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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有玉配 唱需弦声

2022-04-14郝少宝

曲艺 2022年4期
关键词:三弦二伯哥俩

郝少宝

我的二伯郝德玉先生,生于1950年3月7日,是天津市有名的京东大鼓弦师,也是我师父郝德宝先生的弟弟。他在一生致力于鼓曲伴奏技艺的打磨提升的同时,还利用空闲时间主动承担起三弦乐器制作技艺的传承工作。

但就在2022年,壬寅虎年正月初三,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陡然接到噩耗,我的心顿时如同从高台坠落,不知掉落到了什么地方,脑子是麻的,眼睛也是干的,眼泪和悲痛似乎也失了踪迹,留在当地的只剩下一副空空荡荡的躯壳,还有最后一点本能的反应:“我要回天津去,再送他最后一程!”但这疫情,可恶的疫情!冰冷的风险提示信息终于将我的魂灵从不知哪个角落中带了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泪流满面。

郝家兄弟俩自小在天津南市“三不管”一带长大,住的胡同虽然不大,却聚集了三家茶社,谈笑有曲艺,往来尽书声,相声、鼓曲、坠子、快板等声音每天不绝于耳。他们二人的爷爷专门负责给各茶社写水牌子,也就经常带着他和我师父在各茶社戏园穿梭。所以他们哥俩也总是可以免费看到各种演出,清脆的唱腔、铿锵的板韵、幽默的对白着实让他们痴迷。“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想不喜欢这行都难。”这是二伯生前经常念叨的一句话。

那时候的天津,基础设施远没有现在这么完善和人性化。就拿净手来说,当时郝家居住的胡同里只有男性的,女性就有些不方便,那些在茶社表演的女演员也是如此。因为大家都熟悉,所以女演员们在演出前后多会到当时独门独院的郝家去坐坐,和郝家爷爷聊聊天、喝喝茶,顺便净手。一般来说,这事情其实不用拿到台面上说,但从另一个角度上讲,这其实就是大家略脱形迹的一种表现,彼此都挺熟悉和放心。就這么一来二去,不少知名曲艺演员都认识了郝家兄弟俩,也不藏着掖着什么,经常把他俩叫到跟前,点拨些曲艺知识。

1957年,我师爷董湘昆先生和他的弦师刘月循先生在天津市和平区万全道工人俱乐部举办京东大鼓辅导班,郝家邻居鲁铭去参加,并拜了刘月循先生为师,学习演奏三弦。因为邻里关系好,那哥俩也想多学些东西,所以鲁铭每次去上课就带着他们。但我师父从小就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不是人家的学员,就不好意思进屋,拉着我二伯趴在外面的窗台上听课。夏天还好,冬天就遭罪了。鲁铭有时候不落忍,上课间隙出来跟他们聊几句。一次两次无所谓,次数多了,老师不乐意了,“你上着课呢,怎么老出来进去的?”于是鲁铭把他们哥俩在门外听课的事一说,董、刘两位先生便来了兴趣:“把他俩叫进来吧,外面多冷。”就这样,小哥俩不好意思地进屋了,这是他们和两位老先生的初次相见。

“你俩爱这行么?”

“爱,特喜欢!”两人齐声说道。

“会唱么?来两句。”

长时间熏陶的结果此时派上了用场。我师父一亮嗓,屋里几位先生就听出味道了,“这有底子也有天分,是吃这碗饭的料”。于是,哥俩获准每周来这里上两次课,专门跟董先生学唱京东大鼓。不久,董湘昆先生考虑招收徒弟,时年14岁的师父当仁不让。但7岁的二伯由于年纪还小,且表现出了对三弦伴奏的极大喜爱。本着因材施教的理念,董先生就让他拜在刘月循先生门下,学习三弦伴奏技艺。

刘月循先生对师爷的艺术表演技艺有非常大的影响,正是在他的建议下,师爷才对京东大鼓的唱腔、唱词做了大胆革新。他把过去表演中使用的宝坻方言改成了京音,将原来一些半说半唱的作品,用“满宫满腔”的纯唱表现。这样一来,作品的整体感染力就明显增强了。鲁迅先生在《致窦隐夫》的书信中认为:“诗歌虽有眼看的和嘴唱的两种,也究以后一种为好。”从师爷的艺术风格来说,我就认为鲁迅先生说得对。

在音乐上,师爷也进行了大胆的改革,给京东大鼓常用的调式设计了一些名称,如【四开板】【金钩调】【双柔调】【拉腔】【上音下合】等,让调式相对固定下来。此外,他们还合理借鉴吸收其他曲(剧)种的唱腔优点,融入丰富了自身的表演,让京东大鼓艺术整体更得丰赡。

