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 · 迪克森 · 卡尔侦探小说中的哥特风格研究
2022-04-27王心怡
王心怡
【摘要】 哥特小说因其黑暗、恐怖、刺激的黑色浪漫主义风格在18世纪中后期逐渐流行,在后来的发展中虽因其反叛传统的特点而逐渐处于边缘地位,但哥特风格却作为一种独立风格广泛应用于文学作品中。卡尔作为20世纪世界推理小说的三大巨头之一,其侦探小说中就具有极其突出的哥特色彩。本文首先总结归纳了哥特风格在卡尔侦探小说中的特点,即在情景和意象上采用心灵恐怖和直接恐怖相结合的手法,在叙事上采用内外聚焦结合的叙事方法,在人物上既继承了恶棍英雄形象,也改变了哥特小说中常见的男女强弱对抗的桎梏,最后总结了哥特风格在卡尔侦探小说中用于布置谜面、烘托氛围、揭示犯罪之下人性的扭曲的作用。
【关键词】 约翰·迪克森·卡尔;侦探小说;哥特风格;叙事学
【中图分类号】I1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14-0043-05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14.014
侦探小说是通俗文学中最受欢迎的体裁之一,是以案件发生和推理侦破过程为主要描写对象的小说类型,又称侦探推理小说。20世纪初,侦探小说进入“黄金时代”,其中约翰·迪克森·卡尔与阿加莎·克里斯蒂、埃勒里·奎因并称为世界推理小说的三大巨头,其中卡尔因其精妙难解的“密室悬案”,被誉为“密室之王”。除此之外,卡尔的侦探小说中还有着突出的哥特风格。
1764年英国小说家贺拉斯·沃波尔的《奥托兰多城堡》问世,其副标题为“一个哥特故事”,標志着哥特小说的正式诞生。哥特小说中的故事背景往往是一座古老破败的城堡,在城堡中发生着各种恐怖、惊险、暴力之事,且往往伴随着跌宕起伏的悬疑与转折和各种超自然现象的发生,在这种黑色恐怖的氛围中给读者以痛感与快感并存的、体验。
哥特小说真正产生重大影响并且作为一种小说体裁而最终确立,是在 18世纪末到 19 世纪初 ①,但因其黑暗恐怖的风格以及反叛主流的特性,所以逐渐处于边缘地位。后来哥特风格作为一种独立的风格广泛应用于各种类型的文学作品、戏剧、影视作品中,卡尔即是哥特风格运用在侦探小说中的突出代表。
一、哥特风格在卡尔侦探小说中的特点
首先,在分析之前需要指出,因为卡尔的作品属于侦探推理小说,所以它与传统的哥特小说在体裁上有着本质的不同。对于哥特小说来说,如著名的哥特小说家爱伦·坡提出的“效果统一”理论,要求哥特小说追求作品整体布局的统一以及哥特氛围渲染的统一,而情节上的安排只是为了服务于上述两种“效果统一”的实现。但卡尔的侦探推理小说却是以推理情节为第一,实现侦探推理的缜密理性与哥特小说的非理性的有机结合,所以下面的分析将结合推理情节,通过比较卡尔哥特风格对传统哥特小说风格的承袭与发展来总结其特点。
(一)情节特点
1.情景与意象
哥特风格因其突出的暗黑、恐怖特点,在情景上往往涉及谋杀与追杀、逃亡与复仇、强奸与监禁等场景。卡尔的侦探小说也对这些情景进行了一定的继承和发展,他的故事中最突出的杀人情景就是“密室杀人”。这里的密室一种是真实的绝对密室,如《三口棺材》中受害人格里莫在自己家中的书房被害,而书房内的门被反锁,窗户外的雪地和可能逃脱的烟囱都没有脚印,当侦探和其他营救人员进入后发现只有已经被杀害的死者一人,这时对于幽闭空间的恐惧和凶手不翼而飞的诡异情景,就具有鲜明的哥特恐怖特点;另一种密室为相对密室,即开放式密室,如《歪曲的枢纽》中,约翰爵士在自家庄园的后花园中被割颈而亡,各个在周围的目击证人只听到扭打和尖叫声以及被害人挣扎着栽入水中的情景,却未看到有任何人接近并杀死约翰爵士,这种明知存在凶手却又“不可能的犯罪”情景,也充满了诡异与悬疑的哥特特点。
