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时副词“眼看着”的语义、时体特征及词汇化

李思旭，聂雪琴

（安徽大学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近年来，学界对双音节短时副词“眼看”已有一些研究：对“眼看”与“马上”进行对比分析，如范开泰、沈敏［1］、沈敏［2］、马超［3］；对“眼看”进行语义篇章分析，如杨智渤、吴长安［4］；对“眼看”的词汇化和主观化研究，如尹琼［5］。但是三音节的“眼看着”还未见专文研究，只有梁姣程［6］在研究副词“X 着”（“赶着、亏着、明着、伙着、眼看着”）时提及该词，对“眼看着”的共时和历时特征作了简要分析。

几部权威词典都没有收录“眼看着”，《现代汉语词典》（第 7 版）［7］收录了双音节词“眼看”，认为“眼看”是个兼类词，既可以作副词，表示“马上”的意思，如“鸡叫了三遍，天眼看就要亮了”；又可以作动词，表示“听凭（不如意的事情发生或发展）”，如“天再旱，我们也不能眼看庄稼干死”。我们认为“眼看着”不仅具有动词“眼看”+持续体标志“着”的用法，还可以作为副词使用。本文将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利用北京大学CCL 语料库，探讨三音词“眼看着”的语义特征、时体特征、词汇化历程及其动因。

一 “眼看着”的语义特征

（一）短时义

短时副词“眼看着”的基本语义是表示短时，指某事即将发生。在表示短时义时，往往含有一种比较紧急的意味。如：

（1）有一回在喜马拉雅山中，他乘坐的越野车方向盘突然失灵，像一头疯牦牛似的眼看着就要窜下千丈深渊。（1994年《报刊精选》）

（2）原计划从兰州西站货场装车发运，但由于条件限制，一时很难起运。眼看着就要违约了，兰铝人急坏了！（1994年《报刊精选》）

以上两例，“眼看着”分别连接事件“窜下千丈深渊”“违约”，表示这两个事件即将发生，并且与时间副词“就”连用，更加凸显了短时义。

（二）主观判断性

所谓“主观判断性”，是指说话人或者言者主语根据当前的情况主观判断会发生某事。

（3）那次，两头猪手术后眼看着就要到100 天了，但是，一头猪在92 天时死掉了，另一头到了97天也死掉了。（1994年《报刊精选》）

（4）一个孩子长大成人，品行学问都还算有出息，眼看着就要缔结美满的婚姻了。（张清平《林徽因》）

以上两例，“眼看着”在表示短时义时，具有很强的主观性与判断性。例（3）“眼看着就要到100天了”，其实并没有到100 天，通过后面内容我们知道，距离100 天分别还有8 天和3 天，客观上来说，3 天和8 天都不是短时间，这里用“眼看着”来表示短时，含有说话人的主观色彩，表达了一种惋惜遗憾之情。“眼看着”的判断义体现在说话人都是根据当下现状对事件进行判断的。例（4）“眼看着”要缔结美满的婚姻，是根据前面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并且品行学问都有出息的判断而得出的结论。这一判断主要来自说话人对时间的主观把握。

（三）不如意性

“不如意性”是指“眼看着”所修饰的往往是言者主语或说话人不愿意发生的事件，如：

（5）渭南市造纸厂建于1958年。由于产品老化、设备陈旧、工艺落后，眼看着已不适应市场竞争。（1994年《报刊精选》）

（6）一天子夜时分，突降暴雨，施工现场的50吨水泥眼看着就要被水“凝固”，雷声就是命令，不知哪位职工拉了一下电铃，住在公司的职工、家属等男女老少纷纷拿起工具冲进瓢泼的大雨中。（1994年《报刊精选》）

例（5）“眼看着”描述的事件是“不适应市场竞争”。例（6）“施工现场的 50 吨水泥被水‘凝固’”是下完暴雨后可能要发生的事情，这两个事件都是说话人不愿意发生的事件。因此“眼看着”在表示短时义时还具有一定的不如意性。

二 “眼看着”的时体特征

（一）“眼看着”的时体特征

短时副词“眼看着”既可以用于现在完成体，也可以用于将来完成体，还可以用于进行体中。如：

（7）到12 月底，德军的多次进攻未能奏效，再也没有力量继续作战，眼看着攻打凡尔登的计划落空，不得不绝望地撤退，凡尔登战役宣告结束。（《中国儿童百科全书》）

（8）看着我的那一摞“堕落”的画真的“堕落”成了一文不值的废纸，再想着自己现在已经身无分文，眼看着要到月底，再不交房租怕是要被管大爷扫地出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中国北漂艺人生存实录》）

