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龙囤关隘再考
2022-04-30李飞
李 飞
(贵州省博物馆,贵州 贵阳 550081)
海龙囤现存关隘十三座,其中宋代四门是新发现,文献无载,亦无具体称谓流传下来,而明代九关中的部分关隘文献有载,民间亦有口碑相传,但两相比较不难发现其中存在名实不符的现象。如“铜柱关”并不见诸明代文献,而最早见于清人的记载,“西关”“后关”等关名则文献无证,是更晚出之名。明代九关中仅“飞虎关”“飞龙关”“朝天关”与“万安关”四关因匾额尚存(或较晚仍存)而关名确凿,其余均待考。我们曾撰文对此展开讨论,[1]但仍有问题未阐释清楚,现再撰此文,以就教于方家。
一、左右之辨
由于文献记载中多用“左右前后”来记载关隘具体位置,因此欲辨关名,需先明左右。所有记载中“囤前”均指囤东,“囤后”均指囤西。如《平播全书》记海龙囤“前后重关,左右深谷”“囤前重关叠嶂,仰攻为难。据所访闻,囤后差平,唯临囤之路,深谷老箐,树木摩霄蔽日”。[2]P148明人诸葛元声《两朝平壤录》亦记:杨应龙“自己日夜督工修理海龙囤。此囤周匝危崖,四壁斗绝,飞鸟不能度,猿狖不能攀,乃播州第一险囤,杨酋恃此为退路。止有囤前一条小路,又造极险九关:一曰海门,二曰飞凤,三曰海道,四曰铁柱,五曰飞虎,六曰飞龙,七曰朝天,八曰太平,九曰海源。囤后二关:一曰万安,一曰永清。”[3]P204
前后既定,左右自明,左即囤北,右为囤南。实情果如此否,还需结合文献再作考察。据载,万历二十八年四月十八日川兵四路先期抵囤后,遂画地分营,谋攻囤之策。议定:
四川綦江路(刘綎),南川路(马孔英),攻囤前门之西北。
湖广偏桥路(陈璘),平越路(李应祥),攻囤前门之东北。
四川合江路(吴广),永宁路(曹希彬),攻囤后门之西南。
贵州乌江路(童元镇),沙溪路(朱鹤龄),攻囤后门之东南。[2]P357
不久,合江、永宁路的部分兵力即在曹希彬等率领下,“向后砍伐箐林,从泥淖中逐步开通路径”,并于四月二十一日,攻至囤后洗衣塘;二十二日在白沙水与播兵遇,追至永靖关;二十三日在后山合哨。[2]P148偏桥路陈璘抵达较晚,五月初六日方“直薄囤左扎营”,二十二日则“从左槽移兵囤后”。[2]P149明军信地的划分,前后有所调整(见《平播全书·再行分地攻囤》),但从上述时间节点看,此系四月十八日至五月二十二日间共同遵守的方略。彼时,攻打“囤前门之西北”的刘綎具体负责“前左”一带地势,他在报告中称:“囤前左槽一带,虽分为职信地,见该二路吴(广)、陈(璘)二镇官兵屯扎,所余无几。但左槽既为酋可奔逸之处,而内水巷尤为吃紧要地,恐贼从此脱逸。”[2]P527而负责攻打前门东北的陈璘扎营“囤左”,而后即“从左槽移兵囤后”。据杨寅秋记载:五月“十九日出前路,不意是日各路不打阵。业已进铁柱关,进退无门。经飞龙、飞虎关下,贼弩石俱发,齐喊直突。徼天之灵,策马直上陡坡,即陈总兵(璘)营旁稍避之。”知陈璘“囤左”营地应在飞龙附近①从记载看,既进铁柱关,经飞虎、飞龙关下,“策马直上陡坡”,大约便是沿今之旅游便道直上,抵达“囤左”陈营。其营当在今飞龙关下的小山头(俗称“小湾顶”)一带。(明)杨寅秋.临皋文集:征播与子嘉祎//文渊阁四库全书。。由上所引可知,囤前门之东北、西北俱为“囤左”,飞龙关一带即在囤左范围内。综上,囤左即囤北至明,囤右即囤南。
