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热爱，可抵岁月漫长

刘爱勤 胡文艳

宜丰县地处江西省宜春市，是一个人口不到30万的小县城。小县城总是给人以温情和暖意，富有人情味，生活、工作悠闲而安逸。但有些观念也容易在小县城根深蒂固，例如，一说到职业教育和中职学生，县城的老百姓都觉得只有没考上高中的学生才会去职业学校读书，没有能力走出小县城的学生才会到县城里的职业学校读书，这都是没有出息的。而对于在县城职业学校任教的老师，他们却颇为羡慕：“在那里当老师好，没有升学压力，只要学生别出事就行，可舒服了。”

就在这样一个安逸的小县城，有人用28年时间静静地坚持她和学生们的梦想，用个人的力量与这里的世俗观念做对抗，她就是江西省宜丰中等专业学校的语文老师刘爱勤。

唯有按下开关，才能让灯发光

一盏电灯只有在按下开关后，它的作用才能尽显。在没有按下开关之前，再好的灯也会看似毫无用处。刘爱勤相信，中职学生之所以被认为是“差生”，只是他們的开关还未被打开而已。而她，一直渴望成为那个找到学生开关的人。28年来，刘爱勤的语文课堂几乎没有学生睡觉，她带的班级井井有条，许多内向、自卑、胆小的学生在她的班级里变得阳光、大胆、有魄力，她总是能有针对性地找到吸引学生的方法。

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刘爱勤在乡镇中学教语文，她发现乡下的孩子几乎没有课外阅读的习惯，对语文的学习兴趣不高。刘爱勤想起自己当初爱上语文是因为喜欢诗词的优美，思来想去，认为或许借助古诗词的美能激发学生学习语文的兴趣。每节语文课前，她请一个学生抄一首古诗词在黑板一角。上课时，她就用四五分钟的时间给学生讲解诗人的故事和诗词内容，故事讲得生动有趣，学生很感兴趣，于是她号召每个学生都给自己制作一本诗词本。除了诗词本之外，她班上的学生还人手一本歌词本。就这样，刘爱勤借助一本小小的诗词本，打开了这群乡镇中学生学习语文的大门，让他们领略到了语文的博大精深。

与普通高中的学生不同，职业学校的学生对自己未来的职业选择和规划有更清晰的认知，但缺乏自信心。刘爱勤到宜丰中等专业学校任教以后，决定让学生更多地学习为人处世的道理，同时锻炼胆识。于是，她把每节课一首古诗词改成了学生演讲，由学生自己选定主题，提前写好演讲稿。课堂上，学生先上台演讲，演讲结束时由她点评。她会在点评中结合现实中的例子，培养学生正确的三观，告诉学生做人的道理。在开学不久和学生即将毕业时，刘爱勤会为每个学生录下第一次和最后一次演讲的视频，让他们看看自己3年内的成长、变化。这个做法她已经坚持了5届，每一届学生都觉得受益匪浅，无论是胆大的还是内向的、成绩好的还是成绩一般的学生，3年下来，他们不仅敢当众说话，而且能说得很好，同时他们的语文写作水平也有了大幅提升。“他们升上高职后，都敢主动参加学校学生会或班委的竞选，并且大多数都能把工作做得很好。”刘爱勤欣慰地说。

唯用真心，可换另一颗真心

距离第一个学生喊刘爱勤“刘妈”已经有11年了。“现在不仅我的学生叫我‘刘妈，其他班很多学生也跟着叫，甚至这几年新入职的年轻老师也称我为‘刘妈，在学校里都叫开了。”刘爱勤说，她脸上看似无奈其实暗喜的笑容证明她内心是喜欢这个称呼的。刘爱勤班上的数学科任老师曾向她解释道：“我们叫你‘刘妈，是觉得跟着你可以学到很多东西，虽然你身高只有一米五，气场却有两米八，特别佩服你。”年轻老师喊刘爱勤为“刘妈”，是因为他们觉得她不一样;而学生喊她为“刘妈”，是因为学生觉得刘爱勤对他们不一样。

