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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时刻(下)

2022-04-29姜未禾

科幻世界·少年版 2022年2期
关键词:丧尸感染者科幻

姜未禾

在幻想过足够多的末日可能性之后,人们开始转向另一个话题:假设末日不可避免,那么我们将如何面对末日后已然成为废墟的世界呢?新的文明是否能够重建、如何开始重建?

当然,这些关于末日后的科幻想象与我们的现实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最典型的如“核冬天”“被水淹没的世界”等,都来自现实当中的核武器威胁、全球变暖等实际议题。中国人则更进一步,在晚清时期第一次接触科幻小说的时候,就在其中寄托了对当时国家飘摇困顿局面的担忧,以及强烈的复兴愿望。

末日来临之后

如果说19世纪以来人类科技的发展,不过是提供了许多导致末日来临的可能性,那么,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原子弹的实战应用,就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把“末日”两个字摆在了全人类的面前。在一部分最悲观的人的预期中,第三次世界大战必然是核战争,并且是席卷全世界的终局之战。关于这一点,我们曾经在2021年11期的《终结一切战争的武器》当中详细讨论过了。

为了描述这样的末日,科幻作家们又一次求助于神话传说①,他们根据神话来描绘全球核战争和核战争结束之后的故事。

这些小说中,影响力最大的当属美国作家小沃尔特.M.米勒的《莱博维兹的赞歌》。这是米勒一生中创作的唯一一部完整的长篇小说,这部小说为他赢得了1961年的雨果奖,也为他栖身于世界级科幻作家行列奠定了基础。但这些荣誉的背后,其实还隐藏着一个残酷的故事。

米勒于1923年出生在美国佛罗里达,后来在田纳西大学和得克萨斯大学接受教育,毕业后成为一名工程师。时值第二次世界大战,珍珠港事件①爆发以后,米勒参军入伍,成为一名空军无线电通讯员兼机炮手。在许多大型轰炸机上,米勒所在的岗位都设置在机尾,这是一个极其危险、存活率最低的位置。幸运的是,经历一次又一次战斗任务的米勒活了下来。但在1944年,意外发生了。他像往常一样被派往意大利执行轰炸任务,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亲手炸毁了兴建于6世纪的蒙特卡西诺修道院——那是座有着一千多年历史的著名古建筑,整个建筑主体,连同里面大量的历史文物和图书,都在他的手下化为焦土。

这件事在米勒心中留下了深深的伤痕,战争结束后,他甚至因此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②。在此后的一生中,他一直想着要为这件事情做出补偿,《莱博维兹的赞歌》正是在这样的心态之下写成的。

小说背景设置在20世纪的文明被全球核战争摧毁后,幸存的人们认为科技创造了原子弹,科技是一切不幸的源头,因此在巨大的恐惧和痛苦之下,开始极端地反对科技,甚至反对一切知识。此后,书籍被大规模销毁,人们以自己是文盲为傲,人类文明发生了史无前例的巨大倒退。

在这种荒谬的社会背景之下,作为一名电气工程师的莱博维兹显然也是被众人仇视的对象。他在战争中幸存下来后,藏在了一所修道院中。后来,他帮助修道院转移和复制那里的藏书,以保存珍贵的知识,直到最终被叛徒出卖,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但在以后漫长的时光里,那些被保护的20世纪文明的著作和文物,成了人们心中仅存的希望,帮助后人重新拾起被遗忘的科学。

不难看出,莱博维兹就是作者本人的化身,故事中的他为保护文明遗产献出了生命,而作者则在这一过程中尝试消除自己心中深藏的悔恨。

小说到此并没有结束,接下来的主体部分分为三个段落,分别发生在26、32和38世纪。在这前后绵延千佘年的时光里,一直有一群人继续着莱博维兹的使命,一代又一代前赴后继地保护着人类文明的火种。

