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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字时代的知识生产和视觉实践
——基于文献计量学和深度个案的研究

2022-04-18孙信茹杨星星张书艺

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生产用户

孙信茹,杨星星,张书艺

数字时代的知识传播正通过多种途径和形式打破传统课堂与网络空间之间的界限,力图在知识分享和传播形态上开创全新的模式。除通常意义上的慕课、腾讯课堂等网络教学方式之外,互联网的社区平台,如维基百科、知乎论坛、豆瓣等,已成为公共知识生产、传播的新空间,并形成“知识共创的数字化社交场所”[1]。数字时代的知识生产和分享呈现怎样的新样态,这成为本文研究的起点。

通过对互联网背景下知识传播图谱的基本描述,可以勾勒近二十年来互联网知识传播的发展阶段和研究热点。结合研究描绘出的基本图景,本文尝试选择具体个案进行深度解析。近年来以哔哩哔哩视频网站、抖音、快手等为代表的社会化短视频传播知识的新形态得到了人们的关注。其中,B站作为互联网知识走向视频化的典型代表,其激励模式、弹幕互动以及社区氛围,充分激发着创作者的主动性及用户参与性。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之后,B站更是由零星的知识类视频生产向聚合类方向发展,其知识类视频生产呈现持续高势能状态,涌现出了无数知识类“UP主”①,打造了“罗翔说刑法”②、“硬核的半佛仙人”③、“所长林超”④等粉丝数量高达百万甚至千万以上的UP主,贡献了无数的优质原创知识类视频,获得了包括主流媒体在内的多方肯定和亿万流量。

因此,本研究选择以视频传播为核心内容的B站展开分析,探讨新的网络呈现方式对知识生产和实践的意义,进而从深层次理解这种新的知识传播方式。

一、研究背景和文献分析

本文首先采用文献计量学的方法,对互联网时代知识传播和分享研究的基本状况作出分析。以中国知网(CNKI)数据库作为数据检索平台,由于当前互联网知识传播的术语有多种,在反复对比多组检索词并对文献内容进行阅读后,最终选定主题检索词TS(Term Sourse)=(“知识传播”OR“互联网知识”OR“知识生产与传播”),检索时间为1999年1月1日至2020年12月31日。经过对文献检索结果进行反复检查,并剔除无关文献后,得到1 364篇文献,对这些文献进行关键词聚类分析,梳理互联网知识传播相关研究主题的知识结构。

研究使用Citespace生成可视化图谱时,各项参数阈值均按照以下步骤设置:第一,将文献数导入Citespace软件中;第二,设置“Time Slicing(时间切片)”时间为1999年1月至2020年12月,设置“Years Per Slice(时间分区)”数值为2,即2年为一个时间分区,共分10个时间分区; 第三,在文本处理区,默认勾选“Term Sourse(主题词来源)”下的四个选项;第四,设定“Selection Criteria(节点取舍控制标准)”为“topN”,即每个时间切片内出现频次或被引用频次最高的N个节点数据作为分析对象,根据具体绘图需要对N数据进行赋值。

Citespace中的关键词共现功能能够揭示文献内容的主要方向和核心观点,对互联网知识生产和传播的相关文献进行关键词共现分析和突现性分析,能够直观呈现互联网知识生产传播的研究热点、研究趋势和研究结构。在“Node Type(节点类型)”区处选择关键词(Keyword)分析,设置“topN”值为100,勾选“pruning sliced networks(修剪切片网络)”,最终得到互联网知识生产与传播研究关键词共现知识图谱(见图1),其中共有310个关键词节点,542条连接,密度为0.010 9。

图1 互联网知识生产与传播研究关键词共现知识图谱

在图1中,一个节点代表一个关键词,节点年轮表示该主题在不同年份中得到关注与研究,节点越大表明关键词出现的频率越高,连线越多表示关键词之间的共现次数越多,表明该主题被研究的频次越多,越容易成为研究热点。此外,线条的颜色和粗细分别代表了关键词共现的时间和关联强度。根据词频排序结果,共提取出20个核心关键词(见表1)。统计结果显示知识传播、知识共享、知识管理、知识付费等关键词出现频次最多。从关键词出现的年份看,2010年是互联网知识生产与传播研究的分水岭,相关研究出现大幅增长,在此前只有2005 年出现关键词“隐性知识”。知识付费、知识生产出现的时间较晚,是近年来的研究热点。