11年前，小徐是第一个喊她“刘妈”的学生。刘爱勤记得很清楚，这个学生是一个看上去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是很讲义气的孩子。开学后不久，刘爱勤就看出小徐是一块当班长的好料子，军训完就任命他为班长。但第一次放月假时，小徐就在校外跟人打架，学校保卫科准备拿他“开刀”，杀一儆百。刘爱勤见状，并没有急着训斥小徐，而是私底下问清了情况，得知他是因为一个同学被欺负才出头的。于是刘爱勤肯定了他的出发点，但批评了他的做法，然后与保卫科协调，请求给他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最后保卫科只对他进行了口头批评教育。

国庆节后，早晚温差大，小徐感冒了，鼻塞咳嗽，刘爱勤让他请假去看医生，谁知他无所谓地来一句：“懒得去了，反正从初中开始感冒了父母也不会管。”刘爱勤听了心里有点难受，于是到药房买了一盒感冒药，下课期间塞给了小徐，小徐愣了好久。放学后，小徐来到办公室找刘爱勤，个头一米七多的男孩子，拉着她的胳膊撒着娇说：“刘妈，你放心，我以后绝不会打架了，班上的事都交给我，保证不用你操心。”“刘妈”这个称呼就这样传开了。

在职业学校读书的学生大多数都住校，一个星期难得回一次家，学校变成了他们的第二个家。有不少学生的父母外出务工，他们一年也难见几次，刘爱勤就成了他们第二个“妈”。冬天，班上有男生的棉袄开线了，刘爱勤会悄悄地拿到办公室帮他们缝好;有学生的手生冻疮了，刘爱勤会买来冻疮膏给他们涂抹，买来橡胶手套让他们戴着洗衣物;夏天，班上有学生身上汗味比较重，刘爱勤会到药店咨询，然后买来有效药偷偷拿给他，并告诉他：“刘妈用过了，有用。”班上有一个女生的母亲去世得早，父亲是聋哑人，平时头发总是油油的，刘爱勤买来一瓶去油洗发水，故意先用两次，然后拿给她：“刘妈的发质是干性发质，买错洗发水了，你帮我用掉吧。”在刘爱勤班上，这样的小故事有很多……

唯有梦想，可越崇山峻岭

刘爱勤所带班级的教室里，挂了一幅毛笔字：“我会在这长久守候，即使夜深了，也会给你留着灯、留着门……只是你得是有出息的孩子，而且，我相信，你是有出息的孩子，你们会是有出息的孩子！”这是刘爱勤写给学生的。她坚信，一个人，无论用什么方法，激将法也好，鼓励也好，只要有人相信他、引导他，并且教育他，就可以激发他无穷的潜力。对此，刘爱勤深有体会，她说这个方法里必须要有“梦想”二字。

几年前，刘爱勤看到张桂梅老师的事迹后，更加明白了一个好老师的意义所在。“我知道我可能到达不了张老师的高度，但我希望能像她一样坚持，尽绵薄之力，给孩子们带去希望，让他们都能成为对国家和社会有用的人。”这是刘爱勤的梦想，她把自己的梦想和学生的梦想紧紧地绑在了一起，不让一个梦想落下。

2012年，刘爱勤班上的一名学生查出患有脊椎瘤，手术风险大、费用高。刘爱勤当即发动全班学生为他捐款，自己带头捐出1000元。这名学生是班上的班长，成绩不错且懂事，他知道父母工作很辛苦，会帮父母做饭、洗衣，他的梦想很简单：考上大学，好好工作，让父母轻松些。那段时间里，刘爱勤不断发短信鼓励他。只可惜手术没成功，刘爱勤失声痛哭。那是一个暑假，她带领全班学生去殡仪馆送了他最后一程。开学后，刘爱勤看到教室里“老班长”的课桌，忍不住伤心，同学们面对突然离去的好友，情绪都很低落。但刘爱勤很快振作起来，她鼓励全班同学：“他的课桌就摆在教室角落里，大家好好学习、好好生活，他的愿望我们来帮他完成，余生我们来替他好好过！”那一年，全班35名学生，有13人考上本科学校。现在，他们当中有的在部队服役，有的考上公务员，有的当了老师。他们有立功受奖的，有评上先进的，他们一直都在努力生活，只为遵守当年的约定。

