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东方的石雕之缘

杨世丹 留晓倩

“华侨之乡”“石雕之乡”，这是人们对青田的美誉。青田全县40多万人口，旅居世界各地的青田人就有23万多，分布于120多个国家与地区。青田石是中国“四大名石”之一。青田石雕更是开中国艺术品海外展出之先河，曾在1899年法国巴黎赛会、1905年比利时赛会、1915年美国太平洋万国博览会上展出并获奖。

青田石石质温润致密，奏刀脆爽，有“印石之祖”的美誉。据史料记载，青田石雕工艺发端于六朝时期，讲究因材施艺，因色取巧，有相石、开坯、雕琢、封蜡、润色等工序，尤以镂雕技艺见长，且圆雕、镂雕、高浅浮雕、线刻交替使用。青田石雕题材广泛，鱼虫花鸟、山水人物皆有，均精雕细刻，神形兼备，写实尚意诸法齐备，大气之中不失精妙，工艺规范，自成一格。

2006年，青田石雕入选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截至目前，青田县有石雕从业人员2万余人，专业石雕创作人员4000多人，其中中国工艺美术大师8人，浙江省工艺美术大师49人。

早在明清时期，青田人就怀揣石雕手艺，肩背石雕闯荡海外谋生挣钱。因此，在青田有一说：是石雕成就了华侨之乡。

如今在青田，说起石雕艺人，当数倪东方，他享有石雕界泰斗级大师的美称。他还是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他的作品脱俗朴雅，仪态纷呈，造型古朴典雅，雄健严谨，散发浓郁的东方之美，多次被国家博物馆收藏。

“雕刻过程中，得与石头不断‘对话’，听从石头的变化，并作出随机应变的处理。”95岁的倪东方说道。

“我和石头有缘，我的一生都离不开石头，只要能摸摸石头，我心里就会安定。”倪东方说，他没有像祖辈那样背井离乡，而是守着一块块石头，用他70多年的石雕艺术生涯，诠释了何谓“一生情缘，与之白首”。

童年就与雕刻结缘

“中国工匠，当以艺品为重，工身为基，匠心为本……”在第八届青田石雕文化节上，倪东方大师和其他7位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及49位浙江省工艺美术大师共同宣誓，齐颂《工匠精神 · 青田宣言》。

这对当年已有93岁高龄的倪东方来说，也算是圆了一个梦想。

原来，倪东方曾经受邀参加缙云举办的祭祀轩辕黄帝大典。在参加大典的过程中，倪东方便萌生了这样一个想法 ：封门山孕育了青田石，对于石雕从业人员来说，它就是第二个母亲，我们是否也能举办这样的祭祀活动，来表达我们心中的敬意？此后，倪东方心中便一直存着这个愿望。

如今，愿望实现，倪东方既高兴又期待，他希望在今后的石雕文化节中能一直有这个祭祀活动，将青田石雕文化传承下去。

印石之美，美在方寸。方寸之间，博大精深。青田石，被称为“女娲补天”之遗石。倪东方用一生体悟其中之奥妙。

春日的清晨总是格外宁静，倪东方倚靠在木制的摇椅上，开始回忆起15岁那年辍学回家，在田间地头佝偻着瘦小的身躯挑着大粪偶遇老师的场景。

尴尬、害羞、自卑……这些复杂的情感在他年少的内心翻滚着，灼热而又难受，他急忙压低头上的斗笠，低着头，慌忙躲闪。

“我很热爱读书，读小学时，我的成绩都是班里第一，但因父亲去世，家里经济条件差，我小学毕业后就种地了。”倪东方说，一直以来老师对我很关心，偶遇老师后的那个晚上，老师和师母就到我家家访了。

“你妈妈不是会刻石雕么，雕得不错啊，长一艺胜读十年书！”老师说倪东方的母亲是做石雕的好手，不如跟着母亲学手艺。

那时候，青田石雕已经销往美国，进入美国的花旗银行，在当时的青田人看来做石雕十分有前景。

当天晚上，倪东方就下定决心，要学石雕。

从打基础的锯石头开始，倪东方跟母亲学习了半年多才学到一些皮毛。没多久，日本人就打到杭州，石雕卖不出去，人人自顾不暇，倪东方的手艺因此荒废了十多年。

一辈子都求学若渴

和石头的缘分在倪东方心中扎下了根。等到和平时期，他又开始钻研起石雕技艺了。

1955年，政府组织成立了青田石雕合作社，当年28岁的倪东方便进入合作社，一开始，他的工作就是锯石头。

“当时合作社里都是老一代的石雕家，但老人家们不会锯石头 ，而我会锯石，所以就有点名气了。”据倪东方回忆，在合作社期间，他提前至少1个小时上班，看看老师傅的作品怎么做，怎么打坯，如何做洞;每天下班后，他都还要自学一阵子。这样的状态他持续了2年多时间。