表1 互联网知识生产与传播研究高频关键词

为了直观地呈现互联网知识生产与研究热点出现及演变的时间信息,用Citespace绘制时区图(Timezone),把具有相同时间节点的关键词集合到相同的时区中(见图2)。在时区图中,横轴为时区,纵轴为知识单元,节点所在位置表示关键词首次出现的时间,根据节点大小、节点之间连接线粗细程度,可以进一步分析互联网知识生产与传播研究中知识热点的演进和交互关系。

图2 互联网知识生产与传播研究演化时区

从以上互联网知识生产和传播研究演化可以发现,学界对互联网中的知识研究主要集中在几个方面:一是知识共享、知识建构和知识传播等议题备受人们关注,研究普遍聚焦互联网中出现的不同信息传播渠道和分发平台,强调知识不再是权威拥有的资产,而成为网络形态中的一种共享[2];二是较多讨论都重视知识传播和生产的技术平台,虚拟社区、社会网络等平台成为互联网知识传播的重要载体;三是聚焦知识和连接的问题,即人与人的网络化连接已经成为互联网知识传播的前提。

在此研究背景下,可以发现,由互联网技术连接起来的虚拟学习社区,大大拓展了传统学习和知识传播的空间与范围。近年来,已有学者对虚拟社区中知识共创行为展开研究,认为由社区成员驱动的知识生产,孕育出开放式的知识共创生态,塑造知识动员实践社区[1]。然而,在以上文献和热点的分析中,无法呈现数字时代和虚拟社区中的知识生产所凸显出的视频化特点。结合互联网知识的具体生产和传播实践,研究者还发现虚拟社区的知识生产已经大量表现为可视化的生产过程,由此知识生产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视觉实践。本研究建立在文献演进和热点分析的基础上,尝试进一步挖掘知识生产的深度个案,从而帮助人们更好地理解这种知识生产和传播的具体过程、表现等。具体展开的方法为:聚焦一个网络虚拟社区平台,通过观察和分析其中的视觉生产实践,尝试对互联网知识传播做出深入的探讨。

二、B站的知识生产和视觉实践

本研究以B站“学习区”为观察和分析对象。B站作为一家视频弹幕网站,根据官方公布的数据,2019年B站视频的观看用户数突破了5 000万,知识类UP主数量同比增长151%,知识类视频播放量同比增长274%。知识作为B站平台内容之一,其主要的表现形式是视频。这使得B站在知识生产和传播的过程中,对视觉的发掘和运用成为其最大的特点。研究将这个虚拟社区的知识作为一种可视化生产和传播的过程进行观察,剖析其背后的视觉实践方式和逻辑。

B站中视频类型丰富,从视频类型来看,主要存在三种知识类视频。第一种是网络课堂,作为远程教育的一种,通过录播视频、向用户收费的方式运行,网络课堂知识的传播是传播者有目的、有意识传递教育信息的活动。第二种是视频直播,即基于虚拟空间而进行的交互式学习方式,通过主播和观看者之间的即刻互动,让双方感觉到彼此的“存在”,形成一种“面对面”的知识传播和情感陪伴的错觉感。其中又包含两种类型,即“陪伴学习”和“教育”。“直播+陪伴学习”是B站特有的一种学习型直播,学习者将自己学习的场景向用户开放,创造一种共时共情的学习氛围,“直播+教育”的方式是知识生产者开设直播间向进入的用户传授知识,即时进行互动和交流。第三种类型是长短视频。B站对视频长短没有明确的时长限制,这一点给予了创作者更多的内容生产权限,使得创作者能够依据自身个性化风格,整合长、短视频的优势,在知识内容输出上更完整丰富,同时又充满互动性和趣味性。

2020年6月5日,B站“知识区”正式上线,知识区下设科学科普、社科人文、财经、校园学习、职业职场、野生技术协会6个二级分区,以科技、人文知识、技能技术、观点经验分享为主要内容。至此,B站知识空间形成,并成为众多年轻人青睐的学习平台。除了视频内容外,学习直播也是B站社区文化的一部分。早在2017年,在UP主“彭酱酱LINYA”⑤以及一些学习爱好者的带动下,直播学习逐渐成为小众兴趣类目。2018年,在B站视频平台上,学习直播累计播放时长高达146万小时,直播次数达103万次。2019年年底直播学习出现井喷式发展。而在疫情期间,不少学习者开通了线上直播来督促自己学习,也有商业机构开通直播间为多人在线学习提供平台。2020年9月17日,B站对学习分区进行调整,并开设“陪伴学习”的直播分区,向用户提供在线辅导类知识服务,也包括自习。

