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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漯河师范的日子

2022-04-29刘金涛

时代报告·奔流 2022年9期
关键词:漯河师范学校

刘金涛

从我的村庄向西一公里,就是沙河大堤,沿河堤向西南方向步行约三个小时,就能看到一座横跨沙河的铁路大桥,那里就是我们全村人梦中的繁华世界,有火车奔跑的“河上街”。

四十多年前,村上的人把漯河叫“河上街”,虽然距离不过二十公里,村上人去一趟“河上街”,却如同隔了千山万水。少年时代的我听在大队当干部的爷爷说,全村去过“河上街”的人不多,除了少量被大队和生产队信任的青壮年劳力有机会到漯河拉货,很少有人有机会走出村庄。爷爷鼓励我说,你现在还小,长大了要去“河上街”看看。

1985年夏天,16岁的我收到一张盖有大红印章的录取通知书,成为河南省漯河师范学校八五级的一名新生。报到那天,一脚踏进规整端庄的校门,但见校园里绿树成荫、庭院深深,一棵棵粗大的法国梧桐掩隐着一排排青砖红瓦的房子。我突然想起了爷爷,泪如雨下,因为就在我收到录取通知书没几天,爷爷因病离开了人世。

母亲曾经是村小学的民办教师,我考上了漯河师范,吃上了商品粮,三年后还能当一名有身份的人民教师,母亲自然是非常欣慰的。爷爷有七个儿子,我的父亲排行第四,父亲先是在部队当兵,后来转业到铁道部工程局修铁路。我三岁那年,正在湖南湘西修建枝柳铁路的父亲突然患病,爷爷和妈妈带着我一起去湘西看望我的父亲。父亲病故后,他所在的单位每年都会把抚养费寄给我母亲。把我抚养到16岁那一年,父亲单位来了两名干部,说是单位面向铁路子弟招工,优先安排我去铁路单位上班,如果我不愿意去,必须在协议书上签字,妈妈爽快地签了字,说了一句至今让我无法忘怀的话:“谢谢组织上的照顾,孩子他爸去了外地永远回不来了,就是孩子考不上师范,我也不想让孩子再去外地……”就这样,我放弃了成为铁路工人的机会,成为了一名师范生。

入学的第一课是长达半个月的军训。军事教官来自市武装部,队列训练是在学校操场上进行的,正步训练把我们累得腰酸腿疼,然而,当教官为我们每人配发一支半自动步枪之后,每个人身上的酸痛消失得无影无踪,个个兴奋得好像打了鸡血。我们在草坪上练习匍匐前进,在教学楼走廊的楼板上练瞄准,在操场空地上练拆卸安装枪支。由于我手榴弹投得远,教官对我的超强臂力很奇怪,我告诉他,我在村上是孩子王,“扔砂姜、掷坷垃”是我的强项,教官哈哈大笑,让我为大家做示范,后来学校开运动会,我还得过掷标枪冠军。这次军训,还让我认识了TNT,学会了使用雷管进行爆破。军训的最高潮,是几辆军车把我们拉到了郊外的靶场进行实弹射击,我得了一个印有“军训纪念”字样的白色背心。军训结束到了正式入学报到的那天,我突然发现,原来这届新生不只有男同学,居然还有一大半是女同学,学校一下子变得五颜六色、色彩斑斓。十五六岁的我们,小荷才露尖尖角,每人都对未来充满憧憬,在三年相处的时间里,该有多少难忘的故事发生啊!

