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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庆之声 岁月回响

2022-04-29李丹芃

当代音乐 2022年11期
关键词:节日文化

李丹芃

[摘 要]

在我国交响乐发展百余年的岁月中,曾有不同作曲家创作过多部《节日序曲》。我国三位著名作曲家:朱践耳、施万春、杜鸣心都曾就这一题目进行过创作。本文将从这三首《节日序曲》出发,以社会和时代为背景,相关文献资料为基础,通过具体的音乐分析,聚焦于作品中如何塑造“节日”这一意象,探析这三位同时代作曲家在面对同一命题时的创作异同,并由此入手,阐释这类音乐创作中所展现出的文化涵义。

[关键词]节日序曲;节日文化;创作探究

[中图分类号]J6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2233(2022)11-0072-04

节日文化是每个国家与民族文化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承载着民众的情感和时空观。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新生的共和国迫切需要建立现代的、符合国家话语诉求的节日体系,一些具有特殊意义的时间成为国家节日体系建设的重要资源。[1]这些现代民族国家发展历程中的产物,深深地嵌入当代中国人的观念中,成为日常生活中的重要时刻。

“节日”作为一种文化活动,是艺术创作中经常出现的意象,放眼以节日为名的音乐作品,杰作甚多。“节日”题材实用性极强,易于艺术表达。“序曲”体裁短小灵活,创作和上演都十分便捷。这种体裁和题材的特性使得《节日序曲》的创作在各个历史节点中不断涌现,成为了音乐与社会、历史连接的一座桥梁。本文将以朱践耳、施万春、杜鸣心的《节日序曲》为样本,探析这三位成长于同时代的作曲家在面对同一命题时的创作目标与构思,聚焦于作品中如何塑造“节日”这一意象,以及其中所透露出的音乐与文化的相互关照。

一、节日内涵:主体解构与涵义重塑

(一)主体解构

本文所讨论的三部《节日序曲》横跨了20世纪60—90年代近30年的光阴。在这其间,“节日”这一字眼所能被应用的场景与指向的群体也发生着相应的改变。朱践耳的《节日序曲》创作于1958年其在苏联跟随巴拉萨年教授学习作曲之时,被作曲家视为他第一部独立创作且成功的管弦乐作品:“以前我曾写过几部电影音乐,是片断性的、不完整的乐队作品,何况还是业余水平。故《节日序曲》才是我第一部专业性的管弦乐作品,也可说是第一部有成效的乐队作品”[2]。虽然该作品是朱践耳学生时代的习作之一,但作品完成时,正逢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庆十周年,为这部作品在国内的上演提供了良好的环境。1959年10月1日,由黄贻钧执棒上海交响乐团在“上海庆祝国庆十周年音乐会”上进行了中国首演[3],自此之后,该作品也在类似场合中常有上演,这部作品由此形成了一种与“国家节日”的联结。

时隔不久,1960年,施万春的《节日序曲》完成了首演。从时间上看和朱践耳的《节日序曲》是十分接近的。虽然这两部作品都是创作于作曲家的学生时代,但与朱践耳不同,施万春的《节日序曲》[4]并不是学习过程中的一般习作,而是中央音乐学院专门为国庆十周年献礼而特别打造的:“1959年我正上本科四年级,突然接到领导要我为新中国十周年大庆创作一部《节日序曲》的任务,我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这个任务”[5]。由施万春主笔,搭建框架,作钢琴谱,就读于本科三年级的魏作凡和民乐作曲系的徐志远负责配器和民乐的部分,加之整个院校师生的通力合作,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完成了《节日序曲》的创作任务。但由于创作时间的缘故,该作品并未赶上国庆十周年的活动,最终于1960年首演。由于反响极好,后面又在屡次上演中几经修订,最终形成了如今的版本。60余年来,这两部作品经久不衰的持续上演,被改编成了各种版本以适用