“刘妈，我现在毕业了，对工作很满意……刘妈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刘爱勤在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后，刚在书桌前坐下，2016届学生小瓶便打来电话向她问好。谁也想不到，这个经常被刘爱勤用来做榜样的学生曾经打算辍学。小瓶的母亲在她11岁时去世，父亲将她和妹妹拉扯大。长姐如母，除了学习，她总有干不完的家务和农活。小瓶入学不久后，感觉未来很迷茫，没有希望，就不想上学了。这天，刘爱勤注意到小瓶已经两天没有来学校，于是立即赶了几里山路奔去小瓶家。在得知小瓶觉得自己读书没有希望，想去沿海打工后，刘爱勤说：“试都不试，怎么知道没有希望呢？我家里有三姐妹，父母支持我们读书，三姐妹都有稳定的工作，而且都比较出色……”刘爱勤找来一把梳子，一边给小瓶梳头发一边说道。她多次用自己和身边的例子给小瓶树立榜样，让她明白：人一辈子，如果能够让自己站得更高一点，就能看得更远，也能走得更远，生活也会更充实、更有意义。

在职业学校的15年，刘爱勤带出了5届学生，每一届学生无论在对口高考还是在专业学习中，都出类拔萃，实现了人生价值。

唯有热爱，可抵岁月漫长

初见刘爱勤时，便能断定她不是一位爱美、会打扮的女老师：绑着一个低马尾，额头和耳鬓的碎发自然、随意地搭在耳朵上，脸颊处的斑点清晰可见……

刘爱勤的穿着打扮很简单，她的生活也一样简单：每天基本是两点一线，从家到学校，再从学校到家。晚上出来散步也是从家走到学校，再从学校走回家。孩子读大学去了，她和爱人待在家的时间比较多，两个人开着电视，一人捧着一本书，窝在沙发上，一晚上就过去了。

刘爱勤是爱读书的，除了和学生待在一起，大部分时间她都与书相伴。她的家就是一个小型图书馆，书房的书柜放不下的书，就被刘爱勤堆在了练书法的桌子上、床头的茶几上、地上……从历史到哲学，从名人传记到诗歌、散文，从古典到新潮，应有尽有。刘爱勤最喜欢的一本书是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她买了一堆书带到学校看，也借给学生看。翻到《平凡的世界》这本书时，刘爱勤一下子就被吸引了。两周内，她连续看了三遍，看第三遍的时候，还密密麻麻在书上做了批注。刘爱勤被书中孙少安、孙少平两兄弟艰难而又平凡的人生打动，“那时第一次明白，在大时代的背景下，我们这些普通人同样可以站在精神的高度，凭自身的责任感完成自己在这个时代的使命”。

“学高为师，身正为范。”这是刘爱勤的教育追求。以前总有人说语文是“万金油”，谁都可以教，但在刘爱勤眼里，语文是最能检验一个教师学问深浅的学科，教师的阅读广度和深度会在每一节语文课上体现出来，教师的人格魅力也是这样体现出来的。如果一个语文教师只会传授知识，却不能教会孩子们怎么做人，不能让他们形成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这是很危险的事。刘爱勤不仅自己读书，她还带着学生读，让学生在书里找到自己、充盈自己。每个学期，刘爱勤都会给学生列一个必读书单，其中就包括《平凡的世界》。

刘爱勤最近刚过完50岁的生日，古人有“五十而知天命”之说，是说人在50岁之后，知道了理想实现的艰难，故而做事情不再追求结果。但是做一个好老师的梦想让刘爱勤每天都精力充沛、干劲十足，她说话带笑、走路带风，学生笑称她是“可爱的小老太太”。虽然小县城的一切看起来都有几分慵懒，刘爱勤的生活依然简单地重复着，但就像《平凡的世界》里说的：每个人的生活同样也是一个世界。即使最平凡的人，也得为他那个世界的存在而战斗。从这个意义上说，在这些平凡的世界里，也没有一天是平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