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农阶层的声音——科尔内留·巴巴群像油画研究

刘孟杰

（青岛大学）

一、科尔内留·巴巴的群像油画艺术探索之路

风俗习惯与时代精神往往影响着每一个艺术家，不同的生长环境、人文思想都会对艺术家艺术风格的形成产生一定程度的影响。1906年11月18日，巴巴出生于罗马尼亚的一个艺术家庭，作为学院派画家的父亲从小便注重巴巴的艺术培训，巴巴6岁就开始了传统绘画技巧的启蒙教育培训，这些传统绘画技巧奠定了巴巴之后艺术创作的绘画语言。1921年巴巴一家前往处于奥匈帝国统治的巴纳特的卡兰塞北什定居，在这个阶段巴巴开始了油画肖像的练习，并完成了人生中第一幅肖像画《自画像》，概括和简练的笔触，出色的光影运用在此初见端倪。1927年巴巴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美术学院，但美术学院中腐朽的氛围使得巴巴转入文学院继续完成自己的学业。同时巴巴也不忘继续美术学业的继续深入学习，从巴巴求学期间的素描练习中，我们可以看出巴巴已经不局限于传统绘画语言的表现技巧，而是开始着力于通过人物的形象特征表现出人物的内在精神表达。此时的巴巴俨然已经拥有成熟的绘画技巧。

1934年，巴巴前往雅西美术学院学习，并遇到了影响巴巴一生的绘画导师尼古拉·托尼察教授，在导师的启迪下，巴巴的绘画艺术语言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尼古拉·托尼察教授年轻时曾在意大利、巴黎、德国等地学习与考察，积累了丰富的美术学知识，对古代与当代艺术，印象派和表现主义有全面的认知。尼古拉·托尼察教授丰富的学识与悉心的教导纠正了巴巴艺术观念上的偏见，使得巴巴开始重视艺术的表达风格，并重新审视古代绘画作品中戏剧化元素、光影对比、隐秘的表达方式等方面的运用。托尼察教授对巴巴的影响是巨大的，不仅改变了巴巴的艺术观念，更使得巴巴具备了成为一名伟大艺术家的品格与素养。通过托尼察教授的教导，巴巴的艺术表达语言也逐渐形成。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1942年巴巴开始了群像画的创作，把目光聚焦于普通的工农阶层，《晚餐》描绘了一个普通农民家庭的晚餐群像画，巴巴通过戏剧化的光影效果，概括的人物神情刻画，表现了战争期间普通家庭的艰难生活状况，对群像画的人物画面布局与人物精神感情的表达也趋于成熟。

1954年，巴巴创作的群像油画《田边休息》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得到了人民与国家的盛誉，荣获“国家艺术奖”，这幅作品也被世界公认为罗马尼亚代表美术作品，巴巴自己也承认这是巴巴作为一名画家生命中的关键点，《田边休息》描绘的是一家普通的农民在田边休息的场景，画面中充满了温情的母爱氛围，表达的也是对普通工农群体的关注，这也体现在之后巴巴的群像画作品中。在1960年创作的描绘工人形象的《炼钢工人》这一作品时，巴巴的艺术风格已然大成，画面中粗犷且大胆的笔触勾画出炼钢工人坚毅的形象，是巴巴替平凡又伟大的工人阶级发出的声音，是对劳动者的赞歌。此后巴巴获得了罗马尼亚授予的“人民艺术家”的称号，并在世界范围内开始了多次巡回展览。

晚年的巴巴深受绘画困扰，这种困扰源自西方现代主义绘画语境与自身现实主义绘画语境之间的矛盾冲突，但巴巴最终选择传统的油画绘画语言，投身于以格列柯、伦勃朗、戈雅为代表的西欧与西班牙为代表的艺术家的研究，并继续把视角放在了普通群众身上，并且把自身的生活经历与哲学思想投射在绘画创作中。在1977年，巴巴亲身经历了一次重大的地震灾难之后，开始创作了一批描绘了在自然灾害与死亡面前惊恐无助的人群的《恐惧》系列，在《恐惧》系列中，人们的神情或痛苦或压抑、能做的只有向神明祈祷，背后大面积的红色如同火焰，又如同血液，民众面对灾难的无能为力与弱小无助表现得淋漓尽致。

巴巴的一生经历了数次的战乱与政权之间的交替，从童年时期的罗马尼亚社会动荡不安，巴巴出生次年罗马尼亚便爆发了大规模的农民起义运动，紧接而来的便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与第二次世界大战，这些经历也影响了巴巴的创作，贡布里希说：“在乡村生活中，人的本性较少伪装，较少隐匿于伪惯例的虚饰之中。当剧作家和艺术家想暴露人类的愚蠢时，他们就往往取材下层生活。”巴巴的绘画作品一直坚持对现实题材与社会不同阶级形象的描绘，并始终把视角放在工农阶层，继续延续传统绘画的艺术价值，放弃了矫揉造作的形式，而是真实的工农阶级生活环境、生活状态的再现、巴巴的作品中有着对农民、工人群体等当时处于社会底层的人民群众人文情怀关注，也是巴巴群像油画的不变的创作主题。

