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家具图案装饰风格的演变研究

陈建新 刘阳

明清家具是我国历史上传统家具发展的一个高峰，家具纹样具有独特的装饰效果和艺术魅力，蕴含深厚的文化内涵。在明清时期社会、经济、文化思想的影响以及人们审美风尚的转变下，家具图案装饰逐步由简入繁，其装饰风格从明式的简厚精雅过渡到清式的繁缛华丽。本文旨在探究明清朝代转换之际家具图案装饰演变的机理与纽带，探索明清家具装饰图案演变历程及其深层次内因，为现代家具装饰寻求新的设计灵感与策略。

装饰图案；明清家具；风格演变

在商周时期，中国古代家具装饰设计中的造型和工艺便开始发展，直到明清时期达到顶峰。明清家具，品种丰富多样、类型五花八门，家具需求从低层次满足日常生活方面过渡到高层次审美艺术方面，强调家具造型、结构、装饰的观赏性与联动性，丰富其文化价值与艺术价值。明清家具的造型与结构别具一格，独具匠心；装饰丰富多彩，琳琅满目，装饰、造型和结构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展现出明清家具卓越成就和优秀艺术水平。人们审美爱好总是处在动态的、变化的规律之中，往往简繁交替，变化不断，这也造就了典雅大方的明式家具装饰和精致华贵的清式家具装饰两种风格，在装饰文化的发展史上留下了最浓厚的一笔。

1.装饰图案演变的背景与机理

1.1 商品经济的繁荣与市井文化的兴起

明清时期的经济发展迅速，商业与手工业获得较大的提高。自郑和下西洋后，海禁开放，大量优质木材运往内地，尤以紫檀木、黄花梨为贵，为家具的精美雕刻创造了物质条件，为明清家具的恢宏与发展提供重要的物质载体。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士农工商的传统观念遭到猛烈冲击，“重本抑末”思想受到很大程度上的否定，封建经济基础开始受到冲击，社会结构发生微妙变动。以工匠、商人为代表的市民阶层发展壮大起来，手工匠人的地位获得极大提高，拥有更自由、更大的发挥空间，不再是制器制物的参与者，而是艺术创作的发挥者。文人雅士逐渐与市民阶层产生交集，文人文化与市井文化结合相融，发展成一种独特的“文人趣味”的审美范式。

1.2 上下效仿的社会风气

明朝初期，百废待兴，统治者以休养生息，发展民生为主，提倡朴素、节俭之道。帝王的表率和初期的治国政策，造就了“素面朝天的自然美感，装饰无多却恰到好处”的明式家具风格。明代文人士大夫也开始寻求生活乐趣，从国家命运，建功立业的激情转向平淡隽永、闲情逸致的追求之中。他们追求艺术化的生活，不仅注重家具的实用功能，还要求在精神上具备动能，注重装饰内容与样式传达出特定的意境，使家具本身增加更多的情趣，给予精神上的享受。发展到清朝，游牧民族的清代统治者喜爱绚丽的色调与纹饰导致家具装饰由简入繁，由朴入奢，装饰风气盛行。康乾盛世时期，家具装饰风尚达到顶峰，雕刻技术发展更加成熟，雕刻手法更加细腻，雕刻图案更加精美。明清皇室往往引领着社会风气，主导着纹饰审美嬗变的风向，推动着我国传统装饰文化的发展。

1.3 儒释道的思想影响

儒释道是我国传统哲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人们的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深受影响，家具装饰也不例外。在儒释道思想的影响和熏陶下，装饰的审美观念和表现手法形成了潜在的设计理念，展现出我们中华民族深厚的文化底蕴。儒学以“仁”“礼”为核心，提倡中庸之道，这一传统思想在明式家具装饰具有较为明显的体现。风格含蓄适度，自然朴素。佛教文化的输出，为明清家具的发展带来了新鲜活力，纹饰多为宗教图形的提炼简化，如八宝纹、卍纹，赋予不同的象征寓意，表达祥运之意。道家主张“天人合一”，对明清家具影响颇深，注重“天工”与“人工”的统一，讲究实用性，将装饰融入家具本身，展现木材的天然纹理和色泽，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