在将观看视频作为学习方式的用户眼中,B站知识区俨然成了一个知识超市。这里有科学科普、人文社科、财经,也有校园学习、职业职场、技术爱好,种类丰富、内容多样的知识分区向每一个用户开放。然而,与知识超市的丰富性形成强烈对比的是用户注意力的有限性。有研究表明,文字的表意性是有限的,需要大脑一定时间的识别和加工才能被理解,而图像信息呈现具有直观性和整体性,通过极短的时间就能够被人们理解[3]。因此,面对浩如烟海的信息,浏览图像符号成为人们进行抉择时最快捷方便的方式,通过对图像符号的直观解读,人们能够快速分辨知识类型、确定知识内容。

研究发现,在B站中知识生产者主要借助视频进行创作,以图像符号为表意工具完成知识的生产。因为与视觉要素和视频制作高度的结合,可以将B站的这种知识生产理解为是一种视觉生产和实践的过程。该过程具体表现为以下形式。

(一)制作知识影像

B站知识的视觉生产以影像为基础,因此围绕知识内容制造影像是生产的关键一环。B站知识生产者的影像素材来源于两个方面:网络媒介中的所有影像资源,UP主自己拍摄和创作的影像。视频制作者主要通过两种方式进行知识的传播和转化。

一种方式是将游戏和影视剧图像转化为知识资源。视频创作者们在知识的编码过程中利用符号所指和能指之间关系的任意性特点,将各种视觉元素创造性地重新组合起来,割裂图像符号与原有意义之间的联系,使其在新的文本脉络中被重新表意。如播放量高达953.2万的“中国历史年表”,UP主“Director鹤唳云端”将来自11部历史记录片、5部历史电视剧、10部历史电影的影视片段按照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撰的“中国历史年表”的时间脉络剪辑,配上12首音乐片段,制作成仅有10分19秒的作品,展现中国浩瀚恢宏的历史。纪录片、电视剧、电影等影像生产需要一定的剧本创作、影像拍摄、镜头剪辑、配乐配音等,要完成一部精良的作品对大众来说不仅门槛高,难度也大,而对B站UP主来说,他们能够任意调用现成的影像符号,将影像符号从原有语境中抽离后,按照某种逻辑重新剪辑和拼接后就能成为一部拥有独特观感的新作品。视频创作者就从拍摄制作者化身为“符号游戏者”,充分激发了创作热情。

“符号游戏者”在观众原本熟悉的文本上进行夸张、变形、改造、整合,形成与观众欣赏习惯截然不同的风格,带给用户陌生化的感觉和全新的审美体验,进而产生全新的诠释和诉说。如UP主“格雷的英语”制作了多期“联盟英语”,来自国外游戏公司的“英雄联盟”在国内有着广泛的玩家,格雷把游戏中人物形象呈现出来并对人物台词进行分析,在人们熟悉的游戏人物形象与被拓展的英语台词之间建立联系,从而与观看者产生共鸣,知识内容在视频创造者精心挑选的图像中被更清晰、直观且充满趣味地呈现出来。在这种把游戏、影视剧中的图像作为符号资源,进行知识可视化生产的实践过程中,视频创作者被充分赋予了操控符号的权力,同时也打破了娱乐生活与知识学习的边界,反映出创作者们对知识与生活的态度,知识正变得越来越日常化、生活化。

二是展开个人化的影像生产。B站视频生产的UP主往往以现实影像作为素材,他们只需在智能设备的相机功能中按下“拍摄”按钮,就能完成影像的生产。学习视频直接取材于现实生活和个人的生活世界,很多UP主通过真人出镜的方式,把自己的经验、生活感悟和所思所想直接面对镜头说出来。拍摄也多从个人生活和思考的角度出发,坐在摄像头面前娓娓道来。在B站上,这种方式突破传统知识讲授中的教与学的关系,而是更为聚焦于拍摄者个体与知识自身的关系,把观者当作朋友,把知识传播当成一种交流和倾诉。

视频记录权和创作权的下移,凸显的正是普通人也能够拥有利用视频记录自己生产、表达自我以及展现存在的机会。这种立足个体的知识视角对传统知识生产中笼罩着的精英主义视角形成了补充,由精英生产的知识类影像用仰视的方式传播显性知识,而这种基于个人的传播方式,使存在于个人头脑中的经验、思考等隐性知识显性化。

