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她，洒一片爱的阳光

张道明

几年前，我还在一所乡村小学教书。我是语文教师，喜欢让学生写日记。端坐办公桌前，浏览学生的日记，是一件惬意的事。批阅日记就是与学生心灵对话。每每读到学生的童真童趣，忍俊不禁之余，逐渐老去的心也欢欣不已。

有一次日记，不少同学写得生动具体，有真情实感。其中有一篇，猛烈地撞击着我心。

我有什么错

我是一个被遗弃的小孩。爸爸妈妈把我生下来就把我扔了。我恨他们，为什么要把我遗弃，我又没犯过什么错误，为什么呀？为什么偏偏要把我扔了？为什么我的姐姐、妹妹、弟弟都不扔，就扔我？

我知道，我生下来就有一种病，那就是耳聋。到现在我也没有医过，除了我两三岁时去看过一回以外，就等它这样挨着。

我看着他们都有爸爸妈妈，而我却没有。看见他们的爸爸妈妈对他们那般疼爱、关爱，我就很嫉妒他们！

我现在只想好好读书，将来找个好工作，对爸妈（养父母）好，好好孝顺他们。可是，我就是读书不得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气死他们（亲生父母），让他们知道：当初你们扔了我是多么地可惜啊！我现在只想报仇，让他们知道后悔。

我恨你们，太可恨了，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要扔，你们还是人吗？是，当然是人了！可是你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而是狼，心狠手辣的狼！

读毕，我心潮起伏，愣了半天。这篇日记没有一个错别字，叙述流畅，每个字都饱含生命的张力，使整篇文章形成一股巨大的冲击力，震撼着读者心灵。

不可否认，这是一篇极具真情实感的日记，表达了对父爱、母爱的深深渴望，对养父母的报答之情，以及对亲生父母遗弃自己的刻骨铭心的恨，甚至是由恨而生的报复心。小作者流露出的情感是真实可信的。我没有理由去责怪她。倘若硬要责怪，也应先谴责其父母，为什么要遗弃她？诚如小作者所言：我犯了什么错吗？

毋庸置疑，这是一个在现实生活中缺失爱与亲情的孩子。从特别的字体判断，我知道小作者是她。这是一个孤僻安静的女孩，黑而瘦的小脸，一双暗淡的眼睛流露着怀疑一切的眼神。她在班上没有朋友，脸上缺失了儿童应有的天真快乐！原来，她的世界缺少爱的阳光，心灵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怎么能绽放笑脸？

我激动地在她的日记后面写了以下文字：

谢谢你敞开心扉，向老师道出了心里话，谢谢你的信任！这篇日记没有一个错别字，娓娓道来的叙述中，弥漫着一种真情实感！读了这篇作文，我仿佛听到了一颗稚嫩的心发出的真情呐喊，我很理解你此时此刻的心情和感受！生你的爸爸妈妈，在这件事上，肯定做得不对！我们心里可以怨他们，甚至可以恨他们，但报复他们却是不应该啊！他们因为知识浅薄、思想落后，抛弃了你，他们漠视和不尊重生命。

亲爱的孩子，作为一个有知识、有思想的人，难道现在你也要去漠视生命、侮辱生命，甚至伤害生命吗？更何况你想报复的对象，是给予了你生命的人啊！是他们把你带到这个世界，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事实，也是永远不该忘却的啊！

亲爱的孩子，当一粒种子，被无情地遗落在山间石缝、悬崖绝壁，不也迎着风，长成一株大树，成为人们仰望的绝美风景吗？孩子，其实你很聪明，只是你的心灵背负了太多的东西，正如一只本可翱翔蓝天的小鸟，翅膀上系上了沉重的包袱，如何能飞得高，飞得远，飞得快乐呢？

生活永远都在考验我们，只要我们永不放弃，用一颗感恩宽容的心，面对身边的每个人，微笑着面对世界，我们也会像废墟上长出的一株苦菜花，绽放生命的芬芳！

孩子，你说是吗？

午休，我以给她讲作文为由，悄悄地把她喊到一边，了解情况。她对我倒也能敞开心扉。我随便问了几句，她爽快回应的同时，委屈的泪水簌簌地从黑瘦的脸上滑落。

她哽咽着：“我的外婆，就在现在的家的附近，她知道我是她女儿的女儿，经常骂我。”

“有一个叫安迪的孩子跟你一样，没有外婆，但是有一天，他终于有了外婆。一会儿我拿本书给你看看，也許你会喜欢。”说完，我给她一片纸巾，让她擦擦眼泪，回教室了。下午放学时，我把《苹果树上的外婆》塞到她手里，她低声吐出“谢谢”两个字。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心里顿生爱怜。

我琢磨着，她患的是“心病”，还需要“心药”治疗。一天放学后，我在几个孩子的引路下，去她家家访。走了四五十分钟的乡村小路，有孩子指着一座平房，我知道那里就是我此行的目的地。

走到院坝里，一个背着孩子的妇女从屋里走了出来，应该是她的养母。我赶紧自我介绍。养母知道我是老师后，激动地说：“您是第一个走进家门的老师。”

我们聊了起来。养母神情凝重地讲述着：一个冬天，附近有人捡到一个出生四五十天的女婴，这家不要，那家也不养，出于善心，我就抱回了这个可怜的婴儿，就是她。

“她的亲生父母，从未来看过她，更不用说买点衣服。她的外婆，就在附近，知道她是自己外孙女，居然骂她。当她知道自己是抱养的，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她生下来一只耳朵就是聋的，这孩子怪可怜的。我们也没钱给她治，”养母伤感地说，“我们家里经济困难，我有病，就只有她爸爸在附近打点工，挣一些钱。”

“你们和她的亲生父母联系过吗？”我小心地问。

“联系过啊，人家不认啊！”养母叹着气。

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压迫着，我忍不住说出她的日记内容。看着养母红红的眼圈，我谈了自己的看法：“她这种心灵上的阴影对她成长极为不利，甚至影响她一生。她缺少了父母的爱和家庭的温暖。你们要尽量关心她，不让她对人生绝望……让她快乐成长，这是我的心意，也是我对她的祝福。”

回校路上，我的心情格外沉重。作为老师的我，能为她做些什么呢？课堂上多关注一些她，平时多亲近一下她，在班上无痕地创造一种帮助她的氛围，以免伤了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小小心灵。

人们常说，阅读可以疗愈心灵。对啊，把她引上阅读之路，让书籍为她带去些许慰藉吧。课堂上，不时抽她回答简单的问题，有时把她的作文当范文在班上读一读，以增强其信心。我把少年版《意林》送给她看，里面好多饱含美好情感的短文，兴许是抚慰她心灵的一剂良药吧。

她渐渐地变了：有时脸上会绽放笑容，与同学较为亲近了些;有时还主动找同学说话;有时把自己写的日记让我分享。她的微小变化，让我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我知道自己的力量有限，但我不会放弃她，只要能为她驱散心灵的阴霾，哪怕只是一点点，我也会努力为她投下一丝爱的阳光，送去一缕爱的春风。

遗憾的是，当年九月，我到城区学校支教，就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

转眼间，与这班的学生分别已经十年了。此刻，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祝愿茫茫人海中的她：安好！

（作者单位：四川省宜宾市屏山县学苑街小学）

责任编辑：胡玉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