明确了左右关系,除对下文的关名考辨有坐标性意义外,还有助于对全囤地势与战事的了解。如前揭“囤前左槽一带”“为酋可奔逸之处,而内水巷尤为吃紧要地,恐贼从此脱逸”;结合地形,“水巷”即今杀人沟。又“据降民田良玉禀称:囤前左边水巷,右边婆婆巷,又宝峰山左侧,各有小路一条,共三处可以攀上,前日玉等由此脱逃”;[2]P375“右边婆婆巷”即今之腰带岩沟。左边水巷、右边婆婆巷,均有密道可上下,因此为播军可奔逸处。“宝峰山”或即今龙嘴,旧有小道可上下。再如六月初四日,明军议定于囤后轮番进攻。初五日,刘綎攻土城门以左,李应祥攻土城门以右。右路又分左、中、右岭三支,右岭攻凤凰嘴,先得地势后俯攻土城,破之。凤凰嘴即土城门南喙状凸出的山脊,海拔1352米,是土城海拔最高处,适合“乘高顶”俯攻。初六日,陈璘率兵攻万安关,王鸣鹤从右,应在万安关南DT7附近登囤,成就“首登绝垒”的不朽功业。初六日黎明,此前降明的万安关把总舒自清引部分明军从“水道”登梯入城,里应外合,“举炮为号”,亦为明军破囤立下功勋。[2]P150文献未明确记载水道的具体位置,为囤南罗家湾一带的可能性较大。这里下临冲沟,地势较平,可抵腰带岩沟。或因可向下取水,故称“水道”。
要之,文献所记的“左右前后”是以海龙囤的坐向为坐标,前为东,后为西,左为北,右为南。
二、囤上诸关
囤上尚存的明代九关,飞虎、飞龙、朝天与万安四关关名确凿,不赘。其余五关则因榜额不存而谬误较多,需加以辨析(参见图1)。
图1 海龙囤遗址总平面图
1.铜柱关与铁柱关
如前所述,“铜柱关”并不见于明人著述,而最早见于道光《遵义府志》的记载。该书“海龙九关”条引清初顾祖禹(1631-1692)《读史方舆纪要》称:“杨应龙于囤前筑九关以拒官军。”其下按语对“九关”予以考辨:“海龙囤前后关,今可考者,前六关曰铜柱、铁柱、飞虎、飞龙、朝天、太平;后三关首曰万安,余未详。此所谓九关也。《明史·马孔英传》所称海龙第二门,《吴广传》称第二关,皆此九关之一。铜柱八关皆在囤上,惟太平距囤前十里,址今无存。飞虎、飞龙、朝天、万安榜并款‘骠骑将军杨应龙书’,余榜不存。独飞龙毁左角,乃刘綎自对山飞炮所摧者。若《孔英传》海岩、海门,《吴广传》第四关、第一关,皆非此数。”[4]P168
“九关”说,最早见诸前揭诸葛元声的记载,但仅就囤前诸关而言,并未涉及囤后三关。郑珍的“海龙九关”说因此颇可商榷。同书“海龙囤示禁碑”条叙及飞龙关铭文,为“骠骑将军杨应龙书,皇明万历丙申岁夹钟月己未日□□□王世芬立”,亦有不确处。[4]P190值得注意的是,这里最先提到了铜柱关,表明该名至迟在清道光时即有,并流传至今。另同书卷43收录的明人蹇达《西南平播记》中,记“铁柱关”为“铁铸关”,与诸葛元声的记载一致。“铁铸”强调其坚实,似方得其真。
关于海龙囤的所有记载中,根据前线报告等辑录而成的《平播全书》应最具权威性。该书记有“铁柱关”,未见“铜柱关”,但铁柱关附近确另有一关,称“左水关”“水关”或“水门”,当即后之“铜柱关”。据载,川兵四路于四月十八日冲破铁柱关直抵囤下,形成拉锯,“贼奔囤上,自是以铁柱关为守,不复得出矣”。此后又在四月二十五日再破铁柱关,而真正摧毁上述两关,进逼三十六步的则是五月初十日之战。当日马孔英在“关前攻打”,刘綎“在前左攻打”“马总兵(孔英)、千总马积,冒伤先登铁柱关。正楼之侧左水关楼,则刘总兵(綎)部兵先登”。又“查先破水关、铁柱关,盖止到关下,或登城复出,而贼犹然有关。今烧楼溃墙,贼始失险。拟越三十六步,急攻飞虎关”。[2]P11-113铁柱关与左水关为今之铁柱关与铜柱关至明。