也许是少年时代的坎坷经历,尤其是幼年丧父的情感创伤,使我的内心对这个世界有很强的倾诉欲。由于母亲是民办教师,我从小就被母亲背着进了学校,我过早地认字识字,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就已经能读报纸杂志上的文章,等别的同学尚在学习字词的时候,我已经在悄悄捡来的烟盒纸上写出心中的梦。那个时候,乡村还没有电力供应,夜晚照明全靠点煤油灯。我常常在深夜跑到村东的一处高高的砖窑窑顶,仰望繁星闪耀的星空,然后闭上眼睛,向星空伸出双臂,喃喃道出自己心中的文字与理想。读完小学,我很轻松地考上了全公社唯一的重点初中。到了初中二年级,我已经不满足于向星空述说,而是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悄悄给报纸杂志写稿投稿。到了初中三年级,我的这个秘密被班主任杜鹤亭老师发现了,他教我们语文,古文功底极其深厚,至今难忘他在讲台上为我们背诵《阿房宫赋》那一幕。他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兼卧室,面无表情,一语不发地盯着我,吓得我心里咚咚直跳,良久,他脸上忽然充满灿烂的笑容,把一叠编辑部的退稿信递给我,嘴里蹦出一句话:孺子可教也!我悬在半空的心总算落下了。记得我被漯河师范录取后,杜鹤亭老师很高兴,勉励我入学以后多读古今中外文学书籍,争取早日实现自己的作家梦。

对于我们这些来自农村的孩子来说,漯河师范的师资力量非常棒,校园生活也丰富多彩。至今难忘当时的教师群像:教化学的张群德老师文质彬彬,教美术的许嘉祯老师是谦谦君子,教普通话的王坤英老师字正腔圆,教几何的和景照老师笑容可掬,教语文的冯会玲老师年轻奔放,教音乐的陈栋老师才华横溢,教历史的刘英老师娓娓道来,教体育的巩廷安老师闲庭信步,教哲学的陈拴成老师则因肤黑被我们起了个外号“黑格尔”。还有周彦芳、赵建亭、孙自由等老师,他们的群像时不时会在我脑海中跳跃,不亚于“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那般情怀。那时,学生们尽可以把自己的兴趣发挥到极致,喜欢体育的尽可以到操场上驰骋,喜欢音乐的可以到琴房练琴,喜欢书画的有名师指点。而我爱去的地方则是学校阅览室,里面订阅了数百种期刊杂志,文学刊物最多。巧的是,我们班有一位女同学,她的母亲恰好在学校图书馆上班,于是,她便通过母亲为我借阅了大量只有老师们才能借阅的图书,比如《简.爱》《百年孤独》《老人与海》《呼啸山庄》《德伯家的苔丝》《红与黑》《伊豆歌女》等外国文学名著,这些作品都是我在漯河师范读到的。

入校第一年,我是班上的团支部书记兼手抄报《新星》的主编,下半年去了校团委担任宣传部副部长,部长是八三级的老大姐董晓凤。从事学生社团工作会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由于文学的魅力和诱惑,我必须在社团和文学之间做出一个选择。我最终选择了文学,渐渐淡出社团。从入学第二年开始,我的文学作品开始在一些刊物上发表,我创作的短篇小说《头戏难开》《谁是月亮谁是月》相继在四川《嘉陵江文艺》、河南《百花园》杂志发表,我创作的一系列诗歌、散文、报告文学稿件也相继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河南省市电台的栏目采用播出,常常有一张张8元、10元的稿费汇款单飞到我的手上。当时,我们在校师范生享受着男生每月33斤、女生每月31斤粮食13块7毛钱菜金津贴的待遇,对我来说,这些稿费在当时算是不小的收入,我也由此成了学校的“名人”。我是八五级8班的学生,也许是我在文学道路上做出了一点小名堂,八五级1班的班主任张应申老师筹建了一个文学社,邀请我到他们班文学社当社长,理由只有一个:只有我在他们班能够服众。张老师是当时学校有名的语文老师,能得到他的青睐令我受宠若惊,自然是满口答应。为了让我做好文学社的工作,张老师把他们班的班长包红旗派给我当助手。后来,我们这个新星文学社全校闻名,八五级1班在校报和校广播站出了不少新闻和文学作品。