二、科尔内留·巴巴群像油画的人物造型特征

巴巴的群像油画以工农阶层形象为主，表现生活中的苦难和面对生活的坚毅形象，是巴巴从现实社会中选取的只有社会属性却无名无姓的小人物，巴巴认为“这些画或许无人问津，但是必须去做，像我想要的那样去做，为了无名的不朽的人类。”相比具有明确身份形象的人物形象，巴巴在塑造无名的人物形象时更多的是把握一个时代下这类人物形象群体的共性表达，巴巴更多的是表达人物形象的内在精神状态，更多的可以看成是一个个生动的具有象征性“符号”的人物形象，因此巴巴的群像油画的面部造型多半是模糊的。巴巴不会具体深入地去刻画人物的五官形象，而是尽可能地去进行人物神情的表达，巴巴群像油画的人物并不只是单单形象上的勾描，巴巴认为眼神的刻画是面部表达的重点，而不是眼睛本身，巴巴力求画面中人物形象是立体的，有情绪的，更多的绘画出人物的内心世界与精神状态。同样的手法巴巴也运用在手部的刻画，绘画中常说，手是第二张脸，巴巴对于手部的刻画同样的简练而不简单，巴巴刻画的手部同样能反映人物当时的内心状态，《田边休息》中妇女紧握的手，《恐惧》中信徒祈祷的手，紧握的拳头都真切的表现了人物当时的精神状态。贡布里希说“如果画面中有重大、可怕或凶狠的特点，像战争、抢劫、妖术、鬼怪之类，甚至秉性如此的人物肖像出现，就应该使用粗犷、大胆的笔法；相反如果性质是优雅、美丽、爱恋、天真等，就应该用柔和的笔法，宜多做加工修润。”巴巴的笔下的人物造型便如此，巴巴的作品以粗犷且具有力量感而闻名，在吸取了戈雅德的绘画技巧后，巴巴的人物形体多做夸张与概括，从而使得人物剪影形体呈现出不规则的几何形体，人物的外边缘线是整体且凝聚。

1965年创作的《一家人》展现了巴巴对于群像画人物形象的高度概括与表现力，画面中的人物围绕在一种凝重的氛围中，一家五人的轮廓线都是明确且结实的，巴巴把人物的形体进行了主观提炼，画面中人物的五官，衣褶、手部的刻画均弱于形体的外轮廓型，从而使得画面呈现平面化的几何形体，使得画面的冲突对比更加强烈，这种对比在巴巴的作品中尤为强化体现，巴巴认为人们需要关注的是画面，而并非模特本身，具体到画面中，人物五官本身却没有具体的刻画，只有寥寥几笔表现人物的神情，但反观整幅作品，呈现出来的是一种具有图示化、具有普遍象征性“符号”的普通家庭形象。巴巴的画作区别于之前画家，不再把精力放在五官的刻画，反而具有更加强烈的传神写照。巴巴对人物造型绘画语言的主观表达，使得画面更加生动、立体，同时更具力量感。

三、科尔内留·巴巴群像油画的构图特征

构图作为绘画作品中叙事性表达的重要手段之一，是画家通过客观事物的主观布局，表达自身的情感与思想的重要手法，是塑造客观事物特征形象的方式，是表达形式美的重要途径。巴巴的群像油画创作以三角形构图为主要表现形式，三角形构图是通过三点的构成来布局画面，每个点都有向外张扬的力量感，三角形构图形式灵活，既可以是正三角形，也有倒三角形、斜角三角形多种构图形式，正三角形构图容易形成僵硬、呆板的画面效果，在巴巴的画面中多使用斜角三角形构图和倒三角形构图，斜角三角形在布局上既可以形成稳定的画面效果，又可以使得画面灵活生动；倒三角形则形成不稳定、不安定的画面效果，产生一种富有律动感的画面氛围，巴巴通过三角形构图的运用，创作呈现出一种自然灵活、疏密相间且富有变化的画面效果。

