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振兴视域下农业跨区域投资区位及其决策机制——以浙江省为例

王丽娟，陈秧分，徐梦洁

(1.浙江省农业科学院 农村发展研究所，浙江 杭州 310021； 2.中国农业科学院 农业经济与发展研究所，北京 100081； 3.南京农业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5)

2019年6月国务院印发的《关于促进乡村产业振兴的指导意见》中指出，产业兴旺是乡村振兴的重要基础，是解决农村一切问题的前提。农业招商引资可以同时引进乡村产业发展最为迫切的资本、管理与经营人才，在培育壮大农业主导优势产业、提升农业科技含量、创新农业生产经营组织形式、实现传统农业转型升级等方面发挥重要作用，对于夯实乡村振兴主体、促进乡村产业振兴具有重要意义。特别是对于广大欠发达农区，由于本地资本积累较少，大力吸引外来农业投资成为带动当地乡村发展的关键所在，越来越受各方关注。

如何有效吸引外来农业投资呢？已有研究多从引资主体主观经验出发，提出优化投资环境、出台优惠政策等方面的对策措施。事实上，如果从投资主体视角切入，客观实证主体农业投资的区位选择及其影响因素，可为农业招商引资策略改进提供更具针对性的参考依据。目前，农业投资的区位决策在跨国投资领域得到了较为深入的探讨，针对我国的研究认为，外商农业投资的区位选择主要取决于农业资源、市场容量、劳动力成本、农业科技水平、对外开放程度等传统因素，同时，集聚经济、制度等因素也有显著的影响；而我国对外农业投资的区位选择影响因素主要有东道国的农业自然资源、市场规模及潜力、经济和法律制度的质量、政治制度质量、农业外资开放度、农产品贸易依赖度、通讯能力以及与中国的地理距离等，还有学者从主体行为研究视角引入心理距离的研究，认为心理距离对中国企业在东道国农业直接投资具有显著的负向影响。但对国内跨区域的农业投资现象，仅有少数学者关注和研究，并且已有研究仅对农业跨区域投资的发生背景、现实意义、存在问题、动力因素、运作模式和发展对策等进行了初步探讨，鲜见针对农业跨区域投资区位决策的研究。随着经济全球化和中国市场化进程的加快，在中国特别是东部沿海发达地区，农户以及其他农业经营主体的跨区域投资经营行为十分普遍，已经成为欠发达地区农业招商引资的重要来源。

浙江省农业跨区域投资始于20世纪80年代初，至今已经形成一定规模，农业跨区域投资的足迹已经遍布全国30多个省(市、自治区)。据初步统计结果，全省在外投资创业的上规模农业龙头企业、合作社、经营大户等有792家，在外已建立各类农产品生产基地2 675个，总面积达145.1万hm。本研究以浙江省为例，围绕农业跨区域投资的区位选择及其影响因素这一关键问题，基于浙江省跨区域农业投资项目库，运用计量经济模型从宏观上解析农业跨区域投资的区位影响因素，结合微观调查法，从投资主体视角检验和评价影响因素的重要性，以期为广大农区特别是欠发达农区优化农业营商环境、改善农业招商引资效果提供参考。

1 研究方法与数据来源

1.1 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用多元回归模型分析农业跨区域投资的区位影响因素。跨国农业投资研究往往采用外商投资额作为投资变量，由于浙江省跨区域农业投资项目库中有部分企业没有上报投资额，加之因企业主观因素难以保障投资额数据真实性、不同行业投资额差异较大因而不具可比性等原因，选取浙江对某省(市、区)的农业投资项目数作为投资变量，该项指标相对客观。同时，为消除投资各省(市、区)地域面积大小的影响，采用单位地域面积农业投资项目数作为被解释变量()。

在解释变量选取上，参考跨国农业投资区位影响因素的研究成果，结合农业跨区域投资的调研情况，在主导性、差异性与可定量化等原则的指导下，选取农业发展基础、农业自然资源条件、劳动力资源条件、农业基础设施与装备、财政支农情况、农业灾害情况和地理区位条件等7个因素，构建跨农业区域投资的区位影响因素体系(表1)。

