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与边境牧区政治稳定的关系研究
2022-04-22高永久杨龙文
高永久 杨龙文
[关键词]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边境牧区;政治稳定;政治认同
“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一词由习近平总书记在2014年5月主持召开的第二次中央新疆工作座谈会上首次提出,经由2017年党的“十九大”会议上明确表述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并载入党章,又在2021年的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再次强调为“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的主线”。“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已经成为了学术界与实务界所关注的重要概念。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时代意涵不仅仅在于成为当前民族工作领域的纲,而且因为其具有独特的政治认同意涵,其对于实现国家安全、政治安全、社会长治久安具有根基性的作用。作为我国边境地带的特殊区位版块,边境牧区兼边疆要素、民族要素、牧区要素为一体,存在着维护国家安全、政治安全,维护社会长治久安,巩固和谐民族关系,促进经济社会发展等多重安全稳定的需求。由于民族团结要素和边境稳定需求的叠加,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在边境牧区的场域意涵并不局限于民族工作层面,更蕴含在其与边境牧区政治稳定的关联性意义之中。探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与边境牧区政治稳定之间的内在关联,对于更好地全面理解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所具有的时代价值,厘清边境牧区各族群众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所依托的前置条件、所要达成的目标旨归、所面临的影响因素等都具有重要的学理性兼现实性意义。
一、作为政治认同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一)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实质是政治认同
尽管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在国家领导人关于民族工作的重要讲话和各种政治场合中被高频次提及,然而学术界迄今为止对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具体内涵以及明确的定义仍然在热烈讨论当中,许多研究者将其作为一个政治话语,与“五个认同”、民族“三交”、“两个共同”等政治话语并列出现。学术界从文化认同、心理认同和政治认同等不同层面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意涵进行了诸多富有启发性的探讨。如沈桂萍指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就是在不同社会成员之间建构共享的历史文化记忆和共享的现实文化形式。严庆认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就是每一个中华民族的成员都认同和维护中华民族的共同利益,自觉地认同、归属于中华民族大家庭”,其实质就是“一种崇尚各民族同呼吸、共命运的政治认同”。尽管研究者从各种认同视角来探讨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然而,对于它是一种各民族关于共同身份归属、共同利益认同、共同价值理念的认同意识,己基本达成共识,并初步关注到其政治认同的意涵。
认同是指“在区分自我与他者的过程中,由自我对所属群体予以归类,并赋予该群体肯定性评价和认可的一种心理状态”。政治认同则是人们对于政治层面和政治单位的一种认同类型。根据1976年率先提出政治认同概念的美国政治学家威尔特·A.罗森堡姆的定义,政治认同是指“一个人感觉他属于什么政治单位(国家、民族、城镇、区域)、地理区域和团体,在某些重要的主观意识上,此是他自己的社会认同的一部分,特别地,这些认同包括那些他感觉要强烈效忠、尽义务或责任的单位和团体”。由此可以认为,政治认同即是人们在社会政治生活中,对某一政治单位(国家、民族、政党、政府等)或某一政治系统(政治体系、政府政策、政治过程等)所形成的身份上的归属、心理上的认可和情感上的支持。政治认同可以具体体现为对国家的认同、对“国家民族”的认同、对政党的认同、对政府及其政策的认同、对政治制度的认同、对政治价值观和政治信仰的认同等。
作为一种认同意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所体现的就是各族群众对于中华民族共同体这一民族政治单位心理上认可、情感上支持、身份上归属的政治态度和政治情感,其实质是一种政治认同。
