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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翼报刊与“两个口号”论争的发生*

2022-04-16陈红旗

汉语言文学研究 2022年4期
关键词:革命战争论争国防

陈红旗

文艺报刊与文学生产的深度融合,是中国左翼文学得以兴盛的重要原因,也是中国文学现代性的一种生动体现。 与图书出版相比,文艺报刊是传播最广、最“杂”且刊载内容最为多样化的文艺传播媒介,它们在左翼文学的生产、传播和接受过程中,在创作机制、消费机制、意识形态机制之外, 构成了一种影响极为深远的传媒机制,进而实现了文学传媒与左翼文学生产的互动相生。因为作为传播媒介的巨大影响力及其内在权力机制的存在,所以文艺报刊尤其是所刊载的批评文章非常容易引起“论争”。 在某种意义上,1935年秋至1936 年秋发生的“国防文学”与“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的“两个口号”论争,就是报纸副刊和文艺期刊推动的结果。 这场论争以报纸副刊《时事新报·每周文学》和《文学界》《光明》杂志为核心,几乎席卷了当时所有的左翼文艺报刊和进步思想文艺界,不仅折射了左翼文艺界内部的诸多矛盾和意气之争,也展现了现代民族国家想象视域下左翼文艺界思想观念与左翼文学精神的嬗变现象。

一、《时事新报·每周文学》 与 《文学丛报》:“两个口号”的提出

“两个口号” 是由周扬和胡风分别提出的。1934 年10 月2 日,周扬在上海《大晚报》上发表了《“国防文学”》一文,该文提及了一种前苏联的文学形态Literature of De-fence(即“赤卫海陆军文学同盟”在1930 年倡导的“保卫文学”),他将其译成“国防文学”,并介绍了一部描写日俄战争的历史小说《对马( Tsushima)》①企:《“国防文学”》,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现代文学研究室编:《“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年版,第1 页。,其目的是想“在中华民族处于生死存亡之际,用‘国防文学’作品作为拯救中国的一种特殊武器,跟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完全无关”②陈漱渝:《两个口号·三份宣言·四条汉子——鲁迅临终前的“愤懑”》,《山东师范大学学报》2016 年第1 期。。 这一口号真正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产生关系是源自周立波的推动和周扬的强化。 1935 年12 月21 日,周立波在《时事新报·每周文学》发表《关于“国防文学”》,他在该文中重提周扬在《火炬》上谈及的“国防文学”一事,并对思想文艺界的“沉默”反应和对该口号意义的“无视”表示不满。 他认为在日寇侵略导致华北危机的局势下,文学应该发挥其抗争、防卫疆土、帮助民族意识健全成长、促成国家观念、歌颂民族英雄的作用,“应该建立崭新的国防文学”,而国防文学营盘里的“通行证”就是:“我是中国人!我反对汉奸和外敌! ”①立波:《关于“国防文学”》,北京大学等主编:《文学运动史料选》(第3 册),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 年版,第265-266 页。“国防文学”口号提出后得到了不少文艺界人士的拥护,但也招致了昔日被国民党反革命政变伤害的鲁迅等人的强烈反感。 由于鲁迅体弱多病,所以,“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口号的发起并未过多劳烦鲁迅,而是由冯雪峰、胡风先商定好,再经过鲁迅同意后,由胡风在1936 年6 月1 日出版的 《文学丛报》第3 期上发表的《人民大众向文学要求什么? 》中正式提出, 意图更为合理地引导左翼作家阶级立场的确立和左翼文艺界抗战路径的优化。结果,周扬等人误以为胡风在搞分裂活动,要破坏文艺界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大业, 所以对其进行了严厉的批评, 于是双方爆发了激烈的论争,接着相关争论扩展开来,引发了大规模的讨论,在约一年的时间里,各报刊发表的相关争论文章近500 篇,这在中国现代文学论争史上是非常罕见的。