（9）忽然，一种金属性的尖锐的声音划破天空传了下来。发现了黑色的斑点,眼看着在扩大,现出了“格拉曼”式飞机的形状,它不是在向这里瞄准吗？（《樱岛》）

例（7）“眼看着”修饰事件“攻打凡尔登的计划落空”，是说话时间已经发生了的事情，“落空”使动作有界化，“眼看着”用于现在完成体。例（8）“到月底”表明这个事件在说话时间内并没有发生，但是根据语境可知，这是即将发生的事件，此时，“眼看着”用于将来完成体。例（9）“眼看着”修饰事件“斑点在扩大”，“眼看着”与副词“在”共现，说明“斑点扩大”这个事情是正在进行的，“眼看着”可以用于进行体。

（二）“眼看着”与时体成分的共现

我们对“眼看着”306 条有效语料进行了分析与考察，发现与“眼看着”共现的动词基本上都是非持续性动词，这与“眼看着”的完成体特征一致。也有极少数“眼看着”与弱持续性动词共现的例句，下面分别展开说明。

“眼看着”可以与非持续性动词共现，如：

（10）眼看着和浩诀别的时刻到了，我留恋地俯下身去，在她耳边像往常一样地低声呼唤着：“我的浩！我的浩！”然而她听不见了。（1994年《作家文摘》）

（11）眼看着鲁西来的牛在东北村庄渐渐地长大了，听养牛的人说，那牛乖，确实不多操心。几个月后，村里代管着的8 头牛犊全被认领了。（1996年《作家文摘》）

（12）前几天，在漯河市内一辆货运汽车在行驶途中突然着火，由于车上没有任何消防器材，价值十多万元的货物眼看着化为灰烬。（1993年《人民日报》）

以上三例，“眼看着”分别与非持续性动词“到”“长大”“化为”共现，这些动词本身就有表示结果的含义，“眼看着”与这些非持续动词共现，表示事件的实现性。

“眼看着”也可以与弱持续动词共现，如：

（13）老城镇10 家屠宰场眼看着支撑不住,相继歇业,贩肉业户牢骚满腹。（2001年《新华社报道》）

（14）眼看着高楼盖得越来越高，我们的人情味却越来越薄。《(现象：七十二变》)

（15）眼看着国有资产一点点流失，职工的心中也很不是滋味，但又无能为力。（2000年《人民日报》）

例（13）～例（15），“眼看着”分别与弱持续动词“支撑”“盖”“流失”共现。例（13）弱持续动词“支撑”后面有结果补语“不住”，整个短语结构不表示动作的持续，而表示动作的结果。例（14）弱持续动词“盖”后面有典型的补语标志“得”，同样表示结果。这两例，“眼看着”所修饰的事件都是已经完成的，这与其完成体特征一致。例（15）“眼看着”与弱持续动词“流失”共现，在该句中，“眼看着”所修饰的事件是正在进行的，这与“眼看着”的进行体特征也相符合。就例（15）来说，其进行体特征并不是由弱持续动词体现出来的，而是与前面的程度副词“一点点”有关。

我们将“眼看着”与动词共现的情况整理出来，如1 表所示：

表1 “眼看着”与动词的共现

据我们对“眼看着”有效语料的分析，发现短时副词“眼看着”只能与动态助词“了”共现，不与动态助词“着”“过”共现。虽然“眼看着”能够用于进行体中表示事件或状态的持续与进行，但往往是借助其他副词来实现的，并且在表示持续时也暗含了一种变化，因此“眼看着”不与持续体标志“着”共现。“过”是典型的经历体标志，表示曾经发生某动作或存在某状态，但是现在动作已不进行、状态已不存在，这与“眼看着”的现在完成体、将来完成体时体特征不一致，因此“眼看着”不与“过”共现。

（16）今年春种,她把儿子当兵省吃俭用邮回来的1200 元津贴,又东挪西凑了3800 多元,都投在了60 亩地上。眼看着旱情越来越重,她想这回彻底完了。（2001年《新华社新闻报道》）

（17）更高兴的是银行，眼看着这笔贷款都成了死账，没想到航空业竟让它起死回生，本息全有了着落，岂不拍手称快？（1994年《报刊精选》）

例（16），“眼看着”所修饰的事件（旱情）一直在持续，但是持续的过程仍然表示着某种变化，即“旱情越来越严重”，也就是说程度发生了变化。例（17），“了”用在非持续动词“成”的后面，表示完成。