首先,从概念本身来看,中华民族共同体不仅是一个民族单位,也是一个政治单位,中华人民共和国是中华民族共同体这一民族政治单位所建立起来的国家实体和政治共同体。政治性是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本质属性,因而,对于中华民族共同体这一民族政治单位的认同意识,本质上也属于政治认同的范畴。
其次,从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概念密切相关的“五个认同”来看,“五个认同”常常被视作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集中表现”、“核心内容”和“培植路径”,而其分别对应的对于国家、国家民族、国家文化、执政党、国家政治体系的认同亦是属于政治认同的范畴。
另外,从概念的提出来看,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一概念首先是作为一种指导民族工作的政治话语提出,在相关政治场合和政治活动中被多次提及和深化,并被载入到执政党的政治纲领,成为政治生活尤其是民族地区政治生活中的事实。这些均可以表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己成为一种重要的政治价值观和政治理念被吸纳进国家意识形态的范畴,并作为“被社会认可的政治符号和政治象征”,成为培育各族群众政治认同的一个重要切入层面。
综合以上分析,作为一种认同意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实质要义属于政治认同的范畴,它是在国家意识形态主动建构努力下,中国各民族在长期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各方面生产生活的密切互动的客觀过程中,形成的对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共同的身份归属感、共同的利益认同感和共同的价值理念感。
(二)政治认同与政治稳定的关系
既然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实质是一种政治认同,那么讨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与边境牧区政治稳定的关系就离不开对政治认同和政治稳定之间关系的分析。政治稳定具有多元意涵,①从结构功能主义的角度来看,政治稳定可以理解为一个国家或者某一区域内的政治体系、政府政策、政治过程达到一种动态均衡、相对协调、整体和谐的状态,秩序性、持续性、可控性是政治稳定的主要特征。政治认同与政治稳定之间关系密切,二者存在双向互动的关系。一方面,政治认同对于政治稳定具有正向的支持性功能。一般而言,政治认同程度与政治稳定“呈正相关关系”。政治认同能够表现出人们对于某一政治系统的依恋感和归属感,从而增强政治系统的合法性和权威性,有利于整合不同社会集团之间的利益关系,化解社会政治冲突。同时,政治认同还可以从价值认同的深层次促进政治价值观、政治信仰等政治文化的凝聚,最终为政治稳定提供社会心理基础。
另一方面,政治稳定是政治认同的“主要价值目标”和“必要前提”。就价值目标来说,作为政治发展的一种状态,政治稳定是每一个政治系统所追求的重要价值目标,当然也是培育社会成员政治认同所旨在达到的政治发展目标。就必要前提而言,政治系统是否稳定,意味着该政治系统的外部政治环境是否稳定、政治体系职能是否得以合轨运转、经济社会是否具有持续性的发展绩效、政治参与状态是否良性有序等等,这些会直接影响政治系统能否为社会成员提供充分的各类公共服务和公共物品,能否满足社会成员的生存需求和发展需要,能否提升社会成员的期望实现能力,并使其获得一种对政治系统的心理认可和情感支持,进而影响社会成员的政治认同。因而,政治稳定是政治认同的重要影响因素,它既可以增进社会成员的政治认同,又可能因政治不稳定而对社会成员的政治认同造成挑战。对于政治认同和政治稳定关系的分析,为进一步探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和边境牧区政治稳定的相互演进关系提供了理论支撑。
二、认同与稳定:边境牧区各民族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政治稳定功能
边境牧区政治稳定具体表征为有效调解社会集团(尤其是不同民族群体)之间的权力和利益关系、避免发生规模性的社会政治冲突、边境牧区各民族的政治价值观和政治认同保持总体一致等方面。作为一种政治认同,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所具有的政治稳定功能,就主要体现在通过铸牢各族群众共同的身份归属感、共同的利益认同感、共同的价值理念感,可以协调不同社会集团(主要是民族群体)之间的关系、及时疏导利益分歧引发的社会政治冲突、凝聚政治文化等方面,从而对维护边境牧区的政治稳定具有支持性输入功能。
(一)协调边境牧区族际关系功能