我个人认为,表演是既有“表”又有“演”的。“表”是外表,就一门艺术来说,调式、唱腔、语言等从广义上来说都是外表。而“演”得如何,就得看作品质量和演员的临场发挥。如今40岁往上的人大概都会唱几句京东大鼓版的《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千遍(那个)万遍(呦)下功夫。深刻的道理我细心领会(呀),只觉得心眼里头热乎乎……”这其实就是师爷改编的。据师父回忆,刚开始的那个版本并不理想,后来经刘月循先生建议,前几句词还按原曲唱,到“深刻的道理我细心领会(呀)”时再转到京东大鼓的唱腔上来。由于原曲的风格与京东大鼓比较相近,衔接起来很自然,所以效果非常好。

20世纪70年代初,天津市曲艺团希望师爷加盟,但师爷一直拒绝。师爷不愿意去,快板书名家李润杰老师就找到了我的师父,想让他加入。虽然很向往到专业团体进行深入学习,但在师父心中,师爷的应允十分重要。看着自己徒弟渴望的眼神,师爷道出了自己的担心:“人家都是专业的,我怕你到那以后受欺负啊。你要真愿意去,我送你吧!”就这样,1972年,在师爷的引荐下,师父进入了天津市曲艺团,成为当时团里唯一的京东大鼓专业演员,兼唱河南坠子。

但遗憾的是,二伯由于年龄不够,无缘进入专业团体。

师爷之所以能持之以恒地“对镜穿衣”、整理京东大鼓“表”“演”,都离不开刘先生的支持。所以我一直非常喜欢“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这句诗,“红花”开得好,自身的努力当然重要,但“绿叶”的衬托同样关键。能烘云托月但不能流星赶月,恬淡的心思和精湛的技艺都是弦师必备的。刘先生做到了,也把这份功夫传给了我二伯。

7岁的二伯拜刘先生为师后,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在胡同口抱着三弦一练就是连续几个小时,手掌从僵硬到灵活,逐渐有了本能。不管是冰刀雪剑还是赤炎酷暑,只要触摸到三弦,他总能弹奏出最准确动听的音符。

二伯没有进入专业团体,我想,遗憾肯定多少都会有些。但刘先生的教诲深种在他的心间,所以他在三弦技艺上更下功夫了。“三年琵琶两年筝,半世三弦学不成。”“想要学好三弦,喜爱是基础,但毅力才是最重要的。下定决心学习,克服练习时的枯燥,耐得住寂寞,最终才能学有所成。”二伯经常把这些话挂在嘴边。

孔子有云,“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尊崇一个人不能光听他说了什么,还要看他究竟是怎么做的。为了不让音色失准耽误排练,他需要把指甲绑得紧紧的。日子長了,手指肚由紫变白,由疼到没有知觉。久而久之,他的大拇指都已经变形,但不变的是优美的音色和端正的坐姿。

二伯一生就做了两件事,伴奏和制器。三弦和大鼓的鼓架子是他做得最多的,也卖出了一些。天津是北方曲艺重镇,过去满大街都是说书唱曲的声音,现在那股味道似乎越来越淡了,毕竟大家能看到听到的东西越来越多了。观众少了,演员也少了,二伯的乐器自然也有了“积仓”,有时候我劝他,做这么多也没用,卖不出去。他只是笑笑,“就当练手了,说不定还有人需要呢。”

他总是在为别人考虑。

二伯晚年时主要为我师父伴奏。在我师父退休以后,老哥俩开始了对京东大鼓的创作和整理工作,先后完成了《草船借箭》《西柏坡》《香莲拦轿》《梅兰芳》《鞭打芦花》《大登殿》《苏三起解》《将相和》等新作品的谱曲工作,还为冯巩先生主演的电影《别拿自己不当干部》谱写了京东大鼓风格的片头曲。现在再看这部电影,我对二伯似乎有了更深的了解。电影里那个兵头将尾的小干部,平平凡凡却又温暖人心,二伯的一生不就是如此么?

最近几年,他们老哥俩在天津鞍山道社区组织了京东大鼓研究小组,每周研讨一次,致力于京东大鼓的创新发展工作,“师父怎么教我的,我还怎么教徒弟,谁愿意学都可以,一分钱不收。大家把京东大鼓唱好了,让它鲜活起来、流传开来,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他们说道。几乎天津市所有唱京东大鼓的,每周会来这里溜两嗓子,大家轮番登场,每人一段。但流水的演唱者铁打的二伯,作为主弦,他从不退场,伴奏到底,更不计较什么。有人跟他打趣,“您累不累啊?”二伯只是摆摆手,“有一分光就发一分热,能为大家演奏就高兴。”

二伯最后一次公开亮相是2018年7月15日,在北京收张国华为弟子。“不遗余力地培养京东大鼓伴奏人才,使京东大鼓各个流派纷呈、百花齐放,让京东大鼓的影响力进一步提升。”这是他的现场发言。如今言犹在耳,斯人已逝。

疫情在相当程度上改变了我们的生活,京东大鼓研究小组的活动也断断续续。就算有活动,那个铁打的身影也不会再出现了,就好像那个小舞台缺了一块,怎么也补不起来了。

(作者:中国曲协会员、河北省曲协理事、河北实验曲艺团团长)(责任编辑/马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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