应该说,“国防文学”相比于“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口号要更容易获得爱国知识分子的认同和共鸣,它非常简单,意指也非常明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为抗日救国这一目标服务的。由于近现代以来文艺界纷争不断,很多知识分子对于这种纷争感到厌烦, 尤其是在抗战背景下,更需要思想文艺界统一思想, 全面推进抗战宣传,所以“国防文学”口号应运而生。 在提倡国防文学方面,《客观》《时事新报·每周文学》《中国社会》和《新文化》做出了表率。 梦野在1935 年出版的杂志《客观》第1 卷第10 期上发表《民族自卫运动与民族自卫文学》, 认为文学活动者应该在上海形成“民族自卫的文学阵线”,打破以往文人相轻的习气、流派主义的圈子、个人主义的成见,而且要团结广大文学青年、读者大众,运用通俗小说、诗歌、戏剧、杂文与散文等文学武器来反抗奴化中华民族及其文化的帝国主义强盗,来破除悲观虚无、无病呻吟的亡国文学和奴隶文学的坏影响,发展为民族独立与解放而战的“民族自卫文学”②梦野:《民族自卫运动与民族自卫文学》,《“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6-9 页。。 1936 年1 月11 日,梅雨和何家槐在《时事新报·每周文学》 上分别发表 《国防文学的内容》与《作家在救亡运动中的人物》,梅雨以探讨国防文学内容的方式表明了其对该口号的认同,他认为汉奸活动、学生示威、“义勇军的奋斗”、民族战争和“富有反帝意义的各种事变”等都是值得挖掘的国防文学题材, 而摧毁敌人和汉奸、暴露文化界的奴隶文化、揭露“提倡亡国灭种的提携的厮从们的狡计”、 歌颂抗日战士和中华民族英雄的不屈意志与爱国精神,都是国防文学的应有内容③梅雨:《国防文学的内容》,《“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10-11 页。; 何家槐认为当时作家的反帝战争描写无论在量还是质上都非常贫弱,比较知名的作品只有 《八月的乡村》《南国之夜》《生死场》《齿轮》《万宝山》《义勇军》《丰年》等几部,他认为作家应采用一切可能的题材,如义勇军的抗战、汉奸的卖国、知识分子的分化、学生运动的惨烈事实,来写成民族解放战争的史诗,歌赞古往今来的民族英雄,如岳飞、文天祥、薛仁贵、花木兰、苏武、冯子材、蔡公时、邓铁梅等,书写民族解放中可歌可泣的史实,如鸦片战争、黄海之战、谅山之战、义和团事变、太平天国、“五四”、“五卅”、“九一八”、“一·二八”等,强调国防文学不但要包含反帝作品,还要包含反汉奸和反封建的作品,并希望作家们完成自己的使命,深入大众去唤醒和鼓励他们一起担负起救亡的责任④何家槐:《作家在救亡运动中的任务》,《“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12-15 页。。 1936 年1 月15 日,田汉的讲演录《国防戏剧与国难戏剧》被彭家礼整理后,在《中国社会》第2 卷第3 期上刊登出来。 田汉认为在国难日益严重的情况下作家应该努力从事国防文学与国难文学,国防做不好就会发生国难,中国戏运与中国政治史和经济史都有很大的关联,现代戏剧家的任务和责任是提倡国防戏剧与国难戏剧以唤醒民众来抵抗帝国主义的侵略①田汉讲述、彭家礼笔录:《国防戏剧与国难戏剧》,《“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16-21 页。。 新文化社同人则在《新文化》的《代发刊词》中介绍了王明在莫斯科共产国际第七次代表大会上的演讲,赞同王明提出的中国革命的主要内容是“抗日反蒋民族自卫的神圣斗争”和不愿意做奴隶的人们应该组建抗日联军与国防政府等提法,强调中国不应走“最左的悲天悯人和安邦济世”道路,而应该走向“社会主义的普罗列塔文化”,因为这才是“真正的抗日反蒋的中国新文化”②新文化社同人:《新文化需要统一战线——代发刊词》,《“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22-26 页。。 胡洛则在1936 年2 月5 日出版的《客观》杂志上撰文,明确宣称了“国防文学的建立”,并号召作家们 “集合起来”,“走到实际来, 从生活里,抗争里去体验,学习”,因为只有如此才能写出更动人、伟大的作品,“国防文学才有前途”③胡洛:《国防文学的建立》,《“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30 页。。

在《时事新报·每周文学》等报刊提倡“国防文学”之后,随着《大晚报》《文学丛报》等报刊的持续推进,“国防文学”很快就成了文艺界的一个热点话题。 张尚斌和曾道生在《大晚报》上发表文章,前者认为当时的中国文学如果不肩负起“国防”任务就要失掉反映现实的意义,“‘国防文学’是以劳动大众和他们斗争生活为内容的主体,以劳动大众的文化人做建设的前锋的一种新的文学,可是在‘民族’这字的真实意味上,它又是中华民族的真正的民族文学,它要反映民族解放运动中的一切斗争情境, 描写各种各样的民族英雄”④张尚斌:《“国防文学”和民族性》,《“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32-33 页。;后者通过对“国防文学”与外国“战争文学”的对照,强调了国防文学的写实性,认为国防文学也可以歌颂英雄的战斗,是有其主义和必胜信念的⑤曾道生:《战争文学简论》,《“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64 页。。 周立波在《读书生活》上发表文章强调,在不抗争就只有死亡和灾难的非常时期,中国的文学研究“从最初一课到‘最后一课’,都应当为了救中国”,“所有的文学大师和学徒, 都应当把自己的‘每一点钟,每一滴血’献给我民族”,所有的文学活动的中心都应指向“肩起国防的任务”⑥立波:《非常时期的文学研究纲领》,《“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34-36 页。。孙逊在《大晚报·火炬》上发表文章号召中国文坛不要在纠纷中浪费精力,坚决要求建立文坛上的联合战线和执行民族革命战争的“号筒任务”,以便“求得中华民族的解放”⑦孙逊:《我们坚决要求建立文坛上的联合阵线》,《“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41 页。。 周钢鸣在《生活知识》上发表文章探讨了民族危机与国防戏剧之间的关系,他认为日寇不仅要灭亡中国,还要驱使中国人做进攻苏联的“炮灰”,他希望建立“国防文学”,提倡通俗化的“国防戏剧”,明确国防戏剧的创作内容和纲领,鼓吹民族解放的革命战争和“表现民族英雄”的“牺牲奋斗抗敌”⑧周钢鸣:《民族危机与国防戏剧》,《“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46 页。精神。 于必在《泡沫》上发表文章探究了国防文学的本质,认为国防文学不是“狭义的民族主义文学的重生”,而是“超离了商品化的文坛与畸形发展的文坛底文学常态之回复”, 是一种与大众相契合的有利于民族解放运动的“新文学”⑨于必:《谈国防文学》,《“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49 页。。 徐懋庸在1936 年2 月23 日的《社会日报》上发表文章表示,“民族危机决定了中国文艺运动的新使命;‘国防文艺’建立运动的开始,划出了中国文艺的新时代”⑩徐懋庸:《中国文艺之前途》,《“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55 页。。