边境牧区是我国多民族聚居的地方,截至2017年底,我国陆地边境县总人口约为2373万人,其中少数民族人口约为1208万人,占边境县总人口的近51%。具体来看,边境牧区的少数民族地理分布特征尤为明显。位于北部边境的内蒙古自治区和甘肃省边境牧区的少数民族主要是蒙古族;位于西北边境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边境牧区的少数民族主要是维吾尔族、塔吉克族、蒙古族、哈萨克族等;位于西南边境的西藏自治区边境牧区的少数民族主要是藏族等民族。除此之外,我国各边境牧区还广泛生活着汉族和其他民族,形成了大杂居、小聚居、各民族交错杂居的地理分布特征。
这样的特征意味着边境牧区面临着多元综合的民族关系,需要正确把握新时代汉族与少数民族之间、实行民族区域自治的各少数民族之间、边境牧区少数民族与国内其他区域聚居的少数民族之间等共同性与差异性的关系。由于民族关系具有极强的政治性和敏感性,上述的民族关系一旦处理不好,极易形成民族关系领域的重大风险隐患,进而影响各族群众之间正常的交往交流交融。
在边境牧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强化各族群众对中华民族的“上位性”民族身份认同以及对作为中国公民的国民身份归属,可以进一步塑造各族群众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情感认同和心理认知,形成一种民族命运共同体的自觉感知。与域内的地方民族主义和境外的民族极端主义划清界限,减少民族隔阂,促进各族群众在农牧业生产、生态环境保护、民族文化传承、族际通婚互动中进一步交往交流交融,不断协调和巩固和谐稳定的族际关系,为长期性的政治稳定构建社会基础。
(二)疏导边境牧区政治冲突功能
一个共同体之所以称其为共同体,不仅是共同体成员对共同体身份归属具有身份认同,更在于共同体成员彼此的利益互认。通过一种共同利益感将共同体成员的心理认知紧密关联起来,约束和协调共同体成员的行为取向趋于一致,及时防范和疏导共同体成员之间在权力和利益分配时的潜在冲突。边境牧区的各族群众由于民族身份的不同,在生活习俗、生产方式等方面或多或少存在着多元性,这种多元性一旦协调不好就有可能造成个体层面的利益纠纷,乃至演化成为群体层面的矛盾冲突,形成群体性事件。
通过边境牧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强化各族群众对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共同利益认知,形成一种“团结稳定是福,分裂动乱是祸”的共同利益感,并且是超越于家族、地域、宗族认同的“上位性”的利益认同,形成一种对于中华民族共同体前途命运利益攸关、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的心理认知和行为取向,就有利于促进各族群众妥善处理草场边界纠纷、劳务工资纠纷、意见表达分歧等利益冲突,有利于防范个体层面的利益纠纷无限放大,尽可能避免经济利益纠纷演化成为社会冲突事件。通过形成一种共同利益感,有效依托边境牧区现有的利益表达和利益综合渠道,依托合法的政治参与渠道来表达利益诉求,就有利于及时防范和疏导潜在的社会政治冲突风险,为边境牧区的长期性政治稳定打造“安全阀门”。
(三)凝聚边境牧区政治文化功能
政治文化对于政治稳定具有深层次的作用。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作为当前中国国家主流意识形态构建下的一种政治理念,内含着对中华民族这一政治单位的政治态度,体现着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政治信仰,蕴藏着对中华文化、中国共产党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政治情感,彰显着现代多民族国家构建和巩固过程中衍生出的一种政治认同文化。美国政治学家阿尔蒙德也认为,政治文化即“一个民族在特定时期流行的一套政治态度、信仰和感情”。這种政治认同文化对边境牧区场域内的政治文化具有重要的凝聚和统合作用,对于边境牧区政治稳定具有深层次的影响。
一方面,在边境牧区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主线,可以形塑边境牧区新时代的政治文化。通过强化边境牧区各族群众对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上位性认同,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引领,塑造各族群众共同的政治价值观,整合各族群众在国民身份归属、国家利益感知、国民政治信仰等层面的核心价值理念,从而形成一种新时代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的政治认同文化。另一方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也可以统合边境牧区已有的政治文化,主要是“对国家主权珍爱,对国家荣誉爱护,对国家利益捍卫”的边疆爱国主义政治精神文化。具体来说包括王朝国家时代己形成的为国守边精神、追求政治大一统的精神,以及近代民族国家构建时期形成的抗击西方列强入侵精神、建立红色革命根据地精神,特别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形成的兵团国防精神、维护国家主权自卫精神、支边援边集体主义精神等等,可以将这些已有的政治精神文化统合进打造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政治认同文化之中。