在倪东方心里，他希望通过雕刻石头改变命运，因此一直努力地在学习。

晚上回到家，他独自在煤油灯下练习石雕。母亲有时从旁指点，鼓励他把石雕学好。

自学了两年多后，倪东方按捺不住对石雕的向往，鼓起勇气，拿着自己雕刻的烟灰缸与和平鸽两件作品给合作社领导看，要求调到雕刻车间工作。

30岁的倪东方，从此正式走上石雕之路。为了干好石雕，他下了比别人更多的笨功夫。当时县里请了一位“雕山水”的叶老师来指导车间完成出口任务。倪东方主动把自己雕的山水拿给叶老师请教。

“山水这么好学吗？”叶老师脸色不好看，勉强地把他雕的山水石雕接过去，几乎看都没有看。

倪东方并没有气馁，他用了半个月拿出3件山水作品，堪称完美。他的執着以及精湛的技艺打动了老师，连领导也惊叹：“没想到你学得这么快！”

“记得我有一件作品拿到杭州展览，当时没有落款，最终只有我的作品得了奖，《人民日报》都登出来了，可是大家压根儿不相信是我雕的。”当时，倪东方告诉大家，“不管你们现在相不相信，你们最终还是会相信的。”

第四年，合作社成立了一个石雕创作组，请倪东方当组长。“我既要抓生产，完成出口计划，又要自己搞生产和创作，日夜加班。”倪东方说，“在石雕厂一干就干到了退休”。

艺术要创新与思考

“我很喜欢读书，就是没机会读。搞石雕很耗时间，我读书的时间就是在晚上，利用休息时间看一下。”倪东方说，他读的书主要是唐诗、宋词，能帮助石雕创作提供灵感。

有时候一块石头构思不出来，脑子很乱，倪东方就翻开书找找有没有灵感。

每当夜幕降临，倪东方总是躺在沙发上构思，在脑子里想好后，第二天才动刀。

不同的作品，構思时间有长有短。

“我的作品《白毛女》光构思就用了10年，那一点白色一开始就是用不起来。我不管到什么地方，无论是商场、展览馆，还是山里、田野，我脑子都有感受。”倪东方说，对石雕创作的执著，让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思考和研究如何进行石雕创作。

石头是有生命的，它的生命是通过艺术表现出来的，我们在倪东方每一件雕好的作品中都能感受到生命的律动。

1980年的某个夜晚，倪东方的家门突然被敲响了，原来是一个陌生人要给他看块石头，上有2.5公分厚的黄金耀，下面是5公分厚的封门青，是块难得的金玉冻，但价格格外昂贵，是倪东方全家人不吃不喝三年的积蓄。

倪东方跟家人商量，觉得这块石头非买不可。他们全家硬是凑了钱，买下这块美石。之后，倪东方思来想去，保留了原石原貌，只稍为加工，经过水砂、打蜡后摆在陈列室，边上放了三个字“睡美人”，作为点题助意。直到今天，它都是青田奇石的一大代表。

而像这样与石头的奇缘故事，在倪东方身上还有很多。

上世纪80年代末，倪东方大师退休了。退休后，他把所有时间都投入到创作当中，真正迎来了他艺术的黄金时代……

《花好月圆》是他退休后第一件创作成功的作品。要谈这件作品，还得从石头谈起。这块石料实属来之不易。石头两边都是硬石，中间是冻石，很多人都不敢买，因为处理的时候稍不注意，中间的冻石就会碎裂。但在倪东方看来，这块石料奇异难得，是一块真正的奇珍异宝。

买下石头之后，他连续三日闭门不出，在创作室里独自揣摩思考，构思作品。最后呈现的作品虽简练，却运用了圆雕、镂雕、浮雕等多种手段，表现出“花好月圆、白头偕老”的意境。优美的线条，灵活的造型，使得整个作品恰似一幅立体的画，一首无言的诗，一支美妙的乐曲。

传承非遗文化重任

作为青田石雕的泰斗级大师，近年来，倪东方一直致力于青田石雕继承传统技艺、开拓新题材、创新发展思路等方面。他在传统的基础上强调创新，既有继承，又有发扬，总是能在二者之间游刃有余地频出佳作。即使现在已经90多岁高龄，他依然坚持每天进行雕刻和艺术传承。