2.明清家具装饰图案演变方式

综观明清家具，要了解其装饰的演变主要是从装饰部位 、装饰手法 、装饰题材三个方面考察。一个精美的家具装饰总是由显眼的部位、高超的手法和优秀的题材三个方面共同组成的，三者相互依存，缺一不可。本文依次从装饰部位、装饰手法、装饰题材三个方面进行探析，深入了解明清时期装饰纹样的演变过程。

2.1 明清家具装饰图案装饰部位演变

明清家具中有大量的装饰部位存在，支撑作用与装饰作用并存。明式家具的装饰部位一般包括横材和立柱的端头装饰、腿足装饰、站牙装饰、角牙装饰、牙板、牙条装饰、结子装饰、背板、靠背装饰、券口、挡板装饰和其他部位装饰等等。运用雕刻的手法在家具的明显位置进行雕刻装饰，工艺娴熟，图形优美，形象简明，充满生机。图1是明椐木矮足扶手椅背板的夔龙凤纹装饰。装饰部位简约素雅，搭配清晰，木质纹路显得端庄厚重。图案为夔龙凤，一左一右，双目相对，炯炯有神，是明式家具当中的一件精品。明式家具装饰部位不仅只有淡雅简洁的装饰，还有精美华丽的装饰，如图2为明式老花梨木镜台横材两端的翘头龙首纹装饰。龙纹形神兼备，生机勃勃，背板花纹雕刻精细，栩栩如生。清式家具的装饰部位基本沿袭明式家具，但装饰部位变得更加细腻华丽，装饰面积也不断增多，装饰部位的图案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题材开始系列化发展。图3为清楠木扶手椅的背板装饰，背板向作四隔堂装板，分别雕刻瑞兽、仕女、花鸟、蝙蝠纹样，雕刻繁缛复杂，图案精美华丽。背板装饰面积较明式家具有所增大，风格也与之前存在很大改变。题材丰富多样，是清式家具崇饰增华的典型风格。

图1 明椐木矮足扶手椅背板的夔龙凤纹装饰

图2 明式老花梨镜台横材两端的翘头龙首纹装饰

图3 清楠木扶手椅的背板装饰

2.2 明清家具装饰图案装饰手法演变

自明清以来，大批优秀工匠得到宫廷启用，工匠地位获得极大提高，传统手工艺从此进入了百家争鸣的鼎盛时代。明清家具以卓越的细木工艺为基础，综合运用各种手工技术，让家具装饰艺术百花齐放，万紫千红。明清家具装饰中应用最广泛的便是木雕工艺装饰，常用的手法有线雕、浮雕、透雕、双面透雕和镂雕等等。除此之外，还有嵌木装饰、嵌骨装饰、珐琅镶嵌装饰、透件装饰、铜件装饰手法等等。明式家具雕刻手法尽显点睛之笔，即使少量的通体纹饰也凸显出文雅灵动之美，体现形式美法则。如图4，明榉木靠背椅，座下镂雕草龙和如意纹，雕刻细腻，形象生动活泼。椅背雕刻宝鼎状“寿”字（见图5），笔画由两条卷草云龙组成，苍劲古朴，寓意丰富。到了清朝，雕刻手法基本未发生太大变化，但随着雕刻生产工具的专业化与商业化程度有了更大的提高，家具雕刻工具的种类不断丰富细化，造就了装饰繁缛、细腻见长的清式家具。如图六，清中期紫檀木插屏，以象牙作为雕刻材料，将浮雕、线雕，牙雕等多种工艺手法结合，产生精美、富有独特的装饰效果。与明式家具相比，清式家具更加注重雕刻技术的表现，雕饰逐渐复杂化。雕刻手法百变多样，采用多种材料和手段结合的方式，展现雕饰的工巧之美，显露奢华气息。