此外，我们还发现与“眼看着”共现频率最高的副词类型是时间副词，包括“就（要）、即将、逐渐、快（要）、已（经）”等，其中，与“就（要）”的共现频率最高，有108 条语料，这跟“眼看着”与时间副词“就、就要”的语义一致有关。与“就、就要”连用，可以凸显“眼看着”的主观短时义。除了能与时间副词共现，“眼看着”还能与频率副词、程度副词、语气副词共现，但与之共现的语料较少。

（18）又像只野兽在凶猛地狂奔,眼看着就要扑到头上来。（《当代世界文学名著鉴赏词典》）

（19）前年6 月，第4 号热带风暴席卷琼岛，市场蛋价眼看着不断上涨。（1996年《人民日报》）

表2 “眼看着”与其他副词的共现

三 “眼看着”的词汇化及其动因

（一）“眼看着”的词汇化历程

李思旭［8］认为，汉语的三音节词很多是在双音节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新词的构成经常利用已有的词汇成分作基础。三音词“眼看着”就是由双音节主谓结构“眼看”+动态助词“着”发展而来。为了更好地了解三音节副词“眼看着”的形成，先来看双音节结构“眼看”的发展。

“眼看”最先以主谓结构出现在六朝，表示实际的动作，如：

（20）须臾有贼，入家偷盗，取其财物；一切所有尽毕贼手。夫妇二人以先要故，眼看不语。（六朝《百喻经》）

上例中的“眼看”应该是“眼睛看着……”的意思，这句话可以理解为：“过了一会儿有贼来到家里偷盗财物，拿走了家里所有的物品。这对夫妇因为提前约定好（不出声音）的缘故，两个人都只是看着，任其偷盗而不喝止。”此时“眼看”已经蕴含了任凭某动作、某事件发展变化的语义。

唐朝，“眼看”的使用频率大大增加，并且出现了新的用法，主要有主谓结构用法、跨层结构用法和副词用法，分别如：

（21）眼看帆去远,心逐江水流。（李白《江夏行》）

（22）张眼看他死,不能自觉知。（唐《诗并序·其十四》）

（23）眼看秋社至，两处俱难恋。（唐《寓意诗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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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例（21）“眼看”是主谓结构，表示“眼睛看着”，前面可以加上人称代词“我”。例（22）“眼看”出现在跨层结构中，“张眼看他死”结构划分应该为“张眼/看他死”。例（23）“秋社”是古代秋季祭祀土神的日子，在这里用“眼看”表示某个日子即将到来，“眼看”已经有表示时间的意味。此外，例（23）“眼看”也可以移动句法位置到“秋社”后面，“秋社眼看至”，无论从语义上还是从句法上看，“眼看”都已经是副词用法。

雷冬平［9］对《全唐诗》中的 78 例“眼看”进行了分析，认为副词“眼看”在唐代已经形成，我们赞同这一观点。梁姣程指出副词“眼看着”出现在元代，正式形成在明代，在明末清初走向成熟，并且沿用至今。对此，我们并不赞同，结合具体语料来看，“眼看着”在清代正式形成并走向成熟。

元代，“眼看着”作为一个线性结构首次出现，此时“眼看着”是主谓结构，由动词性成分“眼看”+助词性成分“着”构成，表示动作的进行。如：

（24）俺女孩儿为着将军，情愿舍了性命，抱石投江，死得好苦也。(正末唱)眼看着波涛，他抱石块和身跳，似这等功劳，我待建祠堂做香火烧。（《全元曲》）

上例“眼看着”作为动词性短语，动作的持续义并不强。根据语境可知，“他”并不是一直在看着“波涛”，而是看着波涛然后抱着石块往江里跳。“看”的对象是具体且实在的“波涛”，“眼看着”前面的主语是“他”，主语“他”能够领属“眼看着”，同时“他”也是后面“VP”（抱石块和身跳）的施事。

明代，“眼看着”一共有16 条语料，既出现在跨层结构中，也可以作为主谓结构使用。

（25）元帅老爷接着，都看了一看，都说道：“这等一件东西，怎么这等厉害？”又问王明：“这两件宝贝，怎么敲哩？”王明道：“眼看着那个，就敲着那个。”（明代《三宝太监西洋记》）

（26）老爷亲眼看着拿榔头的，却又敲了一敲，恰好是第二个长班叫起来，说道：“敲得我的孤拐好疼哩！”（明代《三宝太监西洋记》）

（27）唐璧谦坐于侧旁，偷眼看着令公，正是昨日店中所遇紫衫之人。（明代《今古奇观》）

（28）滕爷一眼看着赵裁的老婆，千不说，万不说，开口便问他曾否再醮？刘氏道：“家贫难守，已嫁人了。”（明代《今古奇观》）

以上例（25）主谓结构“眼看着”是动词性短语，后面连接宾语“那个”。后三例中的“眼看着”是跨层结构：例（26）“眼看着”出现在“亲眼”+“看着”结构中；例（27）“眼看着”出现在“偷眼”+“看着”结构中；例（28）“眼看着”出现在“一眼”+“看着”结构中。由此可见，无论是主谓结构，还是跨层结构，“眼看着”都能被前面的主语领属，“看”的语义比较突出，“看”的对象往往也都是具体的。