最令我感恩的是当时学校教务科的副科长谭建昌老师,他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递给我一把钥匙说:我的办公室晚上不用,以后你有时间可以到我的办公室写稿子。也就是在谭老师的办公室,我创作出了人生第一部电影文学剧本《咱们的高中生》。那个时候,电视尚未普及,看电影、听收音机是人们的主要娱乐方式。学校经常组织学生包场看电影,上海电影制片厂著名导演赵焕章拍摄的电影《喜盈门》《咱们的牛百岁》《咱们的退伍兵》深深打动了我。于是,我用一个月的时间创作了将近五万字的电影剧本《咱们的高中生》,邮寄给了赵焕章导演。剧本讲述了一位农村高中毕业生回乡创业的故事,家里人让他继续复读考大学,他却发现农村鼠患严重,毅然放弃复读,在农村成立了捕鼠队,走村串乡捉老鼠,由此闹出不少笑话,一番番曲折之后,他不但收获了事业,也收获了爱情。赵焕章导演很快给我写了回信,对我进行了热情洋溢的鼓励,说如果我将来愿意到上海戏剧学院文学系学习,他可以把我推荐给上海戏剧学院。我被赵导演的回信吓了一跳,以为他嫌弃我的剧本不够水平,没有再与他联系。直到多年后,才听一位上海文艺界的朋友说,那时候,赵焕章导演在电影戏剧界有很高的威望,如果能够获得他的推荐,被上海戏剧学院文学系破格录取是有可能的。看来,我的一念之差,让我与上海戏剧学院失之交臂。三年的师范生活,紧张而充实。三年级的最后一学期,我们进入了教学实习阶段。原则上,学生们各自回到家乡,由当地教育局安排到学校实习。为了搞好教学实习,学校专门成立了一个教学实习通讯编辑部,要求广大实习生把实习期间的所见所闻、感想感悟写下来,积极投稿,相互交流和提高。

八五级7班的董海权同学是学校广播站的骨干,文笔很好,我和他被学校选中,留在教学实习通讯编辑部当编辑,并被就近安排在与学校一路之隔的漯河师范附属小学实习。记得我的实习辅导老师是徐清付老师,他是漯师附小的资深语文教师,在他的帮助下,我圆满地完成了教学实习任务。1988年7月,我从漯河师范毕业了。当时,农村中小学师资缺乏是普遍现象,我被分配到孟庙镇的一所初中担任语文教师,不少同学像我一样当了初中老师,我们通过业余函授学习提高自己的学历。

前些时候,偶然在微信上看到一篇关于漯河师范的文章,一位老师在回忆漯河师范时写道:“提起漯河师范,在当时名气相当地大!能考上漯河师范的学生也都是精英当中的精英,考上漯河师范,不亚于现在考上985、211。因为当时漯河师范刚实施从初中毕业生中招收师范生政策,许多中学都进行了筛选考试,只有进入全校前20名的学生,才有资格报考中师。这批考进中师的学生如果去上高中考大学,考个重点大学,应该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这篇文章令我心头一阵温热,看来,老百姓并没有忘记我们这些放弃北大、清华梦想的师范生。如今,我们这届学生中,有人成了中央党校和其他高校的专家教授,有人当了书记、市长、局长,还有的成为企业家,更多人选择了坚守教育阵地做一名默默无闻的基层教育工作者。在乡村中学任教了六年后,我离开了教育阵地。工作地点从河南走到了首都北京。其间,我当过国企办公室主任、当过媒体主编,无论走到那里,我都没有放弃我的作家梦,废寝忘食,不忘创作,先后在省级以上刊物发表200多万字的文学作品,被读者誉为“故事大王”。但是,我一直缺少一部代表作品,一个没有代表作的作家,如同一个没有演过戏的演员一样。2010年,在北京工作期间,我终于创作完成以民国为背景、以家乡漯河为故事发生地的长篇小说《漯河滩》,并出版发行。这部长篇小说成为我的代表作,它的出版给我带来了很大的荣誉,从此跻身作家行列。也由于这部长篇小说,家乡的著名企业双汇集团向我发出延揽书,邀请我回到家乡担任双汇集团主管公共关系和营销广告工作的副总经理,我还当选了政协漯河市第六届委员会常委。

一晃又过了十余年,我因身体原因被政府部门批准退休。这意味着,今后我将有更多时间思考文学与世界、文学与社会、文学与人生。

前些年,有着光荣历史的漯河师范改制成了漯河实验高中。漯河师范的消失是一种遗憾,我们这些在母校留下火热青春的莘莘学子失去了归宿感,也是一种遗憾。也许,历史本身就是一种遗憾,或者历史就是在遗憾中创造的。愿母校历史长青、凤凰涅槃、辉煌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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