图4 明榉木靠背椅

图5 明榉木靠背椅背板的寿纹装饰

2.3 明清家具装饰图案装饰题材演变

明清时期装饰图案的题材具有继承性和趋同性的特点，不仅继承了宋元以来的审美特征，而且还有所改变与创新，向着程式化和完善化的方向进行发展。明式家具题材与内容丰富多样，山水人物、花鸟鱼虫、飞禽走兽、博古器物应有尽有。每种图案都有不同的寓意，或表现达官贵人的富贵生活，或表现文人骚客的壮志难酬，或表现平民百姓期盼美好生活的愿望。总起来看，明式家具题材与内容主要包括以下几类：（1）植物花卉类，主要包括牡丹纹、桃子纹、梅花纹、莲花纹、灵芝纹等等。这些植物都会被赋予一定的吉祥寓意，例如牡丹纹象征着富贵幸福，桃子纹象征着福寿绵绵，莲花纹象征着纯洁真挚。（2）飞禽走兽类，主要包括各种龙凤纹和鸟兽纹，如龙纹、凤纹、麒麟纹、蝙蝠纹、鹿纹等等。其中龙纹最为常见。龙常被誉为“众兽之君”，象征着祥瑞，代表着皇权，是我国古代历史最具代表意义的图腾形象。凤为百鸟之王，是羽虫最美者，寓意吉祥和美丽，常与牡丹组合运用，亦称“牡丹引凤”，象征美好、光明、幸福和华贵。（见图7）（3）吉祥组合类，它一般是采用多个题材共同组合成一个新的图案，代表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如“五福捧寿”“麒麟送子”“一路连科”等等。（4）几何类，一般运用一些古代流传下带有寓意的几何图形作为装饰图案，如回纹、绳纹、冰格纹、火珠文等等，运用简练的线条组成富有韵律感的几何图形。明式家具装饰图案内容的选择与设计整体上运用了简约主义的设计手法，图案飘逸、灵动，具有浓厚的文人气息。清代家具装饰图案题材在明式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拓宽，植物、动物、风景、人物、几何纹等无所不有，十分丰富。装饰艺术发展到清代，题材的造型特征变得越发固定清晰，形成了一种更为规范化的共性形态。清式家具基本上从明式家具承继了四大类装饰题材与内容，但偏好有所改变。题材选择上更加偏向一些寓意吉祥的纹饰，如龙凤、牡丹、方胜等，缺少了明式的淡薄雅逸的文儒高士情趣。像“花开富贵”“春光长寿”“喜上眉梢”（见图7）这类吉祥组合类的纹饰应用更为广泛。随着海运的发展，浪漫富丽的西洋纹饰也融入装饰图案题材之中。清式家具装饰图案题材的选择上开始由雅入俗，更多的是展现预祝升官发财的市井生活以及平民百姓对大富大贵的渴求与向往。官僚文人阶级的审美趣味逐渐与底层大众相接近，少了些淡雅之感，多了些富贵之气。

图6 清中期紫檀木插屏

图7 明式老花梨木镜台花板的透雕凤穿牡丹纹

3.明清家具装饰图案艺术风格的流变

明式家具以简朴淡雅闻名世界，但非刻意追求朴素，反感装饰，反而更加注重纹饰之美，具有独特装饰风格。明式家具装饰注重家具的神韵，多为局部装饰，精于取舍，视觉上给人以简洁、淡雅之感。结构严谨，讲究对称，注重木材的天然纹理。纹理与家具和谐相融，呈现一种自然之美。家具制作上多以细木工艺为主，结合多种雕刻手法进行装饰，做工精巧，构图自然，庄重朴素，严谨实用。装饰图案题材的选择上多以动植物为主，图形简明生动，神采奕奕，在注重题材形象特点的同时，还兼顾神韵，达到形神具备，生机勃勃，富有动人的韵律和节奏。装饰部位上，工匠注重家具的整体感，不会过大面积进行雕刻装饰，多是在家具的连接处和局部进行装饰，实现装饰与家具完美融合，浑然一体。既展现出局部的精美和华丽，又衬托出整体的简约与大气。