除此之外,“死亡”作为整个侦探小说故事的核心,围绕死亡生发出一系列的疑案和故事,所以关于死亡的“方式”是卡尔重点关注的。这一方面关乎“密室死亡”的不可能犯罪侦查,另一方面通过描写受害人匪夷所思、恐怖至极的死亡情景,渲染哥特氛围,体现谋杀的诡异性与残忍性。
在卡尔的侦探小说中也常出现“墓地”情景,坟墓本身就意味着死亡,而卡尔将这种死亡笼罩的可怖进一步深化,如《三口棺材》中嫌疑人德瑞曼先生描述看到坟墓土堆崩裂,一只手从墓地里伸出来的情景,再比如《燃烧的法庭》地下墓室棺椁不翼而飞的尸体,这些情景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且容易与超自然的事件联系在一起,也符合传统的哥特风格中关于死亡、墓地的描述。
在意象的选择方面卡尔的侦探小说也有着与传统哥特小说相同的美学特点,即与读者阅读的恐惧感直接相关的“诡异”。卡尔侦探小说善于运用超自然现象营造诡异的效果,比如在选择的意象中就有着恍若有生命的机械人“黄金女巫”,在《歪曲的枢纽》中她有着可怖的面容和肢体,可以演奏钢琴和西塔琴并且做一些鬼脸动作。这样的描述让人们对于长相丑陋的黄金女巫仿佛有“生命”一般感到恐惧,不免联想到一些“闹鬼”“复活”等超自然现象。再比如《燃烧的法庭》中的主角史蒂文斯的妻子与史实中1861年因毒杀多人而被送上断头台的布兰维利耶侯爵夫人长着一模一样的脸,这些意象的选择都让人产生他们与超自然现象有联系的想法。但不同于传统哥特小说中,比如《奥特兰多城堡》中忽然从天而降将奥特兰多亲王的儿子砸死的巨大黑羽毛头盔这类真正的无法用科学解释的超自然现象,卡尔运用的与超自然相关的意象都可以在最后归于合理的、科学的解释,既符合了当今侦探小说以及人们反迷信的科学态度,也通过这些超自然现象的使用营造了细思恐极的效果。
值得注意的是,卡尔也大量的在故事中使用“女巫”“巫术”等意象,最有名的《女巫角》就是通过讲述女巫在百年前被送上断头台的诅咒来展开故事,《歪曲的枢纽》中的凶手约翰爵士夫人也是因为巫术和撒旦崇拜而心生杀人的邪念,这一方面是卡尔对16世纪西方流行起的猎巫运动充分了解的运用,另一方面也会引导读者进入一种神秘、诡谲的超自然想象之中。
总体来说,卡尔在安排侦探小说的杀人谜面以及故事情节时善于运用各种带有恐怖、诡异元素的意象和情景,通过这些意象和情景的有机结合给读者造成一种心灵上的恐怖感。
2.环境与氛围
哥特风格的营造,除了需要精心选择和打造的意象之外,还需要通过环境描写来进行氛围渲染,给读者带来感官上直接的恐怖感。在传统的哥特小说中,作者往往会选用一些古老的、具有陌生感的场所或环境来营造氛围,例如年久失修的古堡、险峻的山峰、繁密的丛林、黑暗的地下通道、深不見底的陡峭石窟等,他们在描写时被赋予极致的动态和张力,让人们对其营造的狂野、未知的氛围感到紧张不安甚至恐惧。
卡尔也善于运用环境描写来营造恐怖氛围,除了使用陌生化的恐怖环境外,他还喜欢将天气状况融入环境中来,多选择一些黑夜、暴雨、浓雾、大雪等极端天气来使读者代入到一种大的时空背景中的陌生化和未知感之中。
例如在《女巫角》中,主角蓝坡在深夜暴雨天到女巫角的典狱长室营救马汀·史塔伯斯时这样描写沿途的环境:
“周遭一片漆黑中,有股骚动和嗡嗡声,邪气颇重。还有暗暗的水花四溅声,直觉有东西爬来爬去。更糟的是,有股味道。此地说不出的氛围叫人青筋暴露、血液稀薄、两腿发软。闪电的光筛过树影,变得支离破碎。” ②