由上可见，明代“眼看着”既能是主谓短语“眼看”+“着”的用法，也能用于跨层结构中。当“眼看着”用于跨层结构中，可以是“形容词+眼+看着”结构，也可以是“动词+眼+看着”结构，还可以是“一+眼+看着”结构。我们将明代关于“眼看着”的使用情况整理统计如表3：

表3 明代“眼看着”的使用情况

清代，“眼看着”的使用频率远远超过明代，在北京大学CCL 语料库中有142 条语料。“眼看着”沿用明代跨层结构与动词性短语的用法，并且出现了副词用法，副词用法被高频使用，我们认为在清代“眼看着”完成了词汇化。

（29）祖师听的总持说出这两句，便睁眼看着那老汉，道了四句偈语说道：种惠生爱，种施生因。（清《东度记》）

（30）祖师道：“为父母出家，今已披剃在佛门，那些地狱中有情，宁忘了演化？”尼总持当下颖悟，乃两眼看着郁富五人，上殿来瞻礼。（清《东度记》）

（31）及至装完了藕，那碗里的鸡少了一半，急得狄周媳妇只是暴跳，说道：“这可是谁吃了这半碗？满眼看着，这是件挡戗的东西，这可怎么处？再没见人来，就只是小玉兰来走了一遭，没的就是他？”（清《醒世姻缘传》）

以上三例，跨层结构“眼看着”表示实实在在地“看”，句子结构可以概括为：NP1+“X 眼看着”+NP2，其中X 可以是动词，也可以是数词，还可以是形容词，NP1是“眼看着”的领属主语，NP2是“眼看着”的宾语。在这种句子结构中，“看”的对象都是具体的人或事物。

（32）侯爷来到院中，眼看着那道黑影纵往头道院去了，到了头道院清水脊卡子墙，越墙而出，侯爷开门追出去。（清《三侠剑》）

（33）老太太眼看着姑娘由墙上摔下来，自己赶到跟前，细细一看，“哎呀”一声，也就跌倒在地。（清《小五义》）

以上两例，“眼看着”表示实实在在地“看”，句子结构可以概括为：NP1+眼看着+NP2+VP，NP1是“眼看着”的领属主语，NP2是“眼看着”后面小句的主语。也就是说在“眼看着”句子中，有两个不同的主语，且这两个主语都是有生命的，分别领属“眼看着”与“眼看着”后面的VP。与跨层结构的“眼看着”相比，动词性短语“眼看着”后面所连接的不再是名词性内容，往往是VP 小句，“看”的对象更加抽象了。

（34）如今眼看着书香门第是接下去了，衣饭生涯是靠得住了。（清《侠女奇缘》）

（35）竟是一直地向章秋谷怀里撞来。两边避让不及，躲闪不开，眼看着就要撞在一起，幸亏章秋谷眼明手快，伶俐非常。（清《九尾龟》）

以上两例，句子结构可以概括为：“眼看着”+（NP）+VP。两例中“眼看着”前面已经不再出现主语，“眼看着”后面出现VP 结构，VP 结构前可出现主语也可以不出现主语。例（34）“眼看着”前面是时间名词“如今”，并不能作为“眼看着”的施事主语，后面连接“书香门第是接不下去了，衣饭生涯是靠得住了”。例（35）“眼看着”前面没有施事主语，后面连接事件“要撞在一起”。与例（29）～例（33）相比，例（34）、例（35）中“眼看着”后面不再是指具体看见的内容了，而是判断某事可能会发生，因此这两例应该是“眼看着”的副词用法，语义上理解为某事即将发生。

总之，清代“眼看着”有三种用法：一是跨层结构的用法，当“眼看着”用于跨层结构中，可以是“形容词+眼+看着”，也可以是“动词+眼+看着”，还可以是“数词+眼+看着”。二是主谓结构“眼看”+“着”的用法。三是用作副词。“眼看着”在清代的使用情况具体见表4：