一次，倪东方无意中在电视节目里看到老舍请齐白石画画的故事，这对他后来的创作影响很大。

齐白石画了一幅《十里山泉出蛙声》，老舍徐徐把画打开，里面却连一只蛙也没有。只有一汪小小的山涧，里面有点点蝌蚪。“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让人去思、去想那些看不见的东西。”

如同齐白石的绘画，一块石头如果雕得满满的就没有意境，就不是一件艺术品。看一件作品，先看石质，再看构思，第三才是雕功。倪东方认为青田石雕的传统技艺是镂雕，这个不能丢。

10岁开始便操刀学艺，在石海艺苑中已刀耕70余个岁月，倪东方的佳作累累，誉满艺坛。

为传承和弘扬青田石文化，2017年6月，青田创办了“倪东方艺术博物馆”，展馆面积3000余平方米，设有“史海钩沉”“东方瑰宝”“群英荟萃”“印田拾珍”“百印百美”等展厅，展示了青田石文化发展脉络、倪东方大师的主要石雕作品、其他大师的代表作、精美印石和篆刻名家作品等。

来自美国、日本、德国、新加坡等30多个国家和地区及国内各地的专家学者、客商藏家、文人墨客、工艺美术名家在这里流连忘返，留下了“镂金刻玉、艺夺天工”“东方珍宝、世上精品”等赞语。

石雕是门艺术，创作石的过程也是一种艺术享受。

“青田石雕的发展不仅需要政府支持，我们自己还要多动脑筋。”倪东方兴奋地说，青田有个职业中学专门开设课程教学生们如何搞石雕创作，现在有很多人因为喜欢都来报名了。

With a population of more than 400，000， Qingtian county in Wenzhou city is known as the “Home of Overseas Chinese” and the “Home of Stone Carving”. At present， over 230，000 overseas Chinese of Qingtian origin live in more than 120 countries and regions around the world. Qingtian stone is considered one of the “Four Famous Stones” in China， and Qingtian Stone Carving is among the first Chinese handcrafts exhibited overseas， winning awards in Paris in 1899， in Belgium in 1905， and in the US in 1915.

Thanks to its warm and crisp texture， Qingtian stone has been hailed as “the father of engraving stones". According to historical records， the art of Qingtian Stone Carving originated in the Six Dynasties period （222-589）， with a focus on applying different techniques to different varieties of stones. The procedures of Qingtian Stone Carving start with the selection of stones， including opening， carving， wax sealing， among others. As the name suggests， the craft is particularly noted for its carving skills， such as round carving， engraving as well as high and low relief， and covers a wide range of themes， such as animals， landscape as well as figures.

In fact， during the Ming （1368-1644） and Qing （1616-1911） dynasties， Qingtian people already started to spread the exquisite stone carving skills to other parts of the world as they traveled overseas looking for more opportunities. As a result， some have argued it was stone carving that had made Qingtian the “Home of Overseas Chinese”.

Qingtian Stone Carving was selected in the first batch of national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list in 2006. At present， the county boasts more than 20，000 stone carving practitioners， over 4，000 professional stone carvers， including eight “arts and crafts masters of China” and 49 “arts and crafts masters of Zhejiang”.

Now when people speak of stone carving artists in Qingtian， Ni Dongfang， a foremost master of the art， comes first to mind. An “arts and crafts master of China” and a representative inheritor of national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Ni has imbued his works with elegance and style， many of which are collected by the National Museum of China.

“In the process of carving， you have to keep talking to the stone， listen to the change of the stone， and make adjustment accordingly，” Ni， who is already 95 years old， spoke of how he has always been able to make the stone “talk” through ingenuity.

“It seems I have a special relationship with stones，” said Ni. “My whole life is intricately connected with them， and as long as I can touch the stones， I feel at ease.” Unlike some of his ancestors who went abroad， Ni stayed put in Qingtian and became friends with stones， using his 70-year career of stone carving to show what “life-long commitment” means.

It was always quiet on a spring morning. Leaning on a wooden rocking chair， Ni began to reminiscence about the time when he dropped out of school at 15 and saw his teacher while he was carrying two buckets of manure in the field.

Embarrassment， shyness， inferiority … These emotions all cropped up in Ni’s young mind， as he hurriedly pressed down his bamboo hat and bowed his head， trying to dodge his teacher.

“I loved school and I was always top of the class in primary school，” Ni recalled. “But I had to mind the field after my father died， as my family was poor.” Ni’s teacher cared about him a lot， and the very night after he met Ni during the day， he visited Ni with his wi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