(二)塑造知识生产者形象

针对B站知识类UP主的培训视频“知识区新星UP主成长攻略-怎么做B站观众喜欢的知识区视频”中,UP主“动动枪DongDongGun”提出建立个人形象以及管理个人形象的重要性,他认为在B站上一个走向成熟的知识内容生产者,必须形成具有鲜明特征的个人形象。“形象”一词,在B站中并不仅仅指作为知识内容生产主体的个人风格,还指在知识生产中形成清晰、显著的内容风格。更确切地说,这里的“形象”是综合了UP主个人特征与内容风格而形成的具有象征性的含义。以UP主“动动枪DongDongGun”为例,虚拟形象“雪鸮”是UP主的形象代表,“互联网”“科普”是其内容标签,观者看到虚拟形象“雪鸮”就知道是他们的作品,看到他们的作品就知道内容是关于互联网或科普类信息。具体来说,这种个人形象的塑造主要通过以下方式。

二是将身体打造为可以编辑、改写、加工的视觉符号。在网络空间,身体并没有在交流中隐退,而是成为一种建构主体身份和形象认同的视觉符号。借助有明显标识信息的服装、道具、动作表情等,身体符号能够传递身份信息,增加用户对UP主的认同感以及对其传播内容的信任感。如教授罗翔一身西装端正坐在蓝底白字背景前讲法律,外科医生刘加勇身穿白大褂科普医学常识,公考教育课程老师双手抱在胸前坚定地看着前方。无论是UP主身体部分出镜还是全身出镜,出镜的状态和效果都会通过拍摄方式的选择及后期加工进行调整,如UP主“李好帅的黄金屋”在视频中将自己的头换成像素头像,虚拟卡通形象被物化成身体的一部分,身体被设计成更符合大众口味或期待的视觉符号。

三是运用空间符号巩固视频生产者形象。空间作为UP主传播知识的发生地,并不仅仅是背景,特定的空间总是与特定的身份联系起来,因此空间往往也发挥着主体身份建构的作用。UP主对这些空间场景的选择与知识内容及其传播者身份存在着内在联系。与学生有关的空间包括校园、图书馆、书房;与教师相关的空间是讲台;与互联网工作者相关的空间常常是摆放着电脑的书房或办公室,并且室内空间多于室外空间,安静的场所多于喧闹的场所。空间特性与主体角色和知识内容保持一致性,能够让用户形成连续的空间感。除此之外,伴随着互联网技术成长起来的视频创作者们,能够熟稔地利用媒介来把握世界,将实在的空间与网络虚拟空间结合进行自我呈现。“老师好我是何同学”在自己的房间贴上黑色的卡纸,利用LED灯光打造视频空间中充满科技感的效果。在粉丝破600万时为了感谢粉丝,他又将自己的黑色空间贴满600万粉丝ID,象征着粉丝以ID的方式突破了空间限制,进入了UP主所处的真实空间中。经视频创作者打造的媒介空间不再是冷冰冰的背景,而是成为具有显著特色的个性化空间,以此也将自己建构为存在于这个空间中的不同的人。

四是知识与商品的混合。随着这几年B站的发展壮大,越来越多的商家将B站视为营销的新阵地,B站上Z世代的用户不反感广告营销,他们在意的是是否用他们喜欢的方式传达。商家常常通过UP主将商品符号巧妙地与内容融为一体,利用B站用户主动性高、互动性强的特点,将商品背后暗藏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用视觉、听觉符号具象地传递给用户。知识区的兴起也免不了商品符号的入侵。

(三)制造视觉“震惊点”

在《明室》一书中,罗兰·巴特提出了诠释照片影像的两个概念:“知面(Studium)”和“刺点(Punctum)”。知面指的是在文化的影响下进行的图像解读,而刺点则是某一个感性的点,它能够出其不意地刺痛观者,产生冲击性的观看体验[4]。在B站中,知识类视频作为B站众多内容板块之一,与其他类型的视频,如动画、生活、舞蹈、鬼畜等内容视频形成竞争关系。此外,知识生产权力的开放也使知识类视频数量激增,同类型甚至同一个视角生产的知识视频比比皆是,面对平台内容海量与受众注意力有限的矛盾,制造视觉刺点,诱使观者做出观看的选择行为成为一个重要的生产策略,这些策略体现为以下方式。

增加标签。标签是创作者根据发布作品的内容提炼出来的类型名称,每一个标签如同一个蓄水池。给视频“贴标签”,就是将自己生产的知识视频投放到相应的蓄水池,当蓄水池中的视频达到一定数量后,就会被B站官方平台整合成一个类型,成为更大的蓄水池。这种标签式的传播依托于B站中的算法推送机制,同时也符合互联网时代海量信息和碎片化的用户思维方式。被贴上标签的视频能够被推送给可能有兴趣的用户,获得更多曝光。而对用户来说,这种方式也符合互联网时代海量信息中的检索习惯,当用户对一个视频感兴趣时,点击标签就可以跳转页面看到其他相似视频。

