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首例“情感挽回大师”诈骗案

文/本刊记者 张宏羽

微风吹送、草木向荣，蝉鸣阵阵、汽水冒泡……那是个热烈的夏天，万物欣然。可阿军（化名）的心情却愈发烦闷。此前，他和女友闹了矛盾，还被拉黑了。

聊天框里跳出的“红色感叹号”，预示着这段感情走到了终点。可阿军还抱着一丝希望，盼着前任回头。他在网上搜索挽回前任的方法，最终，一则咨询公司的广告进入了他的视线……

假如当初没有点进广告、没有加上页面中的微信号，结果会不会不一样？阿军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但现实没有如果：他相信了屏幕那头的人可以帮忙挽回前任，他觉得“大师”能让前任与新男友分手，他交了数万元的咨询费，他苦苦等待了9个多月。或许你已经猜到结局：对的，他被骗了。

2021年12月30日，上海市金山区人民法院依法公开开庭宣判上海首起“情感挽回大师”诈骗案：对肖某某、王某某等55名被告人以诈骗罪分别判处有期徒刑11年至拘役4个月，缓刑4个月不等，并处罚金20万元至2000元不等。近日，办理此案的上海市金山区人民检察院检察官接受专访，披露案件的诸多细节。

“专家会诊”实为“骗子开会”

该案中，被骗的不止阿军一人。2021年5月，与男友分手的小茗（化名）复合心切，在网络上看到情感咨询广告后，便主动与涉案公司联系。对方承诺，挽回成功率高达80%—90%，小茗便觉得自己抓住了“救命稻草”。加上“分析师”微信后，小茗告知其分手原因，对方给她发了几个“成功案例”，进一步骗取小茗信任。“分析师”称能为其制定专业挽回方案，于是她缴纳了近5000元的咨询费。

“我们会针对你的情况召开会议，公司有70多位老师，我们需要从中抽调10位最适合解决你这类问题的导师，站在20岁、30岁、40岁、50岁等不同的年龄阶段去审视你的问题，还会分男女老师两个队伍共同商讨解决方案。”在小茗发觉自己上当受骗前，她始终相信涉案公司“拥有专业团队”的说辞。

事实上，小茗看到的那些“成功案例”可信度极低。一名涉案人员表示，“成功案例”基本都是客户刚分手两三天自己和好的。

“专家会诊”完全是子虚乌有。拿到客户的资料后，公司即刻就能分派所谓的“咨询师”。很多时候，主管会将客户资料发在微信群内供员工“抢单”——谁有空谁接单。公司“管理人员”吕某某供述：“我们讨论的都是如何针对客户不同的情绪、经济实力等情况，进行下一级发展，让其支付更多的钱。”

何谓“进行下一级发展”呢？被害人第一次付费后，都会被分配相应的“咨询师”。这些“咨询师”在与被害人聊一段时间后，继续以延长服务周期、提升个人素质、跟踪定位、“分离第三方”（通过冒充虚拟人物与挽回对象的现男友或现女友联系，勾引该第三人，让被害人欲挽回对象与第三人分手）和“双向指导”（对被害人及其对象同时进行指导，以帮助修复情感）等服务项目的名义，骗取被害人继续支付高额钱款，但对被害人所要求的服务没有有效回应。“咨询师”还会介绍被害人至第三方公司，继续掏钱购买“服务”。

“情感大师”实为“PUA大师”

为了引诱被害人购买“升级服务”，骗子们用尽方法。他们甚至制作了一套“话术”。在公安机关扣押的涉案公司打印出来的“话术”上，11个步骤赫然在目：开场白、了解基本情况、作分析、下结论、解危机、举例子、绘蓝图、解决问题的重点（堵路）、提问、报价、稳单等。这些“话术”的内容主要有：“老师既然答应接下你的案子，那么肯定有把握帮你挽回这段感情，如果没有把握，老师根本不可能接手！”“你担心的是花钱能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那我告诉你，老师是有把握的，我有信心帮你将问题解决！”显然，“话术”内容明显存在诱导、欺骗被害人的情况。

虽然“话术”能在一定程度上迷惑被害人，但“大师”们并没有能力提供相应服务。这样很容易就会露馅。那么，骗子们想到了什么方法呢？“大师”往往会引导被害人“在自己身上找问题”，搞起了“PUA”（新型精神控制术）的那一套——通过贬低让另一方觉得自己很差劲、不断否定自己，让其内心“崩溃”，从而对其实施“精神操控”。