①1941年12月7日清晨,日本海军的航空母舰舰载飞机和微型潜艇突然袭击美国海军太平洋舰队在夏威夷基地珍珠港以及美国陆军和海军在瓦胡岛上的飞机场,“太平洋战争”由此爆发。攻击过后,日本正式向美国宣战。次日,美国总统罗斯福发表了著名的“国耻”演讲,随后签署了对日本的正式宣战声明。珍珠港事件标志着第二次世界大战规模达到最大化。

②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指对创伤等严重应激因素的~种异常的、延迟性的、持续性的身心障碍。最初是用来描述经历各类创伤性战争后的种种结果,也称为“战争疲劳”。后来发现,一个人在直接或间接经历一些异乎寻常的威胁性、灾难性事件之后都可能出现PTSD,患者几乎都会感到巨大的痛苦,包括极度恐惧、害怕、无助等。后来,人们用那些书籍和文献中的知识重建了文明,甚至还拥有了更加先进的宇宙飞船,并且在太阳系外建立了殖民地。但与此同时,曾经毁灭了世界的核武器也重新被人类制造了出来。世界上的两个超级大国——亚洲联盟和大西洋联盟,陷入了漫长的冷战,核战争的阴影再次飘荡在整个世界上空。

故事的最终,历经千年艰辛重建的人类文明,又一次被核战争摧毁了。莱博维兹的继承者们没有能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他们能做的,只有带着全部的人类知识离开地球。他们能够第二次重建人类文明吗?重建的人类文明,会被第三次毁灭吗?这一切我们不得而知。但整部小说都在告诉我们:即使身处黑暗蒙昧之中,也总有一些执着不屈的人们,为人类的未来保存着最后的希望。

在《莱博维兹的赞歌》的启发下,经过了几十年的发展,这种对“末日之后”的想象也影响到了诸多影视作品和游戏。其中最知名的,如电影《疯狂的麦克斯》系列和游戏《辐射》系列等。随着这些幻想作品影响力的扩大,出现了所谓的“末日生存”群体,他们非常热衷于囤积各种应急物资,比如食品罐头,甚至将这些东西打包随身携带作为最后的希望,以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大灾难。

希伯来神话中对“末日之后”的描述,以及人类据此创作出的相关科幻作品,其实都象征着人类对自己文明前途的担忧——在现实中,恐怕没有人愿意真的经历世界末日。但正如文学理论家、哲学家诺思洛普·弗莱所说的一样,“神话的本质是表现出人类的意愿”,神话中的末日和各类“末日之后”作品,并非是在预言现实中的真实未来,而是为我们描述一种极端的可能性,进而借助对极端情况下可能出现的一切的想象,让人们保持警醒,并歌颂人类为应对这种可能的极端状况展现出的最根本、最壮烈的勇气。这些警醒与勇气,已经深深地镂刻在人类的文化基因里,代代传承。

生化末日

与随时间逐渐远去的核战争阴影相比,近年来生物学领域带来的影响则离我们更近。2003年的非典型性肺炎、2009年的甲型HINI流感、仍在全球肆虐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这些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就像是一次次测试,提醒着我们:科幻小说中的可怕情形离我们并不遥远。末日危机在生物学这一路径上推演到极致的,就是广泛影响全世界影视作品和小说的题材——“丧尸”,这是人类幻想中,自身受到药物、病毒或其他生化因素感染之后的一种变异形态。感染者丧失了人类的心智,但身体却可能拥有超乎常人的力量。他们的身上常常携带着致命的病毒,会不断地传染健康的人类,使其也变成感染者。这样的一种基本背景设定,是惊悚科幻小说和影视剧所青睐的。

但如果你以为这类作品只是追求惊险刺激,那就有些片面了。经典科幻电影《我是传奇》是这一类型作品中非常出彩的一部。电影中的科学家们试图研发一种新的可以治愈癌症的病毒,可没想到病毒发生了变异,竟能够将健康的人类感染成“丧尸”。在经历了一场巨大的混乱之后,病毒席卷了整个纽约,使这里变成了一座空城。

