳”。该项目旨在消除沙漠化对宁夏的环境、经济社会发展带来的不良影响,为此,宁夏自治区政府采取了诸如开发绿色产业、禁牧封育等多项措施。宁夏愿为其他遭受沙漠化困扰的国家提供帮助,化解危机,并且将治理成本控制在合理范围内。
在毛乌素沙地,治沙人探索出外围灌木固沙林,周边乔灌防护林,内部经果林、养殖业、牧草种植、沙漠旅游业的“六位一体”防沙治沙发展沙区经济的做法,在全国推广。2017年6月和10月,国家林业局先后在宁夏举办中德财政合作中国北方荒漠化综合治理宁夏项目成果推广大会、三北工程精准治沙和灌木平茬复壮试点工作现场会,向我国北方13个有荒漠化治理项目的省区推广宁夏防沙治沙成果和经验。
到2021年,宁夏逐步形成了沙区设施农业、生态经济林业、瓜果产业、沙料建材业、沙生中药材产业、沙区新能源产业和沙漠旅游休闲业七大主导沙产业,年产值达35亿元以上,其中沙区经果林和沙生灌木饲料加工年产值16亿元以上,沙漠旅游年产值12亿元以上。
2020年6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宁夏考察时提出建设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先行区的重要指示。宁夏治理毛乌素沙地的经验,不仅让毛乌素沙地披上了绿装,也让当地人民找到了“生態、经济、民生”的利益平衡点,宁夏建设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的先行试验区成效明显。
同时还要看到,宁夏与陕西一样,在治理毛乌素沙地过程中也存在着同质性的问题与缺陷。近几年,国家在盐池毛乌素沙地建成了生态系统定位观测研究站,由北京林业大学等研究机构进行半干旱荒漠区沙化土地综合治理配套技术集成与示范实验项目区,该项目针对流动沙地防沙治沙过程中固沙措施单一以及传统材料与技术效果欠佳等问题,运用工程措施和生物措施相结合的方法,优化和集成半干旱荒漠地区固沙和植被稳定重建技术,为半干旱荒漠区流动沙地的防沙治沙提供范例和参考。
内蒙古篇:“两山论”的实践范本
2020年5月22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参加十三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内蒙古代表团审议时曾讲到:“内蒙古干部群众六十多年来坚持不懈治理毛乌素沙地,现在治理率达到70%,生态呈现整体改善态势,是很了不起的成绩!”
这是国家领导人对内蒙古防沙治沙工作的高度认可。
鄂尔多斯霍洛林场,一片种于1972年的樟子松林里,铺了一层厚厚的松针,松果掉落四周。按当地护林员的说法,经过几十年管护,这片老林地的生态实现了自我循环。“看到旁边的小松树了吗?是松子自然掉落长出来的。”
这是七十多年前生活在这里的毛乌素人做梦也想不到的景象。
从地图上看,毛乌素沙地分布在内蒙古的面积最大,几乎占到了总面积的三分之二。因而毛乌素沙地在内蒙古亦被称为鄂尔多斯沙地。毛乌素这个地名也是取自蒙语,原因是毛乌素这个自然村就位于陕蒙交界处。毛乌素沙地在内蒙古主要分布在鄂尔多斯市乌审旗、鄂托克前旗、鄂托克旗、杭锦旗等7个旗区境内,面积超过4万平方公里。上世纪初,毛乌素沙地北部边缘已经扩大到乌审旗北部和伊金霍洛旗西北部,与库布齐沙漠连接起来。
七百多年前,鄂尔多斯虽有沙漠,但其美丽仍吸引了成吉思汗。传说他决定死后就葬在自己马鞭失落的地方——毛乌素沙漠中的甘德尔山。七百余年过去了,成吉思汗钟爱的鄂尔多斯草原,一点一点地被沙漠无情地吞噬。
内蒙古乌审旗有位著名的治沙英雄叫宝日勒岱,今年已经85岁,她是七十年来毛乌素沙地变迁的见证者,更是参与者。1953年,只有十多岁的宝日勒岱在吃不饱、穿不暖、生活拮据的艰难条件下走出蒙古包,开始踩进沙窝种树种草。她的治沙历史,基本上代表了内蒙古治理毛乌素的历史。
内蒙古第一代在毛乌素的治沙人,完全是在摸索中开始的。“树苗也浇不上水,活不活全看老天爷脸色。有时候,一场大风就能把树苗连根拔起。”一遍栽不活就再栽一遍,松树种不活,就改种杨树、柳树等乡土树种。“沙再大也是死的,治一丘少一丘。”这是1958年,20岁的宝日勒岱担任布日都嘎查副嘎查长后,动员牧民栽沙蒿插沙柳、保护牧场时讲的话。
几年后,宝日勒岱和乡亲们营造起4万多亩防风固沙林,把7万多亩荒沙改造成牧场。1965年,他们探索出的“穿靴戴帽”、围封草场等治沙经验被推广,“牧区大寨乌审召”成为全国生态建设的一个学习样本。
但受当年生产力以及科学技术等历史条件所限,村集体组织治沙的成效有限。