于不同场合,

一方面证明了其内在的艺术价值,同时也难免与这两部作品的社会属性有关。

时间来到20世纪90年代,杜鸣心的《节日序曲》[6]不论从创作目的和应用场合来说,都与“国家节日”再无联系。这是1990年应时任中央音乐学院院长的于润洋之邀,为中央音乐学院建院四十周年献礼的一部委约作品,与前者相比,这部《节日序曲》不具有那么宏大的对象,而是专门为中央音乐学院这个“小集体”而作的,但杜鸣心在作品标题上则未多加限定,而是依旧直接使用了“节日”冠名。在这三部作品中,施万春的《节日序曲》是为国庆专门创作的,自然具有着为国家献礼的作品性質。朱践耳的《节日序曲》虽然没有以此为创作目的,但在作品创作完毕后的生命历程中逐渐被赋予了这种涵义——在当时的社会语境下,“节日”未加限定,必然是“国家”的节日、“所有人”的节日。而20世纪90年代杜鸣心创作《节日序曲》时,已不再有这种思想桎梏,相比国庆,院庆只对极少数人具有重要意义,但依然可以被冠以“节日”之名:这与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社会的转型密切相关——一系列亚文化群体、公民社会组织在改革的氛围中得以活跃起来。从年初到年尾,各种属性的节日交替上演。原本作为特殊事件的节日已经成为人们生活中习以为常的组成。历史中的《节日序曲》创作,不仅是不同时期下对“节日”多样解读和主体解构的一个缩影,也是我国思想风潮、观念变迁的一种体现和印证。

(二)涵义重塑

传统意义上的节日一般具有较强的亲和力,各个节日的仪式与行为也较为明确,大多是民众自发性的。而现代的新生节日则更抽象,多以提升某群体的凝聚力为意义,官方行为则更多地参与其中。官方节日,尤其是政治性节日表达着纪念特殊事件的话语诉求,反映了对特定群体和人物的关照,体现着国家的价值取向,与其相关的文化事项也不可避免地具有主流的选择性和指向性,对身处其中的个体的意识形态亦有着重要的导向作用。

投射到具体的音乐创作之中,这三位作曲家的《节日序曲》,创作目的虽不尽相同但都在写作过程中不约而同地联想到了国家和人民,这与他们成长的年代与和个人生命历程不无联系。朱践耳曾对自己的创作回忆道:“作品(《节日序曲》)中的主题,背景很热闹,好似天安门放礼花的热情场景,这是我对五十年代初期刚刚解放不久的一片幸福的新景象、蓬勃向上的生活感受的表述。”[7]无独有偶,施万春的《节日序曲》也意在塑造出相似的形象:“呈示部主题表现普天同庆、欢腾热烈的节日气氛,表现中国人民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精神面貌……呈示部副题用了一个上行的旋律动机,表现人们对祖国的热爱,对美好未来的追求……尽管那个年代很困难,饿着肚子写,但是激情四射,和当时中华民族摆脱欺凌、全国人民斗志昂扬的那种状态很合拍。”[8]但与朱践耳相比,施万春的作品则明显地更具民间风味,甚至有些乡土气息,一方面与具体的写作有关,一方面也与作曲家在写作时的形象构思有关:“北方的农村,凉爽的夏夜,宽敞的场院,男孩子们活泼嬉戏、玩耍追逐,女孩子欢声笑语、载歌载舞的情景时时在脑海中浮现……”[9]。通过这两位作曲家创作时的心路历程,可以看到大的时代环境赋予人们的相同感受——新中国蓬勃的新气象,人民幸福的新生活成为了他们共同的表达;与此同时,个体不同的经历又使他们表达的话语产生了一定的差异——身处异乡的朱践耳,所联想到的是“天安门”等最令人有民族自豪感的国家象征,其呈现出来的音乐风格也相对的沉稳庄重;身处于国内的施万春,则着眼于实际与身边之事,人民欢天喜地的祥和生活成为了他重点描绘的对象。

与朱践耳和施万春创作之时相比,杜鸣心《节日序曲》诞生的20世纪90年代,整个国家和社会的境况已大有不同。虽然杜鸣心的《节日序曲》是为中央音乐学院院庆而作,但据杜鸣心描述,他在写作过程不由自主地联想到祖国的历史。在谈及创作过程中的所思所想时,杜鸣心回忆了许多过往的岁月,与前作重于表达刚解放时欣欣向荣的氛围不同,杜鸣心在营造欢庆氛围的同时,更希望能够通过副部主题表现出在经历“文革”、改革开放后的历史厚重感,因此在整部作品中,副部主题的呈示和多次展开成为了笔墨最重之处。杜鸣心曾谈到,虽无意于引导听众对于作品的理解,但他十分希望能够营造出一种沉思性的,甚至带有一丝忧伤的氛围,展现出苦尽甘来的意味。虽然杜鸣心在形象构思上也是国家与人民,但所塑造的形象却更中立低调,其意味也是更符合多层次的,与前二者的宏伟庞大或万民欢庆大相径庭。[10]可以看到,在1949年后的一段特定时期内,“节日”的首要涵义由“民俗”重塑至“国家”,已经深刻渗透到了一代人的心中及与之相关的艺术创作之中。

