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中国民族音乐学研究热点现象述评
2022-05-06刘嵘,刘伟
刘 嵘,刘 伟
2021年,全球新冠疫情的影响仍旧没有完全消退,疫情有所反复,中国即将步入后疫情时代。①参见王竹立《后疫情时代,教育应如何转型?》,《电化教育研究》2020年第4期。对于民族音乐学这门以实地调查(fieldwork)为根基的学科来说,无疑带来了诸多不便,但同时也推动了音乐研究的新探索和新思考。本年度关于中国民族音乐学研究的热点主要存在于以下领域:学术史(微观学术史)和学科发展经验的梳理与总结、城市民族音乐学、历史民族音乐学、声音景观、音乐地理学与区域音乐等。虽然以上话题并非新生学术热点,但在具体研究上,所涉及的相关概念、研究视角、研究方法、研究理念等方面,均不同程度产生了新的学术增长点。如下为笔者通过对2021年度中国民族音乐学研究的文献进行检索、梳理和分析后,根据本年度研究热点进行的述评。
一、“中国实践”与“中国经验”:学科发展和学术史的回顾与反思
当前,就如何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逐渐成为学界探讨的热点。其中,学科体系是基础,学术体系是内核和支撑,话语体系是学术体系的反映、表达和传播方式,是构成学科体系之网的纽带。②参见谢伏瞻《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中国社会科学》2019年第5期。围绕“学科、学术、话语”的历史梳理与经验总结是各学科对其自身理论体系建设进行构想的必要前提和基础。众所周知,自1980年南京艺术学院举办“全国首届民族音乐学学术讨论会”(简称“南京会议”)以来,民族音乐学在我国历经40余载的“本土化”,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这不但推动了中国音乐学研究的整体发展,又为世界民族音乐学界提供了“中国实践”和“中国经验”。因此,近年来关于中国民族音乐学发展历程与实践经验的回顾与反思成为音乐学界持续探讨的话题。在这一领域里,2021年度较为突出的热点可分为两部分:一是对学科发展经验的回顾与反思;二是对学术史,尤其是微观学术史的梳理与总结。
(一)学科发展经验的回顾与反思
关于中国民族音乐学学科发展经验的总结,从目前文献梳理和分析来看,学者们主要围绕该学科的中国发展历程和实践经验进行梳理,具体又涉及学科概念、研究理念、研究视域和学科建设等方面的深入探讨。
2020年中国民族音乐学研究正式迈向不惑之年。为此,南京艺术学院特别举办了“新时代民族音乐学发展研究——中国民族音乐学40年回顾与反思研讨会”。其中,许多学者的发言论文被分期刊发在《南京艺术学院学报》和《人民音乐》等刊物上。如:杜亚雄的《民族音乐学学术讨论之路与思——纪念南京会议四十年》,回顾了40年前南京艺术学院“敢为天下先”的办学理念和“走出去、请进来”的教学思想,结合当前现状,作者认为中国民族音乐学既要研究“学”,又要关注“术”,即注重学科基础理论和实用知识,进而总结形成自身音乐理论话语体系和建立专业音乐教育和国民音乐教育体系。刘红的《“学”之于民族音乐+——也谈民族音乐学的中国实践与中国经验》,通过对民族音乐学之“学”的探讨,从学科概念上梳理了民族音乐学的中国实践和中国经验。作者认为,中国的民族音乐学并非等同于“民族音乐+学”,也非本土“民族音乐理论+学”,二者虽有相似之处,但亦有本质区别。