相比于“国防文学”口号提出后热点纷呈甚至被视为划出中国文艺“新时代”的局面,“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口号的提出有点“寂寞”和“不合时宜”,它不但没有得到应有的赞同,反而招致了强烈的质疑和批评。 应该说,胡风在《人民大众向文学要求什么? 》中并未质疑“国防文学”口号有什么不合理性,他只是强调“九一八”以后更加迫急的民族危机和新的历史阶段向文学提出了反映其特质的要求,而能够描写这种文学性质并为之提供新的美学基础的应该是一个新的口号——“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 他认为,“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 口号有其产生的现实和生活基础, 含有 “动的现实主义的方法”和“积极的浪漫主义的一面”,统一了一切“社会纠纷底主题”;同时,“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既继承了“五四”的革命文学传统,也综合了“九一八”以后的创作成果,可以更广泛真实地反映和推动民族革命战争运动,进而更有效地满足人民大众对文学的要求。①胡风:《人民大众向文学要求什么? 》,《“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214-216 页。胡风文章发表不到10 天,徐懋庸就在1936 年6 月10 日出版的 《光明》上发文批评,认为胡风故意标新立异,“要混淆大众的视听”, 乃至有分化整个新文化运动路线的嫌疑,强调“现阶段的中国民族革命战争文学运动”应该是“国防文学”运动②徐懋庸:《“人民大众向文学要求什么? ”》,《光明》创刊号,1936 年6 月10 日,第13-14 页。。

其实,关于这个新口号,鲁迅认为新提出一个左翼作家的口号也是应该的,“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相当于一个“总的口号”,在其下再提些“随时应变的具体的口号”,例如“国防文学”“救亡文学”“抗日文艺” 等都是无碍的,“不但没有碍,并且是有益的,需要的”③鲁迅:《论现在我们的文学运动——病中答访问者》,《文学界》第1 卷第2 号,1936 年7 月10 日,第10 页。;其提出的理由是为了推动左翼作家“跑到抗日的民族革命战争的前线上去”,是为了补救“国防文学”这一名词本身“在文学思想的意义上的不明了性,以及纠正一些注进‘国防文学’这名词里去的不正确的意见”,该名词比“国防文学”更明确、深刻和有内容;至于“国防文学”,因为通俗已经有很多人听惯,“它能扩大我们政治的和文学的影响,加之它可以解释为作家在国防旗帜下联合,为广义的爱国主义的文学的缘故”, 是当时文学运动的一个具体口号,虽然有缺陷,但“仍应当存在”,且两个口号完全可以“并存”④鲁迅:《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鲁迅全集》(第6 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年版,第552-553 页。。 鲁迅的解释等于给“两个口号”进行了定性,并清晰地梳理了它们共存互补的有机关系。 问题在于,即使是鲁迅也制止不了本来就充满矛盾的双方的论争,更何况他与周扬这一派也存在难以调和的矛盾。 就这样,“两个口号”论争迅速扩展并升级为当时思想文艺界的一场大论战。

二、“国防文学” 的赞成与反对:“两个口号”论争发生的前奏曲

表面上看,“两个口号”论争是因为胡风提出新口号导致的,其实在胡风提出“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口号之前,左翼阵营内部的相关论战就已经发生,只不过,论战是在“国防文学”的框架下展开的,是关于“国防文学”的赞成与反对以及如何开展国防文学运动等问题之间展开的。

在明确了“国防文学”的意义价值和必要性之后,《生活知识》《忘川》《众生》《新东方》《书报展望》《文学青年》等杂志则就国防文学的具体创作问题刊发了诸多文章。 灿颖在《新潮》上发表文章对徐懋庸提倡“国防文学”的主张给予呼应和支持,并希望作者们能够“忠实地反映现实”⑤灿颖:《谈“国防文艺”》,《“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67 页。。 梅魂在《中心评论》上发表文章强调,“当前民族斗争的急切,已经成为文艺一致的动向”,文学家应该努力把文字简单化、通俗化,把国防文学、国难文学、民族文学“散播到民间去”⑥梅魂:《当前文艺应有的动向》,《“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74 页。。 这就与20 世纪30 年代的文艺大众化运动联系起来, 也与大众的抗日诉求相结合起来。 力生、周楞伽、王梦野、梅雨、宗珏、霍士奇、沙梅、巍峙等分别在《生活知识》上撰文,力生认为当时中国文艺的动向已经被现实形势决定得更加统一和分明——国防文艺的发展,且文艺界只剩下两派——国防文艺和汉奸文艺⑦力生:《文艺界的统一国防战线》,《“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82 页。; 周楞伽探讨了建立国防文学的前提条件,它们分别是:文艺界须结成统一战线,文人须消除个人意见, 须克服右倾机会主义,须清算左倾宗派主义⑧周楞伽:《建立“国防文学”的几个前提条件》,《“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88-89 页。; 王梦野介绍了国内反帝文学的创作情况,认为当时文学工作者的任务就是团结民族文艺新军,“集合在‘国防文学’的统一阵线上,执行文学上的(广泛的文化战野上的,意识领域内的)反帝国主义,反民族汉奸的战斗任务”①王梦野:《中国的反帝文学与国防文学》,《“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101 页。;梅雨介绍了一些弱小国家的文学作品,如朝鲜金斗熔的十五场剧《朝鲜》、权焕的长篇小说《血》,亚美尼亚作家阿哈侬垠的小说《更夫》,波兰作家普鲁士的小说《哨兵》,保加利亚作家伐佐夫的小说《村妇》,匈牙利诗人裴特非的诗作《勇敢的约翰》, 南斯拉夫作家桑陀药里斯基的小说《娜耶》等,主张汲取弱小国家的革命精神和斗争经验,以激励中国作家为中国大众指出一条“解放与自由的正确的道路”②梅雨:《国防文学与弱小民族文学》,《“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107 页。;宗珏认为国防文学的特质就在于它是民族解放战争中 “最尖利的武器”③宗珏:《国防文学的特质》,《“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108 页。;霍士奇就建立“国防音乐”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国防音乐应以歌曲为中心,歌词要口语化,乐曲要民歌化,其主题是反日、反汉奸、反内战等④霍士奇:《论国防音乐》,《“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130-133 页。;沙梅探讨了“国防戏剧”与音乐的关系,认为二者的结合会给观众带来更强烈的共鸣效果⑤沙梅:《“国防戏剧”与音乐》,《“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138 页。; 巍峙认为建设国防音乐可以一扫音乐界的颓废享乐之风,其时代任务是“灌输民族知识,唤起民众”,而为了更有效地推动救亡运动,国防音乐必须“大众化”⑥巍峙:《国防音乐必须大众化》,《“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135-136 页。。 张仲达、式加、义梧在《时事新报·每周文学》上发表文章,张仲达认为国防文学的性质在于它是“一种配合民族斗争的文学”,而非鼓吹侵略的民族主义文学,至于“文学国防”是指“所有不忍民族沦亡的作家的联合阵线”⑦张仲达:《“国防文学”和“文学国防”》,《“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111-113 页。;式加认为须建立国防文学批评,引导作家向“民族解放运动之艺术的正确的反映这个目标走去”,肃清批评领域“骂”“捧”“友”等“宗派主义的残余”⑧式加:《国防文学批评的建立》,《“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155 页。;义梧认为《八月的乡村》《生死场》《赛金花》《没有祖国的儿子》 等优秀作品保证了国防文学不会“流入过去的标语口号化的倾向”,强调当时中国不仅需要“一切形式一切风格的国防文学作品”,还需要“历史的具体的国防文学的理论体系与批评”⑨义梧:《不是空嚷,也不是标语口号》,《“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213 页。。 柳丹在《忘川》上发表文章,认为当时中国文学必然倾向 “走向前进阶级写实主义之路”,切实需要建立国防文学,尽量呈现反帝、反汉奸、反封建的思想内容,进而走进“新兴的前进阶级底意识的阵营”⑩柳丹:《现阶段中国文学必然之倾向》,《“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139-144 页。。 谷人在《众生》上发表文章探讨了国防文学与民众解放之间的关系, 认为国防文学正在领导大众“踏到反帝求解放的征途”⑪谷人:《国防文学与民众解放》,《“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152 页。。署名“波”者在《文学》上发表文章解析了“非常时期的文学”和“国防文学”的同与异,指出二者都有其 “中心点”——暴露敌人侵略、 抨击汉奸理论、宣扬救国行为、鼓励抗战情绪、咏赞民族自救的国防文学⑫波:《需要一个中心点》,《“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160 页。。

