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传统文化教育生涯
2022-04-20贺园园
贺园园
颜景松
汉族,1925年生,山东省滕州市人。1948—1952年就读于北京辅仁大学。1988年从平原大学(今河南省新乡学院)退休。自1990年春起,在平原大学开办“四书五经”大讲堂。2013年,受邀到开封敦复书院讲授国学。致力于讲授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义务从事传统文化教育工作,已完成《论语》《大学》《孟子》《中庸》等讲义书稿。
一、我走过的近百年春秋
1. 没有姑奶奶就没有我
我是1925年在山东滕县出生的。三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父亲也没有在身边,我那时候身体很不好,跟着姑奶奶生活,姑奶奶把我拉扯大。姑奶奶是我爷爷的妹妹。我三叔三岁的时候,我奶奶去世了,也是我姑奶奶把他养大的。我姑奶奶拉扯大我们一家好几口子。后来我慢慢长大,跟着姑奶奶在她那个庄上小学。可以说,没有我姑奶奶就没有我。
2. 烽火连天中的求学路
我小时候,我爷爷在北京办报纸,报纸叫《中华报》,我爷爷任主编。到了军阀时期,报纸办不下去了,所以爷爷就回到山东,住在县城杏花村,利用三间草屋办学,招收贫苦子弟,教授四书五经,不收学费,只要愿意来学习我爷爷都愿意教,有时还以钱物接济学生。“七七事变”后,我也离开了小学,开始跟着爷爷读书。1938年春节,日军占领滕县县城,学堂毁于战火,我们一家回到祖居地颜家楼,我爷爷继续办学。私塾重新开班,我是年龄最小的学生。但是不久学校被迫解散了。
我初中第一年是在滕县中学上的。随着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学校开始西迁。学校有三个部,小学部、初中部、高中部,我在初中部,是第二批西迁的学生。西迁路上不幸遇到了日军,我跟着队伍走在后面,没有看到日军,也不知道枪声来自哪里,只听见前面的同学纷纷跌倒的声音。老师带我们跳到河里一个劲儿地往对岸游,什么也顾不上,才最终侥幸躲过一劫。我们悲愤交加,可又不敢号啕大哭。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啊!初中第二年,我就读于国立二十二中(位于安徽省阜阳市)。1948年考大学时,我考上了北京辅仁大学。辅仁大学是一所教会学校,当时陈垣是辅仁大学的校长。
3. 叫我上哪儿我上哪儿,叫我干啥我干啥,给我多少要多少
1952年暑假,把我们集中起来学习,中央领导人接见我们,给我们讲课、动员,希望我们“叫我上哪儿我上哪儿,叫我干啥我干啥,给我多少要多少”。最后,所有的同学都由国家统一分配,我被分配到平原省①平原工农中学,教工农中学的学生,相当于培养共产党的干部。那时,中学都是六年,因为他们是干部,最后上了四年就毕业了。后来,新乡市办工学院,我去了工学院。工学院是高等学校,没有教师,就从河南师范大学请教师,学校也自己培养教师。因为我是从北京分过来的大学生,又是学数学的,就把我派到西安交通大学进修。进修回来,教了一年大专班,学校不办了,就把我调到一中。之后又从一中调到二中。这么多年,从来都是组织叫我上哪儿我上哪儿,叫我干啥我干啥,给我多少要多少,工作中从来都是兢兢业业。
二、践行传统文化的一生
1. 一生挚爱源于家学传承
我的国学知识,完全是跟着我爷爷学的。对我影响最大的就是我爷爷。我爷爷办私塾的时候,我也在家里听课。当时私塾分大班和小班。大班先学习《左传》《春秋》,之后读《诗经》;小班学习《三字经》《论语》和《孟子》。同时,我们也学了很多“左国史汉”(《左传》《国语》《史记》《汉书》《后汉书》)中的文章。除了经典古籍,也学习诗词歌赋,李白、杜甫、陶渊明的诗,曹操的《短歌行》、曹植的《七步诗》、蔡琰的《悲愤诗》、诸葛亮的《出师表》等。我们也看小说,如《红楼夢》《水浒传》《西厢记》等。还学习了王夫之的《读通鉴论》、傅山诗,而且主要学习傅诗中反清复明的思想,学这些是号召我们奋起抗日。当时很多私塾只学习四书五经,没有体音美,但是我爷爷在楸园②开的私塾请了一个拳师教我们太极拳和长拳。《论语》里说:“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这里的“文”包括礼、乐、射、御、书、数。这不就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素质教育嘛?我小时候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
后来,我三叔在北京师范大学工作,全家就从山东搬到了北京。我们家住的是北京师范大学的家属院,在南城和平门外。我在辅仁大学上学时,每个礼拜天回家跟爷爷学国学。跟着爷爷学《诗经》的时候,我叫我六叔跟我一起听,我六叔说学那个没有用,没去听,所以每一次都是爷爷给我自己讲,我记笔记。我工作离开家了以后,家里就没有人跟着他学习了。可以说,我是爷爷的最后一个学生。
2. 半生归来立志文化传承