中国民族音乐学是付诸于中国“民族音乐”研究之实践以后,产生出来的“民族音乐+”之“本土化”“中国化”效应,亦是自觉于母体文化自我研究而形成的自我经验。胡斌、洛秦的《中国经验的音乐人类学学科理论与方法探索》一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从“中国经验”视角对该学科译名、领域范畴、研究模式等问题进行梳理和归纳。作者认为,虽然音乐人类学在国内40年发展中争鸣不断,但站在“中国视角”对“中国问题”进行“中国话语”的表述已经成为学人共同的学术理想与目标,这亦是学科发展与前进的有力体现,中国经验的音乐人类学学科理论与方法探索不仅是外来理论本土化的必经之路,也是以中国话语面向世界的必然要求。在学科建设和教学方面,刘红的《民族音乐学与中国传统音乐关系——具体于学科建设问题的探讨》,以高校相关专业设置、学术队伍建设和学科理论建设等数据为参照,聚焦于民族音乐学与中国传统音乐理论在本土的学科建设与发展状态,以及二者之间相互关系和相互影响等问题进行探讨;徐欣的《音乐人类学记谱与分析的教学实践》一文,以上海音乐学院音乐人类学记谱与分析的课程建设与教学实践为例,围绕“记谱与分析”课程的基本思路和教学框架、主要内容和教学案例,以及成果举要进行介绍。此外,作者认为,“在整个学科于当代中国日益蓬勃发展的今天,为学生树立多元音乐描写的观念,赋予其开放性的描写思维和方法启迪,继而深入对学科精神和学科方法论的领悟,这对于中国音乐人类学值得期待的未来发展而言,无疑是一种有意义的实践。”上述文章在对民族音乐学的中国实践与经验的梳理与反思中,既观照了学科、学术、话语建设的未来方向,又提供了人才培养案例的经验借鉴。①刘红;胡斌、洛秦;徐欣三文参见《南京艺术学院学报》2021年第1期。另有刘红、杜亚雄两文参见《人民音乐》2021年第6期。
(二)学术史(微观学术史)的梳理与总结
学术史是指对学术发展的基本脉络和主要成就进行的历时性梳理和总结,具体涉及学术思想、学术派别、学术人物、学术活动、学术谱系等方面。关于民族音乐学学术史研究,近年来主要以学术专题的方式对相关热点进行梳理与总结,总体偏向微观学术史研究。其中,2021年度重要热点是《民族艺术研究》杂志连续5期刊登“田联韬先生与中国少数民族音乐研究”的学术专题论文。此专题由杨民康研究员主持,共计发文12篇,主要以微观学术史的视野,围绕“田联韬先生的学术思想、教学思路和实践方略为发端,以田先生的后继学子们为创作主体,归纳和梳理少数民族音乐研究的成果和最新动态,揭示中国少数民族音乐教学和研究的发展规律和前进趋势。”如:杨民康的《开拓与引领:田联韬先生对建构少数民族音乐“三大体系”的杰出贡献》,探讨了梳理中国少数民族音乐微观学术史的必要性与意义;作者以亲历者的身份对田联韬先生在中国少数民族音乐“学科、学术、话语‘三大体系’”建构过程中的重要贡献和深远影响做了全面梳理;并且围绕“学术体系”,从六个方面归纳了民族音乐学学科理论与音乐民族志研究观念及方法论基本发展态势和转型。李延红的《从实求知问学落地:田联韬先生的少数民族音乐教育理念与传承实践》一文,从生命史和学术史的视角出发,围绕田联韬先生的学术经历、教学研究和代际传承及其主要学术特征做了深度的描写和论述,突出其在学科体系和学术体系建设中的突出贡献。董宸的《云南傣族与孟高棉语族音乐研究》,以专题研究为线索,重点梳理了田先生以及后辈学人在云南傣族与孟高棉语族音乐研究的微观学术史脉络,以及在此基础上对学术延伸和学科发展进行了总结与探讨。此外,后续论文主要采用分栏专题的方式,对包含田先生领衔的三代学人的学术承传、具体研究的微观叙事,关注点基本对少数民族音乐的区域音乐研究和跨界族群音乐的研究现状,对整体学科的概述和对分支学科的学术史的描述与反思。