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C1

肖悦

一

天空飘起了雪，给冬天的北平又添了点儿寒气。母亲坐在堂前，像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自打三个月前父亲来了信，她每天都会在那里坐上一两个时辰——什么都不做，只是痴痴地望着院子前的木门。

突然，门被推开了。母亲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见来人是孙娘，于是又缓缓地坐了下去。孙娘的儿子前些天由江浙回来，路上遇到了日本鬼子，被绑起来扔到河里淹死了，现如今家里正办着丧事。孙娘是极惨的，可她有什么法子呢？除了痛骂日本鬼子的坏，她是什么也做不了的。

“画楼，我给你送了盘糖炒栗子过来，记着你爱吃呢！”孙娘急匆匆地把盘子放到案桌上，又急急忙忙地离开。还没等我反應过来，她又推开门，伸了半个脑袋进来对我说道：“你哥吼着要去参军呢，你去劝劝他吧。”我被这话惊了一跳，当即就准备动身去寻我哥，可母亲却伸手拦住了我。

“娘，我要去……”没等我把话说完，母亲开口道：“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我知道，她朗诵的这首诗是父亲给我和我哥星辰取名字的来由。可我着实是怨恨父亲的，他离家多年，偶尔一封家书说要回家，却从不见其身影；每次都说给我带了礼物，却不知礼物为何物，怕到头来，也只是个幌子罢了。

“娘，我要去寻我哥。”我继续说道。

母亲抬眼看了看我：“星辰注定是要归属天际，照亮四方的，你哥一定也非常崇拜你父亲吧。”她不再多说，但我却似懂非懂，哥参军与父亲有何干系？父亲有什么值得崇拜的地方吗？

望着案桌上的糖炒栗子，我不禁忆起小时候父亲是经常给我买糖炒栗子吃的。记忆中的场景和眼前的栗子似乎重合了，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于是我又想起父亲在信中说的礼物，我期盼了三个月的礼物。

二

我哥离开半年之后，日本鬼子便打到了北平附近。母亲早已不坐在堂前，她又恢复了以往干练的模样。可母亲是命苦的，噩耗来得快，也来得猝不及防。这天，孙娘又冲进我家大门，说我父亲战死了！尸骨都没找着！当时的我是惊讶无比的，因我实在没想到父亲居然是八路！而一向坚强如磐石的母亲，也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不久之后，我和母亲收到了父亲寄来的最后一封信。信中别的内容已记不清了，唯独有几句话常常在我脑海中回响：“我与日本鬼子作战，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父老乡亲，可唯独对不起家人。想来惭愧，一直以来也没有送过画楼与星辰一份像样的礼物。但抗日战争一定会胜利，到那时，我再给画楼买一份她爱吃的糖炒栗子吧。”

三

很快，日本鬼子占领了北平。孙娘遭受了和她儿子一样的命运，而我和母亲则躲在地洞里逃过了一劫。

后来，日本鬼子投降了。正如父亲预料的一样，抗日战争终是胜利了。可我还能期待什么呢？父亲战死，哥哥音信全无，我想要的礼物自然再也不会有人送给我了。

再后来，胡同里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学堂里又传出琅琅书声，春花的花骨朵浸润着雨露的芬芳，唤醒了沉睡的中华。我时常想，我一直期盼的礼物究竟是什么呢？糖炒栗子注定是没人会送给我了，但那重要吗？如今这盛世中华，其实已经是我和无数后世子孙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

那天，我正如母亲当年一样坐在堂前，门又被推开了。我还未看清来人，便闻到了一阵糖炒板栗的香味，而随着这香味飘来的还有一句：“画楼，哥回来了。”

（指导老师：钟迪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