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奇人阮象生
2022-04-29叶梦
叶梦
2009年8月31日下午,我专程去安化木子乡下,看望久闻大名的阮象生老先生。已经96岁的阮老生病刚刚出院,坐在院子里歇凉。这个院子是原木子粮库旧址,小院子还保留了贮备粮食的粮塔,院子里有两条狗一只猫。有一个水泥贮水池,老人的两个重外孙子坐在水池里戏水,由南望去,可以看到木子风雨桥的全貌。这里是阮老先生小女儿的家,小女儿的儿子买下这个院子,把病愈出院的外公接来休养。老人家刚刚出院,气力略显不够,他放在桌子上的手,骨节粗大,因为练武比一般人手掌大很多,看得出这大手掌依旧很有力量。一看他的手即可以看出:多年习武积聚的力量还保留在铁砂掌一般的手掌中。这种力量一直伴随着老人,并没有因为年老而消退。八极拳传人,武林高手,世纪老人,他的传奇已经深深映入我们的脑海,今天见到本人,感觉到即使英雄暮年依旧有一种看不见的气场存在。
阮老20世纪初出生在安化长塘花桥村阮家花屋。花屋在安化是泛指有精美木雕的房子。阮家花屋的建筑结构是典型的——朝门,天井,雕花门窗,阮家花屋祖上应该是一个富足大家族。阮家子弟读书习武,耕读传家,阮象生年轻时爱好诗文,就学于私塾,在20世纪的30年代,阮象生已进入成年,北方的武术高手纷纷南下,有五虎下江南的记载。及至18岁的时候,湖南举办了名扬中国的第二届国术考试,其实就是政府组织的比武大赛,当年赛事盛况空前,长沙的大小旅馆都住满了三山五岳来的英雄好汉。比赛前半年,湖南刚刚成立了国术馆(当时叫国术训练所),国术馆当时的老师多来自北方,八极拳就是在那个年代由北方传过来的。武术之风在20世纪的30年代盛行省内,其时,南京政府开办了国术馆,之后两广又开了国术馆,紧接着湖南又成立了国术馆,后来还由湖南的省主席任馆长,亲自组织比武选拔人才。一时间习武之风盛行湖湘。
阮象生这个安化乡里伢子,挎着包袱雨伞来到长沙,进入湖南国术馆学习,在他最好的年龄,找到自己喜欢的武术,加入到群英荟萃的湖南国术馆。国术馆积聚名师,其中有顾汝章等知名武林高手任教,国术馆的秘书长向恺然还是20世纪20年代开始爆红文坛的武侠小说家。向恺然笔名平江不肖生,他开20世纪武侠小说之先河,他的《江湖奇侠传》走红文坛,还有小说被改编电影《火烧红莲寺》,由胡蝶主演,电影风靡一时。教官之一的顾汝章,本身武艺高强,是北方武林的佼佼者,顾汝章本人还是农业大学毕业的。
安化青年阮象生就是学员之中的一个。他选择的八极拳由国术馆教官传授,与本地武术融合创新完善,流传至今。
年轻时的阮象生,无疑是一个异类。他也是一个有理想的青年,习武只为报国,或者除暴安良,成就英雄梦。他只身赴长沙,考入国术馆,受到正在南北融合中的中国武术的最好训练,而后又师从本地武术高手柳森严。关于柳森严,现在民间还流传他的传说。
因为抗战,国术馆迁至沅陵后停办,当年国术馆培养出来的武林种子散落四方,阮老回到家乡安化,耕读习武,躲避战乱,他曾经被乡邻举荐为保长,为了应付抽壮丁,他几次卖掉田产为乡亲们抵壮丁,当他再次面对乡丁来抽壮丁,他终于忍无可忍,出手了,教训乡丁,干脆将其绑在屋柱上……乡丁被他的武术吓退了,但是家乡已经无法容身,只得远走他乡加入抗战部队。在重庆时,他外出偶遇几个当兵的在饭店欺行霸市,他路见不平,以饭店一条长板凳为武器,一人之力撂倒四个而后扬长而去。
抗战胜利,他怀揣部队发放的银圆退伍返乡。谁知在长江民船上遇到江上盗贼,欲夺货物钱财,船主显然是得手多次的毛贼,未料想眼前这个青年孤旅者会有一身的本领。对方出手欲夺钱财,阮老当年正值年轻力壮,加之多年习武主修的八极拳,把自己的身体当做矛和盾,头肘肩脚都是武器,出即伤人,不几个回合,盗者被摔落江中,眼睁睁地看着他驾船而去。
在动乱年代,一身武艺的阮老只身行走江湖,背着湖南本土生产的一捆毛笔远走台湾做易货交易,返带着易货的收益回到故乡。
习武之人,不到时候是不会出手的。某年,他与一帮安化老乡到湖区打禾(山区田少)赚钱。我小时候见过成群结队的打禾佬,他们都是头戴尖角斗笠,穿着短衣短裤,背一个包袱,腰上扎一根有一米长的萝卜澡巾,澡巾不像毛巾有毛,比毛巾窄,比毛巾长。阮老这一帮打禾客在某湖乡帮了一天工,收工后进了一家农家饭店吃晚饭,一行人走出饭店不远,走在田埂小路,只见身后有人追杀过来,人多势众,吆喝喧天,紧接着有打禾客遭遇袭击。正在这个紧急时刻,阮老将身上的澡巾扯下,朝路边水塘甩去,让澡巾沾水,阮老面对扑上来的人,沾水的长澡巾一甩,回手一扯,对方立马倒地,跌入池塘中,后一个不信邪,同样被甩来的澡巾弄倒,如此这般,上来的人纷纷倒下……
这一幕把围观的人看呆了。
武术风靡的时代远去,阮老怀揣一身的武艺,远离了外面世界的诱惑,回到乡土,安身农村,在日后逐渐凋零的阮家花屋,还有阮象生这一房开枝散叶。面对众多的子女,靠田土赚工分已经不容易。就算生活再苦,阮老也教育儿子们从小练武。儿子们一字儿排开练站桩,姿势不对,父亲会冷不丁在后面就是一脚,耳濡目染,从小训练,阮家的三个儿子个个都得到父亲八极拳的真传。我与阮老的次子阮国新是多年的老朋友。有一次在湖南油画界的一个新年聚会上,看到阮国新打得一手好拳,如猛虎下山,如风驰电掣,让我大吃一惊。阮国新拉开架势,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每一个招式都有实战操作性。熟悉八极拳的人说,八极拳手的身体既是矛又是盾,到了关键时刻,身体就是武器,哪怕是一块澡巾,也会变成利器。
采访阮老不久,我因为挂职期满离开安化。直到一年之后的2011年的一个大雪天,听到阮老98岁魂归道山的消息,我当即写了一副长联,用手机短信发出,并且委托安化长塘镇镇政府帮我去花桥村吊唁,当时是镇政府派了专人,坐着轮胎上套上铁链的车,在大雪冰冻天去为一位乡贤告别。为此,我对长塘镇的领导心怀感谢。
阮老虽然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但是关于他的传说一直像沂溪河一样流淌。
编辑/贺小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