①参见银卓玛《田联韬先生的藏族音乐研究及其学术传承》,《民族艺术研究》2021年第2期;楚高娃《多元化进程中探索学科前沿——学术谱系视域下的北方少数民族音乐实践回顾》,《民族艺术研究》2021年第2期;蒋燮《探求汉族与少数民族音乐交融关系的教学实践与学术思考——以中央音乐学院中国少数民族音乐研究方向为例》,《民族艺术研究》2021年第2期;杨民康《联横合纵:中国少数民族音乐迈向“多元分层一体格局”的跨世纪转型》,《民族艺术研究》2021年第3期;刘嵘、梁怡《“武陵走廊”音乐文化研究的微观学术史叙事》,《民族艺术研究》2021年第3期;路菊芳、孙莉《藏彝走廊、茶马古道与南方丝绸之路——田联韬与学生们的川滇黔藏缅语族音乐文化研究》,《民族艺术研究》2021年第3期;李延红、白雪《百越走廊上的多民族音乐研究》,《民族艺术研究》2021年第4期;王慧《丝绸之路上的新疆多民族音乐研究》,《民族艺术研究》2021年第4期。以上团队的研究给予我们的启发是:学术团队和学术共同体是建设“三大体系”的中坚力量,音乐研究要“将目光投向人”,对特定研究对象、特定学术群体进行微观学术史研究,可以透视学术发展的整体态势,帮助我们厘清、细化学术脉络,为进一步深化学科建设、学术研究即话语体系建设提供了经验借鉴。
二、城市民族音乐学:概念内涵与个案研究的新探索和新思考
城市民族音乐学研究肇始于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其中,民族音乐学家布鲁诺·内特尔作为此领域研究的早期代表,所著《八个城市的音乐文化:传统与变迁》一书可谓城市民族音乐学研究的开篇之作。20世纪80年代来,随着全球化和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关于城市中传统音乐的变迁与重构,城市音乐景观、城市移民音乐(离散音乐和音乐飞地)与身份认同,城市流行音乐节、城市公共音乐文化等逐渐成为国内外学者探讨的热点话题。近年来,我国在城市民族音乐学研究方面主要围绕一个城市而建构起“音乐地方学”,进行从概念、理论和方法等的学理性探索,进而到以个案研究为支撑,着重探讨移民音乐(离散、飞地)与族群认同、传统音乐的变迁、城市音乐的历史及流行音乐等现象。诸如当前流行的“音乐上海学”“音乐北京学”等专题性研究,代表性学者主要为洛秦、汤亚汀、张伯瑜等。②参见洛秦《“音乐上海学”建构的理论、方法及其意义》,《音乐艺术》2012年第1期。相关著作还有洛秦主编的“音乐上海学”丛书,由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7年出版。丛书包括有:洛秦《海上回音叙事》、汤亚汀《上海犹太社区的音乐生活(1939-1949,1998-2005)》、齐琨《历史地阐释:上海南汇丝竹清音的传承与变迁研究》、黄婉《凝聚族群的“飞地”音乐生活:以上海的韩国离散族群为个案》,等;张伯瑜《从音乐北京学看城市民族音乐学在中国的意义》,《天津音乐学院学报》2015年第2期。