清式家具造型精美华丽，以烦琐的装饰烘托家具的气势，追求雍容华贵、绚丽多彩的装饰风格。清式家具选材厚重，用料宽大，多以色泽较深纹理清晰的硬木制作。装饰上富于变化，装饰部位增多，装饰面积扩大，木质纹理基本掩盖，手法与工艺呈现多样化趋势。彩绘、描金、玉石镶嵌等手法逐步应用到家具装饰当中。题材选择上更加丰富，传统元素和西方元素混合运用，渲染装饰的气氛，收到富丽堂皇的艺术效果。造型上放弃明式简约之风，追求曲线的韵律与美感，吸收西方元素高贵华丽的特点，迎合统治阶级的审美需求。发展到清后期，家具装饰开始徒有其表，有形无神，纹饰图案流于形式，松散无力，走向下坡之路。总而言之，明式家具的简约实用与清式家具的华贵富丽形成鲜明的对比，但他们背后的文化和价值是不容忽视的，对研究我国装饰文化具有重大意义。

图8 清朝红木琴桌牙板的透雕喜上眉梢纹

4.装饰风格的演变对现代家具装饰的启示

4.1 装饰有度

著名设计大师密斯曾提出“少就是多”的设计哲学，明清家具的设计理念与密斯的“少就是多”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尤以明式家具为甚。明式家具的造型并不以繁缛的装饰取胜，适度的比例，恰当的点、线、面搭配形成了简洁素雅的风格，深受人们的喜爱。明清家具纹饰与家具有机结合，既起到美化作用，又没有让装饰喧宾夺主，在思想上做加法，在形式上做减法，把握装饰之度，彰显出民族文化，对现代装饰设计具有重要启示。

4.2 形神具备

明清优秀的家具纹饰都讲究形式美，注重形神的和谐统一。首先是对称与均衡，明清家具多以中轴线为中心，设计两部分纹样相同的装饰，给人视觉上均衡感，形成稳重、和谐之美。其次是对比与统一，设计上放大图案之间的反差产生对比，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感，但图案之间又相互依存达成统一，神韵斐然。最后是节奏与韵律，明清家具装饰设计对于纹饰曲线和直线的跌宕起伏要求十分严格，强调图案的分布排列规则，注重纹饰形态、色彩，大小的变化与重复的规律，传达出的音乐般的节奏与流水般的韵律，让人达到耳目一新。

4.3 文化传承

明清装饰图案沿袭了中华传统装饰文化的美学特征。重视人与物，材与艺，形与神的关联，将外观的物质形态与文化内涵联系起来。如以“如意”“百吉”等装饰纹饰寓示平安如意、吉庆安康之意，以“梅、兰、竹、菊”等装饰图案寄托“修身齐家平天下”的壮志和心愿等等，强化图案的寓意性与灵动性，主张心物融合，让图案的形式美感与精神愉悦和谐统一，传递着中华传统的哲学观。

5.结语

不论是注重神韵的明式家具，还是精湛工艺的清式家具，家具上的装饰图案作为一种特殊的语言与艺术符号，都体现出明清家具的杰出成就和优越文化，是中华民族文化最珍贵的瑰宝和财富。本文通过分析明清家具的装饰图案的演变，梳理装饰图案的发展过程，了解明清装饰图案的风格与特点，旨在继承和发扬明清家具风格，促进非物质文化遗产紧密融入当代社会，激活传统文化的生命力，让明清装饰图案更好地用于现代家具的开发，展现出中华传统文化的独特魅力。

注释：

[1]唐越：《基于艺术审美的明清家具装饰设计研究》，《美术教育研究》2020年第14期，第32-33页。

[2]濮安国：《明清家具装饰艺术》，北京：故宫出版社，2010年12月，第12页。

[3]于江美：《明清家具装饰形式流变初探》，硕士学位论文，东北林业大学，2008年。

[4]唐晓雯：《明式家具装饰图案的探究》，《艺术科技》2017年第3期，第320页。

[5]高伟霞、吴智慧、余继宏：《明清苏作家具雕饰艺术特征分析》，《包装工程》2020年第4期，第147-152页。

[6]余肖红：《明清家具雕刻装饰图案现代应用的研究》，硕士学位论文，北京林业大学，2006年。

[7]徐晶：《明式风格在现代家具设计中的应用研究》，《包装工程》2017年第10期，第243-24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