今之铜柱关(CM1,CM 为城门拼音首字母,CM1意为一号城门,下同)居南,铁柱关(CM2)居北。文献记载则表明,刘綎在“前左”攻破了“左水关”,据前文考证“前左”即囤北,即刘綎攻破的是囤前北侧关隘(CM2),此系文献所记的“左水关”“水关”或“水门”,非“铁柱关”。换言之,今之铜、铁柱两关是错位的,在民间的口碑相传中弄反了方位,今之铜柱关(CM1)才是明代的“铁柱关”,而今之铁柱关(CM2)实为明代的“左水关”。铁柱关是囤之“前门”,为“正楼”,而其北侧的“水关”,当因在囤左之故遂有“左水关”之称,居于从属的位置。现存遗迹中,“左水关”(CM2)确定无石匾,而“铁柱关”(CM1)则不排除有石匾的可能,若匾之有无可作关隘尊卑的标志,则此不啻一旁证。
2.飞凤关与太平关
“飞凤关”一名,最早见诸前揭诸葛元声的记载,《平播全书》未见。但诸葛氏的记载将之与囤下海门、海道诸关并提,应是《平播全书》与“骠骑将军示谕龙岩囤严禁碑”所记的“龙凤关”之误。道光《遵义府志》记有囤前六关,称“前六关曰铜柱、铁柱、飞虎、飞龙、朝天、太平”。前五关是从囤前自下而上的顺序,照此则太平关约当今飞凤关处,与诸葛元声所记一致。但郑珍却说“惟太平距囤前十里,址今无存”,即认为太平关在囤前白沙水畔今太平一带,这一认识是错误的。“太平关”即今之飞凤关。
《平播全书·查妄报功》记合江路蔡宪宗报:五月初十日,明军将“铁柱、飞虎二关城楼城墙焚拆殆尽,贼兵屡合屡败,被铳打伤甚多,止存飞龙、朝天、太平三关”。[2]P371事实上,五月十日之战,明军仅攻破铁柱、左水两关,止于三十六步下,并不曾破飞虎关。因此蔡宪宗的报告被李化龙认为是“厚颜无耻”的妄报之举。但若飞虎关一破,囤前确仅存飞龙、朝天和飞凤三关,这是飞凤关即太平关最直接的证据。
飞凤关是有石匾的,惜已不存,但匾座尚在,因此造成关名的混乱。该关民间又称“楼子”“五凤楼”。众所周知,紫禁城午门亦称“五凤楼”,是一组位于紫禁城中轴线上平面呈“凹”字形的建筑,正楼居中,左右两翼向前伸出,拐角处各有重檐方亭一座,正楼和方亭间连以明廊,亭间连以雁翅楼,檐牙高啄,气魄雄伟。“五凤楼”盛唐时即已出现,历五代、宋、辽迄于清而不绝,为宫城正门,是仅次于正殿的重要建筑物,不仅具有供出入的实用功能,更是遵照礼仪举行隆重大典的重要场所。[5]飞凤关平面亦大略呈“凹”字形,门楼居中,前接左右两墙成两翼,正前开两门,中央为两进院落。院内立“骠骑将军示谕龙岩囤严禁碑”“王鸣鹤诗碑”,关旁有陈璘一路的纪功碑。制度性与纪功性碑刻集中在飞凤关附近,表明其应如“五凤楼”一样,是举行礼仪活动的重要空间。
3.永靖关与铜鼓关
囤后现存三关,自内而外分别为万安关、西关和后关。万安关石匾尚在,惟风化较甚,字迹模糊,但关名确凿。西关石匾已佚,仅存部分匾座,关名不详。后关无石匾,门楼上是否悬有木匾,则不得而知。前揭道光《遵义府志》“后三关首曰万安,余未详”的记载表明,清人已不能指称其余二关名。但晚明时人诸葛元声却称“囤后二关:一曰万安,一曰永清”,不知何所据。