关于城市民族音乐学研究,本年度热点主要拓宽了城市音乐研究的新视野以及结合个案研究进行新思考。如对“音乐上海学”概念和内涵的深化,对城市音乐史料的挖掘,从区域化探索城市音乐研究的维度和方法,以及从跨国语境中观照移民音乐表演的当代想象。洛秦的《论城市音乐研究的“四维性”理论与实践——再释“音乐上海学”的内涵与外延》,以“音乐上海学”为例,通过不同学理范畴进一步延伸了城市音乐研究中的理论与方法。作者从“四维性”(即地方性及其标志性、区域性及其集聚力、跨区域性及其辐射力、国际性及其影响力)详细分析上海城市多种音乐人事不同层级的因素对其的影响,将其与相关社会、政治、经济、语言等为多维度事象相联系,探索城市音乐研究的新视域。胡斌的《城市与传统:从“申报”琴学史料看近现代上海城市社会与古琴文化的结构过程》一文从历史的民族音乐学视角出发,以“申报”中的琴学史料为依据,围绕琴学史料文本的生成、古琴文化想象与空间维系、古琴传统文化在社会中的分解与融入、古琴文化消费进行历时性梳理,解释了近现代上海城市社会与古琴文化结构化过程的关系,并呈现了上海城市音乐生活的样态。张延莉的《城市音乐研究的区域化探索——以多点田野考察方式观照评弹生态研究》一文以城市语境下的评弹生态为个案,通过对城市、区域和区域文化的概念辨析,以及对各时期区域音乐研究现状的梳理,从评弹自身分布特点出发,提出要以“多点田野考察”方式对城市音乐进行观照,继而探索城市音乐研究区域化的可能性。黄婉的《乡愁与族性的跨国“表演”——上海的冲绳移民音乐》一文,以上海多元音乐景观中的冲绳音乐为研究对象,采用多重语境的分析框架对冲绳移民音乐进行探索,阐释了冲绳人在上海这个跨国离散空间中通过有意识地选择曲目和饰变表演风格来体现乡愁与族性身份的想象。赵书峰的《城市音乐人类学研究新思考》结合当前城市音乐相关现状与问题进行思考,认为城市音乐人类学应关注城市空间的声音景观(音频肖像)、大型商业娱乐广场与生活社区的乐舞民族志考察、城市音乐节、城市音乐生活史等方面的研究。此外,作者还对长沙城市音乐人类学研究进行展望,如长沙市音乐生活的历史与传统、音乐产业化(音乐文化教育)问题、新媒体艺术音乐等系列音乐民族志研究。①洛秦、胡斌、张延莉三文参见《音乐艺术》2021年第4期;黄婉一文参见《中国音乐》2021年第1期;赵书峰一文参见《人民音乐》2021年第5期。
城市既是地理空间,又是文化空间。对于城市音乐研究不仅要进行学理性架构,更需要围绕城市音乐各类事项进行整体性探讨,深挖城市文化特性在音乐中的体现,以及音乐如何在城市文化空间建构和城市生活中发挥的重要作用。上述成果在理论建构,研究范式和方法上都有一定的突破,为未来迈向更广阔的视野和多学科观照奠定了基础。
三、历史民族音乐学:音乐文化历史与当下的互证
历史民族音乐学作为民族音乐学研究的重要分支,近年来已成为学界的热门话题,其特点在于借鉴以历史人类学视野与民族音乐学相结合的方法对音乐事项进行“共时”和“历时”层面的描述。即在关注当下活态音乐表演文本的同时,结合历史文献与口述史文献对其“历史构成”的轨迹进行梳理与考据。本年度关于历史民族音乐学研究的热点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对历史民族音乐学田野考察、研究范式与研究范畴的中国经验进行梳理与归纳;二是针对研究对象,进行历史与当下的田野实践互证,揭示音乐文化的变迁。
(一)历史民族音乐学理论与方法之“中国经验”的梳理与总结
齐琨的《听见历史——历史民族音乐学之实地考察》②参见《音乐研究》2021年第6期。就民族音乐学如何回到历史现场、走进文献田野为探点,着重于“文化空间”“历史现场”“文本田野”“口述历史”“身体记忆”等方面的叙述,并围绕相关概念及学术历程的中国经验进行梳理,分析历史与记忆之关系,指出民族音乐学在田野调查过程中对音乐行为、音乐文本、音乐口传给予历史解读,进而形成“听见历史”的研究状态。作者另撰文③参见《中央音乐学院学报》2021年第4期。讨论究竟何为历史民族音乐学的研究范畴,并梳理了中国学者在该领域的六种研究范畴:音乐文化史、音乐心态史、音乐制度史、音乐家生命史、声音史、学术/科史”,并将其归纳为“经度式研究”“纬度式研究”“比较式研究”三种研究范式。上述两篇论文是作者基于对历史民族音乐学的持续关注和实践,通过对中国学者研究成果的回顾和反思总结出的“历史民族音乐学之中国经验”,形成其对历史民族音乐学研究范畴、研究范式、理论与方法的最新思考,为该领域在中国的理论建构提供了重要的学理性依据。