表4 清代“眼看着”的使用情况

民国时期“眼看着”沿用清代用法，既可以是主谓结构，也可以是跨层结构，还可以用作副词，分别如：

（36）皇帝被她一句话塞住了嘴，一时里却也反悔不得，只得听她去。但是，眼看着这样一个绝色美人不得到手，心中说不出的烦闷。（《清代宫廷艳史》）

（37）武宗把马牵入马厩，那老婆子迎过来接过缰绳，武宗回身走出马厩，却见那些小太监个个瞪大了双眼看着那老婆子。（《武宗逸史》）

（38）试看现在乱到什么程度了，莽贼篡位，自号新皇帝，眼看着要到五年了，不幸太皇太后又崩驾归西，这是多么可悲可叹的一件事啊！（《汉代宫廷艳史》）

通过上文分析可知，“眼看着”作为线性结构最先出现在元代，此时“眼看着”是主谓结构+“着”的用法，明代“眼看着”沿用元代用法，并常出现在跨层结构中，清代“眼看着”的使用频率增加，副词用法的例句也增多。清代“眼看着”的用法也一直延续到现代汉语中。为了形象起见，我们将“眼看着”词汇化的过程作了一个梳理，如表5：

表5 “眼看着”的词汇化历程

三音词“眼看着”并不是由副词“眼看”+“着”形成，而是由主谓结构“眼看”+动态助词“着”逐渐形成的。主谓短语“眼看”所表示的动作并不是持续的，“眼看”+动态助词“着”，使得“眼看着”所表示的动作具有持续性。如：

（39）眼看着那唐僧与猪八戒，连船儿淬在水里，无影无形，不知摄了哪方去也。（明《西游记》）

上例中“眼看着”的“看”是持续动作，沙僧与孙悟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船儿离开而无能为力。

（二）“眼看着”词汇化的动因

句法位置的变化是“眼看着”发生词汇化的动因之一。杨荣祥、李少华［10］曾指出：“句法位置是副词形成的决定性条件。一个词，或者一个词组，或者某种语言成分，如果经常处于句法结构中的谓语的前面，它极有可能发展成为一个副词，而且，必须是能够经常处于谓语的前面的这种句法位置，才有演变为副词的可能性。”据北大CCL 近代汉语语料库统计，“眼看着”明代有16 条语料、清代有142 条语料，下面从句法位置的角度来进行分析。

明代，“眼看着”后面主要连接名词或名词性短语，一共有12 条语料，连接小句的只有3 条语料。到了清代，“眼看着”句法位置发生了改变，在142条语料中，有82 条连接小句的语料，而“眼看着”连接名词或名词性短语的语料仅有53 条。当“眼看着”连接VP 结构或小句时，句子的重心就自然落到了“眼看着”后面的VP 结构或者小句上面，“眼看着”逐渐出现在状语位置，这为“眼看着”成为副词提供了可能。我们用图1、图2 来分别表示“眼看着”在明代与清代的句法位置情况：

图1 明代“眼看着”的句法位置

图2 清代“眼看着”的句法位置

为了形象起见，我们用一个折线图来表示这种变化，如图3。从图3 中可以看到，“眼看着”连接小句的用法是一种直线上升的状态，而连接名词或名词性短语的用法是直线下降的状态，因此，我们认为句法位置的变化是“眼看着”发生词汇化的动因之一。

图3 明、清“眼看着”的句法位置对比

在分析“眼看着”的词汇化历程时我们提到，当“眼看着”前面有施事主语，并且这个主语同时也是后面VP 结构的施事时，“眼看着”往往表示动作义；当“眼看着”前面没有施事主语，后面VP 的主语又不能领属“眼看着”时，“眼看着”的语义往往发生虚化，不再表示实实在在地看，而应该是表示某事件或动作即将发生。

“看”的语义虚化与隐喻是“眼看着”发生词汇化的动因之二。“眼看”作为一个动词，其语义重心在“看”上面。从空间上看，人所能看到的空间是有限的，但是实际的空间是无限的，我们可以通过已经看到的东西去联想没看到的东西，这种认知为“眼看着”判断义的产生提供了条件。此外，“看”的语义也不断虚化，“看”在现代汉语中的解释就有20 多条。郝双双［11］认为“看”在唐代就出现了时间副词的用法，如杜甫诗中“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唐朝以后，“看”又由“观察并加以判断”义引申出“估量”义，语义重心指向其后动词（短语）或小句，动作性减弱，只能作状语，起修饰作用。韩玉国［12］指出，“看”是人的知行域中出现最频繁的视觉动词，认知上很容易隐喻为表时间域的副词词义。随着时间的发展，“眼看着”后面出现了不再指示具体对象的用法，而是连接VP 结构或小句，表示一些未发生但即将发生的事情，就这样“眼看着”与其后成分重新分析后，由主谓结构或动词短语逐渐转变为副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