这一段营救路上的环境描写结合了主角蓝坡的心理,既表现了当时伸手不见五指仿佛要被吞噬掉般的黑暗和雷雨交杂中旷野里的各种蚊虫侵扰,也烘托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怖感,让主角和读者不由自主地将这里的环境与女巫角的恐怖传说联想在一起,暗示了马汀·史塔伯斯已经遇害的结局。
根据上述的描述和举例,可以得出结论,卡尔在其侦探小说情节中使用的哥特风格,一部分是通过那些黑暗而未知的环境以及血腥的死亡场面带来的感官恐怖,一部分是通过一些诡异的超自然现象以及心理描写造成的心理恐怖,是“德国式恐怖”与爱伦·坡“心灵式恐怖”的有机结合。
(二)叙事特点
1.叙事顺序
侦探小说是叙事学理论的典型实践者,是一个从“出现谜题”到“解开谜题”的过程,总体来说卡尔的侦探小说也是遵循这一叙事顺序,以正序为主,一般先讲述被害人遇害的整个事件,然后经过侦探和警方的联合调查推理,最终得出结论,找到真凶。
但是,在哥特小说中也常常会运用“预叙”的叙事方法,即提前讲述某个从故事时间来说后来发生的事件的一切叙述手段,这种手法在哥特小说中一般通过预言或者梦的形式来表现。
在卡尔的侦探小说中,他也善于运用预叙的手法,比如在《三口棺材》中,被害人格里莫正在沃维克酒吧与三五好友喝酒畅聊,一个神秘人突然出现,说出例如“三口棺材”“人可以从棺材里出来,四处游荡,来去无踪”等古怪的话语,并放言称马上会有人让格里莫陷入危险,这些预言性质的话语让故事的紧张氛围骤起,后面又笔锋一转说道“空幻之人踏出了致命的第一步,预言中的三口棺材终于被填满了。” ③这一系列的预叙写法已经讲出了格里莫必然被害的结局,也让读者对这一神秘人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在下文中更加注意相关的内容,让故事始终围绕着一种宿命般的恐怖和神秘。
当然,卡尔也对这种预叙效果进行了改良,在《歪曲的枢纽》中,真假约翰爵士在对峙时需要握有鉴别证据的老家庭教师莫瑞来证明身份,其中的一个约翰爵士却突然发话说莫瑞在鉴别的过程中可能会被杀害,这样的预叙让读者产生了警惕感,提心吊胆地阅读后面的情节,想看到莫瑞是否被害。但随着剧情的推进,被害的却是假的约翰爵士,而莫瑞却安然无恙,这样的反转打破了传统预叙中的宿命效果,让情节更加曲折生动,也让读者在反转中产生凶手是否是莫瑞一类的猜测,在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同时,也增加了读者的参与感。
2.叙事节奏
与哥特小说相同,卡尔的侦探小说中也常常使用延缓、停顿等叙事手法来控制叙事节奏,让小说整体节奏有快有慢,详略得当。
延缓,仿佛是电影摄影中的一种慢镜头,它将某些重要的场景或人物的某些行动以比正常的运动速度更慢的速度表现出来④,实现情节发展中的延宕效果。哥特体小说中使用延缓的一个惯用手段便是利用他人转述事件⑤,在卡尔的侦探小说中也是如此,作者并不直接描述事件的前因后果,而是通过每个证人的证言来间接叙述,并且证人的证言往往会颠三倒四,发生重复,这种口语化的语言更加具有感染力和煽动性,可以让读者身临其境般代入到当时目击证人们所产生的恐惧中,并且在不同证人证言的差别中,找到漏洞,推动案件的进展。
停顿,是指在故事时间显然不移动的情况下出现的所有叙述部分。它一方面涉及叙述者干预和描写,一方面涉及在没有出现时间流动情况下的描写⑥。卡尔侦探小说中的停顿就属于第二种。这种停顿的描写,一般不会涉及故事中的人物以及情节发展,且往往运用较大的篇幅,用于勾勒人物及其活动场景或者烘托氛围。卡尔也善于运用停顿,但他的停顿往往不会用很大的篇幅进行描写,而是短短的一两句话带来悬念和恐惧后就换到下一章节。例如前面也有讲到的《燃烧的法庭》中,主角史蒂文斯在火车上阅读了作家克罗斯的手稿,看到了手稿首页中的一张照片,在此章的最后一句话写道“照片中在一八六一年被送上断头台的女人,赫然就是史蒂文斯的妻子” ⑦,这一句话之后就骤然进行换章,既给读者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震惊效果,也将悬念留给了下一章节,吸引了读者的阅读兴趣,很好地把握了章节转换之间的叙事节奏。