(二)历史文本与当下田野的互证
张林的《清永陵祭祀大典的历史民族音乐学研究》以“清永陵祭祀大典”仪式音乐为研究对象,采用历史文献与当下田野互证的方式,对清代与当下的谒陵祭祖仪式用乐情况和祭祀大典仪式音乐的结构进行考证和比较,揭示了当前祭祖仪式用乐的变化及其音乐功能的变迁。作者认为,随着时代变迁,传统音乐文化符号必然因社会需求而被调试,当前的“清永陵祭祀大典”是模拟清乾隆谒陵祭祖展演发展起来的,其主要起到重塑满族文化认同的功能,反映满族人“英雄圣祖历史心性”。蓝雪霏的《台湾“锦歌”的踪迹》一文借助历史文献与田野材料互证研究,通过梳理歌子、太平歌的历史渊源、流行地域和音乐特性,将其与闽南锦歌进行比较,进而分析了台湾锦歌“无影有踪”的原因。作者认为,台湾歌子、太平歌与闽南锦歌有同源关系,只是在不同的地理和历史人文空间中,与地方音乐相结合后,呈现出不同的风格。徐欣的《语词与历史:晚清民国新疆行记中的“偎郎”》,以清末民初知识分子的新疆游记为一手资料,围绕文本特点、语词互译、民族文化交往等问题深入考察,并聚焦于“偎郎”(即维吾尔族的民间歌舞)相关记录的语词考辨与分析,通过考察其历史文本与当代表演的联系,还原“偎郎”的真实面貌。从上述学者研究中可以发现,将音乐事象置于历史语境与当下互证是揭示音乐文化变迁的重要方式,同时亦是还原音乐真实面貌的明智之举。①张林一文参见《中国音乐学》2021年第4期;蓝雪霏一文参见《音乐研究》2021年第3期;徐欣文章参见《中央音乐学院学报》2021年第3期。
四、从“音乐”到“声音”:声音景观研究
声音景观(soundscape),即所谓“听得见的风景”,早期由加拿大作曲家谢弗提倡并开展“世界声音景观计划”(WSP),在建筑学、社会学、地理学、音乐学等学科中得到广泛运用。由于声音景观强调声音、环境、人三者互动关系的研究理念,和强调文化背景的民族音乐学研究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和可融合性。相关的音乐生态学/生态音乐学或声音景观的研究在民族音乐学领域逐渐成为一个新的学术热点。本年度的三篇代表性文章主要针对民俗节庆仪式传统在当下变迁与重构方面的声音景观研究。布仁套格套、齐琨的《聆听仪式——蒙古族现代城市婚礼中的声音景观建构》,以声音如何建构仪式声音景观为切入点,由局内人(解说)与局外人(视觉、听觉)合作体验,采用“视觉—听觉”与“声音建造—听觉感受”双重二维模式去描写与分析仪式声音景观中表演者、聆听者、参与者的行为与感受,探讨蒙古族婚礼中建立仪式感的内容与形式。二人合作的另一篇《礼仪延续与景观再造——蒙古族现代城市酒店婚礼的“中间声景”》,则以蒙古族人如何在现代生活中呈现自己的传统为论点,主要探讨传统蒙古族婚礼在当下城市语境中的存在状态。作者结合田野资料、口述资料、文献资料对城市“酒店婚礼”与牧区传统婚礼进行综合论证,重点描述和分析两种场景中仪式结构的关联与差异,进而审视现代酒店婚礼以延续传统仪节与再造声景内容,提出“中间景观”与“中间声景”两种核心概念。赵书峰的《文化重构与声景变迁——以瑶族“还家愿”与“盘王节”仪式音声为例》,对瑶族“还家愿”与“盘王节”仪式音声景观的重构与变迁展开研究。