囤后情势与囤前不同,数十里群山连绵起伏,地形更见复杂,因山为屏且各有苗兵潜藏。杨寅秋即记播军“所凭恃海龙一囤,前有三十六步之云梯,后有二十四山之峻岭”。[6]突出群山,又有三门于囤西形成二瓮城,自外而内分别为土城(又称头城)、月城(又称石城、二城)。如《平播全书》即记六月初五日明军于囤后攻破“头城”“进攻二城”“后门克贼土、石二城”“克破土城,连破月城”“刘总兵(綎)攻土城门以左,李总兵(应祥)攻土城门以右”“攻倒土城”“贼据月城”“将月城拆倒,将土城、月城楼同刘总兵即时放火烧毁。贼奔入大城死敌”“一攻克其头关土城,再攻克其二关石城”。[2]P141各路明军的报告有所不同,但所指皆一也。相应的,后关与西关又被称为“头关”“二关”或“土城门”“月城门”,均无确凿关名被记录。
《平播全书》中倒是两次提到了“永靖关”,关在囤后,具体位置则未言明。据载,明军四月十八日破养马城抵囤前,而后画地分营,永宁路曹希彬率兵向囤后开路,潜入四十里。四月二十日扎营乐窑(又作乐摇),二十一日与在囤后把截的播军鹿罕父子战于洗衣塘,斩鹿罕。“二十二日至白沙水,贼兵四出,喊声大震,官兵杀退,追至永靖关”。[2]P110“乐窑”即今毛石镇罗尧沟,在囤西南7千米处。前文也记,自乐窑至石关山十五里,石关山为“三圆山相连之西南山也”,三圆山“离囤城仅二箭之地”。由此,曹希彬路的进攻路线比较明了,乃先迂回至囤西今毛石一带再渐次东进,逼近囤后。至囤西北的白沙水上游(今油沙坪一带)与播军遇,播军溃败奔山箐,明军“追至永靖关”。囤后自白沙水至后关,除山岭屏障外别无关隘,因此“永靖关”应即后关与西关中的某关。但后关无匾而西关有,当有确凿关名,故“永靖关”为西关的可能性更大。再审以关名,“靖”意安定,“永靖”与“万安”意同。参照囤前“飞龙”与“飞虎”相连并举之例,更增添了“永靖关”为今西关的可能。诸葛元声所记的囤后“永清关”,应即“永靖关”。
同书又记,五月初二日,永宁路攻至石关山下,初四日“贼退保三圆山”,初十日克三圆山,“周三圆山之上,棋布星列,莫非我兵;逆酋囤中,家室帷帐,往来出入,历历可数。官兵营房离囤城仅二箭之地,而贼汲水樵采之路从此断绝,不能出跬步矣”。两军自此在后关对峙。在夺取石关山的五月初二日,永宁路还派出“哨探”向前探路,“遇贼于铜鼓关接战”,斩获“有名贼首赵仕登弟赵仕真首级”。在另一条记载里则称“五月初二日,兵至地名铜锣关”。[2]P148从时空来看,该关在囤后三圆山附近。“铜鼓”或“铜锣”与前门“铁柱”形成呼应,该关或即今之后关,而不同称呼或因后关无匾而名称不确所致。
综上,文献对囤后三关的关名无清晰记载,除万安关因石匾尚存而关名确凿外,其余二关则不易厘清。结合零星线索,我们推测今之西关为永靖关,后关为铜鼓关或铜锣关,但尚需更多证据的支持。
4.水关
水关,也叫水门,是城垣上通城内外水的设施,样式与城门同。[7]P252明人郭子章《黔记》中记有明城“水关”多处,从所附城池图看,均是引水入城或排水出城的设施。有的又称“水洞”或“水窦”,许是大小有别。[8]P1065据文献和传世碑刻,囤之内外存在多个“水关”。
其一为囤东与铁柱关并列的关隘,文献记为“水关”“左水关”或“水门”。前已叙及,明军四月十八日从养马城攻至囤下水关与铁柱关,日暮收兵。此后再战,并于五月初十彻底攻陷,抵三十六步与飞虎关下。根据现存遗迹,该关显然不具备供水出入的功能,但离白沙水最近,或可理解为是门楼及囤东守军(五月十日之战“烧毁三层城楼二座,房屋数处”,表明两关附近守军不少)自河道汲取生活用水的通道。