故事的主角罗伯特本来是一位研究病原体的科学家,他的血液对这种病毒有着天生的免疫能力,于是在这场病毒带来的浩劫过后,他成了整个纽约仅存的一个健康人类。在极端孤独和绝望之下,罗伯特以强健的体能和顽强的意志艰难求生。白天,他带着自己的狗外出寻找生存物资,并且想尽一切办法去实验室做研究,同时不断发送无线电波,寻找其他可能的幸存者。晚上,他把自己关在坚固的避难所里,以躲避昼伏夜出的感染者。尽管生活艰苦且危机重重,但罗伯特还是苦中作乐,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飙车,在战斗机上打高尔夫,努力装饰他的避难所……

这部电影虽然以“丧尸”题材作为背景,却几乎不会让人觉得恐怖。因为我们能看到故事的主角罗伯特的心中始终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就是利用自己独具免疫力的特殊血液,寻找抵抗病毒的方法。罗伯特的坚强和乐观让人为之动容。在末世浩劫的背景之下,这样一部几乎是一个人支撑起来的故事,却给人带来了巨大的希望和力量。

另一部值得一提的同类作品是韩国电影《釜山行》。与大多数“丧尸”电影不同的是,这个故事发生在一列飞驰的火车上。一个病毒感染者突然袭击了一名乘务员,可怕的病毒扩散开来,整个车厢顿时乱作一团。更糟糕的是,乘客们从广播中得知列车要停靠的下一站也已被感染者占领,他们只能前往早已安排好军队的另一站。幸存的人们如何在狭小的列车上生存下来?幸存者中还有未被发现的感染者吗?我们会发现,面对这样残酷的终极考验,电影的主角——一位父亲——逐渐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支撑自己保护心爱的女儿直到列车行驶到代表希望的终点。

“丧尸”题材虽然起源于西方,但在中国,也有一些作者在这一题材中创作出许多优秀的作品。例如获得2019年华语科幻星云奖中篇金奖的《彼岸花》,作者阿缺就以一个被病毒感染后,半是麻木半是清醒的主人公“我”为叙事视角,讲述了一个十分动人的故事。

索拉难病毒肆掠,在人类中间划分出僧和粥的区别,是多少年前的事情来着?

我苦苦回忆,发现已经记不清。

身为丧尸,其他都好,就这点坏处,能记得的事情越来越少。

你也不能怪我,丧尸的大脑会慢慢枯萎,有时候晃脑袋,都能听到里面咯咚咯咚地响,仿佛脑干正像乒乓球一样在头骨里撞来撞去。

每撞一次,能记得的事情就少一件,等大脑完全空掉之后,唯一剩下的感觉,就是饥饿了吧。

这种饥饿不会要我的命一一因为已经死过一次,但它也永远不会消逝……

但今天,我跟老詹姆往岸上走时,他的头颅依旧咯咚咯咚,我的脑袋里却一片安静。我晃了晃,打手势问:“你能听到我脑袋里的声音吗?”

老詹姆说:“没有。”

我有些忧愁,“我是不是生病了呀?”

“我们是丧尸,丧尸一般不怎么感冒发烧。”老詹姆安慰我说,“你放心,可能是你刚刚跑的时候,把脑干从耳朵里甩了出去,所以里面空了,就没声音。”

我这才放心下来,又往身后看了看,波光依旧粼粼,只是黯淡了许多。

夜色正降下来,海水在我们腿间缓缓起伏。在一条条海浪间,我并不能找到我的脑干。

“可能被水冲走了吧。”老詹姆说……

我们只得走上岸,打算继续在城市里游荡,就像此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

但作为我跟你诉说的这个故事的开头,它必然不能平淡如往日,它得出现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而这个异常,就是我突然站住了,脑袋里有电流蹿过的声音,我说:“我想起来我是谁了。”

“看来你真的生病了。”

“我没骗你!”我努力抓着脑袋里的那一丝电光,记忆由模糊变得真切,仿佛从浓雾中飞出来了一只鸟?

起初,它只是雾中的一个阴影,现在,它落在了枝头?

