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还会“野”吗

肖朵朵

喧闹的课间，楼下篮球场传来阵阵女生的尖叫声、男生呐喊助威的声音，还有篮球撞击篮板的“砰砰”声，众声喧哗又活力无限。我会心一笑，青春的活力，总是充满生命的力量。突然，尖锐的惊叫声中，人群迅速奔跑，拥堵在篮板下，我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男生满脸鲜血，半躺在地上。我想，是不是打球时发生肢体冲撞了？于是，我急忙跑到篮球场，看到班长大刘紧紧抱住小野的腰，旁边的阿壮双手张开，在拦着小野，嘴里喊着：“野哥，野哥，冷静啊，冷静啊，冲动是魔鬼。”篮板下，俊飞满脸鼻血横流，两个女生蹲下身来，用纸巾为他轻轻擦拭鼻血。俊飞看到我，双手抱了抱拳，眼神却不敢和我直视。

这小子，人长得帅气，就是嘴巴挺碎的。不用猜，肯定又是嘴巴得罪人了。我走过去，看到他的鼻血已经基本止住了，就让机灵的阿壮带他去医务室处理伤口。俊飞嗫嚅道：“小事一桩，不用看了，就篮球砸了一下……”我立即说：“任何大事都是经过不经意的小事发酵出来的。很多时候，我们不是毁在无能上，而是毁在轻慢上。”我看着他，他垂着肩膀，慢慢地和阿壮走向医务室。这次发生的事情，应该能让这小子消停一阵子了。

我转头看向小野，他紧抿着嘴唇，眼睛里射出愤怒的光芒。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攥紧的手指一根根松开。我带着小野坐到教学楼顶空中花园的看台上，递给他一瓶班长送过来的水，然后对他说：“我能理解你的愤怒，但不认同，因为你在受伤害的同时，也伤害了别人。”他冷冷地说道：“他活该！他造谣诬蔑我！”

我轻笑一声，说道：“可是你还是输了呀。”他很惊讶地看着我。我说：“你是输了啊。你想想，你受伤害的感觉主要来自他的造谣和八卦，还是来自你自己心里的愤怒？”小野困惑地看了我一眼，说：“来自他的造谣，也来自我自己感到的愤怒。”我为他比了一个大拇指，说：“这就对了。老子说‘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如果你连自己内心的愤怒都战胜不了，受别人的言语牵制，算什么男子汉，算什么强者呢？”小野的脸涨得通红，想要说什么，又没说。我拍了拍他的手，接着说：“小野，真正的智者会明白，击败对手最大的武器，并不是武力，而是无视或者超脱。”

小野下意识地用手去摁手指的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接着说道：“你说的我都懂，可我就是愤怒，凭什么他可以造谣？”我笑着说：“我在你这么大时也有过这种无力排遣的情绪。因为我没法改变别人，就只能在操场跑步，一圈一圈跑下来，关注脚下、莫问前路。跑10圈后，人瘫倒下来，什么郁闷、愤怒都随风而逝。还有就是，找到自己最厉害的一项技能，在这方面超越对方。”他的眼睛看着下方的篮球场，眼神一亮，我知道他已经找到了用篮球宣泄情绪的好方法。接着，我用手握紧他的手，说：“当你觉得自己的力量还不够强大时，你可以先试着借助外在的力量，如你的父母、老师，都可以帮助你解决你遇到的问题。我们都站在你身后。”

当天晚上，我坐在小野家的客厅里，看到了小野爸爸教育子女的方式。他说：“老师，我是当兵出身的。他从小学读到现在，我都不跟他讲那么多道理，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我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却只能故作镇定地对他说：“小野爸爸，棍棒底下教育出来的孩子或许表面上会听话，但内心的伤害不是每个人都能化解的。如果心中郁结的怒气不能化解，要么会转嫁到更弱小者身上，要么会一点就爆。小野这周已经打了三次架了。”他讪讪地说：“对不住了老师，估计这是青春叛逆期。”我赶紧说：“小野缺乏克制力，脾气暴躁，不仅仅是因为他处于青春叛逆期，还因为他的情绪被压抑着，长期郁结于心得不到很好的疏解。我们能不能一起试着给他一个更宽容和放松的环境？”小野爸爸沉吟了一会儿，说：“说实话，我也发现了，打已经打不过他了。他吼起来声音比我还大。我先试着改变自己的处理方式，遇到事情先不骂、不打，与他心平气和地沟通，了解他遇见的问题。”我赶紧加一句：“太好了，遇到事情，先坐下来，学会听，让他说。不管孩子有理、没理，先让他说，说完我们再引导孩子。”

走出小区的时候，我抬头看见天上一两颗星星，树的叶子在风中簌簌作响，漏下几丝月光。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任何教育事件中，最大的谜是学生的内心世界。做教育，其實最应该关心的是学生本身，但这常常被我们有意或无意忽略，被粗疏的情感遮蔽，被居高临下的目光俯视，被冷漠的思维隔绝。这些思维，就埋在无意识之下，以致我们常常看不见他人。要想看见，就要从倨傲、冷漠和惯性思维中睁开眼来，这才是最困难的事。

故而，要触摸学生的内心世界，何其艰难啊！但无论怎么难，我们都要试着伸出手，去拥抱、倾听、呵护……我从来都没有指望一次教育活动就能有成效。说到底，教化、化育，环绕着人的一生，随生命而来，终生命而息。我只希望，一次次的水滴石穿，能一遍遍冲刷坚硬的成见和僵化的情感，冲毁习惯性思维的堤坝，让我们真正看见人。

就像叶子会从蜷缩中用力舒展开来一样，人也一定能从外物的禁锢中挣脱开来，走向心灵的自由、温暖和辽阔。

明天的小野，不知道会不会呈现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