3.叙事视角
根据热奈特的“聚焦”理论,他把叙述聚焦区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无聚焦或零聚焦叙事”,相当于无所不知的叙述者叙事,叙事者>人物,所知多余任何故事中的人物。
第二类,是“内聚焦叙事”,相当于叙述者=人物,其中又根据聚焦人物是否固定,分为“固定式”“不定式”“多重式”。
第三类,是“外聚焦叙事”,相当于叙事者<人物,这是“客观”的或“行为主义”的叙事,普荣称之为“外视角”。
卡尔的侦探小说多数采用内聚焦叙事和外聚焦叙事的结合,往往会设计一个侦探和一个与故事犯罪主线并无直接联系的类似于“助手”的局外人物,通过“不定式”的内聚焦叙事,多数时间借助于这个助手的视角,通过助手从无知到一步步了解犯罪事件的过程使读者代入,同时以一个第三者的视角将恐怖心理进行描述,让读者身临其境。并且在这一过程中,卡尔会使用类似于埃勒里·奎因“挑战读者”的写作模式,把所有线索不加隐藏的展示出来,让读者进行推理,寻找凶手,从而与侦探进行“比赛”,而侦探推论的过程往往采用外聚焦叙事,将推理得到的结论隐瞒到结局破案时再揭晓。
这种内外结合的聚焦叙事,既增强了读者的参与感,也摆脱了传统零聚焦叙事缺乏代入感的问题,使作品可以保持第一人称叙事的特点,显得更为自然真切,拉近读者和故事的距离,更好的代入到故事中人物的恐惧情感中,达到更高程度的审美感受。
(三)人物特点
在分析卡尔侦探小说中具有哥特风格的人物形象特点之前需要指出,侦探小说本质上作为一种通俗文学体裁而非严肃文学经典,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其作品主旨意蕴不够深刻造成的。这一问题一方面是因为侦探小说作为商业类型的作品,数量和质量相较于严肃文学都有差距;另一方面就是在写作上,重情节而轻人物,侦探小说家把笔墨更多地挥洒在犯罪过程的设计上,而非人物形象塑造上,这就容易造成侦探小说中的人物形象扁平化、格式化,难以涉及人物深层次的感受或者犯罪心理。比如侦探小说中也往往设有“聪明而乖戾”的侦探和“努力但愚笨”的警察这样格式化的角色,用以对比衬托侦探神乎其神的破案能力。
在了解了侦探小说的这一突出特点之后,我们下面进行的人物形象分析,是选取了卡尔小说中具有鲜明特点且并未格式化的形象,试图探索这些人物与传统哥特小说中人物的异同。
首先,在传统的哥特小说中,因为其创作的本质是宣扬惩恶扬善的道德教化,虽有反叛传统的意味,但难以脱离男女主角形象对立的桎梏。在故事中,往往会设计一个强大的,集各种“恶”于一身的男主人公,以及一个往往是弱小且一直充满“善”的女主人公,她提心吊胆地提防男主人公的迫害和周遭恐怖环境的变化,读者往往通过女主人公的视角代入到故事中,感受着女主人公受到的种种压迫和恐惧。通过这种两性之间的对立,来制造故事的主要矛盾冲突,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
而在卡尔的侦探小说中,已经摆脱了需要用形象对立来推动情节的束缚。善恶两种关系之间的对立没有明显的性别区别,甚至也没有了强弱区别,凶手和侦探往往一样强大,甚至有时凶手的种种诡计也会使侦探落入陷阱,达到一种棋逢对手的焦灼感。且其恐怖感并不再主要依靠于代入弱小角色之后的孤立无援实现,而是直接以极其血腥,泯灭人性的犯罪来使读者感到恐惧。故事的凶手也不仅局限于男性,女性也可以成为迫害的一方,其迫害方式也不再局限于绝对的暴力压制,而是缜密诡谲的杀人计划。