作者分别就“还家愿”和“盘王节”仪式音声景观构成;两种民俗活动在展演中仪式神圣性的衰减原因;两种仪式乐舞与表演语境的变迁;两种仪式音声景观变迁隐喻的瑶族文化参与主体的转换,以及“盘王节”仪式表演场域族性的重建或置换进行深入描述与分析,最终阐释过山瑶支系民俗仪式音声景观的仪式重建与声景变迁过程。本年度中国民族音乐学者对声音景观研究大都与民俗仪式活动相结合,与曹本冶先生所提出来的仪式中的“音声”(Soundscape)研究所指概念范畴大致重合,但又有所突破。将对曹氏“音声”的描述与阐释对象落到了实处,即聚焦于声音而非仅仅是音乐或者以音乐为主体,使解释具备可分析性和可操作性,该领域为我们理解声音景观提供了案例支持和有意义的探索。总的来说,声音景观研究目前尚处于起步阶段,未来无论是从学理上,还是研究范畴、研究视域、研究方法等方面都有待于进一步深化。事实上,声音景观是一个非常有想象力的概念,具体可延伸的空间还很大,声学、建筑学、生态学等其他学科已经有一些特定的研究方法。依笔者浅见,若从研究问题出发,结合该领域研究所具有的跨学科性质,适当借鉴理工科或其他社会科学的研究思路和方法,解决问题,或许能启发更多的理论创新和迈向声音实践,这种路径在一定程度上也体现了当下教育部所倡导的新文科理念。①布仁套格套、齐琨文章分别参见《中国音乐学》2021年第4期,《民族艺术》2021年第6期;赵书峰一文参见《民族艺术研究》2021年第6期。
五、空间与互动:音乐地理学与区域音乐研究的新动向
近年来,受人类学、民族学、民俗学、历史学、文化地理学等学科的影响,民族音乐学在研究理念与方法上逐渐“接通”其他学科,对音乐文化事项采取跨学科综合分析的研究路径。其中,关于音乐地理学与区域音乐研究这个话题虽然在学界已经持续了几十年,但随着新观念、新视角和新方法的引入,常谈常新。当前,受走廊学影响,本年度研究热点着重于流域、通道、走廊等视角,探讨音乐与“路学”文化空间的互动,进行少数民族音乐的地域性与跨地域比较研究,进行少数民族跨界族群音乐研究。
具体如,杨志强、张应华、赵书峰的《“音乐与‘路’文化空间互动关系问题”三人谈实录》,以“苗疆走廊”这种“线性文化景观”为论述起点,通过回顾西南文化走廊研究—研究范式与特点—地缘政治和经济格局的变动与云贵高原—“苗疆走廊”的开辟、空间范围、性质与特点—线性文化空间—“苗疆走廊”的学术意义等,梳理“流域、走廊、通道”相关概念,从新的研究视角切入,将音乐舞蹈的生成结构和文化象征意义置入流域、走廊、通道三个地理文化空间维度中,强调“路学”及其线性的空间研究,是研究进入立体的、多维的、关系性、流动性的思考。赵书峰的《流域·通道·走廊:音乐与“路”文化空间互动关系问题研究》与上文相似,着重“强调从‘路’内的田野音乐民族志个案的历时性与共时性考察,走向‘路’地理文化空间中的传统乐舞形态构建与象征意义的关系性、流动性研究。继而思考音乐与‘路’和时间、社会之间的互动关系或辩证关系,以及流域、通道、走廊中音乐的跨区域、跨族群、跨文化的异地传播问题。”杨红的《民族音乐学的理念转型与中国经验——以“路学”视域下跨界族群音乐研究为例》,围绕音乐共同体进行跨界审视——民族音乐学主体性的空间拓展,跨学科方法论的交汇渗融——跨界族群音乐的史地整合,“路学”视点的流动性——跨界族群音乐的散点叙事与文本统合三方面梳理了民族音乐学的理念转型与中国经验。杨民康的《海南苗族传统祭仪音乐的地域性与跨地域性比较研究》,通过对海南苗族民歌的田野考察,结合广西、云南等地苗族民歌进行比较和音乐文本模式分析,最终从音乐(曲调和唱词)上阐释了海南苗族民歌与云南、广西蓝靛瑶之间存在的同源民族文化关系。②杨志强、张应华、赵书峰一文参见《音乐探索》2021年第3期;赵书峰一文参见《民族艺术》2021年第2期;杨红文章参见《南京艺术学院学报》2021年第1期;杨民康一文参见《中国音乐学》2021年第1期。