其二为囤上水关。明军统帅李化龙在给前线将领的一封书札中提道:“闻囤上有一水关,贼先闸住,待我兵近关放下冲之,不可不防。”[2]P472写信时“兵已入巢,贼已上囤”,应该是在杨应龙退回海龙囤的四月十六日之后,[2]P115但下限不明。该“水关”在文献中仅此一见,目前囤上亦无符合其条件的关隘遗存,推测存在两种可能:一是“左水关”的误报。如果信写于四月十八日之前,此时酋已上囤而明军未至,尚不清楚铁柱关侧水关的具体情况,李化龙便可能得到错误的情报。换言之,这一可以放水的“水关”即实无此功能的“左水关”。二是囤上确有该关,但战时并未派上用场,所以他文不载。前提是信写于四月十八日后。囤上符合这一条件的关隘只能设在“杀人沟”即水巷的尽头,址已不存。两种可能均不能排除。但若该水关确在杀人沟尽头,结合地形其顶多为“水洞”或“水窦”一类设施,不可能具备城门的规模。
其三为白沙水上水关。铁柱关以东的白沙水河谷中尚有关隘数道,其中今庙林嘴一带当地民间称“水关”。该处吴氏祖茔中的三通清代碑刻亦提到“北隅里五甲地名水关”或“庙林嘴水关”,其中1通为咸丰十一年(1861)吴荣鋐墓,另2通为光绪二十二年(1895)吴荣斌墓与吴母余氏墓。可知该地名由来已久,当因附近的白沙水上设有关隘故名。但文献中并无于此设水关的记载,推测是《平播全书》所记的“海道关”的俗称(说详下文)。
三、囤外诸关
囤前今存六关,但多种文献均记杨应龙于囤前筑九关,虽关名各说不一却表明铁柱关以外尚有其他关隘存在的事实。由于白沙水是出入海龙囤最为近便的通道,因此这些关隘均应设置在河谷里,并如娄山诸关一样“砌石为垒,架木为楼,重设木关”。[2]P139址今均不存,但有零星线索可考。
前揭诸葛元声与郑珍关于海龙九关的考证均不足据,对囤外诸关的认识还需回到据实呈报的《平播全书》中,与明军的进攻线路联系起来考察。该书记载,四月十八日,川军四路攻破养马城后继续兵分三路向海龙囤挺进。“十八日攻破养马城,(永合路)起龙领兵攻左路,南川(马孔英)攻右路,(綦江路)刘总兵(綎)攻中路,直抵铁柱关”。[2]P105此后,各路的战报则出现了不同的陈述。南川路称:“十八日,合綦江路兵复攻进海崖关,连破海道、海门关,贼奔囤上,我兵即扎囤侧。自是,酋以铁柱关为守,不复得出关矣”。又称“攻进海崖关,连打破险关四道,杀至海龙囤,径上养马城、养鸡城,贼始大奔”。綦江路则报:“后攻至养马城,乘胜追进海门关、龙凤关、水关,夺获海门关牌钥呈验讫。又攻破养鸡城”“又攻克龙凤关、海门关、铁柱关、养鸡城,又夺获海门关牌钥。官兵势大难止,欲乘胜追上海龙囤,但天暮收兵,就彼扎营”。永合两路的报告相对简单,仅称“十八日,会綦江、南川兵合攻养马城,綦江路攻中路,南川兵攻右,永合兵攻左,拔其城,乘胜直破水关,逼贼囤下”;或“十八日攻破龙爪囤、养马城、铁柱关三处”。[2]P104
不同的陈述应与不同的进攻路线相关,而不同路线上关隘不同。综合起来看,应为右路南川兵攻破海崖、海道两关,中路綦江兵攻破龙凤关、养鸡城;两路兵共破海门关,因此该两路兵均记有海门关;三路汇合后于囤东破铁柱关与水关,天暮收兵,因此该两关在三路兵的报告中均有提及。如此,铁柱关与水关以东便存有海崖、海道、龙凤和海门四关。
一直以来,自养马城抵海龙囤至少有三条便道:一条由龙坑抵龙嘴,此为北线,即永合兵进攻的左路;一条从养马城冲沟直下,达白沙水畔谢家坝再逆水而上,此为中线,当即綦江路所取的中路;一条则从校场坝下抵白沙水畔太平寺再逆水而上,此为南线,当即南川兵所取的右路。结合地形和相关遗存,各关的位置便可大致推定(参见图2)。