巴巴创作于1958年的《田间归来》中，巴巴运用倒三角的构图形式，前方行走的农夫与径直伫立的小女孩在动态上形成了动静对比，后方四位人物的穿插关系增加了画面的层次感和空间感，农夫、小女孩和抱着婴儿的妇女形成了画面中三个点，增加了画面中的不稳定的氛围。巴巴通过对画面中人物的构图布局，使得画面产生动态的运动趋势。在《恐惧》系列中，巴巴则是运用斜三角构图，在1977年创作的《恐惧》系列的第一幅作品中，画面中的人们紧紧的蜷缩在一起，恐惧、迷茫、绝望的表情写在每个人的脸上，人们在绝境中显得弱小无助，最上方的人物双手开展，即是痛苦的哀嚎，也是祈祷上帝的到来。由此，上方祈祷的人物形成最上方的角，与下方的人物组成斜角三角形构图。从构图上看，祈祷的人双战的手打破了画面上呆板的感觉，构成了动态上的平衡。从姿态上看，巴巴笔下的群像人物或是低头沉默不语，或是仰头哀嚎，强烈的动静姿态的对比表现了人物痛苦的内在精神状态，使得画面更具戏剧性。在三角构图中，观者的视线往往会汇聚在角度最尖的部分，在《恐惧》中，最上面祈祷的人即为画面角度最尖的部分，形成了强烈的动态感，使得观者的思绪随着伸出的祈祷的手延伸到画面之外。巴巴的群像人物油画富有叙事性与氛围感，三角形构图的运用起到了关键作用，巴巴在三角形构图上丰富变化而使得画面富有节奏感，蒙德里安说：“有力的节奏是一切艺术的基础。”巴巴通过对画面人物的精心排布，人物间的穿插关系、动静对比丰富，画面营造出丰富的空间秩序感，描绘出工农阶级最真实的生活状态和精神状态，使得观者仿若身临其境，并产生更多联想。

四、科尔内留·巴巴群像油画中的戏剧性与象征性研究

黑格尔认为“比起其他种类的造型艺术，绘画更有必要（不只是可允许）走进戏剧的生动性，使所组合的人物都在一种具体情境中显出他们的活动”。早在文艺复兴之前戏剧性风格便是艺术家在进行叙事性宗教绘画的重要方式之一，之后的艺术家卡拉瓦乔、伦勃朗、德拉克洛瓦的作品中都是极具戏剧性特征，在十九世纪风靡的戏剧表演便与当时的绘画风格产生了紧密地联系，为之后的叙事性绘画提供了新的思路与途径。例如，浪漫主义画家德拉克洛瓦的作品便多取材自真实事件，《自由引导人民》便是运用戏剧化的布景方式和光影表现，以情节性戏剧的画面效果呈现给观者，再现七月革命战斗胜利的场景，使得观者仿佛身在其中，从而令人信服。巴巴的群像油画作品中的戏剧性语言就是在总结前人绘画语言的基础上形成了自己对戏剧性生活的体验与诉说，戏剧性作为群像油画的重要表现途径之一，巴巴群像油画中主要体现在画面中戏剧性真实的生活氛围场景的表达与生活在罗马尼亚所经历的政权交替下戏剧性社会变革的记录。

文艺复兴时期艺术作品便有图像的象征性运用，图像的象征性随着十九世纪象征主义绘画的兴起再次证明了图像的象征性在西方美术史上历史悠久，西方绘画语境中的象征性总是与“拟人”息息相关。在西方神话体系中，植物动物、山川河流等化作诸神的形象都以人类的形象呈现在西方画作中。与中国艺术体系相同，画面中的花鸟虫草、日月星辰、陶瓷瓦罐都拥有各自的象征性意义。而巴巴群像油画作品中出现最多的则是寻常人家中的水罐。而水罐在巴巴的画作中不仅起到了丰富画面的效果，水罐作为普通农村家庭的必备生活物品之一，是农民阶层的生活象征物。作为与农民息息相关的生活用品，巴巴用水罐作为象征物，象征着一个普通农民的生活状态，往往农民的生活状态是最简单最清苦的，巴巴的群像油画中的水罐在此基础上更表现出了广义的象征性内涵，把自己生对活体验与精神感情通过绘画语言，用“拟人”化的人物形象表现出来，抒发自己对工农阶层的同情与关怀，对人类生活现状的反思。

在作品《圣殇》中，巴巴用戏剧性的叙事方法，描绘了死后的耶稣平静地躺在地上，周围的信仰者痛苦的围在耶稣身旁，绝望地做着祷告，像是在等待奇迹的出现，巴巴身处的二十世纪社会动荡不安，神已经被人们抛弃，人们的信仰崩坏，最左侧怀抱水罐的人民象征着他们的社会身份，这群工农阶层的人们在这飘渺的乱世中犹如浮萍，这也是当时生活在水深火热的人民的真实写照。戏剧性与象征性这些外在形式语言构成了巴巴群像油画的精神内核，既是对人们生活现状的反思，也是对工农阶层的终极关怀。这些内在情感的表达使得巴巴的群像油画独具魅力。

五、结语

科尔内留·巴巴的一生都在坚持对传统绘画言语的创新，巴巴的群像油画是他所观所思之后的真实刻画，是当时的社会文化语境下的真实写照，以现实生活中的工农形象作为创作主体，运用三角形构图营造画面效果，赋予画面戏剧性与象征性的内在艺术语言，将巴巴自己对工农阶级的人文关怀与对人们生活现状的哲学反思呈现在画面中更加直观的表现了人的内在精神情感，巴巴的绘画塑造语言为当下日渐式微的传统绘画艺术语言发展提供了新的思路，我们在学习巴巴绘画语言的同时，也要学习巴巴艺术语言背后敢为工农阶层发声的宝贵精神，体会伟大画家科尔内留·巴巴的珍贵精神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