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一幅照片 [外三首]

陈恳

推着轮椅上坡的人和他推着的人

成了别人镜头里的主角

这种和谐（或所谓的美）

加剧他内心的酸楚

这是养育他的父亲

父亲曾牵引他走过田埂、学堂、医院……

他只是沿来路把这些还给父亲

但父亲并不需要

他觉得这些，包括自己

是个拖累。他让他停下来

以免走在别人的同情

以及更深的自我厌弃里

每一辆相向而行的车、每一个迎面走来的人

都放慢了速度

仿佛这是他们共同的结局

她有一口好暴牙

越笑越暴露

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像一只母鸭子）

配上干活儿的慌张

以及与我爸的紧张关系

构成我记忆的总和

她好像一刻也离不开我

她给我打电话，讲那些车轱辘话

有时我也还给她，现在已无处可还

我回家时，她黏着我，像一只老母鸡

她人前人后地夸我，直到我害臊

她随时伸出手，拉住我

直到换成相片里的手

姆妈啊

你是我的乡村博物馆

每日接受一条河流的洗礼。

已到谢顶的时候（离谢幕不近不远）

还好

生为父母养

没有丢掉做人的本分

心中的乌托邦像漂浮的泡沫

随河水流淌

接受沿途垂悬的枯枝抚摸

阳光盛大。川流不息

但语言堵在喉咙，思想囚于文字

奈何？奈何？

幸有三两好友，一壁书柜，以及

……流水。不致腐朽

不致无所依

从半杯水中看见另一半

这一半令我自昨天来到今天：

從前有，今日无

区别于从留白的画中

读出宽广与自由

挣扎在可见的泥淖里

却歌颂刚刚抽离的莲叶和荷花

所以康德说，“事情本身是深深隐藏的”

所以胡塞尔说，“面向事情本身”

面对时代的征候，常识啊

像半杯水

等待时间来澄清

而我眼里的它还有虚心

和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