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山对视

傅菲

2021年8月23日，我从上饶市来到德兴市第六中学暂居，将在这里生活三年，深入了解大茅山山脉。大茅山山脉是怀玉山山脉的支脉，主山为大茅山，主峰海拔一千三百九十二米，属于国家森林公园，原始次森林丰富，生物多样性也有充分的体现。

这个想法，由来已久。《深山已晚》这本书于2020年4月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写的是我在福建荣华山客居的生活，写了六年。我写人与山的和谐相处，人在自然环境中所获得的内心感受，山中的气象之美与生命之美。

但对一座山而言，仅有这些还不够，我还需要深入了解一座山的生命深度，即个体生命史、动植物彼此依存关系、人与自然的依存关系、生命的奥秘与神性，等等。简而言之，我想写一座山的自然史。

我选择了大茅山。上饶是一个地貌很丰富的地方，有鄱阳湖平原、信江河谷丘陵，也有众多高山。高山以山系耸立在苍穹之下，有华东内陆地区第一、第二、第三高峰黄岗山、独竖尖、五府山，还有江西名山三清山、怀玉山、大茅山、大鄣山，等等。大茅山距德兴市区十八公里，距上饶市九十公里，距我老家四十六公里，很适合我往返、生活。

2002年，我开始写散文，已二十周年。作为单一文体的写作者，我很惊讶自己怎么就坚持了这么久，且还在兴味盎然地继续着。是什么在推动我写？甚至有同人当面对我说：你早可以歇笔了。言下之意是：写了和没写一样，无非是数量在增大;散文写写，也就那么回事。我笑呵呵。我給自己的唯一答案是：对这个世界，我还有想法需要表达，需要充分表达。

我有两个“文字根据地”，一个是故土郑坊盆地，一个是大自然。自2016年，我把写作重心转移到自然文学写作上。缘由只有一个——我对大自然始终充满无穷的好奇心。

写真正有品质的自然文学（当下，伪劣、假冒的自然文学作品多如牛毛）作品，太难了。优秀的自然文学作品需要三个品质：有审美价值的文字，丰富的大自然体验，博物学知识储备。我们需要人与物共情，及物至诚。我在新书《元灯长歌》第三辑“万物生动”的导言中说：生灵颇具崇高的美学、尊贵的伦理学、和谐的社会学，是生命的道德律和启示录。我们与之共生，彼此救赎。

同时，我信奉这个理念：大自然可以治愈人类的大部分精神疾病。

我们不仅写山河之俊美、森林之壮丽、生灵之灵动，也写生态破坏之疾痛、物种灭绝之悲叹、栖息地毁灭之哀伤。但仅有这些还不够。我们还需深入生命的细部，发现人性之美或人性之恶，发现生命的尊严和价值，并为之塑造。

我是自学博物学，根基很浅，视野也不开阔，我也很难写好自然文学。我唯有深入自然的现场，观察个体生命的丰富性、生物的多样性，感受大自然对我的恩赐，唯愿自己的文字洋溢一草一木一鱼一鸟一虫一兽的生命光辉。

我来到大茅山，与之对视，探索一座山的生命奥秘。我写山中的猴子、山蜂、落叶、点纹银、萤火虫、山麂等，也写我与山的融合及山居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