“点亮”标题。知识类视频的标题正是通过文字对影像的意义进行“锚定”,传达视频所要表达的内容,并对封面进行意义的补充,与此同时,标题还能够故作突兀,让观者产生疑问,进而驻留目光。通过对2021年1月2日B站知识类排行榜前10条热门视频标题进行分析,可以发现这些标题具有三个特点:第一是简单易懂,这使得用户能够在短时间内知晓视频内容,缩短浏览时间,直击需求,比如“如何自律上瘾?快速摆脱又懒又废的4个方法”,一语概括了视频内容,同时配上鲜明的态度和立场,带有数字的标题也使表达更具体生动。第二是带有情绪导向,标题通过使用情绪化的词语引导用户产生联想,第一时间引发用户共鸣,获取关注点赞。除了使用情绪化的语言外,这类标题还会利用标点符号进行感情输出,如“罗翔|凭什么他找的工作比我好?求职职场个人体会小分享”,关键词“凭什么”一下戳中了有类似经历的用户心理,形成情绪上的共鸣,通过问号进一步放大情绪,引发思考,最后又在标题“求职职场个人体会小分享”中提出对策。第三是刺激互动,B站中的视频标题大多一问一答,或者直接抛出问题,如“死后的24小时,你的尸体在干嘛?”,勾起用户的好奇心,促使用户猜测和引发思考,从而达到吸引点击的目的。

设置封面。有研究表明,用户决定是否观看一个视频,最多只需花2秒钟的时间,利用这2秒钟激发用户兴趣,视频封面起到关键作用。知识区的视频封面一般图文兼具、图像构图清晰、画面主体凸显,直接刺激用户感官,吸引注意力。为了避免图像信息模糊,文字发挥着信息“锚定”的作用,清晰明确地告诉用户视频分享的知识是什么,避免用户理解上出现偏离。对创作者来说,图文并茂的封面有无数种组合方式,提炼出一种文字符号和图像符号组合的形式并固定使用,就形成了一种风格。如“硬核的半佛仙人”的视频中,图片选用较暗的色调作为背景凸显文字主体,并且用白黄红三种不同的字体颜色进一步凸显文字的重点。“历史调研室”的视频封面采用暗色调,构图上文字和图像左右组合或上下组合,主体清晰明确。

无论是标签、标题还是图文组合的封面,它们都是对知识的提炼和凝缩,目的是方便观看者迅速在浩瀚的知识区中找到自己感兴趣的知识。这种将知识内容浓缩的方式虽然在前互联网时代也广泛存在,如报纸标题、书籍内容简介,但又与之不大相同。存在于视频中的文字符号从形式和内容两个层面设定了用户“看”的方式:从形式上看,文字符号力求精简、字字珠玑,较多使用关键词,保证用户迅速知晓内容,找到一个兴趣点后也不需要再次检索,点击标签就能快速观看同类内容,并且视觉体验在文字符号运用中的重要性增强,这点主要体现在封面中关键词的字体越来越大、字体颜色越来越鲜艳、封面图像沦为文字的背景、风格更加统一,这样的视觉排列目的是能让文字更显眼、更有辨识度。此外,在意义层面上,精简的字符需要承担概括知识要义和刺激用户情绪的双重任务,甚至大多数情况下概括知识让位于刺激情绪,视频创作者更多使用带有情绪导向的疑问句、感叹句和祈使句,而较少使用信息含量高的陈述句式。整体而言,文字符号在视频中的存在已经不完全是意义的传递,而是迅速抓住用户视线的一种策略和方法。在视频生产中通过在“看”和“读”两个层面上挖掘和拓展文字在视觉维度上的功能和价值,尽可能缩短用户认知的时间,从而实现对用户注意力的争夺。

蘑菇脸如白纸,往后退着,“妈妈重病在身还念着你,你几时回来看过她?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对她便是一顿毒打。你对外宣称是我为了留院勾引你,流言蜚语的矛头统统指向我,之后因为我不肯就范,你派我在夜里看守医院传说闹鬼,无人肯值班的停尸房,你还不放过我?”

