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形废墟》引起读者“震撼” 的技巧探究
2022-04-23杜海兰
【摘要】阿根廷作家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作为幻想文学大师,其大多数重要作品的基础是幻想,他的幻想作品中既体现了他的现实观,也体现了他的幻想观,其中“梦”与“时间”是作为他实现幻想的重要方式。在《环形废墟》这一篇纯属虚构的哲学性短篇小说中,读者接受反应批判下,本文拟从域限幻想小说中读者的期待与感知的重建以及博尔赫斯的现实观与幻想观来探究博尔赫斯是如何利用现实与虚幻、梦与时间的哲学思想来引起读者“震感”的写作技巧,这有助于读者了解博尔赫斯哲学作品中传达出来的读者对内在的意识与激励的目标。
【关键词】博尔赫斯;幻想与现实;域限幻想小说;梦;时间
【中图分类号】I78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15-001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15.003
《环形废墟》是博尔赫斯第二部小说集《虚构集》里的一篇,全篇纯属虚构,篇幅短小,却传达出博尔赫斯的“时间虚无”“自我虚幻”的哲学思想。
小说讲述了一位魔法师来到一个环形废墟,他在梦中造创造了一个虚构的少年并把少年当成儿子,他们朝夕相处,魔法师与他过着幸福的日子,他使那个少年逐渐熟悉现实。为了让少年不察觉自己是虚幻的人,他想起世间只有“火”知道他的儿子是幻影,于是他决定朝着大火走去。然而当他走进大火时却毫无知觉,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也是别人梦中的幻影。
国内学者对于《环形废墟》的研究主要是从各个角度,如时间、空间上解读博尔赫斯的虚无与荒诞观。国外学者主要探寻其中的宗教、哲学和科学观。
该短篇小说是典型的域限幻想小说,作者如何利用有限的篇幅精确传达出自己的虚无和荒诞观,利用读者接受反应的能力,从而使读者分不清是幻想还是现实,使读者的感觉刺激量达到一定强度而引起“震撼”的手法值得探究。
一、期待与感知的重建
(一)读者的期待视野的重建
幻想小说的分类标准非常多,根据题材可分为科幻小说、魔幻现实主义小说、漫画幻想、童话等。想象是從形象到形象的过度,而幻想是把激情的情感转化为直觉[1]。法拉·门德尔森从幻想和叙事的关系将幻想小说分为四类,即入口—探索幻想小说、拟真幻想小说、入侵幻想小说、预先幻想小说。在门德尔森的分类中,域限幻想小说达到的要求是最高的,是人们能对幻想事物预期理解与颠覆,与读者接受反应的过程与程度相关,所以本文拟从门德尔森德分类出发,探究域限幻想小说对于读者反映的技巧。
《环形废墟》是典型的域限幻想小说(liminal fantasy),域限(Liminality)一词源于拉丁文“limen”,指“有间隙性的或模棱两可的状态”。作为心理学名词,指外界引起有机体感觉的最小刺激量。这个定义揭示了人感觉系统的一种特性,那就是只有刺激达到一定量的时候才会引起感觉[1]。在《环形废墟》一开篇以《镜中奇遇》中的“假如他再梦不到你”作为小说的题记,作者将读者带入一个似真似幻、带有梦的色彩的场所——被焚毁的庙宇,魔法师便开始在这个庙宇中授课,撰梦造人。在这个特定的场所中,外界对于读者的刺激并没有起到作用,反而将读者拉进一个局限的“废墟”,而这个“废墟”是宇宙的一个小小的角落。“环形废墟”的标题让读者在进入接受过程之前,根据自身的阅读经验和审美趣味等,在进入阅读前形成一定的思维定式,对于《环形废墟》中接受客体有了预先估计与期盼——魔法师就是真实存在的那个造梦的人。这种期望在一定程度上使读者对文章中“魔法师与梦”这两种意象形成了在自己经验上的规范化。此时的读者的感觉并没有达到任何刺激性。
进入阅读时,读者发现,文中魔法师的生活与我们无异,但他的特殊之处在于他的任务是“他要梦见一个人:要毫发不爽地梦见那个人,使之成为现实”。幻想事物进入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一种域限幻想的叙述模式,但对主人公而言,这不能看作是入侵,而是被看作正常现象[1]。对于魔法师而言,使梦中的人成为现实并不是什么异想天开的事,也不会令人吃惊。但是对于读者来说,读者在阅读时,本能地将魔法师预想成具有超能力的人,而随着阅读中魔法师的生活化,现实性形象占据主要地位,读者将文本中主体的心理场带入自己的心理场进行验证,渐渐感到疏离和不安。此时的读者不得不重构自己的期待视野使之与文本相适应。当读者在这种修正、打破、重建、再修正、再打破、再重建的动态过程时,博尔赫斯将笔锋一转,借魔法师之口告诉大家,其实魔法师自己也是别人的梦中幻影。此时读者的情感有个一定程度的积累,便感到奇妙,震惊与出乎意料。同时给读者留下“空白”,并没有继续描写魔法师进入火后的情况以及少年的情况,激发读者的想象力,从而主动参与文本的建构,使哲学意义更加深刻。