我打的手势有点儿颤抖,说,“我我我,我是一个,一个,一个……”但我始终看不清那只鸟的模样,说不出关于我身份的最终答案,“我是一个男人,是一个学生,一个音乐爱好者……但我是谁呢?”

在我纠结的时候,老詹姆一直……安静地看着我,……眼球里透着怜悯。

他慢慢举起手,在幽暗的空气里打着手势,说:“如果想不起来,就算了。”

和我们对“丧尸”题材的普遍印象不太一样,在这个故事中,感染者不再是令人恐惧和厌恶的怪物,他们在人类心智的存留与失去之间挣扎,又因为感受的迟钝让这悲伤的一切显得有些“幽默”。而“我”在阴差阳错的误会之下,以为自己找到了“生前”的爱人,拼命克制着感染者的本能,全力保护她。与此同时,疯狂科学家的真面目也被揭露出来,健康人类与感染者究竟谁更像人,谁是丑恶的那一个,答案便不言自明了。

作为“人”的一种象征.故事中有一个有趣的设定——作为感染者的“我”的肩上竟长出了一朵美丽的小花,这朵小花最终成了对抗病毒的关键性解药。虽然“我”最终失去了生命,但这朵小花的种子重新从泥土中发芽,成为全人类的希望。

希望,或许在绝大部分末日题材的作品中,我们都能看到这种不可或缺的东西,它是生活在“末日之后”世界的人类最重要的精神灯塔。

在废墟中重生

在各种各样的末世题材作品中,人类面对着危机四伏的神秘宇宙、悍然入侵的外星文明、威力巨大的核武器威胁、潮水般涌来的可怕病毒感染者……在层出不穷的危机世界里,弱小的人类能做什么来保证自己生存下去呢?很少有人能够单打独斗地活下去——即便是《我是传奇》中的罗伯特,最终也要和同伴一起拯救世界。只有团结,才是人类唯一的出路。

而中国人,是最懂得这个道理的。晚清时期,中国人第一次接触到科幻的时候,当时代表人类社会秩序的封建王朝已垂垂老矣,走向崩溃。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梁启超、鲁迅等早期的现代知识分子,在科幻小说描绘的对未来的幻想中,获得了巨大的勇气。梁启超亲自翻译了《世界末日记》,并把它作为刚创刊的《新小说》杂志的主打作品。这篇小说本意只是描述在气候巨变的大背景下,世界各地人群的逐渐毁灭,但在梁启超看来,这实际上是在讲,一切存在的人类文明都有可能遭遇困境、走向灭亡,在这个过程中,却有能够真正跨越末日的人。即便局部失败了,希望仍旧会存在;即便整个地球都失败了,在“历历群星”当中,也总有存续的文明与希望。

正是因为在中国科幻传统的开山之处,我们就占据了极高的起点,表现出了直面末日、积极生活的勇气.因此在后来上百年的科幻发展历程中,中国科幻作品也呈现出了非常独特的精神。这种精神最典型的表达,恰恰是在我们熟悉的“废土”小说当中——“废土”正是这一末日主题中关于“末日之后”世界的设定。

中国幅员辽阔,这使得我们拥有着丰富的物产资源和气候类型,但同时,在广大的国土上,各种气象和地质灾害也多有发生。从大禹治水的年代开始,我们的祖先就逐渐学会了与大自然和解,并将人类的力量组织起来改造环境,以寻求更好的生存路径。我们这个文明的心态,可以说非常勇于应对各种灾害。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团结一致,迅速行动,无论在面对来自自然的灾难,如地震、洪水、台风时,还是在应对来自身体的危机,如新冠病毒时,我们都经受住了考验。

《左传·昭公四年》日:“邻国之难,不可虞也。或多难以固其国,启其疆土;或无难以丧其国,失其守宇。”①仔细想来,中国的文明史,不也是在各种天灾人祸中不断地摧毁再重建,才锻造出我们独有的文化基因的吗?

那是一种深深镌刻在基因中的坚韧和乐观:即便在一片废墟之中,我们仍然拥有希望和重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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