三、视觉实践“重构”知识

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B站的知识生产主要依靠不同的视频制作手段、视觉呈现的方式和技巧等完成。在数字化和社交媒体深度介入的背景下,数字时代的“知识”已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知识。如果说,传统知识被理解为特定社会劳动的产物,具有高度的象征意义,那么,互联网中的知识变得更加与个体化的理解及运用有关,日常生活和消费性的、娱乐性的分享构成大量知识的内容;如果说,传统知识的传递方式需要在特定的教育场所内完成,而网络化的知识无论在供给还是索取的层面,都开始出现了新的手段和方式,知识传播变得更加具有开放性。而与数字媒体的传播特质相关,以视频化的方式推动知识的传播开始变得极为普遍。从这个意义上讲,网络化的视觉生产和实践在重构人们对知识的理解。在B站“学习区”的知识生产中,可以发现大量的知识会通过生活场景和日常化的经验分享、极具娱乐和消费性的视频传播、知识学习过程的直播等具体方式来呈现知识新的生产过程。

(一)知识与日常生活高度重叠

B站日常化知识主要包括几个方面:首先是知识取材于日常生活并用于生活,它们可能来自生活的某种经验,如学习技巧、生活小知识“史上公认高效学习方法合集!学霸都在偷偷使用”“告别尴尬!酸奶如何优雅地喝到一滴不剩?”;或者将理论知识与日常知识、社会热点建立联系,如“为什么理发店门前会放个旋转彩灯?原来跟血有关!”“咖啡提高了你的体力还是预支了你的精力?”“揭秘!共享充电宝‘涨价’背后的套路!”等。其次,这些知识常常以细小化或日常化的叙事,取代宏观、抽象的叙事,知识变得更加碎片化、即时化。以UP主“画渣花小烙”的“棉花出现以前古人们主要用什么保暖?”为例,UP主并没有从一个宏观的视角解释棉花在我国推广和使用的历史,而是向观者抛出一个日常化、细小化的思考视角,这一视角不仅与社会热点“HM新疆棉花事件”相关,同时也在设问之中拉近了观者与棉花的距离,将一个宏大的命题转化为司空见惯的生活小话题进行讨论。

知识与日常生活高度相关,赋予了人们更多将个人知识转化为公共知识的主动权,日常生活也能产生新的意义,人人都可以挖掘身边的知识或基于日常语境讨论知识,人人都可以成为知识的创作者和传播者。知识也不再是精英主义视野下严肃、理性的,人们在对日常知识的生产中赋予了知识一种特殊的情感意义,这种情感意义也打破了精英对知识的定义,对在B站中的创作者和观者来说,只要适合自己的、与自己相关的都可以被定义为知识。

(二)娱乐化与消费化的知识

B站中的知识与互联网中其他专业知识平台存在着很大不同。专业平台将知识放在首位,“知乎”以分享知识为己任,“得到”以传播知识为目的,而B站中知识只不过是平台众多内容中的一类。B站诞生之初,是为了向用户提供娱乐服务而非知识传播,这也决定着B站知识区中的内容有着极强的娱乐性。这种娱乐性特征一方面让所有的观者都抱以开放包容的心态对待知识类视频,因为其内容哪怕是谬误也可能转化为众人围观的娱乐,在调侃和戏谑中得到谅解,甚至可能恰恰因为存在谬误,能够创造一次壮观的弹幕事件。另一方面,这种娱乐性也可能消解知识的严肃性,模糊知识学习的重心。以华中师范大学教授戴建业为例,在B站搜索其名,播放量最高的不是他讲古诗词的视频,而是其他UP主基于他的视频进行二次创作的鬼畜视频“情场高手”,这个视频拥有358.5万播放量和4 926弹幕量,而戴建业的视频播放量最高的“苏轼悼亡妻《江城子》,我每次读都很难受”也仅有259.5万。从某种角度看,娱乐性将知识解构为有趣的、好玩的、即时的碎片化知识。

