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园沐大宋京华烟云
2022-04-27王景慧
王景慧
那一年,我到河南体验“骨子里的中国”,在古都开封(大宋之都汴京)西北郊,邂逅了“清明上河园”。千年以前,北宋画坛巨匠张择端,将大宋太平盛世时汴京的繁华以及百姓生活的场景、民俗、风物等,搬到了《清明上河图》的艺术画卷上;千年之后,现代开封人又以《清明上河图》为蓝本,巧妙地将画面上的情景搬回了现实,建成了这座气势恢弘的中原文化主题公园。
我们游园的那天上午,下起了绵绵细雨。可是,一想到我将在清明上河园与历史对话,领略大宋千年以前的灿烂文明,追寻生命历程中的最倾心,我顿时激情澎湃,反而觉得这雨丝为我们增添了诗意的情调与别样的优雅。
上午九时,清明上河园的大门打开,从园内走出了一群人,一位身着官袍、脸色黑生,额头有一月牙标记的人,在王朝、马汉、张龙、赵虎等一班衙役簇拥下,向大家抱拳施礼,以大宋特有的方式欢迎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大家立马认了出来,这不就是那位铁面无私、心系百姓的包青天吗?顷刻,迎宾广场上人山人海。
气派的开园仪式一结束,我几乎是跟着包青天进入园区,眼前呈现一尊张择端站立的雕像,其后是一条10余米长的大理石浮雕墙,栩栩如生再现了《清明上河图》传奇故事:大宋各行各业的百姓,清明时分在汴京街市上游乐、经商、集会、表演、会谈等热闹场面,让我备感震撼。可是,当我从画中世界一脚踏进现实世界,仿佛沿时光隧道回到大宋悠久宏大的历史深处,身临其境感觉《清明上河图》在这里复活了。那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民居店铺、小桥流水……都依画中而建,无不彰显大宋神韵。时不时有古式的马车迤逦驶过,加上园中游人如织,让那些身穿大宋服饰、梳着大宋发型的男男女女,卖吃的、卖穿的、卖用的、卖玩的、卖艺的,生意要多红火有多红火。
从园区往西转,一座大红木桥飞架在汴河之上,远远望去,宛若彩虹。这座拱形、叠梁、无柱的虹桥,是《清明上河图》中的主体画面。那天,我站在虹桥旁、汴河边,此刻,正在进行一场水上漕运表演,只见一条行进的古船头上,挺立着一位天仙一样的美女,穿戴宋朝服饰,用箫吹着天籁般的曲调,让我的身心应声酥软。逶迤而来的是朝廷往汴京运粮的船队,却遭遇一条“官船”盘查,一伙官差打扮的人要强行登船检查,当被告知官家运粮船不能沿岸停靠、不准上船查税,这伙官样差人辩称,我们查的是船上的违禁品,双方僵持不下,官样差人正要犯浑,幸好执法严明、铁面无私的包大人莅临,命令王朝、马汉上“官船”拿人,经过一通激烈的兵刃撞击声,官样差人或被打落水中,或被缉拿归案,原来这伙官差是强盗假冒的。正当我想,若是再遇到强盗铤而走险咋办?就听包大人宣布“本府随船而行”,把那些运粮船夫欢喜得,声称:“到了汴京,找个地方吃黄河鲤鱼。”
欣赏过水上表演,我们登上了虹桥顶部,凭高视下、一览无余。只见汴河之上,波光潾潾,映射着汴京城华丽的倒影;漕运码头货船罗列,那边是江南湖州的上等精米,这儿是天府之国的一等锦缎……脚夫密集如蚁,鱼贯出入座座船舱,既紧张忙碌又秩序井然;再看汴河两岸,芳草茵茵、杨柳依依,商铺林立、人潮涌动,我不由得涌起一阵感动,好一派盛世繁华啊!