通过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主线,形塑边境牧区新的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政治文化,统合边境牧区已有的边疆爱国主义政治文化,再结合边境牧区丰富多彩的民族文化和地域文化,能够凝聚起边境牧区的各种文化资源,建设边境牧区各民族共有的精神家园。强化边境牧区各民族对于主流政治价值取向、政治理念、政治信仰的认知与接纳,通过“政治文化自身内在的自发调节作用,指导民众的政治行为”,使得边境牧区各族群众的政治行为规范合轨,促使政治社会化在边境牧区得以充分实现,进而增强边境牧区政治体系运转的有效性、权威性与合法性,以更深层次的政治文化认同为边境牧区的长期性政治稳定奠定文化根基。
三、依托与导向:边境牧区政治稳定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前置性条件与价值性旨归
根据我国的民族分布特征,一些少数民族的传统聚居区域位于边境地带,一些边境县(旗)本身也是民族区域自治地方。因而,我国的边境牧区在县级行政区域层面上可以理解为边境县、牧业县、民族区域自治地方的交集性区域,呈现出集边疆要素、牧区要素、民族要素为一体的主要特征,与之对应的安全、发展、稳定三大议题也就成为了我国边境牧区经济社会发展的核心任务,而政治稳定在其中尤为重要。
(一)边境牧区政治稳定的特征
边境牧区政治稳定是在保持国家整体政治局势稳定和抵御周边地缘政治环境影响下,边境牧区的政治体系、政府政策和政治过程在有序运作和均衡互动中达成的一种区域性政治稳定状态。边境牧区政治稳定要素主要由边境牧区政治体系稳定、边境牧区政府政策稳定、边境牧区政治过程稳定三部分构成。集边疆要素、牧区要素、民族要素为一体的特殊政治地理环境,使得边境牧区场域的政治稳定独具特征。
一是易受外部性因素影响。作为边境地区,维护国家主权、安全和领土完整是边境牧区政治稳定机制建构中必须考虑的内容,而国际因素的存在、外部势力或显性或隐性的介入也使得边境牧区的政治稳定面临着较大的外部压力。二是“两化叠加”下发展性维稳压力较大。作为以畜牧业为传统产业结构类型的区域,边境牧区正在同时经历着现代化和后现代化的双重叠加过程,面临着传统畜牧产业结构转型升级、社会利益分化、与东部地区经济发展存在差距等发展绩效层面的现实压力。这些压力会影响边境牧区各民族对自身生存发展状态的感知和对当地政府、中央政府的绩效评价,进而影响其政治认同和边境牧区的政治稳定。三是民族性因素交织。作为多民族聚居的民族地区,边境牧区的政治稳定还需要着重考量民族因素的重要影响,认同问题、民族利益等都是边境牧区政治稳定的关键指向,族际关系问题很可能成为政治不稳定的源头之一。
(二)边境牧区政治稳定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紧密相连
当前,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成为了我国民族工作的主线,也是边境牧区经济社会发展的核心议题之一,政治稳定与边境牧区各族群众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存在密切关联。
一方面,边境牧区政治稳定是边境牧区各族群众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前置性条件。“中国的問题,压倒一切的是需要稳定,没有稳定的环境,什么都搞不成,已经取得的成果也会失掉。”政治稳定能够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相关的民族工作开展提供坚实的政治环境和稳定的制度安排。有序运转的政治体系、前后延续的政府政策、开放通畅的利益表达和利益综合渠道,这些都是边境牧区一切民族工作得以开展的政治基础。当前,我国边境牧区整体上保持了政治稳定的宏观状态,边境牧区政治体系的稳步运转,社会生活的和谐稳定,这本身也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正确性具有极强的现实说服力,边境牧区各民族的“五个认同”深度亦会得到提升。
另一方面,边境牧区政治稳定又是边境牧区各族群众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基本目标旨归。边境牧区各族群众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为了更好地促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维护民族团结、促进族际关系和谐。这种族际关系和谐稳定意味着社会集团之间的权力和利益分配相对公正合理,这种和谐的状态本身就是政治稳定的基本价值取向。稳定是社会系统的基础,而在民族社会中,政治稳定更是处在核心的地位,它相较经济稳定、文化稳定等其他社会稳定而言更具基础性和重要性。边境牧区通过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整合族际关系,从而进一步增强各族群众的国家认同,及时化解和疏导社会不同族群间可能发生的潜在冲突,巩固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的合法性,最终促进边境牧区的政治稳定,这是边境牧区各族群众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被赋予的重要价值追求和基本目标导向。
