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事
2022-04-09
知事,也就是县令、知县,封建帝制顺延过来的称谓。国民后期,即国民党执政后改为县长,沿用至今。清朝倒台至国民党执政期间,有那么几年叫知事。王佐良就是在那一时期,来苏北盐区的赣榆任知事的。
当时,国内的局势很乱,王佐良赴任之初,上头给他配备了一挂“盒子”,以备他防身和惩办刁民时使用。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女子,说是他的太太(也可能是姨太太,很年轻)。他们在盐河口小码头那下船,县党部的官员组织地方的乡绅大户们,在盐河大堤下面的一小块空地上铺了红地毡,敲锣打鼓地举行了一个规模不是很大的欢迎仪式。
回头来,王佐良的太太坐进轿里,他本人骑上一头小毛驴,两旁各跑着四位马弁,一路“郭哒郭哒”地进了县党部。
县党部就是县衙。
那几位马弁,也都是前清时的衙役。县衙的名头改了,他们的穿戴也换了。一色的黑制服,白裹腿子。有人叫他们“白腿子”,也有人叫他们“黑狗子”,还有人干脆喊全了,叫他们“白腿的黑狗子”。他们持有枪支,人五人六地在大街上走队形,时而也喊“一二一”的步号。但他们不是軍队,列队走步子、喊步号也不威武,很稀松平常呢。配给他们的枪支,多为前线退役下来的,不是枪把子少了半截,就是枪栓的扭头没了。可他们扛在肩上,还是蛮唬人的。譬如王佐良来的那天,两排纵队护卫着王佐良骑下那头四蹄踏雪的小毛驴,沿街的百姓打老远就给他们让道儿。
王佐良住进县党部,得知本县有位名叫赵鼎臣的人,在大总统黎元洪手下当差——出任陆军总部的需监,相当于现在总后勤部的部长。
王佐良想高攀人家,于当年春节,煞费苦心地给赵鼎臣赵需监写信,大致的意思是邀请人家回家乡看看。同时,问其老家这边是否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他来效劳。
不久,赵需监回信,说是春节前后比较忙,不能抽身回乡。但随信寄来一份大总统黎元洪帮他母亲题字的碑文,叮嘱王知事在百忙中找一位石匠,将碑文雕刻好,待清明时,他将携夫人回乡为母亲把墓碑立起来。
王知事接此差事,如同见到皇帝的圣旨,先是派人到附近小龟山选来最好的石材,随之重金招募到本县雕工精湛的石匠,前后忙乎了半个多月,总算把石碑雕好了。
可那时离清明还有一段时间,王知事按照当地的风俗,派人割来九尺大红绸缎,很是庄重地将那块雕刻好的墓碑包裹起来,锁在后院的花房内,期待清明时赵鼎臣赵需监携家眷回乡将其立在墓地。
还好,那一年的清明,如期而至。
赵鼎臣赵需监携夫人也如期而至。
但,那时间的赵鼎臣,军务在身,不能在家久留。他计划回乡次日,把母亲的墓碑立起来以后,就要返回京城。
当晚,王知事十分隆重地为赵需监及其夫人举行接风宴。
酒桌上,一身戎装的赵需监,仔细聆听了王知事为他们第二天安排的有关立碑事宜。他一味地点头,很少表态。
赵鼎臣很小的时候就外出读书,后来,他弃笔从戎,再后来,他就在大总统黎元洪手下当差,不晓得什么乡规民约,只想着为已故的老母亲立碑,尽一份孝道。
所以,接风宴上,王佐良所拿出的诸条立碑方案,赵鼎臣都点头默许。
当然,王知事所拿出的方案,都是经过他深思熟虑、反复推敲的。他知道,赵鼎臣赵需监回乡为母亲立碑,既不能张扬,也不能不张扬。因为,立碑既不是丧事,也称不上是喜事。
期间,也就是赵鼎臣与王知事谈话正欢的时候,赵鼎臣的夫人把王知事的太太叫到一边,指着卫兵跟前的两个木箱,告诉王知事的太太,说那两个木箱里装有24支“德国造”(每箱12支枪,另外还配备了200发子弹)。其用意不言而喻,是感谢王知事为赵母立碑的回报。
现在想来,赵鼎臣赵需监所带来的那两箱“德国造”及200发明光锃亮的子弹,是他利用职务之便,信手拈来的。可在当时,对于远在盐区的王佐良王知事来说,可谓是喜从天降,开了洋眼了!
第二天,县党部的“黑狗子”们为赵母树碑执行警戒任务时,一律用上了赵需监带来的“德国造”,那叫一个威武。
立碑仪式中,随着一挂长长的鞭炮炸响以后,大总统黎元洪所题写的碑文“聿修厥德 ,里党观型”八个大字,随着大红绸缎的徐徐褪去,瞬间显现出来。
掌声中,大家依次排队鞠躬叩拜,好不庄重、风光。
而赵鼎臣携夫人恰恰选在大家一片恭维、赞叹声中,与乡人们道别,踏上了返京之路。
事后,即赵鼎臣携夫人走后的第二天,当地乡绅纠集一帮老学究,搬出《诗经》来到县党部找王知事,指出赵母的碑文:“聿修厥德”(出自《诗经》: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永年配命,自求多福),大致的意思是让祖宗的德业发扬光大,这四个字没有什么大问题。而后面的“里党观型”麻烦就大了,那四个字的意思是乡里邻里学习看齐的楷模。
深知赵家底细的乡绅们,都知道赵鼎臣的母亲赵小曼是个婊子。他赵鼎臣之所以随母姓赵,是因为他的父亲是谁,至今他自己都不知道。而碑文上,让乡里邻里们向一个婊子学习。成何体统!
乡绅们义愤填膺,纷纷上书知事王佐良,强烈要求砸碑,否则,将要把赵母的尸骨挖出来抛之荒野。
王知事同为读书人,深感此事差矣。迫于无奈,他不得不上书赵鼎臣,恳请更换一块“教子有方”之类的碑文。可他的太太似乎悟出什么,猛不丁地压住王知事将要寄走的那封信件,问:“赵鼎臣给咱们带来两箱什么物件儿?”
王知事抬头呆望着太太,一时语塞。随之,王知事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密的冷汗。
原来,赵鼎臣是让他去杀人呀!
后记:为平息事态,王知事派人将赵母坟墓添土围大,以此盖住墓碑。对上(赵鼎臣)以示尊重——帮赵母圆坟了;对下(即当地民众),也有了交待——将此碑埋掉了。
所幸的是,王知事此举,歪打正着地将黎元洪亲笔书写的那块墓碑得以完好保存。而今,那墓碑,已成为该县一件难得的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