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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

2022-04-29刘跃清

军嫂 2022年9期
关键词:李勇小王大海

刘跃清

十年前的一个夏日,李晓琳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李勇出事了。当时她正端着咖啡,望着窗外的江水出神。

李晓琳和李勇结婚两年了,她守在江苏南京的家里,李勇驻守在一座小岛上。

李勇让李晓琳随军过去,李晓琳说:“我离开省会,去你那个巴掌大的岛上吹海风?”

李晓琳让李勇转业回来,李勇说:“我不守岛,回来守你?”

李勇每次休假回家,两人恩爱没几天就开吵,谈不上有多大原则的事,就为鸡毛蒜皮、鸡零狗碎的小事。但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改变不了谁……也没有个孩子压住婚姻的小船,这不,说翻就翻。

几个月前,一次两人通电话时争执了几句,李晓琳便提出:“我们离婚吧。”

李勇说:“好,等忙过这阵子就回来办手续。”

得知李勇出事,李晓琳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船来到那座仿佛远在天边的海岛。

在挂着“连长”字样的黄铜色门牌的房间里,李晓琳坐在窗前,一抬眼就望见无边无际的大海,波浪翻滚处像撒有无数玻璃碎片,又像漂浮涌动着白色塑料膜,一切都显得那么虚无缥缈。

刚才,连队每一个兵见到她时神情都忧郁得像积雨云。现在,外面很静,偶尔有兵从房间门口经过,脚步轻得像只猫。李勇房间还是以前的摆设,一桌一椅一床一衣柜一书架一洗脸架,被子还是豆腐块模样,皆是一尘不染。

两年前新婚的那个冬天,就在这儿,她把手伸进他怀里取暖,他俩挤在这张小床上。他一夜起来数次,每次要给她掖一遍被子再出去。她问是不是水喝多了?上洗手间还要穿戴整齐?他说不是,是查哨。她噗嗤笑了……这一切好像就发生在昨天,而今天她又回来了,努力嗅寻属于他的气息。

窗台上一盆蔷薇,老枝上已抽出新芽,看起来像是活了,但离花开遥遥无期。她居住的小区绿色铁栅栏上爬满了蔷薇,每到5月花开成墙,瀑布一样倾泻下来。眼前粗糙的淡黄色瓦盆里的这截蔷薇,就是从她窗前剪下的。他剪之前瞄了又瞄,说要插老枝才能活。现在剪痕犹在。

听李勇说,每当有兵休假,离队前连队干部谈话的最后一句就是嘱咐,回来时别忘了带一包家乡的种子,菜种花种都行。还要顺便带一包土,怕种子娇贵,水土不服,种的时候把“老娘土”和岛上的土掺在一起。“这个传统已延续多年。所以别看这岛小得像只海鸟,它有全国各地的土,五湖四海的花,天南地北的菜,够‘土豪吧。”

她探身,手伸到铺有白毛巾的制式枕头下,照片还在。他们的结婚照上,他穿海军礼服,她着红色唐装,两人相视而笑,秋水含情,“英雄美人”般依偎一起。她还记得摄影师“摆布”他们时说,这是最曼妙的搭配。她让他用镜框装裱起来,放在床头。他说这样很好,熄灯哨响过摸出来看看,幸福得就像小时候嘴里含一颗大白兔奶糖。

通信员小王几次进来往她茶杯里续水。零星交流,她得知他就是那个常扯着嗓子喊“连长,嫂子电话”的四川兵。当他再一次进来时,她突然问:“你们连长出事时,你在场吗?”

李勇牺牲的详细经过,还没有人向她说起。她见到他时,他已化过妆,神态安详地躺在那里。她刚上岛时有医护人员陪同,后来见她神态平静,大家都长吁一口气。

小王说,那天他和司务长去团部领被装去了。

那是他当兵以来第一次出岛。他当兵前没见过大海,没想到会挨着它,枕着它,梦着它,和它形影不离地待个够。

李勇刚当连长那年,冬天送老兵,在码头上很多老兵趴在连长肩头哭得很伤心。他们有的入伍时上岛,退伍时出岛,一进一出串成整个军旅生涯。在这里,岛上供应各种生活必需品,除了岛外就医、参加比武、开会、出公差等机会外,当兵两年连出岛的由头都没有。出岛路上也是各种折腾,所以周末很少有兵请假外出。然而岛上就那么大点地方,平常出操、训练都能跑遍。

那次码头送别后,李勇就尽量安排兵们更多地走出“世外桃源”。上级来通知,需要派兵出岛的,在确保能完成任务的前提下,大家轮流外出,特别“优待”没出过岛的上等兵。小王因此得到那趟“美差”。

小王难以回答李晓琳的问题,却不觉让她更多了解了兵和岛的故事。小伙子们在青春躁动的年纪,被从家乡“移植”到小岛上,风雨中站立成一盏航灯、一盘礁石,支撑他们的只是纪律和信念。

她似乎理解了李勇休假在家的日子,为何有时焦躁不安,有时心神不宁。

月色下的大海呈深灰色,无边无际的灰,近处几盏摇晃的航灯和天幕上的月亮、星光呼应着。李晓琳没想到晚上的大海像个脾气暴躁的愣小子,开始激荡咆哮。

安全员张胜才这几天一直躲着她,那晚终于磨蹭着出现了,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头埋在胸前,未语先是低低地抽泣。

海浪似乎安静了些,张胜才断断续续回忆着那个太阳血红的下午。当时某射击训练已经结束,连队大部已经集合带回了,留下几个安全员清场。张胜才突然发现齐腰深的茅草丛中有一枚“不炸弹”,他大喊连长。连长让他别动,马上跑了过去,刚跑近,还没接触到“不炸弹”,它就爆炸了,连长猛地一扑,将张胜才压在身下……

张胜才又吞吞吐吐半晌,带着哭腔说:“嫂子,您知道我们连长最后说了句什么话吗?”

“什么话?”

“连长说,请转……告………她,我爱她……”

李晓琳的胸口,顿时像有只鸟猛地往前蹿,身子又像石头一样往下沉……

好几天后,李晓琳在手机上试着查了查什么叫“不炸弹”:为了避免炮弹在飞行过程中碰到树枝或茅草等障碍物过早爆炸,在炮弹头部安装了一个防潮帽,但起爆灵敏度也会下降,当它在飞行末端以较低速度撞击到树枝、茅草等松软物落下时,就有可能不爆炸……

离开时,李晓琳带走了那套挂在李勇房间里、还依稀有他气息的春秋常服军装。

船出岛时,她一直紧咬牙关,站在甲板上死死抓住栏杆,但还是吐得翻江倒海,天昏地暗,脸色灰青,也泪流满面。船头飞溅的浪花和腾腾水雾湿透了衣襟。

到家后,她把脸埋在他的衣服里,深吸那股气息。那一刻,她感觉他充盈在心里。原来,他们还爱着……

(作者为退役军人,现就职于江苏省政协文化文史委员会)

编辑/吴萍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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