前文提到的小茗，便有被“PUA”的经历。据小茗陈述，“咨询师”让她觉得感情是自己的问题，需要通过他们的专业指导提升个人素质，即变成对方心中的“完美情人”，这样才能挽回感情。不管是“个人提升”，还是其他的“升级服务”，都需要额外缴纳费用。小茗虽然觉得之前的服务没有达到效果，但还是抱着尝试的心态支付了7000元。之后，这些“服务”都没有反馈，“咨询师”也未提供帮助其挽回感情的证据，反倒让小茗接着交钱。至此，小茗才觉得“咨询师”不靠谱，便不再继续缴费。

庭审现场

所谓“情感挽回”是一场骗局

被骗的小袁（化名），也被骗子们“PUA”过。与男友分手的她，相信了涉案公司能帮其挽回情感的说辞。在与“咨询师”聊天的过程中，“咨询师”称分手是其自身原因，让其提升自己，不然以后恋爱还是容易分手，接着便给她推荐了一款“个人提升”课程。这些“服务”并没有帮助小袁与男友复合。最后，小袁自己接受了分手这一事实，醒悟后的她发现：“大师”其实都是骗子。

“你利用我的心理，一直企图拉我进坑，让我续费！”骗子不仅对被害人“PUA”，当被害人识破套路要求退款时，骗子们便上“特别手段”，利用被害人不愿公开隐私的心理或拖延时间等让其自动放弃——“不能惯着学员的臭毛病！”

在涉案公司的一个微信群中，吕某某向手下传授对付投诉的“技巧”：“以后尽量都把身份号要过来，这个是对你们的保护，遇到投诉或想退款的情况，合同上有身份号的学员会有所顾虑。”

负责处理投诉事宜的涉案人员周某供述，对于坚持要退款的客户，他们会要求其签一份协议，在协议中写明“撤销一切投诉，退款后再无一切纠纷”。周某称，这也是吕某某要求的，目的是防止有人去监管部门投诉。

“以德为先”实为“以利为天”

情感分析师、婚姻家庭咨询师、全能型情感专家、高级情感私人顾问、男女心理深度解读讲师、实战派社会心理特约老师……只有初中文化的郝某某被打造成了一位“大师”——“这都是总裁给我编好的，其实我什么都不是！”

不少“分析师”“咨询师”被安排了多个“头衔”。比如“分析师”薛某某，其微信头像是一张西装照，在头像上还加上了“金牌分析师、两性情感分析师”等文字。薛某某坦言：“我没有能力，都是公司为了能够骗取学员信任，包装的。”

“团队根本没有相关的专业素养，也无法真正制定出有效解决方案。”前文提到的吕某某供述道。一些涉案人员表示，连怎么推进聊天都是在网络上搜索后“现学现卖”的。在该案的一份判决书中，法院认为，涉案公司招聘员工时没有进行严格的资质审查，涉案的55名被告人中，23人仅有初中、高中学历，学历最高的为本科，且仅有3名，无任何从业经历和职业教育背景。但为了让被害人付出钱款，肆意夸大自身的专业能力、对情感挽回的效果作虚假承诺。

讽刺的是，在涉案公司的招聘海报上，任职的重要条件是“以德为先”。而在一位缴纳数万元咨询费的客户，以家人生重病需要钱为理由要求退款时，涉案公司称只能“人道主义”式退款3000元。

案后思

“你干这份工作的时候，心里知道什么性质，对吧？”这是一个涉案人员与其妻子的对话。在供述中，他承认了自己的犯罪事实。“知道是骗钱的为何还要继续干？”面对这个问题，他说：“这个行业来钱快，我在外面欠了5万元。”

利字当前，一念疯魔。

2021年3月，主犯肖某某告诉手下人“合肥的一个情感公司，被抓了100多号人”；一个多月后，肖某某还看到了一篇《【市中公安 防诈骗宣传】“情感咨询”骗术揭秘》的网络文章。然而，他们凝视着“深渊”，并未回头——以为将原有公司注销、删除相关信息、注册新公司就能逃避法律制裁……截至案发，肖某某共计骗取被害人钱款170余万元；张某某任总裁期间，共计骗取被害人钱款160余万元。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