图2 白沙水诸关示意
1.海崖关
南川路攻破的海崖关,应在今太平一带,因为这里是从南线取道白沙水进海龙囤的首冲之地。另南川路的报告中称十七日“杀入养马城,追至海龙囤第二层关”,十八日“复攻进海崖关,连破海道、海门关”。“复”字显示海崖关是第二次被攻破,破此方才至“海龙囤第二层关”。相应的,海崖关便是海龙囤第一层关,应居最外侧。
关隘遗迹今已无存,但调查中我们曾在太平小学北侧土坎上发现明代窑址3座,内中所出勾头、滴水与囤上所见者并无二致,许是关楼所用者。郑珍关于太平关具体位置的推断虽是错误的,但他亦认为太平一带应有关隘。“惟太平距囤前十里,址今无存”,所指的就是今之太平。逆白沙水而来与由茶山南下的两条通道在太平相汇,再逆水而行可抵海龙囤。关隘设在此处可堵截不同方向的来犯。此处若有关,则在太平小学所在的山峦上的可能性最大,因为这里地势高敞,视野开阔。
2.海道关
海崖关既破,南川路又逆流而上攻破了海道关,即“海龙囤第二层关”。两关均未出现在綦江路的报告里,其位置应在綦江兵沿冲沟抵达白沙水的谢家坝以东、太平以西的河谷中。与之对应的便是今庙林嘴一带。
如前所述,当地民间及清代碑刻均称庙林嘴为水关,定非空穴来风,应反映这里曾设有水上关隘的事实。审以地形,养马城南峰向南突出,逼至白沙水岸而称庙林嘴,两岸逼仄,中通一水,故有“嘴”之谓。关隘横跨白沙水的可能性最大,上架木楼,下通流水,是名副其实的水关。
3.龙凤关
龙凤关仅出现在綦江路的报告中,该路明军同时攻破了养鸡城,而后与逆水而来的南川路共破海门关,这反映龙凤关当在养鸡城附近。除《平播全书》外,囤上传世的“骠骑将军示谕龙岩囤严禁碑”中也提到了龙凤关。文曰:但恐亲临本囤,跟随一应人役,书房听点题单,预发龙凤关,查点进出。回日,具手本封缴原单。及来往工匠人夫,但遇进关者,龙凤关把总查审的实何项人役,给帖照身,各关验放,到囤赴总管厅缴帖,上名应役。役满工完,仍赴总管厅告乞水帖出关,验实放行,又到龙凤关将帖回缴。囤上服役人员进关时,龙凤关先查验清楚,发给水帖,各关验放。下囤时,则先到总管厅领帖,各关验放,最后将帖交至龙凤关。若土司亲临,随从进出也需将题单先发龙凤关,查点进出。龙凤关与囤上的总管厅上下呼应,实际承担着“囤下总管厅”的职能,因此设有“把总”守护,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关隘。记载也显示,龙凤关是囤下相对靠外的一处关隘。
养鸡城北侧的白沙水河道逼仄处,2003年时曾筑有一水坝,后拆除。据多人回忆,筑坝时曾在北岸石壁发现1米见方的凿孔数个,深数十厘米,传系土司杨应龙的“茶店”。[9]P57这极有可能便是龙凤关旧址,且与海道关一样,是一座水上关隘。该址与綦江兵破龙凤关与养马城的记载契合。
4.海门关
綦江路与南川路的报告中都提到了海门关,表明该关应是两军分别攻下海崖、海道和龙凤、养鸡诸关城后,于白沙水会师并合力攻破的。该关在龙凤关以里,离海龙囤更近,因此于此夺获“牌钥”。据“严禁碑”铭文,出入海龙囤有五种凭证:年貌号牌、年貌号票、硃批帖文、题单和水帖,对应不同人群。“守囤名役”,给“年貌号牌”;“运送口粮帮户”,“给有年貌号票”;“官差取发物件人役”,用“朱批帖文”;土司随从,则有“题单”;“来往工匠人夫”,用“水帖”。题单和水帖,囤下由龙凤关收发。这里所说的“牌钥”,可能便是“年貌号牌”一类凭证,由海门关负责收发。