四、边境牧区政治稳定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影响机制
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既是一种主观的心理认知,也具有客观的认同载体,对中华民族共同体这一民族政治单位背后的国家共同体认同、政治权威认同、经济绩效认同、现实利益认同构成了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的重要向度。由于独特的地缘政治区位和自然地理环境,边境牧区政治稳定因素突出表现在外部政治环境、政治体系制度化水平、经济社会发展程度、政治参与状态四个层面。这些政治稳定因素会直接对边境牧区各族群众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认同成效施加较强的影响。
(一)边境牧区外部政治环境影响国家认同
根据系统论的观点,政治稳定不仅与一个场域内部的政治体系、政府政策、政治过程的秩序性、持续性、可控性有关,也与该场域政治体系和外部环境的互动情况有着密切关系。如果外部环境与该场域内的政治体系能够维持良性交换和均衡互动,该场域内的政治体系就会得到巩固和加强,否则就会面临不利的外部环境乃至引发该场域内政治体系的失衡和崩溃。对于边境牧区场域而言,其所面临的外部政治环境主要包括国家层面的政治环境和国际层面的政治环境。
在国家层面的政治环境方面,党中央和中央人民政府作为国家法定的象征性代表和权威性政治机构,会对边境牧区地方党委和政府予以政治领导和资源分配。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由中央层面提出,边境牧区各族群众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目标、成效、路径和配套措施在很大程度上都需要考虑和遵循中央层面的政治指导意见,而铸牢过程中所需要的物质资源在很大程度上也依赖中央层面的提取、分配和转移性支付。国家认同是个体对国家产生归属感、依恋感的心理过程。各级人民政府作为国家重要的政治层面的象征载体,各族群众对其的政治态度和政治评价直接关涉到国家认同程度的高低。因而,边境牧区各族群众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并非单向度地寻求对于国家的认同,而是一个双向互动的过程,这个互动过程与国家层面对于边境牧区各族群众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视程度如何,以及是否有全方位、持续性的政治支持和物质保障密切相关。
在国际层面的政治环境方面,边境牧区周边域外国家对于边境牧区各族群众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也会产生重要的影响。当前,随着“一带一路”倡议得到沿线国家的积极响应、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得到更多国家和人民的接受,作为对外开放前沿区域的边境牧区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国际政治环境对于边境牧区各族群众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影响愈发重要,特别是对于生活在边境线的各族群众来说,可能会对他们的国民身份归属认同和价值观念认同产生较大的外部性影响。
(二)边境牧区政治体系制度化水平影响权威认同
在边境牧区场域内,需要依托边境牧区政治体系的制度化水平和治理能力,使各族群众形成对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权威认同,即对于上位性的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合法性认同度与情感性忠诚度要超过对于本族群或本地域的认同度与忠诚度。“稳定的民主需要对制度的高度信任以及公民的高度个人效能感”,这种对制度的信任和公民的个人效能感即是一种对政治权威和政治合法性的认同。
政治制度化主要体现在政治体系的“适应性、复杂性、自主性、凝聚性”四个维度。对于边境牧区发展而言,政治体系制度化水平的高低直接关系到边境牧区政权机关能否适应形势多变的周边国际环境、能否承担起安全稳定发展的复杂任务、能否充分行使民族区域自治权力并整合中央政权和上级政府的政治资源来促进本区域的经济社会发展,以及能否凝聚起边境牧区的各种社会力量以维护民族团结。对于边境牧区各族群众而言,边境牧区的基层党组织和政府机关就是国家形象在基层地区的重要标识,也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所建立的基层政治实体象征,边境牧区政治体系的制度化水平也较大程度地体现在边境牧区的治理能力上,影响着政府官员办事效率是否高效、政府出台的政策是否稳健并符合群众的切身利益、政府能否公平地分配社会利益、政府能否妥善地调解不同个体或群体之间的矛盾纠纷等等。这些方面都与边境牧区各族群众的生产生活、切身利益息息相关。