就报纸而言,除了《时事新报》,《大晚报》上登载探讨国防文学问题的文章数量是比较多的,且思考也比较深入。 比如,胡玉虎批评了吴复原提倡的“民族文学理论”,指出了民族主义者多年来无文学、无艺术的事实,再次确认了国防文学的存在合理性⑬胡玉虎:《请看今日的“民族文学理论”》,《“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146 页。。 由径主张拍摄国防电影,利用电影这一文化领域中“最有力量最有效果”⑭由径:《略论国防电影》,《“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156 页。的艺术形式来救亡御侮。 章泯认为“国防演剧”的内容应把握抗敌救亡及反汉奸的思想和行动,应特别强调“集团意识”,形式和技术上要能“更广泛更有效地为人接受”①章泯:《谈国防演剧的实践》,《“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166 页。。 罗明认为国防音乐不会令音乐消亡, 反而会令音乐获得新生命和新的发展空间,关键是如何去建设并令它发挥“伟大的才能”②罗明:《国防音乐之建设》,《“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182 页。。孙逊强调,在文坛要建立“国防文学”,在影坛要建立“国防电影”,并号召电影艺人“努力地来制作发扬民族自卫精神的‘国防影片’”③孙逊:《在血腥的国耻纪念日我们要求“国防电影”的生产》,《“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190 页。。 孟公威认为国防电影有利于表现抗战现实,但制作的态度要保有必胜信念,统一战线要扩大到全世界而不仅仅限于国内④孟公威:《国防电影诸问题——国防电影论之一》,《“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198-199 页。。

当然,在赞同之外,也有一些不同声音。 徐行在《新东方》上发表文章批评国防文学“理论家”已经陷在“爱国主义的污池里”,因为他们多半脱胎于没落的中小地主和小有产者,对未来社会没有“确定的信仰”,且充满了“取消主义”的浊气,盲目照搬苏联的“国防文学”口号,缺乏真实描写、历史眼光和集体精神⑤徐行:《我们现在需要什么文学》,《“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194-196 页。;他还在《礼拜六》上发表文章表示,中国不可能也不要幻想有“全中国民族的文学”——“国防文学”, 因为劳苦大众才是真正彻底反帝的 “前锋”,“也只有站在这观点上的文学才是挽救中国的文学”⑥徐行:《评“国防文学”——张尚斌:〈“国防文学”和民族性〉》,《“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53 页。。 署名“鼎”和“角”者在《文学》上发表文章,前者呼吁作家们抛弃一切偏狭和成见,联合起来化解敌人的“分化”策略,保卫国家和“维护”⑦鼎:《作家们联合起来》,《“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57 页。中华民族文化;后者认为“救国文学”“国防文学”在当时尚是一种标语口号,文艺界希望从中寻求轰轰烈烈的表现不过是一种 “幻想”,“唯有用血打草稿然后用墨誊写下来的文学”才是真正伟大的文学⑧角:《所谓非常时期的文学》,《“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60 页。。梅雨在1936年3 月8 日的《大晚报》上发表文章反驳了“角”的观点,认为“国防文学这个概念不只是文学,而且是国防的文学,它是现阶段文学的特质”,有其成长的土壤,“是存在的,亦是需要的”⑨梅雨:《所谓非常时期文学》,《“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71 页。。 风子则在《时事新报·每周文学》上发表文章,认为“角”担心国防文学跌入“乌托邦主义”是杞人忧天,认为国防文学的正面敌人是帝国主义,它同时还得“扫除封建,肃清汉奸,和进攻一切奴才以及奴才的厮从们的巢穴”, 其题材的丰富性和现实性是“可以不劳挂虑的”⑩风子:《“国防文学”的感想》,《“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77 页。。 永修和旅冈在《大晚报》上发表文章,前者认为徐行否认国防文学的建立和“全面”战线是有严重问题的,因为国防文学的发生有着“‘全民’的救国运动”⑪永修:《国防文学的社会基础》,《“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150 页。这样广泛的社会基础;后者认为《夜莺》编辑方之中和徐行等人否定国防戏剧与国防文学的特殊意义及其产生的理由,是源于“一种偏见和错误的方法论”,他强调当时的喜剧必须容纳国防戏剧的“特殊内容”,且只有多样的戏剧形式才能发挥国防戏剧的积极性⑫旅冈:《“荒谬”的“驳斥”》,《“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186-187 页。。 胡牧在《书报展望》上发表文章批评了“非‘国防文学’”理论、“国防文学”怀疑论、文学无用论、“国防文学”“文学国防” 的倒转论、“国防文学”即民族文学论的“浅薄”,强调在民族危机深重的历史转换期,文学“就应与社会的现实密切地联系着”⑬胡牧:《你们的眼睛在那里》,《“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205-210 页。。