农业发展基础对农业投资区位选择的影响表现在生产基础好的区域更易发展规模化、商品化、技术化的大型农业基地；以单位面积农业总产值()作为其替代变量，预期该变量的相关系数为正。农业是生物性生产，如果没有一定的自然资源条件，就不可能开展生产活动，自然资源条件应是农业投资区位选择的重要因素；用耕地资源丰裕程度()和水资源丰裕程度()作为其替代变量，预期两个变量的相关系数均为正。农业属于劳动密集型产业，一般来说，充足的劳动力供给可以保证生产持续稳定进行，同时可以减少劳动力成本，而劳动力成本作为生产成本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农业投资会产生抑制作用；用农业劳动力平均工资()衡量区域农业劳动力稀缺程度，预期其相关系数为负。除了劳动力数量，劳动力素质也是劳动力资源的重要方面；用农业劳动生产率()衡量区域农业劳动力素质，预期其相关系数为正。农业基础设施与装备条件直接影响着农业生产力的综合水平；以有效灌溉率()、单位面积农机总动力()作为其替代变量，预期两个变量的相关系数均为正。许多地区采取力度较大的农业补贴政策、税收优惠政策，这无疑会产生很高的“政策租”，从而影响农业投资的区位选择；财政支农支出的大小反映了一个地区对农业的支持程度，因此用单位面积财政投入()作为其替代变量，预期该变量的相关系数为正。农业灾害情况反映了气候以及环境灾害对农业的影响；以农业受灾率()作为其替代变量，预期该变量的相关系数为负。地理区位条件中，地缘因素()反映投资地的经济区位，对其引入虚拟变量；我国分为东部、中部、西部和东北四大经济区域，浙江省地处东部地区，将东部地区中与浙江相邻的省份赋值4，其他东部省份赋值3，中部省份和东北省份赋值2，西部省份赋值1，并预期该变量的相关系数为正。同时考察投资地与投资初始地之间的距离对农业跨区域投资区位选择的影响，用与投资初始地的距离()作为替代变量，预期该变量的相关系数为负。

表1 农业跨区域投资的区位影响因素

为了将被解释变量与各解释变量之间可能存在的非线性关系转换成线性关系，减少异常点以及残差的非正态分布和异方差性，本文采取了双对数线性函数，建立模型如下：

ln=C+αln1+αln2+αln3+αln4+αln5+αln6+αln7+αln8+αln9+αln10+αln11+。

其中，C为常数项，是残差，表示某投资地，ln表示对相关变量进行对数化处理。由于区位决策的影响因素较多，采用逐步回归方法选取和剔除变量，若检验的显著性≤0.05则被选入，若显著性≥0.1则被剔除。

在运用计量经济方法实证分析农业跨区域投资区位影响因素时，采用了浙江对除港澳台以外的我国30个省(市、区)农业投资的时间截面数据，存在模型估计的样本量偏小的问题。同时，计量模型只纳入了可量化的指标因素，而放弃了难以量化的社会治安、民风、政府部门工作效率等重要因素。为弥补宏观研究存在的不足，在微观层面运用主体调查法作为补充和检验，进一步探讨投资主体的区位决策机制。

1.2 数据来源

农业投资项目数来源于浙江省农业农村厅跨区域农业投资项目库，该项目库共有792个投资主体的跨区域农业投资项目信息，本研究对项目库信息进行了整理，剔除其中投资地为国外以及区位指向不明确的项目，并对同一个主体对多个省份的农业投资项目进行拆分，最终得到593个跨区域农业投资项目，据此确定浙江对各省(市、区)的农业投资项目数。解释变量中“与投资初始地的距离()”基于Arcgis10.2计算得到，除、以外的其他解释变量均由对应年份《中国统计年鉴》的相关数据计算得到。微观层面，通过农业管理部门向各地从事跨区域农业投资的主体发放调查问卷，共回收了172份有效问卷，重点调查了主体的投资动机和对社会、经济、生态、政治、文化、地理等方面的17项区位因素的重要性评价。

2 结果与分析

2.1 浙江省农业跨区域投资的区位特征

从区域分布来看，东部、中部、西部和东北地区的项目数分别占浙江省农业跨区域投资总项目数的39.0%、36.1%、18.4%和6.6%，表明浙江农业跨区域投资总体上呈现东高西低、由东部向西部递减的区位特征。从省份来看，前往江苏、江西、安徽、福建的投资项目最多，分别占总项目数的15.9%、15.2%、9.4%和8.3%；次多的有湖北、山东、海南、上海、湖南、黑龙江、四川等省份，反映出浙江农业跨区域投资具有两个明显的区位特征：一是投资较多地集中在周边省(市)，与浙江相邻的江苏、江西、安徽、福建和上海等5个省(市)的投资项目数占52.8%；二是投资较多地集中在农业大省，如山东、湖北、湖南、四川、黑龙江等(图1)。