结 语
近年来,中国的民族音乐学研究已在诸多方面形成了自身的特色。如,区域音乐研究方面,早期受巴托克、柯达伊的匈牙利民歌研究影响,探讨民歌色彩区与传统音乐文化区问题;在文化地理学影响下走向音乐地理学,关注“音-地-人”之间的关系;受社会科学“流域、走廊、通道”等视域的影响,积极探讨音乐与“路学”的文化空间问题;在仪式音乐研究方面,随着曹本冶先生提出研究“仪式中音声”的理论范式,推进“中国传统仪式音乐研究计划”以来,我国在该领域做出了突出贡献,积累了丰厚的成果;跨界族群音乐研究方面,凸显了中国民族音乐学的创新性,在族群研究基础上不仅与区域音乐研究和“一带一路”倡议相连接,又具有海外音乐民族志的性质和视野,充分带动了海内外学者的参与和对话。当然,民族音乐学在本土化过程中与中国传统音乐研究形成了融合和互补,还产生了诸如“音腔论”“族性音调”“描写音乐形态学”“音乐本位模式分析法”等原创性理论和研究视角。在中国民族音乐学的总体发展脉络中回顾2021年,可谓克服时艰,完善自身。既“向后看”,总结反思历史经验;同时也“向前看”,以更广阔的胸怀主动拥抱“三大体系”和“新文科”建设等重要的研究转型思路;努力突破自身藩篱,探索这一学科如何找到自己的定位,走出舒适区,走出象牙塔,以更好地为社会服务。不过,在关注社会现实方面,对“热点”问题的聚焦还有上升空间。例如,疫情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改变了音乐的语境,也对民族音乐学的知识生产方式带来了巨大的挑战。而直面现实问题,恰恰是民族音乐学的学科优势所在。众所周知,民族音乐学是一个极具反思特点的学科,自西方民族音乐学传入我国以来,学界就一直在摸索和反思自身发展道路,从早期的亦步亦趋,跟随西方民族音乐学学习,到逐渐摆脱中介,与本土学术传统融合,汲取人类学、民俗学、历史学、地理学、生态学等学科的理念与方法,到今天积极探索民族音乐学的中国实践和中国经验,逐步形成自主性的理论体系。我们有理由相信,一个敢于自我审视的学科,未来是值得期待的。
如今,中国的民族音乐学已具备一定的基础和积淀,未来必定会为世界“复数的民族音乐学”(Ethnomusicologies)①布鲁诺·内特尔在2007年5月中央音乐学院举办的讲座“民族音乐学(Ethnomusicologies)的世界”中提出了民族音乐学的“复数概念”(Ethnomusicologies)。即民族音乐学研究不仅仅是西方的民族音乐学,还应包括中国的民族音乐学、日本的民族音乐学、阿拉伯的民族音乐学等。每个国家都有不同的音乐文化特征,应该总结自己的民族音乐学研究方法和理论,而不只是使用西方的民族音乐学方法,西方的民族音乐学也只是全世界民族音乐学中的一部分。参见荣英涛《多元视野下的西方民族音乐学——2007年中央音乐学院“民族音乐学”系列讲习班综述》,《人民音乐》2007年第10期,第46页。做出更大更为独特的贡献。但前提是要立足本土特色,结合自身学术传统,接通其他学科的研究,取长补短,在新文科”理念下围绕“三大体系”建设,关注当下,解决真问题,推动中国民族音乐学理论与方法的自主性和原创性,必能以坚定的自信与国际接轨,与世界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