当国防文学已经成为大众 “一致的要求”和文艺界的“日常课题”之后,如何建构文艺上的统一战线,并更好地制作国防文学就成了当时思想文艺界的根本问题。 为此,《文学青年》专门组织了两次文艺座谈会,来探讨国防文学问题和文学上的统一战线等问题。 第一次文艺座谈会参与者有何家槐、王任叔、白薇、时且、张天翼、周木斋、林淡秋、关露等26 人,明确了提倡国防文学的必要性和多重意义。 第二次文艺座谈会参与者有周楞伽、金鉴、何家槐、洪道、胡洛、列斯等,探究了如何建设文艺领域统一战线的路径。 周楞伽对当时文坛的分裂与不融洽形势感觉“非常痛苦”,希望能够成立文学上的统一战线,希望作家能够制作出一些国防文学作品而“不必再多发空议论”;相比于周楞伽,其他座谈者并不那么悲观,认为如果大多数作家都参加救亡运动,则成立统一战线根本“不成问题”①周楞伽等:《文学上的统一战线问题——〈文学青年〉文艺座谈第二回》,《“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170-171 页。。 另外,《文学青年》还刊发了诸多关涉“国防文学”讨论的文章:M.I 认为国防文学是民族自卫的文学,是抗敌、保卫和平、为祖国而战的文学,其内容必须以民族解放斗争为中心,其形式应通俗化,其立场应指向“为自由独立而战”,其意识形态应指向“真正的革命的民族主义”②M.I.:《“国防文学”等等》,《“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179-181 页。。 这些文章探讨了国防文学与民族主义之间的关系等,明确了国防文学反对狭隘的民族主义的价值取向,确认了文艺界成立统一战线的必要性。

值得注意的是,当“国防文学”讨论开始深入到具体创作和理论建构问题时,分歧开始日益明显,尤其是伴随着《光明》《夜莺》《文学界》等刊物的介入,论争的气氛变得更加浓郁起来。 周立波在1936 年6 月10 日《光明》创刊号上发表文章,对于某进步文学团体所做出的艺术创作“不能不以勤劳者在这黑暗的社会之‘中世纪’里面所感受的感情为内容”的规定给予批评,认为这太过于“狭隘”,他还点名批评了钱杏邨当年苛评鲁迅的错误做法,并强调“国防文学”应以民族战争中“各方面,各地带,各阶级的人物及其行动,思想,情绪和意志为描写的中心对象”, 使人民 “更锐利,更快速,更敏感,更理想也更实际的感觉到生之挣扎的迫切”, 进而使文学成为民族战争中的一种“有力的武器”③立波:《中国新文学的一个发展》,《“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285 页。。 石夫在《榴火文艺》上发表文章明确表示应建立 “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 认为它与整个民族解放战争相伴随, 可以“喊出群众的苦痛和要求, 喊出民族的危险和出路,喊出我们的敌人,喊醒我们的同伴,决定路线,指示方向,统一我们行动的”,并强烈反对“捧场,谩骂,武断和诬蔑,一切丑角式的批评”④石夫:《中国现阶段文学之诸问题》,《“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298-299 页。。 蒋平在《新地》上发表文章批评某些批评家将“把握现实”“社会主义的现实主义” 等口号高唱入云,但除了《八月的乡村》之外,根本没有多少真正反映大众“惨酷的痛苦和英勇的斗争的作品”,文坛竟然呈现出“不能否认的衰颓的现象”,为此他提倡“统一在一个总的民族解放运动”之下开展新的文学运动——“民族的革命文学运动”或“国际文学运动”⑤蒋平:《今后中国文学的路向》,《“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304-308 页。。 陈楚云在《大晚报》上发表文章批评文艺界的派别意识和“文人相轻”的恶习,提倡文艺界携手建立“民族抗争的联合战线”⑥陈楚云:《从文艺家的联合说到剧作者协会》,《“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310 页。。 当左翼阵营明确提出反对宗派主义恶习时,就意味着宗派主义的恶习正在发生作用且已经不反对不行了。 事实上,宗派主义和关门主义的确给“两个口号”论争种下了祸根。

至此,“两个口号”论争的前期格局已经初具雏形,接下来发生的义气之争和宗派纷争令鲁迅极为气闷和愤懑,他将周扬、徐懋庸等称为“小英雄”,认为后者在他生病时“正要用伟大的旗子”杀他“祭旗”,直言上海的宗派主义和“两个口号”论争局势“真要逼死人”⑦鲁迅:《360717 致杨之华》,《鲁迅全集》(第14 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年版,第116-117 页。。 更糟糕的是,由于“周扬派”与“胡风派”矛盾的不可调和性,加之周扬派与鲁迅、冯雪峰一方的隔阂,双方的论争几乎没有和解的可能性, 这带来了非常可怕的后患,标志着原左翼营垒在“革命文学论争”之后的再次分裂,也意味着一种新的文坛聚合的可能性和必然性。