同时域限幻想小说运用反讽、习以为常的语调,与其他大多数幻想小说的一本正经的模仿幻想世界相反。譬如在小说开篇作者并没有花笔墨来介绍魔法师来到这座环形废墟的魔幻过程,而是直接描写魔法师来到这座环形废墟时的状态,平铺直叙,就如一个普通人带着遍体鳞伤的身体来到一个陌生地方,迷茫且无助。在平铺直叙中暗示魔法师对这座废墟有一定记忆,将读者固定在一个空间的同时又引起读者不安。幻想引发读者的紧张与不安,这种感觉是域限幻想小说的核心[2]。开篇将幻想事物带入现实加之平铺直叙,读者没有感受到推理的跌宕起伏感,所以会发生对主人公的积极的“移情”,读者在知觉中把自己的人格和感情投射到(或转移到)对象中,与对象融为一体,结尾的笔锋斗转的手法顿时打破读者阅读初期的期待视野和共情感,刺激量顿时达到读者的感受强度,在结尾造成“震撼”,引发读者深思,传达出作者内在的意识与对读者的激励,人生仿佛一个环形废墟,人不在梦中生死梦中。
(二)读者的感知与思维的重建
人类感知主体其本质与感觉主体相同,根本区别在于,人类感知主体是自己能意识到的。人类具有“思维”能力,具有利用抽象符号把握无形或内在事物的能力,是一种自我意识的体现,思维反映事物共同的、本质的属性和内部规律性。在《环形废墟》中作者利用读者作为感知主体性,引导读者去感受与反思文章中的魔法师作为感知主体与自我的关系——魔法师做梦成为少年的感知,少年做梦成为魔法师的感知,二者是否是自我与本我的关系。 在《杜撰集》的《博闻强记的富内斯》中,博尔赫斯强调“思维是忘却差异,是归纳,是抽象化”。对比《环形废墟》中的魔法师和少年,在读者阅读过程中感知到的是二者作为梦与被梦的关系,是现实与非现实的对立。当少年出现后,读者对于魔法师和少年人物形象的感知力开始抽象。感知主体本质是“自觉”,读者一直在作者的引导下利用时间、空间的概念来感知魔法师的“自我”状态。在魔法师撰梦造出少年前,读者可以明显感知到魔法师人物形象是一个被上帝赐予特殊力量的“人”,但魔法师造出少年后,少年与魔法师的关系变得微妙,二者的关系不似做梦与被梦的关系,反而像一对生活在现实中的人。此时读者对于二者关系的感知趋于抽象,魔法师使“少年逐渐熟悉现实”,少年就是他的儿子,二者的形象逐渐在读者脑中变得抽象,分不清二者到底是谁的现实。黑格尔认为人的意识与自然世界的事物包括人的身体是彼此外在的,各自有着截然不同的本质和作为,由此二者通过感觉和知觉达到的统一也只能是一种外在的统一。[3]他将这种思维方式描述为“自然意识”。读者在阅读过程中的“自然意识”来自博尔赫斯在时间和空间上、现实与虚幻上营造出来的对魔法师与少年“自我”的意识的模糊,此刻读者的思维方式还处于自然状态。
文章最后作者揭示了魔法师也是“另一个人梦中的幻影”,“自然意识”上升到哲学意识。人们开始警惕地对熟知的东西的态度,如主体和客体、上帝和自然、知性和感性等。[3]从“自然意识”到“哲学意识”这一思维方式的转变,要求读者放弃经验论而不是对“无限”与“循环”意识的追求。而作者在《环形废墟》的哲学主题便是传达出自我虚幻本质,在结尾读者的思维方式的陡然转变也是引起震撼的一大因素。
二、临界点模糊读者心理效应
(一)“梦”与“现实”的临界点
博尔赫斯在其许多幻想作品中总是在现实与非现实的二元对立中寻求突破,他开头总是佯装正在讲述一个真实的故事,时间、地点、人物都十分明确,颇具现实主义风格,但是他又将非现实因素插入其中,如从方位、光线、气味、声音、视觉等多方面展现细节的真实,又将“梦”“时间”等虚幻性插入现实,使现实与非现实水乳交融,真伪难辨[4]。在《环形废墟》中,现实与幻想的界限在“梦”和“时间”的延伸中变得模糊。法拉·门德尔森也说域限幻想小说高度依叙述技巧[5]。《环形废墟》中,故事由现实的层面进入非现实的层面这个过程博尔赫斯采取的是否是通过“梦”来转换?在文中虽然在开始便交代了魔法师有一个将梦变为现实的任务,看上去是引导读者,这是由现实变为非现实的“临界点”的转换,实际上读者已经掉进了博尔赫斯设的圈套,作者加入“梦”这一特征以后,读者自然而然认为魔法师所做的梦便是该篇小说中的“虚幻”。《环形废墟》并没有真正的“临界点”,而是作者在描写真实的事物的同时,加入大量的暗示性语言,在读者产生强烈的真实感后提醒读者这一切有可能只是幻觉。这类句子在小说中比比皆是,常常出现在对人物、环境的描写过程中,它们使真实的事件、情境显得模棱两可,时刻引起读者警觉。