其次,卡尔的作品也继承了哥特小说中经常出现的“恶棍英雄”形象。恶棍英雄最早是由19世纪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拜伦创造,后来逐渐发展为一类人物形象,恶棍英雄一方面缺乏道德意识,总是挣脱社会规范的束缚,爱走极端,对周围的人和事造成巨大的破壞,一方面又有悲壮的探索色彩,他们往往不满于社会现状,想要追求个人价值的实现却又壮志难酬,具有极大的个人魅力,是个人主义和英雄主义结合的突出形象。
这种“恶棍英雄”是哥特小说中经常出现的且内涵意蕴相对较深的一种形象,在侦探小说中也多有出现,比如柯南·道尔《福尔摩斯》中的莫里亚蒂,以及中国当代悬疑小说家周浩晖的《死亡通知单》中的Eumenides,都是具有恶棍英雄特点的反面人物。这些人物虽然具有鲜明的恶棍英雄特征,但对于其人物心理的塑造和挖掘都不够深入,而卡尔侦探小说中的恶棍英雄却相对塑造的比较成功,他往往会在杀人凶手揭晓之后的最后一章安排一封凶手的自白书,以凶手的视角详细地讲述其犯罪过程及心理。如《女巫角》中的杀人凶手——冒牌牧师汤玛士·桑德士就是一个自诩聪明才智但怀才不遇的恶棍英雄,他以狸猫换太子之计顶替了真正的牧师桑德士,摇身一变成为了乡绅,但因为其贪婪之性偷盗了史塔伯斯家族世代隐藏的巨额财物,且为了秘密不被发现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残忍杀害史塔伯斯家族的后裔,既凸显了他的聪明才智,但也绝对违背了道德和法律的准绳,注定了恶棍英雄的悲剧命运。
二、哥特风格在卡尔侦探小说中的作用
(一)渲染氛围与布置谜面
根据上述对于哥特风格在卡尔侦探小说中的特点的归纳,我们可以看出,卡尔的作品中大量地使用“死亡”“极端天气”“古堡”“棺材”“巫术”“魔术”等意象和场景,渲染了荫翳黑暗的氛围,给读者带来了具有极强阅读冲击力的恐怖效果。
除此之外,卡尔的作品作为侦探小说中的本格推理流派,即正宗正统的古典派推理侦探小说,以“密室之王”著称。卡尔对于密室悬案的设计极其精巧,谜面中因为使用了大量的哥特风格意象和场景再结合超自然现象,因而具有一种迷幻精美的效果,读者很容易就陷入一个又一个美轮美奂而又充满陷阱的“谜”中,但其谜底又都归于本格的,缜密的逻辑推理。
在《三口棺材》一案中,主人公格里莫教授被一神秘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杀害,凶手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结合之前格里莫教授在酒吧遇到的神秘魔术师,魔术师提到了“三口棺材”“人可以从棺材里复活”等诡异的话语,而格里莫教授也因此马上购买了一副巨型的油画,这油画上描绘的就是一片阴森沼泽中的“三口棺材”,这些都让人不免联想到超自然现象的发生。而在寻找这一出现在酒吧的神秘魔术师时,却意外发现魔术师死在了一条死胡同里,有目击证人只看到了他中弹而亡的情景,但前后皆没有人接近他,雪地上也只有他一人的脚印,这样的谜面设计可谓精妙绝伦,作者应用了“三口棺材”“复活”“恐怖的油画”“魔术”“雪地”等具有鲜明哥特色彩的意象和场景,让谜面既精巧又富于阴森恐怖之感。
(二)揭示哥特恐怖背景下人性的扭曲
在传统的哥特小说之中,善与恶之间的冲突是永恒的情节,但是不同于一般的善恶
对抗小说中主要展示善的一方如何努力战胜邪恶,哥特小说更注重描写邪恶力量的可怖和强大;在主旨上,也不再正面的表达理想的社会或道德观念,而是从邪恶的一方揭示社会、宗教、政治给人带来的压迫和异变,以及深究人性中的黑暗面。哥特小说的这一特征,也被卡尔的侦探小说承袭,在最终的主旨上体现的都是善恶对立之后,惩恶扬善的理想效果。