2.2 浙江省农业跨区域投资的区位影响因素

逐步回归分析中最终被选入回归模型的变量有“单位面积农业总产值”“耕地资源丰裕程度”“单位面积农机总动力”和“某省与投资初始地的距离”(表2)。回归模型调整后的决定系数即调整值是0.837，提示该回归模型对样本的拟合程度较高。对回归模型的整体显著性进行F检验，值为32.079(<0.01)，达到了极显著水平。

模型中，自变量“ln”的回归系数为1.285，证实了理论假设，表明农业发展基础对农业投资的区位选择具有显著正影响。农业发展基础较好，意味着区域农业发展支撑体系建设较为完善，从事农业生产经营活动所需的各项要素能够便利地得到满足，而使农业投资获得较高的经济回报，因此农业跨区域投资偏向于产业发展基础较好的地区。

基于自然资源部标准地图服务网站GS(2019)1823号标准地图制作，底图边界无修改。Based on the standard map GS (2019) No. 1823 of the standard map service website of the Ministry of Natural Resources， the base map boundary was not modified.图1 浙江农业跨区域投资项目区位分布图Fig.1 The distribution of Zhejiang’s agricultural cross-regional investment

表2 系数

自变量“ln”的回归系数为1.330，证实了理论假设，表明耕地资源丰裕程度对农业跨区域投资的区位选择具有显著正影响。农业跨区域投资发展的通常是规模农业，耕地资源丰富的地区往往土地集中连片，并且人地关系缓和，土地流转相对容易、成本较低，为农业投资创造了良好的条件，受到投资者的青睐，因此，耕地资源条件成为影响农业跨区域投资区位选择的重要因素。

自变量“ln”的回归系数为-1.550，与预期的符号相反，表明机械化水平对农业跨区域投资的区位选择具有显著负影响。浙江农业跨区域投资倾向于选择机械化水平较低的区域，原因可能与投资项目的产业类型有关。在593个项目中，以水产、果品、茶叶、蔬菜等产业项目为最多，分别占23.6%、15.5%、13.8%和11.0%(表3)，这些产业是浙江省的主导优势产业，其中水果、干果、茶叶等的种植环境是在丘陵和山区，而这类地区往往整体机械化发展水平不高。该结果提示了与产业类型相匹配的自然环境条件对农业跨区域投资区位选择的影响。

自变量“ln”的回归系数为-1.201，证实了与投资初始地的距离对农业跨区域投资的区位选择具有负影响的理论假设。研究认为，可能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跨区投资项目的经营仍然依赖浙江及其所处的长三角经济区的消费市场，选择与浙江距离较近的区域具有更大程度上的便利性；二是由于历史渊源以及语言文化背景相似，投资主体通常对浙江省周边地区更熟悉，更倾向于把熟悉的区域列为跨区经营的备选区位。

表3 浙江农业跨区域投资项目的产业类型

3 投资主体区位决策机制

3.1 农业跨区域投资的动机

投资的区位选择与投资动机紧密相关。调查结果表明(表4)，“规模扩张受土地资源制约”和“降低生产经营成本”是浙江农业跨区域投资的主要原因，有57.6%的投资主体跨区域投资农业的原因是“规模扩张受土地资源制约”，52.3%的主体是为了“降低生产经营成本”；另外还有“寻找新的原料基地”“新品种种植的气候条件不适宜”和“配合产品进入新的市场”等方面的原因。浙江“七山一水二分田”，耕地资源十分匮乏，按农村人口计算的人均耕地面积仅886.7 m，是全国平均水平的64.4%，在全国31个省(市、区)中位列倒数第3，仅高于福建和广东，农业发展受资源、空间约束的矛盾非常突出，农业具有“走出去”向省外拓展的内在动力。此外，浙江发展效益农业起步较早，农业生产经营主体的市场意识、成本意识普遍较强，为了降低生产经营成本、增强农业发展效益，也选择了跨区域农业投资。“规模扩张受土地资源制约”和“降低生产经营成本”的主要动机为投资主体倾向于选择耕地资源丰裕和农业发展基础好的地区作为投资地作出了很好的解释。