(三)边境牧区经济社会发展程度影响绩效认同
经济发展水平与政治稳定的相关性毋庸置疑,经济社会发展程度是政治稳定的重要组成因素。尽管一个国家现代化的过程会带来政治不稳定,然而在其完成了现代化的过程而具有了现代性之后就意味着政治稳定,即“社会动员和经济发展水平高的国家在政治上更稳定、更太平”。这表明一个国家或地区经济社会发展的绩效会对政治稳定产生重要影响,尤其影响人们对于政府的绩效感知和绩效评价。
绩效认同是共同体成员基于对共同体发展指标的成绩和效果的心理认可程度和情感肯定状态。边境牧区的经济发展、社会发展水平如何,对于边境牧区各族群众能否牢固认同中华民族共同体所能带来的发展绩效有着直接的影响。经济发展水平的指标包括:现阶段经济发展的核心指标表现如何(如地区生产总值及增速、三次产业结构占比、农牧产品和工业产品产量产值、农牧民收入和收入差距、物价指数等)、未来经济发展的潜力值和期望水平如何(如农牧区基础设施建设情况、固定資产投资额等)、国家层面对于边境牧区经济发展的政治性支持(如国家层面的发展战略、发展规划数量)和资源性投入(如中央财政的转移性支付额度)如何、经济发展的横向比较(与域外其他地区相比)和纵向比较(与本地区历史发展水平相比)如何,等等。这些经济发展指标直接反映了边境牧区经济发展水平的高低,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边境牧区各族群众能否拥有更高的物质生活水平、更多的就业选择机会、更现代的社会生活方式、更广阔的个人发展前景,进而影响其对于中华民族共同体能否为其带来切身利益改善的绩效认同。
另一方面,边境牧区社会发展水平的指标也会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产生重要的影响。这些社会发展水平指标包括边境牧区的教育、医疗、养老等民生资源的丰富性程度如何,民族文化基础设施、民族文化团体数量和质量的满足性程度如何,社会保障和福利体系健全情况如何,社会治安和矛盾纠纷调解情况如何,社会分化是否均衡等等。与经济发展指标所能引发的边境牧区各族群众的民族自豪感和民族凝聚力的认同作用相比,这些与边境牧区各族群众生活更加息息相关的社会发展指标则会直接影响其对于边境牧区政府的绩效评价,关涉到边境牧区各族群众的安全感、幸福感、获得感,对于促进其认同意识具有显性的感官认知和绩效认同作用。
(四)边境牧区政治参与状态影响利益认同
政治参与和政治制度化之间能否达到均衡关系,是一个国家或地区政治稳定与否的关键性因素,与政治体系制度化水平不相匹配的过低或者过高的政治参与,都会影响政治秩序的稳定。政治参与的背后,承载着人们对于共同体利益的认同以及维护自身利益的诉求。利益认同是共同体成员对于自身利益存在状态及其与共同体利益之间形成利益交集的彼此感知和情感互认。利益涉及社会关系的方方面面,可以依照利益领域分为政治利益、经济利益、文化利益、社会利益、生态利益等类型,亦可依照利益归属对象划分为个人利益、族群利益、国家利益、民族利益等层面。
边境牧区各族群众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需要在边境牧区培育各族群众的共同利益感,促进各族群众对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利益认同。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所强调的利益认同,是一种上位利益认同,即对个人利益、群体利益的认同应当服务和服从于对整个国家、民族的利益认同,特别是当个人利益、群体利益与国家利益、民族利益相冲突的时候,应该以国家利益、民族利益为重。应当注意到,政治参与和利益实现、利益认同密切相关,边境牧区政治参与渠道是否开放通畅、政治参与过程是否依法有序、政治参与结果是否实现了高效度的利益表达和利益综合、政治参与主体的政治效能感如何等等,都会对边境牧区各族群众对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利益认同产生一定影响。
综合上述分析,边境牧区的政治稳定因素通过对边境牧区各族群众的国家共同体认同、政治权威认同、经济绩效认同、现实利益认同施加作用,会进一步影响边境牧区各族群众能否形成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共同的身份归属感、共同的利益认同感和共同的价值理念感。这些政治稳定因素一旦失控,不仅会对边境牧区政治体系、政府政策和政治过程的秩序性、持续性和可控性造成冲击,也会对边境牧区各族群众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形成挑战。在边境牧区实现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进程中,既要保持政治稳定的良好环境,又要在政治稳定基础上有序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铸牢,积极发挥边境牧区政治稳定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之间的正向交互作用,如此才能使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和边境牧区政治稳定更好地耦合恰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