但是,无论如何分析哥特小说反叛传统的恐怖和边缘性特点,其通过善恶对抗想达到的最终目的还是“道德教化”。而卡尔的作品中虽然作为侦探小说有着绝对的有罪与无罪之分,但却几乎没有道德训诫的意味,如果说传统的哥特小说中的邪恶一方往往带有时代的烙印,那卡尔笔下的凶手就几乎都是因为个人的原因而犯罪。
这种个人性质的犯罪虽大量出现在同时代的侦探小说中,但多数都是重在表现案件推理,很少有作品会挖掘到人性中深层次的异变和恶。而卡尔却能通过阴森可怖的哥特风格透视在此之下人性的扭曲,他通常在故事揭开凶手身份之后,由凶手本人写一篇信或文章,来表达凶手犯案的内心世界,体现他们身上极强的心理扭曲和挣扎。最突出的便是《歪曲的枢纽》中的凶手,化名派翠克·高尔的真正的约翰爵士。派翠克·高尔从小便有着恶棍英雄一般的性格特征,反抗世俗贵族身份给予的重重枷锁,对各种邪恶的宗教和恐怖的传说有着强烈的兴趣,为了追求自由的生活,他在前往美国的泰坦尼克号上与同船的一个罗马尼亚裔的马戏团男孩交换了身份,但因为沉船事件,男孩为了防止派翠克·高尔反悔而企图将他勒毙,他被勒昏之后被扔在了一间防水的密闭室门口,但因为海水的不断渗入,门上的枢纽被挤压断裂,门铰链脱落的一瞬间,派翠克·高尔的上半身和两条腿从中间整个截断了。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歪曲的枢纽造就了“人性的扭曲”,后来的人生中派翠克·高尔忍受着只剩下半截身体的痛苦,在马戏团练就了一身用手走路的武艺,直到再次遇到那个冒牌货,早已扭曲变形的心中燃起了复仇的火焰,也最终落下了犯罪的结局。虽然派翠克·高尔一直在重申不需要怜悯和同情,并且是因为所谓“正当的理由”而杀人,但其实卡尔已经从他的种种言语中刻画出了他残疾的躯体下人性的扭曲和变态。
回顾哥特小说的发展史不难看出,哥特小说既有着对于传统道德和宗教的反叛,也也有着对旧的优良传统的向往和追寻,它在不断地向前,也在不断地回望。虽然哥特体小说在当今的社会中已渐渐淡出主流文学作品的視野,但其恐怖、神秘、压抑的黑色浪漫主义风格却以另一种方式展现在了卡尔的侦探小说之中,让恐怖的氛围和事件与缜密的逻辑推理珠联璧合般交融在一起,给读者无与伦比的阅读感受,让哥特风格在这个被不断商业化、功利化阅读的时代,再次焕发新生。
注释:
①肖明翰:《英美文学中的哥特传统》,《外国文学评论》2001年第2期,第94页。
②约翰·迪克森·卡尔:《女巫角》,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2年版,第62页。
③约翰·迪克森·卡尔:《三口棺材》,新星出版社2021年版,第10页。
④谭君强:《叙事理论与审美文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81页。
⑤宁晓慧:《英国哥特体小说研究》,山东大学2008年,第38页。
⑥约翰·迪克森·卡尔:《歪曲的枢纽》,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7年出版,第142页。
⑦约翰·迪克森·卡尔:《燃烧的法庭》,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7年版,第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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