此外,娱乐性背后的驱动力来自消费。在B站中,知识很大程度上是围绕着图像来建构的,图像成为“具有巨大潜能的生产要素”[5],这不仅仅指图像在知识生产过程中作为对象被生产出来,同时还指图像本身也成为生产特定需求和欲望的载体。比起知识传播,这些知识视频更像一个个精心打造的视觉产品,它们是UP主眼中变现的工具,是商家眼中的产品宣传渠道,是观者眼中有着精美包装的知识产品。对UP主来说,传播知识是视频的目的,但并非唯一目的,通过提供知识产品的生产获得经济价值,才是影响生产者创作的最重要因素。UP主“老蒋巨靠谱”在“新手UP如何避坑?”视频分享中,提到UP主的成长分为三个阶段,每个阶段有不同的成长目标:首先在账号建立的初期,UP主要提供差异化的定位和内容质量;其次在中期,当粉丝达到十万至二十万左右时考虑商业化,其中有知识付费、广告植入和电商三种方式,接广告是最常见的方式;最后在成熟期,则考虑提升输入或减少输出消耗,所谓提升输入指的是个人的知识毕竟有限,要长期进行知识生产并不现实,因此成熟期的UP主会考虑将个人生产变为团队生产,集多人力量完成,而也有一些UP主采用减少知识输出的方式,在成熟期后转为特殊的知识生产方式,如拆书、追热点、访谈等方式。从初期到成熟期的转变,是UP主职业化道路的历程,职业意味着依靠知识生产获得经济收入,一旦确立如此目标,那么知识的生产中就会增加一些经济指标的考虑,比如如何提高粉丝关注量以获得接广告的机会?如何在知识生产中植入广告既让商家满意又让粉丝愉悦?如何塑造个人形象让用户相信自己并为之消费?……而这些与经济相关的考虑,借助具有“炫耀性”和“展示性”特征的图像完成。

(三)陪伴型知识

Z世代出生的“90后”和“10后”多为独生子女,作为互联网的原住民,他们能够熟练地操作智能设备,对新鲜事物保持着热忱之心,但也常处于孤独和焦虑中,依赖虚拟空间中的交流与陪伴,获得集体的身份认同和归属感。B站正是这样的虚拟空间,用户带着学习知识的目的前来,不仅能够通过观看弹幕,将屏幕前孤独的个体在某一时刻聚集起来,形成一个强大的意义共享群体,甚至还能通过学习直播,创造既能够相互监督又能够相互鼓励的学习共同体。这种陪伴性学习直播主要有三种类型:

第一种是UP主直播学习。这些学习直播中,主播将自己的学习目标、学习内容、学习时间以及学习场景画面实时播放,围观的用户往往并不在意主播在学什么或说什么,而是观看主播专注学习的样子,以此激励自己促成学习。这个时候,屏幕中主播学习的图像符号已经超出了内容的范畴,成为“奋斗”“努力”“拼搏”的象征性符号。用户在获取这种象征意义后,获得了一种伴随自己整个学习过程的激励感、约束感和陪伴感。

第二种是多人自习。主播提供直播间,用户通过屏幕上的腾讯会议账号,登录到会议房间中,可以将个人学习的场景通过开启摄像头的方式在B站画面中呈现出来。这种学习直播对每一个用户都开放,每个人都可以通过B站将自己学习知识的过程进行直播。这时,原本属于个人的学习空间通过移动网络被打开并向任何人开放,加入其中的观者,实质上将自己嵌入一个米歇尔·马费索利所说的因相同情感而聚集起来的“新部落”[6],人们聚集在这一共时的当下,形成一个共同体。直播间成了“虚拟自习室”,人们因特定的学习需求而联结,个体的学习变成群体共同的事件,一个人的凝视成了对他人行为的监督,并且在观看他人的行为中,完成对自我的审视。

第三种是氛围自习室。顾名思义,这些直播间通过24小时不间断的场景直播,为学习者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氛围。氛围的创设主要从画面和声音两方面展开,从画面上,UP主会根据学习目的提供不同的场景画面,如咖啡厅写论文场景、图书馆背书场景;声音能够发挥重要的情绪引导作用,一般而言UP主会播放安静的白噪音营造静心学习的氛围,或播放英语听力剧营造英语学习的氛围。以UP主“魔法工具集”为例,他将名为“AS(N+1)R Weekly”的作者,发布在YouTube上的“哈利·波特氛围白噪音”视频搬运至B站,每天24小时不间断地播放小说中霍格沃茨学校的不同场景,同时也搭配不同的白噪音。白噪音指的是声音的频率在可听范围内相对均匀稳定,典型的白噪音包括水流声、雨声、鸟鸣声等。哈利·波特氛围直播间通过使用哈利·波特影视场景中的典型视觉符号,比如四大学院院徽、魔杖、影视人物等,播放与场景相关的白噪音,联通观者过往观影或看书的记忆,把来自习的自己或他人称为巫师或麻瓜,于是通过共有的情感,形成了身份认同和群体归属感。