过了虹桥,我们进入集市商贸区,有汴京食坊、宋装展览、古代娱乐、各种表演等。来到了美食街,我们竟邂逅了正在卖炊饼的武大郎,酷似电视剧《水浒》中的那位,我们旅行团的一位女士,当即买了武大郎炊饼让大家品尝。
再往前走,我们来到了武科场,内场早已被慕名而来的游客塞得爆满,我们只好在栅栏外的一处半坡上,跷着脚儿往里看,场内有马术队在表演《岳飞枪挑小梁王》哩。但见武科场战旗飘飘、战鼓咚咚,大宋血性男儿正在进行一场武举考试,可是,心怀鬼胎的小梁王柴桂,竟想通过摘得武状元头衔,进而窃取兵权,为谋夺大宋江山做好铺垫。怎奈生不逢时,迎头碰上一位盖世英雄岳飞。刀光剑影中,岳飞于战马如飞中抓住稍纵即逝的契机,将不可一世的小梁王枪挑于马下。
像这样的表演,清明上河园的街市上还有许多,如气功喷火、员外招婿等,个个精彩绝伦。那天,我们曾挤上一处高台,观看民俗绝活气功喷火,那神秘的气功高手、真实的火爆场面,只在魔幻小说中描述过,电影中都不曾上演的视觉冲击。只见那位艺人深深地吸气,身体周围骤然成为真空,猛然抬头吐息,华美的火焰像风暴飚向天空,在惊叹之余,我只能祈祷:鸟儿千万不要飞过。
游了清明上河园,让我有一种“一朝步入画卷、一日梦回千年”的感觉。由此我想,宋朝作为史学界公认的,中国封建王朝中社会、经济、科技、文化均空前发展,是中国历史从中世纪黄昏转入高光的时刻,当然有其合理逻辑。
每一轮的经济大发展,往往伴随生产力的大解放。正是在宋朝,农民与地主之间由人身依附关系变成了雇佣关系,农民做得越多,便挣得越多,因而干劲十足,粮食产量越来越高,这粮食一多,大家开始可劲生小孩,“人口红利”便居高不下,可是土地还是那么些,承载不了那么多人口,多出的人就兴起了进城务工潮,让宋朝的工商业日趋兴旺。另外,宋朝注重用政府投资拉动经济,特别是在兴修水利上。比如,在隋炀帝京杭大运河的基础上,继续兴修水利,把汴京变成了全国交通中心,这交通一发达,买卖就好做了。
那么,出现产能“结构性过剩”咋办?宋朝十分重视海外贸易,在杭州、宁波等临水港口设立了市舶司(海关),宋朝货物从这些口岸走向世界,海外货物从这里入关,宋朝政府还在这些口岸划出地盘,让前来做生意的老外安家落户,进而形成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的盛况。此外,宋朝与周边邻国,包括发生过边境战争的辽国、西夏、金国等,开展了密切的双边贸易。金国建国后,甚至懒得铸币,直接把宋朝的铜钱拿来流通,为此想方设法派商人到宋朝赚“外汇”,让宋朝货币走向了“国际化”。
如此一来,宋朝经济想不繁荣都不行,当时汴京是一个常住人口超百万的“国际化”大都市,须知同时期的伦敦只有1.5万人、巴黎不过10万人。而商务发达、人口众多的大都市,一定是物流餐饮中心、娱乐休闲中心,汴京从来不缺少好玩的地方,即使金明池之类的皇家林苑,亦会定期向市民开放,在《清明上河图》中,我就找到了一大堆歌舞酒楼。由于宋朝取消了往朝奉行的宵禁政策,让广大市民得以在通宵达旦的酒楼、热闹非凡的茶馆等处,想玩多久就玩多久,一些人吃饱喝足仍意犹未尽,回到家中后,往往要挑灯作词,记下当日难忘的瞬间。
城市人口激增、流动人口繁多,有能力的就买房住,没能力的就租房住,催生了一个火爆的房地产市场。面对上涨的房价,宋朝政府有所作为,比如:设立“店宅务”经营公租屋,为城市中低收入者提供基本的住房,增强了市民的获得感、幸福感;对于进城的赤贫者,根据宋朝颁布的《居养法》,政府要为其提供临时住房。
同时在宋朝,科举成为选拔公务员最主要的途径,考好了,屌丝就能逆袭上位,伴随阶层固化的打破、流动渠道的畅通,封建特权意识便没了那般浓厚,让百姓进入中产阶层的概率比以往任何朝代都高。宋朝文学家苏辙曾说:“惟州县之间,随其大小,皆有富民。”可以说,中产阶层成为宋朝社会的稳定器和动力源。
宋朝还是一个空前重视文化培育的朝代,学问在宋朝那叫一个“值钱”。据说王安石年轻时赴汴京赶考,途经马家镇,见马员外家高悬一座耀眼的走马灯,上写“走马灯,灯马走,灯息马停步”半副对子,若有少年对出上佳下联,即招为快婿。王安石连称:“好对!好对!”第二天,王安石一路闯关进入面试,考官指着厅前的飞虎旗日:“飞虎旗,旗虎飞,旗卷虎身藏。”王安石不假思索答道:“走马灯,灯马走,灯息马停步。”主考官对此妙对赞不绝口。考试结束,王安石再回马家镇,马员外请他对出走马灯上的对子,王安石随手写道:“飞虎旗,旗虎飞,旗卷虎身藏。”马员外见他对得又巧妙又工整,立马将女儿许配给他。仅凭半副移花接木的妙对,王安石就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连婚房、彩礼都一并免了,足见在宋朝,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显然,马员外是看好了王安石的学问,而非功名,因为被马家相中时,王安石尚未“发榜”。直到结婚那天,才有报子来报:“王大人金榜题名,明日请赴琼林宴!”