如,“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谁也没有看到他上岸,谁也没有看到那条竹扎的小划子沉入神圣的沼泽。”“一天,那人仿佛从黏糊糊的沙漠里醒来,发现朦胧的暮色突然和晨曦没有什么区别,他明白自己不在做梦。”“那天下午,他梦见了塑像,梦见它有了生气,在颤动。”如这类句子有以下几点特征:第一,这些句子是充满诗意的,诗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含混和模糊。肖徐彧[1]说过博尔赫斯的“梦”是一种具有高度美学形式的梦,是一种探索某种哲学思想的文学可能性的梦;第二,“做梦”与“未做梦”穿插叙述使事物模糊对应的关系变得似是而非;第三,似乎、仿佛等表示不确定性的副词的大量使用,也增加了意义的模糊性。由于无法确定小说中真实与虚构的因素,读者在阅读时往往会产生犹豫和迟疑的阅读感受。
(二)“空间”与“时间”的模糊性
博尔赫斯经常在小说中讨论时间、空间、存在、自我等形而上学的哲学问题,他的小说被称为“形而上学小说”,这篇文章依旧贯穿着他的这些小说主题。在《环形废墟》中所营造的虛幻感并不仅仅依靠人的空间感,同时依靠人的时间感。开篇营造的环形废墟宇宙空间感,万物的生长、发展和灭亡过程构成了宇宙的全貌,人们在空间上感受宇宙虚幻。但是在《环形废墟》里,博尔赫斯通过“分有”形成层次,宇宙是魔法师是少年的“上帝”,少年是魔法师分有出的下层[6]。由此向上向下延伸,魔法师的上层是魔法师的“上帝”,少年的下层是少年的幻影。宇宙万物都处于变化之中,时间看似在文章中在流逝,但实际在循环发展。由于魔法师本身自带虚幻色彩,博尔赫斯反其道而行之,仅把他当成一个“带有特殊技能的人”来营造其形象,可以看到在魔法师的生活中,他的生活同常人无异,他的日常就如现实中学生与老师之间的关系——老师授课,学生听课并考试,同时写出了学生因担心考试而“专心致志”的状态。博尔赫斯将读者拉入日常生活状态,让读者忽视了魔法师这一本身自带的虚幻性,从而忽视了作者会在时间上做文章。虽然从表面看,时间似乎在不断向前推移或变化魔法师每天都按时开始在梦中完成他的任务,但是渐渐的魔法师做梦的时间和次数渐渐变得没有规律,“现在下午也用来做梦了,除了一天清醒一两个小时以外,他整天睡觉”此时的时间感开始变得模糊,而就在这个阶段,他梦见了那个少年,梦见了那个他想让他变成现实的少年,此时的读者似乎感觉到了时间在发生变化,但是并没有刺激到他们的感觉。对于读者而言,阅读时从整个空间感而言是虚幻,但从时间上看读者仿佛置身于现实,当读者在结尾发现其实是“梦中梦”时,感觉达到一定刺激强度,读者的内心便大受震撼,纵使把注意力移至身外,伸展到宇宙尽头,也超不出感知范围之外,想象出一种感知不到的存在。博尔赫斯带动读者的时间感来增强虚幻性,揭示其哲学主题——万物从开始,经历各个阶段后有返回到虚无,万物的历程皆是循环。
三、总结
“梦”带有神秘主义和形而上学的色彩,博尔赫斯利用域限幻想小说的特点在开篇召唤出读者的期待视野,在叙述过程中模糊现实与非现实的界限,打破现实像非现实转换的临界点,在结尾笔锋一转,戛然而止,巧妙地将个人的虚幻与“无限”的主题结合起来,因为梦到魔法师的人也可能是另一个人的梦,少年长大后也会撰梦造人,无限循环下去,以此将读者的“自然意思”转向“哲学意识”。博尔赫斯利用读者对于文本在阅读前,阅读中,阅读后期待视野的建构、打破重组、再建构等循环过程,刺激读者的感受,加上文章客体的虚幻性,使读者对文本的反应接受能力逐渐加强同时使刺激量达到一定程度,达到作者想要的阅读效果。循环时间与梦包含着博尔赫斯的哲学主题,引起读者震撼的同时让读者联系到自我,形而上学的思想——自我虚幻的本质得以升华。
参考文献:
[1]肖徐彧.博尔赫斯与中国[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22,26,65.
[2]张汉行.博尔赫斯与中国[J].外国文学评论,1999,(04):46-52.
[3]唐清涛.思维、感知与世界[J].江汉论坛,2006,(02):89-92.
[4]张学军.博尔赫斯与中国当代先锋写作[J].文学评论,2004,(6):146-152.
[5]M Farah.Rhetorics of Fantasy[M].Wesleyan University Press,2008.
[6]陈玉清.虚无与死亡:解读《环形废墟》[J].四川文理学院学报,2009,19(4):64-66.
作者简介:
杜海兰,女,汉族,四川遂宁人,西南科技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