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青之山
2022-04-29唐钟瑭
唐钟瑭
朝霞将这无边的沙漠与天际线笼罩在了一起。是黎明。
太阳刚刚露头,依稀的红光却映红了整个天空。一辆老旧的三轮车从天边驶来。
三轮上搭的,是一位白净的青年。长得高瘦,穿着一件白布衫,披着大黑厚棉外套,十分利落。此刻,他已在这颠簸的三轮车上昏睡了过去。
青年名叫马山。以“山”字为名,是因为他的父母,不,是全村人,都没见过真正的山,因为,这片荒漠正是他们的家乡。他们只是听说:山,绿葱葱的一大片,树一棵棵地排列,怕是有几百万!千万!万万!
马山受村里人的影响,渴望走出这片黄沙世界。直到有一天——他考上了大学!他走进了世界,见到了真正的山,见到了大江大河,见到了城市里的那些新奇玩意儿!但伴随着的,是城里人的嘲笑、嫌弃、歧视和瞧不起。他硬着头皮,冒着所有轻蔑的眼神,空空荡荡过了四年。大学毕业后,马山找不到工作。没有机构愿意收留一个“能力一般”的“乡巴佬”。经过一番内心挣扎后,马山选择回家——回到那个最朴实的地方,那个没有虚假、只有真实的故乡。
回来干什么呢?耕地?不,统治这片荒漠的神不允许他的领土上有任何农作物存在。那干什么呢?这件事马山早就想好了。他大学主修气象学,深知“温室效应”和“全球气温变暖”带来的严重后果。那么想防止这件可怕的事发生,两个途径:一,呼吁。这在马山看来根本是不可能的,那些唯利是图的“成功人”们只会把他的呼吁当作疯狗在乱叫。二、植树造林。这是他唯一的选择,即使有可能奋斗一辈子也无法在这片寸草不生之地种出一棵树来。民族大义和信念支撑着他那疲倦的肉体,做出这样艰难的抉择——这件事,一干几乎就是一辈子。
马山说动了村头的老杨。老杨快有六十了,身子骨还算硬朗,没什么文化,鳏夫一个。听着马山一番激情澎湃的演讲,马上开着那辆破三轮屁颠屁颠地跑来了。
渐渐地,太阳完全露了出来,气温也持续攀升。日光恍惚了马山的双眼,朦胧中醒来,见大黑外套上多了一大道白痕,这是汗渍。一摸后背,几乎全湿透了。气温继续升高,热使马山意识都有些模糊。但他明白,他必须克服一切困难。
马山脱下大黑外套,掏出日记本,写下:“工作第一天……”
老杨和马山一盆一盆把早就准备好的胡杨幼苗搬下破三轮。马山拿铁锹挖好了坑。第一棵胡杨幼苗,马山亲手将它埋下,并用红色油性笔在树干上做了个小记号。接着马山依次挖坑,老杨将树苗种下。一共十棵树苗,很快便种好了。于植物而言,水是最重要的。马山选择在这里种树的原因是因为不远处就有一个绿洲,这总比跑到十公里外挑水好。二人挑了好几个来回,把胡杨浇透,还备了几桶。胡杨是极耐旱的植物,不用浇太多的水,这也是马山选中胡杨的原因。
两道身影一直忙到中午,这时候温度已达高峰。马山索性脱下白布衫,露出了那黝黑的皮肤。蚕豆大小的汗珠把马山刷得很亮。今天的工作算是结束了,老杨载着马山回了村。
马山一到家,饭也不吃,一屁股坐炕上,沉思。他在想,就凭他和老杨两个,是不可能造个林出来的,还是要借助“大家的力量”。毕竟,大家每人只种一棵树,这个量绝对抵过他好些时日的努力。但,怎么说动大家?
不知不觉中,暮色吞噬了天空和村庄。寒气逼得马山打了个颤。他这才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盖上大厚棉被,一倒头,呼噜声就响起来了。
第二天早晨,马山被生物钟吵醒。凛寒中爬起,穿上大黑外套,向门外走去。他已经想好了如何借助“大家的力量”。吸进两口新鲜气,回屋一坐,抓起钢笔,不间断地写起来。一番忘我的倾泻后,一篇长文就出来了。他飞快跑到村中的邮差家,塞给邮差几张皱巴巴的钱,叮嘱邮差,一定要送到政府去。
马山再次回到家门口,见老杨已经在这候着了。
老杨一见,便迎了上去,两只手抱着马山的臂膀说:“昨天种的树,全活啦!全活啦!”这个喜讯一到,马山也是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道:“太好啦!太好啦!”
这一次的成功证明种植胡杨是可行的。所以老杨多搬了十棵胡杨幼苗。由于多了十棵要种,马山和老杨一直忙到临近傍晚才回村。
这次,马山把饭吃得饱饱的,然后坐到了他的书桌上。他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呼吁村民和他一起植树造林。怎么做?写篇文章四处张贴、宣传是不可能的。村里人大多是文盲。马山想了一个好办法:写“青山的故事”。
对于常年居住于沙漠中的村民来说,他们是没见过真正的青山的。马山把青山的模样、青山的用处等等,写成一个个故事,之后便四处“讲故事”。
说干就干。马山三下五除二已经写出了初稿。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改稿过程。一直到深夜,马山才完稿。他用工工整整的字誊抄了一遍。做完这一切,迷迷糊糊中,一扯棉被就睡着了。
又是一个漫长的夜。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但那一轮月亮却亮得很。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马山的生活是这样:上午和老杨种树,下午四处“讲故事”。“讲故事”这招很见效,许多村民都被说动,这让马山十分满意。让他着急的是:他那封给政府的信,犹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植树造林这件事,没政府的支持是很困难的。马山斟酌后决定,以村民的名义写信。几个小时的时间,一封长信再次出世。这一次马山并没有署自己的名字,而是署名:漠东村村民。他找到所有被他说动的人,请他们每人都按了指印。他再次给政府送去了。
想不到,几天之后,一封来自政府的回信真的到了马山手里。他把信的内容念给支持他的村民们听,信中写到,政府明白“温室效应”的可怕,也明白植树造林的重要性,会支持植树造林这件事。
时光飞逝,眨眼间,四十年过去。
老杨十年前就已去世,他把暮年献给身后这片胡杨林。是的,现在已经是胡杨林了。有上千个村民的参与,还有政府的力量,这里已经有超过十万棵胡杨树。
马山,早已从那个热血沸腾的青年变成了一位充满沧桑的老者。四十年来,他带领全村,借助政府给予的资源,在这片荒漠上,创造了第一座青山,引进了八条水沟。现在,他在日记本上写下:“我只不过给这片荒漠添了一个小绿点。”
接着,马山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件老旧的大黑外套。他,马山,就是穿的这件外套干起植树这个活儿的。如今,他再次穿上这件外套,坐在一棵树下。这棵树,是整个胡杨林里最高、最壮的。这是马山种的第一棵树,是植树造林这条漫漫长路的起点。当年画下的记号早已不见痕迹,但马山永远记着它,它的模样,它的每一片叶子,马山都熟记。
此刻,他倚着当年的树,穿着当年的外套,渐渐睡着了。他感受到他疲倦的身体正在和他的灵魂分离。他的思想模糊了,但他清楚地意识到,这就是死……
人们把他埋葬在这棵古树下,让他与这座青山共存。马山,这个朴朴实实的名字,会被所有人记住。马山老了,死了,但,他的魂不朽。
人们给这座山取名为:永青之山。马山墓前的碑上,只刻了四个字:永青之人。
(指导老师:吴春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