铁柱关(CM1)东1.2千米处的白沙水南岸有一壁宽约40、高30米的石崖,其上有人工开凿的方孔约40个,当地人称打眼岩。孔径20厘米见方,深约20厘米。大致分五排,底排距地面高约2.5米,最高则达约15米。排间距1~4米,同排孔间距2~3米不等。[9]P56这可能是一处关隘遗存。若是,则可能即海门关旧址。
左路(北路)明军取道龙坑可直抵白沙水,近攻左水关,途中并无其他关隘,故在其报告中仅有破水关和铁柱关的记录,而该两关亦出现在綦江、南川两路明军的报告中,表明为三军合力攻破。因此,四月十八日自养马城发兵,明军除攻破养鸡城外,还摧毁了白沙水上海崖、海道、龙凤和海门四关,最后攻入铁柱、左水二关,又天暮撤出。其数合于南川路报告中所记的“攻进海崖关,连打破险关四道,杀至海龙囤”。如此,则囤东铁柱关以外的白沙水河谷中自外而内依次有海崖、海道、龙凤和海门四关,合囤上六关则共计十关,囤前九关说并不准确。
四、结语
综上,海龙囤共有明代关隘十三道,囤上九关、白沙水四关。囤上九关,分别为囤前铁柱、左水、飞虎、飞龙、朝天和太平六关,囤后万安、永靖和铜鼓(或铜锣)三关。白沙水上四关,自外而里为海崖、海道、龙凤和海门。以方位计,则囤前十关、囤后三关,囤前九关说不确。关于海龙囤的诸多细节体现在平播明军的战报中,而不同明军进攻路线不同,《平播全书》用“左右”来区分,因此辨明何为左、何为右,是厘清囤前诸关的前提。结合文献和现存遗迹不难发现,其左右是以被攻击目标海龙囤的左右为左右的。万历二十八年(1600)四月十八日,明军自养马城兵分三路进攻海龙囤,左路直抵水关、铁柱关,所走的应是龙坑一线,即北线;而右路则沿白沙水而上,走南线。这进一步验证了文献记载的左右乃北为左、南为右。基于此,囤前铁柱、左水两关应前者居南而后者居北,即今之铜柱关(CM1)实即《平播全书》所记的铁柱关,而今之铁柱关(CM2)则为左水关,铁柱关为正门,而左水关居从属地位,因此文献记为“正楼(铁柱关)之侧左水关楼”,又名“水关”或“水门”。“铜柱关”最早见诸道光《遵义府志》的记载,明人无记,是晚出之名。囤前“飞凤关”一名虽见于明人诸葛元声的记载,但显非今之飞凤关,而可能是“龙凤关”的误记。诸葛氏并未到过现场,所引用的应是他人的记述,因此可信度不高。今之飞凤关(CM6)为《平播全书》所记的“太平关”。囤后三关中的西关(CM8),可能即《平播全书》所记的“永靖关”,后关(CM9)为“铜鼓关”或“铜锣关”,但目前的证据尚不充分,留待将来进一步探明。白沙水上关隘,南川、綦江两路明军的记录有所差异,有相同者亦有不同者。这种差异因是进攻路线不同使然(綦江攻中路,南川攻右路),相同者应为共同攻破,不同者为独立攻破。明确了这一点,就可还原白沙水上应有海崖、海道、龙凤和海门四关,依次而进。结合相关遗迹,则可大致推定海崖关在今太平,海道关在庙林嘴,龙凤关在养鸡城下“茶店”,海门关在打眼岩,其中海道关民间亦称“水关”。此外,《平播全书》记载囤上有一水关,可蓄水攻敌,可能为左水关的误报,亦有可能确有其关,址今无存。确定了左右关系,可知“左边水巷”即今之杀人沟,“右边婆婆巷”即腰带岩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