二、节日声音:各具气质的嘹亮号角

不论是在传统民间文化还是现代政治文化中,庆典或节日中的文化内容,都是在一定的文化传统下对具有象征意义的符号加以程式化表达。正如上文所述,三部作品产生的时代与三位作曲家的经历使得他们的《节日序曲》皆具有了为“国家”为“人民”而做的属性。在这些作品本身就具有的象征性之下,该追问的是如何使它们转换为抽象的音乐语言。纵观这三部作品,三位作曲家创作时,不约而同地使用了具有号角性质的音调,作为对这种象征的具体表达和塑造。

朱践耳《节日序曲》的号角音调出现在引子处。整个引子部分就是在这一主题的不断发展中形成的。引子共有28小节,可分为两段,力图表现出吹打乐的效果。小号开门见山地奏出稳步上行的号角主题,进行了这一主题的首次呈现。1—2小节是由分解的小三和弦组成的主要动机;3—4小节是对其的变化重复,增强了该音调的五声性特点。

谱例1:朱践耳《节日序曲》号角主题

除去引子外,这一号角主题也在作品的其他部位多有运用。如连接部中,引子动机与主部主题叠加、交织,不断的模进、重复,共同构成了向副部主题连接部分,并总结了之前的音乐材料。展开部第一阶段中,这一动机再次出现,长号不停的重复演奏,并进行变化和展开。尔后,朱践耳又将这一主题穿插入主部主题的再现中,并采用复调的手法,使二者融合于一体,收获了丰满的音响效果。

在世界范围内谈及《节日序曲》,最为著名的作品大抵是肖斯塔科维奇之作。朱践耳的这部作品即受到了许多肖氏《节日序曲》的影响:“我写之前,参考过一些国外的《节日序日》,特别是肖斯塔科维奇那首。但我却有中国的民族特点”[11]。在肖斯塔科维奇《节日序曲》引子处,也有一个号角性质的音调,在给人深刻鲜明的印象同时也是贯穿全曲的重要素材。虽然朱践耳也使用了号角作为全曲最重要的形象,但整体的写作手法采用了中国音乐中较为典型的单旋律,模仿中国的号角——唢呐,用一种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凸显了中国风味,同时也区别于肖斯塔科维奇大三和弦构成的西方式号角:“小号的引子主题,有着唢呐的气派(若用唢呐来吹,味道会更浓)。它是商调式的单旋律,并有模仿复调式的呼应,是中国式的线性思维,而非肖氏大三和弦的号角风格”[12]。

朱践耳以线性思维的方式写作,力图区别于肖斯塔科维奇之作,但可以看到,其主题仍具有西方音乐中三和弦的性质。三十余年后,杜鸣心《节日序曲》中的号角虽然是和声性的,但摆脱了分解和弦式的写法,其民族化的特征体现于纵向的和声方面。主题本身使用四五度交叉叠置的方式写就,两个外声部形成了连续的平行七度,极富张力。

这一号角音调则作为呈示部的主部主题出现。首次呈示以铜管组为主体,所有低音乐器做强拍上的支撑,高音乐器演奏跑动性的织体,形成了一种“紧打慢唱”的效果。这一号角音调也作为整部作品中最为核心的概念,贯穿始终。在连接部结尾处,这一主题再次出现,交由单簧管、双簧管、一二小提琴及中提琴演奏,英国管和一支小号对其进行模仿,形成了一唱一和的效果,并在下行模进中逐渐减少乐器数量,形成一种渐行渐远的感觉。尾声处,这一主题的时值扩张,不再是之前动力性极强,略带有一丝不稳定的性格,而是变形成为更为稳重的四分音符再次出现,由小号与长号奏出。至此,除贝斯、大号外,所有乐器都以不同的方式对这一主题进行了呈示。

谱例2:杜鸣心《节日序曲》号角主题缩谱*

朱践耳想要运用唢呐来奏响号角,表现中国气派的这一理想在施万春的《节日序曲》之中得到了实现。施万春直接选用了中国的号角——唢呐吹奏曲牌《淘金令》作为全曲最重要的主题。在实际运用中,施万春将《淘金令》原曲中加花的部分删减,从而使主题旋律更为鲜明稳定。