1978年,国家同时在内蒙古启动了三北防护林体系建设工程。有了生态建设专项资金的支持,内蒙古又从榆林等地引进先进治沙技术,毛乌素沙地开始了大面积飞播造林、种草治沙工作。
治沙造林的过程艰辛而漫长,需要坚守,更需要国家政策的支撑。在国家“五荒到户、谁造谁有,允许继承,长期不变”的政策实施后,“以户为单位”的造林热情开始高涨,遏制毛乌素沙地蔓延迎来了生态治理的“拐点”,农牧民对包地治沙的热情空前。
土地和牧场承包到户以来,几乎家家治沙,户户有林,有些地方还出现了争着承包远沙大沙的现象。出现了殷玉珍、盛万忠、乌兰达赖、米启旺、吉日嘎拉图、曹扎娃等一个个治沙英雄。仅在乌审旗,目前治沙5000亩以上的造林大户就有240多个。
1990年代末,人工造林、机械造林、飞播造林的技术开始运用。内蒙古毛乌素沙地的沙患少了,生态恶化的势头首次得到了遏制。1991年3月,鄂尔多斯市伊金霍洛旗、乌审旗荣获“全国造林绿化先进集体”。
但由于过去游牧民族习惯的散养游牧、开荒等传统生产方式一直没有改变,加上存在过度放牧、滥垦乱伐等现象,毛乌素沙地生态建设曾一度陷入边治理边破坏的局面。
进入新世纪以后,内蒙古学习了宁夏等省的治沙经验,将“防沙治沙”的理念转为“沙里淘金”。2001年到2010年,在西部大开发和国家重点林业工程项目的大力支撑下,毛乌素沙地严格执行了禁牧、休牧和轮牧政策,走上了规范化治理的路子。毛乌素所在的地市实施禁牧、休牧和划区轮牧保护荒漠化治理措施。在实行轮牧、禁牧等重大举措后,内蒙古在牧区探索出了在国际具有影响力的“生物圈”模式,分(圈)层构建具有不同生态、生产作用的功能区,通过水、草、林、机、粮五配套,达到了“粮食、经济作物和牲畜”三元立体结构,实现人和自然和谐,社会可持续发展。从“沙进人退”到“沙退人进”,在内蒙古地图上,黄色中的绿色逐渐变成一块块、一片片。
如今在毛乌素沙地,牧民几乎家家有上百只牛羊等牲畜。三十年前,长到30多斤就算肥羊,现在肥羊能长到70多斤。毛乌素沙区的农牧民收入水平,跃居自治区前列,大家真正体会到了绿色的价值。
2010年后,随着毛乌素沙地治理成果的显现,许多牧民也放下羊鞭,吃起了“生态饭”。
鄂托克前旗將毛乌素沙地西北端的起点被草木围封起来的大沙丘,申报成了国家沙漠公园,如今,这里已经成为著名的旅游景点,每年接待众多游客。附近有几百家牧民们开办的“牧家乐”,利用家里的房屋和蒙古包提供餐饮、住宿服务,每年养殖、旅游收入不菲。乌审旗也专门留出一片原始沙地不再治理,正在申报沙漠地质公园。目的是保留一个沙地样本,既能让人们看到毛乌素沙地治理前的样子,又能发展沙地旅游,带动地方经济发展。
沙区各级党委政府引导群众改变过去治沙单纯为了生态效益的做法,推动生态与经济相融合,开发林草资源,同时尝试发展生态旅游。治沙英雄殷玉珍从2015年起在沙地上试种玫瑰,尝试发展特色林沙产业。而其他牧民们通过养殖牛羊,生产乳、肉和杂粮、瓜果、蔬菜等绿色食品,种植枣、葡萄、文冠果等特色经济林,走上了致富路。
2009年以后,内蒙古毛乌素沙地也开始推广换种樟子松、油松等更合适这里种植的树种。这几年还试着种了2000多亩沙棘、枣树和山杏,有些已进入结果期。
2015年以后,在坚持生态优先、绿色发展前提下,沙区还探索走适合地区实际的新型工业化之路。
随着科技水平的提高,近年来,国内很多科研机构和内蒙古自治区科研院所,都在毛乌素沙地里布设了沙地自动监测仪器,收集监测数据。过去治沙是凭经验,种什么、种多少,都没有科学依据做支撑。通过分析监测数据,可以了解沙地植被生长、水资源循环等状况,为沙地治理、优化造林结构提供科学指导。
2020年,鄂尔多斯市鄂托克前旗昂素镇创新造林方式,采取“滴灌”种柠条来治理毛乌素沙地,这样水分的利用率可以达到90%以上,相较于使用水车浇灌的方式,能节约用水70%左右,柠条的成活率则能达到98%以上。
七十年间,内蒙古自治区通过治理荒漠,实现了“绿色接力扼黄龙,沙地沁绿始成金”的梦想。不仅让毛乌素沙地披上了绿装,也让牧民们找到了“生态、经济、民生”的利益平衡点,让绿水青山充分发挥出“金山银山”的经济社会效益。毛乌素沙地的治理成效,成为习近平总书记“两山论”的实践范本。
当然也要看到,由于历史原因,内蒙古在治理毛乌素方面同样出现一些问题。专家指出问题主要包括:一是与榆林和宁夏一样,内蒙古的毛乌素沙地也存在有大量灌木林因平茬复壮不及时,出现老化退化现象,防护效能下降。二是近些年来,随着能源不断开发,重点工程项目征地拆迁补偿的影响,群众对征地补偿的期望值较高,不愿实施新造林,阻工现象频发。三是生态治理与资源开发矛盾突出,特别是鄂尔多斯一带,资源高度富集与生态极其脆弱的矛盾仍然存在,良性发展机制急待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