三、从《光明》到《文学界》:“两个口号”论争的发生

1936 年6 月7 日, 中国文艺家协会成立,特别提议:“在全民族一致救国的大目标下,文艺上主张不同的作家们可以是一条战线上的战友。 文艺上主张的不同,并不妨碍我们为了民族利益而团结一致;同时,为了民族利益而团结一致,并不拘束了我们各自的文艺主张向广大民众声诉而听取最后的判词。 ”①《中国文艺家协会宣言》,《光明》创刊号,1936 年6 月10 日,第68 页。1936 年7 月1 日,中国文艺工作者宣言在《文季月刊》第1 卷第2 期上得以刊发,呼吁文艺界救亡图存、绝不屈服、绝不畏惧、绝不彷徨、绝不犹豫,争取民族自由,紧紧地把握住现实,担负起艰巨的任务,“愿意和站在同一战线的一切争取民族自由的斗士热烈的握手”②《中国文艺工作者宣言》,《“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413 页。。 几乎与此同时,陈子展、梅雨、艾思奇、傅东华、关露、李兰、唐友耕等均希望作家们解除一切怀疑和忧虑,“为了民族利益而团结一致”③陈子展:《大家拿出诚意来》,《光明》第1 卷第2 号,1936 年6 月25 日,第103 页。, 消除误会、 隔阂以避免文坛纷争和分裂④梅雨:《希望》,《光明》第1 卷第2 号,1936 年6 月25 日,第130 页。,“勇敢地走到联合战线上来”⑤艾思奇:《感想》,《光明》第1 卷第2 号,1936 年6 月25 日,第140 页。,消解“恨之哲学”或曰“现代的泛恨主义”⑥傅东华:《一种特殊的空气》,《光明》第1 卷第2 号,1936 年6 月25 日,第143 页。,“放弃一切成见和宗派观念”⑦关露:《偶感》,《光明》第1 卷第2 号,1936 年6 月25 日,第144-145 页。,“协力共济”⑧李兰:《一个由历史意义的会合》,《光明》第1 卷第2 号,1936 年6 月25 日,第150 页。,“停止无谓的人身攻击”和“打破小集团倾向”⑨唐友耕:《作家们! 更进一步的握手吧》,《永生》第1 卷第17 期,1936 年6 月27 日,第408 页。。然而,这不过是一厢情愿。无论是中国文艺家协会的倡议, 还是文艺工作者协会的宣言,抑或是作家们反宗派观念的努力,都无法阻止“两个口号”论争的发生。

在“两个口号”论争发生过程中,左翼阵营鲜明地分为了两派。 每一派参与者都先进行了立场上的表态。 比如,鲁迅在《夜莺》上发表文章,号召国人在民族解放战争上组成联合战线,希望那些“狭义的不正确的国民主义者, 尤其是翻来覆去的投机主义者”能够改正错误认识,主张以文学来帮助革命,多写“反映民族危机”“鼓励争斗”的文学作品⑩鲁迅:《几个重要问题》,《夜莺》第1 卷第4 期,1936 年6 月15 日,第213 页。。 接着,龙贡公、聂绀弩、奚如、龙乙纷纷在《夜莺》上发表文章表示赞同“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口号:龙贡公论证了“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的正确性,认为该口号所意指的民族革命战争是“人民大众生活上的种种活动底中心”,并把一切为了大众利益的主题“集中到自己四周来”⑪龙贡公:《抗日文学战线》,《“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319-320 页。,体现了真正的爱国精神;聂绀弩明确表示同意“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这一创作口号,认为该口号之下文坛的联合战线必然会被强调,这有利于劝服个人主义者改变自己的错误倾向去追求“全民族底解放”⑫绀弩:《创作口号和联合问题》,《“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326 页。;奚如认为抗战令不愿当亡国奴的中国人爆发了“神圣的,广大的民族革命战争的要求和决心”,因此提出“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这一“新的,正确的,统一的创作口号”是非常切合“历史整体的要求和任务的”⑬奚如:《文学的新要求》,《“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328-329 页。;龙乙认为“目前伟大的民族斗争在文学领域的反映是微薄而幼稚的”, 所以需要一个更有代表意义的口号——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并认为该口号的提出具有“无比的正确性”,并希望“一切文化战斗员为着民族的生死存亡集中到这一口号下面努力”⑭龙乙:《急切的问题》,《“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330-332 页。。 这里,“无比的正确性”背后的武断和定性,意味着两个“口号”的支持者一开始所进行的并非学理意义上的探讨,而更多的是一种立场的宣示。