谱例3:施万春《节日序曲》主部主题中的《淘金令》曲牌

《淘金令》演变而来的主部主题由高音唢呐与低音唢呐共同吹奏,配以弦乐组模仿锣鼓作为背景,民间打击乐配以疏密相间的节奏,展现了普天同庆、欢腾热烈的节日气氛。在唢呐对主题进行呈示后,交由弦乐组以加花变奏的方式进行重复,圆号与木管组作为背景衬托,进一步地加固了乐思。随后的连接部以及各部分之间的连接也以模进和碎片化的方式使用了这一主题。在整个展开部的前半部分中,这一主题则通过不同乐器的交替演奏、在力度与奏法的对比与变化、不断的离调转调中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尾声处,主题以碎片化的方式再次出现,各乐器依次加入,形成乐队渐强效果,在高潮中热烈的结束了全曲。可以说,整部作品都是在以不同形式运用这一素材,并与不同材料进行呼应结合的过程中完成的。这一主题不仅是全曲最重要的形象,也是连接各部分,贯穿整部作品的灵魂。

三位作曲家在各自的创作中以不同的形式和手法表现了号角的元素,这一元素也是这三部作品中最为核心的概念。除去肖斯塔科维奇之作珠玉在前,难免受其影响外,这也与“号角”本身的特性有关:不论是西方的小号还是中国的唢呐,都有着极富穿透力的嘹亮音色,很容易产生令人印象深刻的强烈效果,十分适合用来营造节日欢腾热闹的氛围;再者,又与“号角”这一形象的文化意义有关:它既在军队、革命中有着重要的作用,又在中国民间的各种婚丧嫁娶等传统仪式中扮演着关键的角色。无论从国家层面还是民间层面看,“号角”都是一个十分鲜明的代表性符号。因此,作曲家在面对节日题材时不约而同的运用了号角元素也就不足为奇了。

结 语

“国家是不可见的,它必被人格化方可见到,必被象征化方能被热爱,必被想象方能被接受。”[13]《节日序曲》的发展轨迹不仅显示了音乐在国家政治文化建设中的作用和民众生活中的一种地位,亦反映出权威话语力量对文化建构理想的一种影响。本文的三首《节日序曲》,所表现的内容都与国家与人民有着一定的关联,但同时各自持有迥异的气质和多样的民族元素。他们对时代、对生活的感悟成为了作品承载的重要内容,而作品本身也成为他们个人生涯中不同节点所思所想的一种体现。

20世纪80年代以来,对自由思想和个性张扬的关注成为新时代的特征。在这一背景下,一系列新兴节日与传统的民俗节日、政治节日共同构成了当代节日体系。节日的内容和形式日趋多元,传统节日的内涵和仪式行为也在逐步更新。节日不会停息,围绕着“节日”这一意象的音乐创作也将如影随形,相信随着节日外延和内涵的泛化,类似题材的音乐创作不论是在艺术构思还是具体手法上都将会有进一步的拓展和更加多元的表达。

注释:

[1]张青仁.节日日常化与日常节日化:当代中国的节日生态——以2015年为案例[J].北京社会科学,2019(01):4—12.

[2]朱践耳.朱践耳创作回忆录[M].上海:上海音乐出版社,2015:43.

[3]朱践耳.朱践耳管弦乐集 第1卷[M].上海:上海音乐出版社,2006:88.

[4]此处指初稿,该作品曾做过多次修订。

[5]施万春.乐由心生——浅谈我的创作及创作理念[J].中国音乐,2017(04):7.

[6]本文的杜鸣心《节日序曲》指作曲家1990年所创作的作品。笔者所使用的乐谱为杜鸣心本人提供。据悉,杜鸣心在苏联留学期间亦创作过一首《节日序曲》,但目前已很难找到当年的乐谱和相关音响资料。

[7]朱践耳、施万春:两部《节日序曲》诞生记[N].音乐周报,2009-10-31.

[8]刘红庆,赵塔里木,谢嘉幸.惊日响鞭 施万春音乐民族化探索之旅[M].济南:齐鲁书社,2014:53.

[9]同[7].

[10]以上文字来源于笔者2018年针对《节日序曲》的创作问题对杜鸣心进行的采访。

[11]同[7].

[12]朱践耳.朱践耳创作回忆录[M].上海:上海音乐出版社,2015:44.

[13]郭于华.仪式与社会变迁[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343.

(责任编辑:韩莹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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