此外,在B站看视频,弹幕俨然成了视频的一部分。在弹幕视频网站,用户将观看视频时的评论内容随手发到视频播放窗口,这些内容便叠加在视频画面上从左到右地滚动播放,用户播放视频时能够在某一时间节点上看到先前所有人发的弹幕,如子弹穿梭甚至遮蔽了内容。发弹幕的行为本身是一种用户与用户之间基于视频内容的连接方式,这种连接是“去中心化”的,所有观者拥有的话语权是相同的,除非个人透露,否则弹幕内容不包含任何个人信息,并且无论何种声音都只能以寥寥几字(B站会员L1级至多发送10字,L2级能发送100字)显示在弹幕中被其他用户看见,因此它为观者提供了一个平等的、自由的对话机会。对Z世代的观者而言,发弹幕或观看弹幕提供了一种陪伴感。在移动设备中观看视频往往是个人行为,但有了弹幕就不一样,观者能够在视频的某一时刻看到先前所有人的弹幕评论,形成与他人共同观看的错觉感。当飞驰而过的弹幕中出现了与自己感受相同的弹幕,身份的认同感得以建立,视频内容不再与用户无关。此外,某些知识的学习过程是痛苦的,“有人吗”“只有我一个人吗”等弹幕的出现,正是通过询问屏幕另一端是否有人同时观看视频,从而降低和缓解一个人学习的孤独感并从中获得前进的动力。

结语

在上述分析中,我们看到,知识在互联网中以文字、图片、音频等多种形式呈现,并且视频尤其短视频将是当下以及未来互联网中知识生产的重要形式。可以想见,在这样的知识生产变化下,知识本身的概念就值得重新思考。“泛知识”的出现将带来对互联网时代知识理解的不同。泛知识既意味着知识生产主体和学习群体的广泛,只要凭借智能设备和移动数据网络,无论何种职业何种身份的人都可以接入互联网分享知识、学习知识;泛知识同时意味着知识边界的宽泛化,开放自由的知识生产不断拓宽知识的边界,甚至模糊与信息的界线,只要能够增长见闻、扩大视野的信息资讯都可以被视为知识;泛知识还代表着知识内容的浮泛,系统的知识被切割成零星破碎的形式,以便人们随时随地填充时间。在B站为代表的UGC视频网站的知识生产过程中,不难看到这种泛知识传播向视频化内容中的倾斜和爆发。当知识本身的内容不再构成对人们最重要的影响要素,反而是那些承载知识的画面、出镜的UP主个人形象、剪辑风格等视觉元素成为人们对知识接受和喜爱程度的考量因素后,我们如何形成对知识的理性判断和筛选?甚至按照有的学者较为悲观的看法,互联网造就的知识现象是带有欺骗性的,技术模糊了知识个体和互联网群体知识的边界,我们感觉唾手可得的知识实际上并不属于我们个人,而是属于整个互联网群体[7]。这本身就成为值得每个人思考和必须面对的问题。

此外,从技术角度看,知识传播和获取方式的变化,也成为值得探讨的问题。在互联网技术的影响下,数字空间中的知识不再完全由精英阶层生产和传播,而是成为全社会共同参与的行为和过程。在这样的背景下,知识传播和获取渠道的变化,除了改变知识概念,也在重塑知识的存在形态甚至性质。人们的学习过程也大大迥异于传统时代,每个人可以既在网络的平台中自由分享对知识的自我认知与理解,同时又以创造性的方式呈现新的学习形态。在一个开放式、分布式的社会化生产影响下,当越来越多人可以依靠自己掌控的生产工具和传播工具实现个人与独立的表达、创作时,可以看到,“在网络世界中,知识不存在于书籍之中,也不存在于头脑中,而是存在于网络本身”[8]。这种社会化的连接对知识的学习和传播带来的影响,在B站的研究中尤为凸显。当原本属于个人的学习空间变成多人参与共同学习的场域后,无论是弹幕围观还是社群化学习,社交关系成为知识传播的重要一环,知识的同步观看和意义共享成为社交关系建构的基础,关系的不断连接、交织和叠加加速了知识的生产和传播。这些新的变化值得研究者进一步观察与探究。

注释:

① UP主是upload的简称,指在视频网站、论坛、ftp站点上传视频音频文件的人。

② “罗翔说刑法”被称为2020年度最高人气UP主、bilibili 2020百大UP主之一。

③ “硬核的半佛仙人”,B站知名科技UP主、bilibili 2020百大UP主之一。

④ “所长林超”,B站科普类UP主、bilibili 2020新人奖UP主。

⑤ “彭酱酱LINYA”,B站最早的学习直播UP主之一,曾发布挑战24小时不间断学习的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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