1988年,我从平原大学退休,教书期间一直教的是数学。因为对国学兴趣不减,所以在征得学校领导的同意后,我花了两年时间潜心编写讲义,并于1990年春开始在平原大学开办“四书五经”大讲堂,向老师、学生以及社会各界人士义务讲解优秀传统文化经典。2013年,我开始在开封敦复书院讲授国学。我的课堂非常开放,课堂上有大中小学生,也有党政机关干部、企业家和工人;有独自来听课的,也有夫妻、父子等一起来听课的。年纪最大的一个学生已经90多岁了,而且从第一堂课起,他从没有落下一节课。到现在,我总共完成了九本讲义书稿,《论语》《大学》《孟子》《中庸浅释》《周易经解》(上下)《诗经》《道德经浅释》和《屈原与楚辞》。这些都是当年听爷爷讲后,根据记忆和理解写成的书,目前没有出版,别人劝我叫我出版,我觉得时机还不成熟。
我认为,传统文化就是四书五经。学生可以一章一章地读,再和现在的社会结合起来,很有现实意义。当年,我爷爷的教学方法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讲,一句一句地讲,然后找出它的意义。但是,我们学习,要根据学生年龄的大小和经历的情况,学生能够理解什么才给他讲什么。比如,在小学讲《论语》和在大学讲《论语》讲的内容肯定不一样,要根据学生的能力,区别讲课的内容。这些传统文化经典应该先讲什么后讲什么呢?我认为可以先学《论语》《孟子》《大学》《诗经》《左传》《春秋》,随时加古诗文,然后再学习《易经》《道德经》《离骚》和《中庸》。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进教材,大力倡导就发展得快,我愿意它发展起来,我更愿意让年轻一辈去学,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学,每个字都要弄懂。
三、结缘传统文化是偶然也是必然
1. 结发妻子的鼎力相助
我们夫妻二人都是教书的,一个教语文,一个教数学;一个来自天津,一个来自山东。我们两个年龄不相上下,接受组织分配而相识,同一个单位两个年轻人走在了一起。我常常戏称自己是上门女婿,原因很简单,妻子分配了一间宿舍,我抱着自己的床铺、拿着自己的行李就去妻子那儿了,从此就住在了一起,再也没有分开过。我们那时结婚很简单,几个同事、领导聚一聚,发一些糖果,吃一顿家常饭便结束了。简单归简单,大伙都很真诚。我的老伴对我的帮助很大,我能够不断地讲自己喜爱的国学,少不了我的老伴支持,可以说我的老伴就是我的教务主任。我上什么课,多久上一次,以及外出讲学都由我的老伴操持,我就負责安心备课、上课。传统文化中的五伦关系,都说“夫义妇听”,我认为也可以是“妇义夫听”。
2. 我与辅仁大学
高考报学校的时候,我正跟着我三叔在青岛,我报的是辅仁大学的中文系。当时在山东大学听说辅仁大学的校长叫陈垣,对考辅仁大学中文系的学生,数学只要有初中水平就行,但是需要亲自看学生的作文,然后再决定是否录取。所以实际上,我上辅仁大学就是陈垣校长亲自看作文才录取的。
我被辅仁大学中文系顺利录取,但是毕业的时候是从数学专业毕业的。我在中文系上了一年课。当时中文系有一个有名的老师,给我们讲课,讲《孟子》,但是我感觉他讲得不够深入、不够精彩。于是,我就转到了数学系。所以,最后毕业的时候,我就是数学专业的。
3. 生命不息,传承不止
我计划在新乡学院开设一个优秀传统文化讲习班,每周日授课。因为疫情没有成立。开封市敦复书院邀请我讲《周易》。我准备把《周易》给他们讲了,但我没答应马上就讲课。因为我的身体不好,不久前住院了,所以我想过些时间再继续讲,讲《周易》、伏羲做八卦、文王演周易、孔子做《易传》……我一辈子喜爱传统文化,潜心钻研传统文化六十多年,退休后立志传承优秀传统文化,把生命都融了进去。这些优秀文化经典真的是好东西,趁现在我还讲得动,就要一直给同学们讲。只要我一天不倒下,我就会一直讲下去。
访谈后记
2017年12月2日,我在新乡学院的教室里初识颜景松老师。颜老师满头的白发与雄浑有力的话语声形成的巨大反差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自此,每逢周末有空我都会去听颜老师讲授国学,颜老师的精神气质在无形中感染着我,更鼓舞着与我同辈的青年们。颜老师从1990年开始义务践行传统文化教育,但其实其一生都在潜心研习并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我非常幸运能够通过电话的形式对颜老师进行访谈。在整个访谈过程中,颜老师始终耐心倾听与解答。虽然遥隔千里,但我仍能通过电波感受到颜老师的蓬勃生机。颜老师多次提到:“你随时都可以来问我。你问的问题,我如果当时能给你解答了,那就很好了。如果不行,那就再约定时间,我一定负责任,把你问的问题解答透。这样行不行?”访谈结束时,颜老师不忘叮嘱我:“我愿意传统文化发展起来,我更愿意叫你学,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学,每个字都弄懂。”今天,98岁高龄的颜老师,仍一如既往地坚守在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讲台上。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教师口述史研究中心)
责任编辑:胡玉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