3.2 投资主体的区位因素重要性评价

把投资主体对区位因素的重要性评价分为非常重要、重要、普通、不重要、非常不重要共5档，分别赋值5分、4分、3分、2分、1分，计算各因素的平均得分(S)。根据得分情况(表5)，将17项区位因素分为先决因素(S>4.5)、重要因素(4.0

表4 浙江省农业跨区域投资的动机

表5显示，从投资主体视角影响农业跨区域投资的先决因素有“自然条件有利生产”和“生产环境没有污染”两项因素。重要因素有“土地容易获得”“农业基础设施好”“土地价格便宜”“社会治安好”“交通便捷”“劳动力价格便宜”和“靠近产品消费市场”等7项因素，可见，土地成本、基础设施成本、劳动力成本、运输成本等经济因素是跨区域农业投资区位决策时重点关注的因素。此外，主体对“社会治安好”因素给予了较高的评价，反映出社会治安是乡村产业发展的软环境，它与保障农业生产经营活动稳定运行息息相关。次重要因素有“优惠的政策条件”“民风好”“产业基础好”“领导重视”“政府部门效率高”和“熟练劳动力多”等6项因素。6项次重要因素中，有3项与政府部门工作有关，说明地方政府部门对农业跨区域投资所持的态度、制定的政策及其工作效率对投资者决策具有较为重要的影响。一般因素有“具有相近的文化”和“离原所在地较近”等两项因素，表明文化、距离等因素在农业跨区域投资的区位决策时相对较少被考虑。

其中，“自然条件有利生产”作为农业投资区位决策的先决因素，印证了宏观研究中与产业类型相匹配的自然环境条件是农业跨区域投资区位选择的重要影响因素的结论，也解释了为什么浙江省跨区域农业投资偏向于农业机械化水平较低的地区。“土地容易获得”和“土地价格便宜”作为重要因素，进一步印证了宏观研究中耕地资源丰裕程度对农业跨区域投资的重要影响。“靠近产品消费市场”作为重要因素而“离原所在地较近”“具有相近的文化”作为一般因素，则廓清了浙江的投资主体倾向于选择周边地区开展农业投资的主要原因是其所在的长三角经济区拥有的巨大消费市场，而非文化、地域因素。

综上所述，农业跨区域投资的区位决策机制如图2所示。

4 结论与讨论

4.1 结论

以上分析表明，耕地资源条件、农业发展基础、与产业类型相匹配的自然环境条件以及与产品消费市场之间的距离是以浙江省为代表的农业跨区域投资区位选择的主要影响因素，投资主体往往倾向于在耕地资源丰富、产业基础较好、生产条件匹配且距产品消费市场较近的区域开展跨区域农业投资。在跨区域投资区位决策中，除了关注土地成本、基础设施成本、劳动力成本、运输成本等影响投资效益的经济因素外，农业投资者较关注社会治安、民风状况、政府部门工作效率、领导重视程度等社会政治因素。

表5 农业跨区域投资区位影响因素得分

图2 农业跨区域投资区位决策机制图Fig.2 The location decision mechanism of agricultural cross-regional investment

4.2 讨论

根据本文的研究结论，与产业类型相匹配的自然环境条件以及产业发展基础等是农业跨区域投资区位选择的主要影响因素，基于此，欠发达农区农业招商引资可以采取“精准招商”策略，通过分析自身的资源环境条件与产业基础，选择符合地域特色的产业项目，根据产业类型锁定目标区域，有的放矢地外出招商。此外，资源相对匮乏地区的农业生产经营者较之于资源相对丰富地区的生产经营者更具有跨区域投资的冲动，因此，应将资源相对匮乏地区作为农业招商引资的重点地区，以提高招商引资工作效率和改善招商引资效果。

此外，还应从优化营商环境着手，改善农业投资软硬环境，提升对外来农业投资的吸引力。首先，应完善土地流转机制，强化土地流转服务，充分发挥村级集体经济组织作用，帮助投资者与广大农户开展土地流转谈判、签订合同、代收租金，减少农业投资者与一家一户的农户谈判的交易成本。其次，加强农业基础设施和农村道路交通等各项基础设施建设，在用地审批、资金补助、金融信贷等方面给予政策扶持和程序简化，至少保证外来投资者能够同等享受当地的农业扶持政策。最后，考虑到投资者对社会治安、民风等方面因素的关注，应在乡村振兴的系统框架下，统筹做好乡村治理、乡风文明建设和农业劳动力技能培训等各项工作，为农业招商引资助力。

感谢浙江省农业农村厅提供数据和对问卷调查给予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