其实,王安石得以“巧对联成双喜歌,马灯飞虎结丝罗”,只是当时热情奔放追星潮流中的一朵欢快浪花。在宋朝经济发达、文化繁荣的背景下,许多杰出人物在满足了生活所需之后,开始追求品位提档、灵魂升华,让宋朝大师云集、大咖扎堆,欧阳修、司马光、王安石、苏东坡、黄庭坚、毕昇、沈括、李清照、辛弃疾、陆游……宋朝成为名副其实的“士大夫的乐园”。在浓郁文化的熏陶下,个人的才华、能力自然备受推崇,可能因为你一首诗写得妙,瞬间成为万千少女的梦中情郎。比如:大文豪苏东坡,非旦无数良家女子为其倾倒、痴狂,甚至立誓“非苏郎不嫁”,而且深宫中的太后、皇后、公主,大多成为其铁杆粉丝;而宋朝“奉旨填词”的柳永,由于写得一手绝妙好词,随便给哪个歌女写上几句,这名歌女就会身价倍增,当时民谣说“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说明柳永的“追星族”遍布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多得不计其数,一些歌女对柳永爱得发狂,能和柳永吟诗唱和,哪怕倒贴银子,歌女们都乐此不疲。
宋朝又是一个民风纯朴、趣味横生的社会,最美的风景是人文。由于生计不再成为问题,让那里的人们生活得那样缓、那样美。在宋朝过个元宵节,无须红玫瑰,有诗歌和脉脉的眼神就够了。那时的爱情啊、泪水啊、惆怅啊,都很纯粹,或许只与爱有关、只与情结缘。如宋朝那位千秋才女李清照,在18岁结婚之际写道:“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寥寥数语,将一名内心朦胧地寻求爱情的少女,其娇憨、羞涩、矜持的神态,刻画得惟妙惟肖。
综合看来,如果能在宋朝生活,那叫一个美滋滋、乐淘淘。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宋朝盛极一世经济、文化的景象,早已灰飞烟灭。由于宋朝系由宋太祖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起家,因而宋朝历代皇帝当政之后,其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就是防止此类事态的重演。因此,宋朝一直奉行“崇文抑武、守内虚外”的基本国策,干什么都愿用儒臣,连行军布阵、镇守边关亦不例外。这种过分抑制国家武装力量发展的治国方略,让军队的忠勇与血性趋于衰弱,在与杀戮和残忍中成长的游牧民族抗争中,焉能不被打回原形?
到了北宋晚期,醉心于诗文词画的宋徽宗赵佶,面对内忧外患,不思励精图治,终被“靖康之变”埋葬了一个天朝大国的沉梦。而赵构之流的南渡君臣,惶惶不可终日,幸而有岳飞等忠臣良将起兵抗金,力挽狂澜于既倒,让赵构之流得以“直把杭州作汴州”,然而,赵构、秦桧之流的昏君佞臣,竟然为了各自的私利与权欲,让岳飞冤死于大功垂成之秋,如此自毁长城,面对蒙古大军的快马弯刀,又续写了赵宋王朝的末世悲歌。
而战争招来的灾难如同淹没汴京的黄河洪水,总是朝低处冲激,把最大的不幸倾泻在最底层的弱势群体身上。李清照《声声慢》一词中“凄凄惨惨戚戚”、“怎一个愁字了得”,完全是她经受了国破家亡夫死的重重打击,又饱受了离乱之苦的真情流露,这位千秋才女“以词人的方式”哭出声来,算是在那个时代留下了一声惨叫。
由此可见,一个社会的软势力再发达,但是,缺乏国防硬势力,其所谓太平盛世依然难以长久。我国宋朝软势力很强,但硬势力较弱,导致江山易手、一波三折;我国元朝硬势力极强,但软势力太弱,纵然竖起了一个举世无双的帝国,依然摆脱不了其快速消亡的命运。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其软势力与硬势力是相辅相成的,两者不可偏废,这是那天在清明上河园沐浴了大宋京华烟云,让我感触最深最痛的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