随着“两个口号”支持者各自的表态或立场的宣示,接下来就是关于理论建构与具体实践之争了。 柳林、洛底、未白、苏林在《浪花》上发表文章支持“国防文学”:柳林详细介绍了“国防文学”产生的时代背景,对于国防文学的“误解”和“敌人”给予“批判”,认为“学院派”文人不明白“国防文学”所强调的中国文学反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特殊任务和思想主题,认为“学院派”文人的谬论和曲解否认了“国防文学”产生的现实必要性,并强调 “国防文学是大众的革命的自卫的文学,民族主义文学则是帝国主义者及其殖民地的走狗们的反动的侵略的文学”, 是新写实主义发展到一个新阶段的“新姿态”,与关在“象牙之塔”里的文学完全不同,具有配合救亡运动迅速开展的实践性,因此,他号召全国的文学工作者“集中到文学的‘国防’的前线上来”①柳林:《国防文学的理论与实践》,《“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333-347 页。;洛底认为将“国防文学”视为“普罗文学”的重复或狭隘的“民族主义文学”变种都是误解,“国防文学”是文艺界一条最广泛、为全民族利益战斗的联合战线②洛底:《“国防文学”和作家的联合战线》,《“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349-350 页。;未白认为在抗敌救亡和争民族自由解放的情况下,文艺领域产生了“国防文学”,他认为“民族主义文学”与“国防文学”完全不同,前者尽力向民众灌输狭义的民族主义思想,目的是利用“广大的群众为他们出力,忍耐,拼命,掠夺”,且正在“向坟墓迫近”, 而后者是以最大多数的群众利益为前提,以群众运动的胜利为目标,因此其社会基础是稳固的;苏林认为“国防文学”的唯一主题就是“民族革命战争”,而“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口号本身恰恰说明了“国防文学”的本质特点,他认为徐行的观点是“瞎说”“胡言”,他对胡风自立门户的“那副最世俗的矜持的尊容”表示“鄙夷”③苏林:《关于“国防文学”与“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的论争》,《“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489-493页。。郭沫若在《文学丛报》和《文学界》上发表文章表示,“国防文学”得到了多数派的赞成,有利于结成广大的统一战线,有利于动员社会力量开展反帝运动④郭沫若:《在国防的旗帜下》,《“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412 页。;他认为“国防文学”应该扩展为“国防文艺”,作品应该是“多样的统一”,该口号应该是“作家关系间的标帜”,而不是“作品原则上的标帜”,更不用担心提倡“国防文艺”会坠入“爱国主义的污池”,但要把“污池”式的爱国主义者与“炼狱”式的爱国主义者区分开来,因为后者才是真正的爱国主义者和国际主义者,而“国防文艺”可以成为“广义的爱国文艺”⑤郭沫若:《国防·污池·炼狱》,《文学界》第1 卷第2 号,1936 年7 月10 日,第2-6 页。。 屈轶认为“国防文学”并没有“忘却”大众的主导作用,胡风提倡“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 口号的立场固然 “尊贵”,但他对统一战线的认识不够深入,因此,其口号“仍带有宗派的偏执的色彩”⑥屈轶:《从走私问题说起》,《“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423 页。。 关露、渠明然和孟公威在《大晚报》上发表文章,分别以提倡“国防诗歌”⑦关露:《关于国防诗歌》,《“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440 页。、“国防绘画”⑧渠明然:《国防绘画》,《“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448 页。和“国防电影”⑨孟公威:《一点意见》,《“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455 页。的主张,表示了对“国防文学”口号的认同和支持。 李田意在《人生与文学》上发表文章,认为“国防文学”的提倡是中国文学界的一大转机,其目的是为了唤起民众对国防的注意,但他也提醒提倡者应避免“派别之见”和“主义之争”,创作出一些“有内容,有力量”的作品来⑩李田意:《论“国防文学”》,《“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444-446 页。。

在1936 年参与“两个口号”论争的刊物中,《文学界》是其中的一个重镇,艾思奇、荒煤、艾芜、魏金枝、罗烽、林娜、舒群、戴平万、叶紫、沙汀、黄俞、杨骚、梅雨、张庚、茅盾、周扬、凡海等均在《文学界》上发表文章参与了这场论争。 艾思奇从学理上辨析了自己赞同“国防文学”和反对胡风新口号的原因,因为前者是“文学界的联合战线”的口号,可以号召广大作者来担负起时代责任,而后者“在现阶段里是太狭隘了”,他认为胡风把着眼点放在“劳苦大众”上,忽视了在新形势下抗敌力量也包括民族资产阶级、 乡村富农、小地主以及小资产阶级的“可能性”①艾思奇:《新的形势和文学的任务》,《文学界》第1 卷第2 号,1936 年7 月10 日,第7 页。。 荒煤强调“国防文学”既是一个组织口号,也是一个创作口号,关键是如何在创作方面去“应用”和“实现”,以作品去 “打碎那些对于国防文学污蔑的冷嘲的理论”②荒煤:《国防文学是不是创作口号》,《文学界》第1 卷第3 号,1936 年8 月10 日,第2-3 页。。 夏征农对于荒煤的观点表示赞同,他认为“国防文学”口号并不要求参与者世界观一致,表现手法一样, 关键是要反映民族解放斗争的实际,并给新文学界发出“最后的警钟”③征农:《我对于国防文学的一点浅见》,《文学界》第1 卷第3 号,1936 年8 月10 日,第5 页。。 艾芜、魏金枝、罗烽、林娜、舒群、戴平万、叶紫、沙汀等均表示支持抗敌救国的“国防文学”口号,但缺少对于具体问题和理论主张的详细分析与论述。 黄俞认为胡风之所以提出新口号,是因为后者不理解日本帝国主义正准备吞并全中国的“新的政治形势”,也对文学界的新任务认识“不正确或不够”,认为作家都应该团结到“‘国防文学’的联合战线中来”④黄俞:《新的形势和文学界的联合战线》,《文学界》第1 卷第3 号,1936 年8 月10 日,第20、28-29 页。。 杨骚认为“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口号应该撤回,因为:“‘联合战线’! 这是时代的要求;‘国防文学’!这是历史的呼声。”⑤杨骚:《看了两个特辑以后》,《文学界》第1 卷第3 号,1936 年8 月10 日,第66 页。梅雨分析了“两个口号”之间的本质差别,认为最关键的问题是二者不能有反对统一战线的倾向,且文艺界应该在一个共同目标下统一起来发挥更大的“抗敌作用”⑥梅雨:《评两个口号——附评龙贡公的〈抗日文学阵线〉》,《文学界》第1 卷第3 号,1936 年8 月10 日,第117 页。。 张庚从有利于抗敌救亡统一战线建立和动员爱国作家的角度来加以审视,认为“国防文学”口号更具“优越性”⑦张庚:《论两个口号》,《文学界》第1 卷第3 号,1936 年8 月10 日,第121 页。。 茅盾一开始赞同“国防文学”口号,一者是因为这个口号的倡导者说他们是根据党中央的精神提出的, 二者是他觉得“国防文艺”是当时文艺创作者“主要的课题”⑧茅盾:《关于〈论现在我们的文学运动〉——给本刊的信》,《文学界》第1 卷第2 号,1936 年7 月10 日,第14 页。,但他也觉得这个口号确实有欠“明确性”,比如把“国防文艺”作为一个“创作口号”来理解,可能会排斥或轻视国防主题之外的作品,导致“关门主义和宗派主义的危险”, 他认为作家在联合战线的前提下“在创作上需要有更大的自由”⑨茅盾:《关于引起纠纷的两个口号》,《文学界》第1 卷第3 号,1936 年8 月10 日,第123-126 页。。 周扬不同意茅盾对他的批评,他强调“国防文学”完全可以作为创作口号,茅盾在滥用“关门主义”等名词,“国防文学” 口号不会束缚作家的创作自由,且创作的自由是有限度的,他认为“国防文学”口号已经被广大文艺工作者所接受、实践并形成了“普遍全国的一个文学的中心的潮流”; 同时,既然“两个口号”在“抗敌救国”上目标和立场一致,就没有必要“另提别的口号”和“自外于文学上的统一战线的运动”⑩周扬:《与茅盾先生论国防文学的口号》,《文学界》第1 卷第3 号,1936 年8 月10 日,第128-132 页。。 凡海提倡现实主义,认为现实主义与“文学国防意义”是统一的⑪凡海:《国防文学与现实主义》,《文学界》第1 卷第3 号,1936 年8 月10 日,第167 页。。

与《浪花》《光明》《文学丛报》支持“国防文学”口号相仿,《夜莺》和《现实文学》则明显支持“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 口号,1936 年6 月15 日出版的《夜莺》(第1 卷第4 期)还专门开辟了《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特辑》。 在《现实文学》上,路丁认为“神圣的民族革命战争”在世界各国已经取得了“绝大的优势”,全世界的弱小民族都意识到“非站到一条战线上去,不能取得自身的自由与解放”, 因此,“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 口号的提出使得反帝文学取得了新的意义,也只有与这个口号“相配合”,“现阶段中国文学”的积极意义才会“更辉煌,更充实”,并宣称找到了一个可以武装“全体大众的武器——拉丁化新文字”⑫路丁:《现实形势和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403-407 页。;张天翼认为历史已经确定了文艺界提倡“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口号的前提,但文艺作品必须“认识现实,把握现实,深入现实”,这样才能创作出真正“有力量的东西”①张天翼:《一点意见》,《“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409 页。;辛人认为抗敌救国的统一战线是国人的“生命线”和敌人的“死亡线”,在此前提下,“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可以加强文学的大众化,更有利于开展抗敌救国运动和结成抗日统一战线,而“国防文学这口号的时候性不能代替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这口号的时期性,同样地,在时期性中也应有时候性的存在”②辛人:《论当前文学运动的诸问题》,《“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474、486 页。。 相比而言,提倡“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口号者要更为理性,他们更多的是从民族革命和文艺大众化的角度来探究 “口号”合理性的,同时兼顾爱国主义精神和阶级斗争层面,对于国民党的倒行逆施和反革命行为也具有一定的警醒意义。

综上可知,1936 年6 月之后,“两个口号”论争双方的批评语气越来越重,甚至充满了意气用事和出现了人身攻击现象,这与冯雪峰的一些不当做法激化了双方矛盾以及周扬一方的诸多猜忌直接相关。 或者说,当《文学界》开辟《国防文学》专栏和《夜莺》开辟《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特辑》时,这意味着“两个口号”论争开始进入白热化阶段。本来,思想的分歧决定了主张上的分歧,这是很正常的。应该说,“两个口号”是并存互补的关系,但胡风提出“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口号确实有替代逻辑并不周密的“国防文学”口号的目的,这引发了许多“质难”。 但糟糕的是由此引发的造谣攻击、乱扣帽子、辱骂恐吓和随意问罪,这也是“两个口号”论争期间尤其是“国防文学”口号支持者最大的问题。 对此鲁迅的痛感最为真切,比如他在反驳托洛茨基派分子陈其昌(仲山)的观点时,就痛陈了自己因被现代评论派“下流”地诬蔑为拿俄国人卢布时的愤怒, 并批评了将毛泽东主张“各派联合一致抗日”理解为“出卖革命”者的“糊涂”③鲁迅:《答托洛斯基派的信》,《鲁迅全集》(第6 卷),第609 页。。 耳耶在《现实文学》上发表文章批评了左翼阵营辱骂恐吓的做法,质疑前者将国防文学者徐行骂为“无耻的政客”“狺狺而吠”“无耻的虚伪的戴着左的招牌的论客”“中华民族的送葬者”的措辞不当,认为这种做法太过轻率;他还批评了徐懋庸给提倡“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者轻易扣上“小资产阶层的根性”“左的宗派主义者”“混淆大众的视听”“分化整个新文学运动的路线”等“帽子”或罪名的做法,认为这反而分化了统一战线,认为这与周扬等人的战略相同,“完全是存心诬蔑,完全是宗派的成见”④耳耶:《创作活动底路标》,《“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394-401 页。。 耳耶对徐懋庸和周扬的批评并非没有道理:徐懋庸也承认应该反对辱骂和恐吓,但他强调要因人而异,如徐行等人被辱骂并不冤枉, 但如果自己的言行导致分化统一战线,他愿意认错和改正⑤徐懋庸:《理论以外的事实——致耳耶先生的公开信》,《光明》第1 卷第4 号,1936 年7 月25 日,第248-249 页。;而周扬批评怀疑或反对国防文学者看不见民族危难中各社会阶层之间关系的急剧转换,更不了解“民族革命统一战线的重要意义”⑥周扬:《现阶段的文学》,《“两个口号”论争资料选编》(上册),第355-356 页。,并有意把反对者或质疑者归为“破坏统一战线”阵营,显然其逻辑理路是错误的,其破坏力和杀伤力则非常可怕,这也是他在论争过程中所犯错误最严重的地方,更是学界应该继续去探究和反思的问题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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