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
2022-04-08李晓
李 晓
一天,领导突然打电话,叫我去他办公室一趟。我进去后,他沏茶、倒水、唠家常,热情得让我很不自在。
领导说:“你家是不是有一处平房要出租,现在租出去了吗?”
“领导,还没有呢。”
“咱们说的是私事,别叫我领导,叫我哥。”
“嗯。”我嘴上答应得很痛快,但并没有真叫,总觉得不那么顺当。
领导接着说:“你哥我遇到点麻烦,你嫂子吧,这两天不知道怎么了,放着大房子不住,总跟我说要找个农村的小院住住,这不是给我添乱吗?农村太远,我上班也不方便,来回跑也累。你要是出租房子的话,那就租给我们吧。”
我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领导送我到门口,压低了声音嘱咐:“咱单位人多嘴杂,你千万不要跟别人说起,一定要替哥保密,切记,切记!”
从领导办公室出来,我越想越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儿,放着大房子不住,非要租老房子,说不通啊。我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再说租房子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为什么要我保密呢?莫非领导有了新欢,想金屋藏娇?领导位高权重,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是这样可就麻烦了,哪有不透风的墙,要是有一天露馅儿了,嫂子知道了,可就糟了。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左眼皮突突跳个没完。
过了几天,双休日,一大早领导就打电话给我,说要搬家。我连忙赶过去送钥匙,心里还是很忐忑,一路上不断地告诫自己,看到什么也不能说。
等到了约定的地点一看,谢天谢地,领导带的还真是嫂子。很久不见,嫂子还是那样端庄贤惠,一头栗棕色披肩的卷发,没化妆。眉毛淡淡的,唇线若有若无,没涂口红。嫂子穿着白色开衫,黑色麻料休闲长裤,脚下是一双绣着团花的老北京布鞋,手腕上只戴着一只白玉镯,笑盈盈的,眼神亲切。
和嫂子相反,那天领导表情多少有点阴郁,不是很高兴的样子。特别是打开房门的那一刻,看见屋子里二三十年前的老式木制家具,笨重且零乱,领导的脸色更不好了。嫂子倒是无所谓,耐心地收拾着。刚搬完简单的行李,领导就接到一个电话,说有应酬,很快就走了。嫂子皱眉了,虽然无奈,但也没说什么。我一直帮着嫂子收拾,忙到大中午才收拾好。我本想回家,却被嫂子留下来吃午饭。嫂子做的是打卤面,可能没想到领导会临时有事出去,面条和卤子都准备多了。嫂子做了两种卤子,一种是芹菜肉丁卤,一种是青椒鸡蛋卤,都挺好吃的。她还切了一小盘黄瓜丝、胡萝卜丝和葱丝做配菜,红红绿绿的。嫂子做的手擀面真香,劲道有弹力,过完水更爽口,我忍不住吃了两碗。
回来的路上,我还是有些小担心。吃饭时,嫂子自言自语地说:“这回好了,终于安静了。”这话有点怪,父亲的老房子我去过多少次,也没觉得哪里安静。领导家住在县里最豪华的舒悦小区,电梯洋房,听说装修得非常好。小区里设施相当完备,除了绿化好,还自带喷泉和游泳馆。平时闲散人员根本进不去,有时候就连房主自己回家,要是不带门卡想进去都难。哪像这里,四周的邻居素质参差不齐,干什么的都有。平日里人们在巷子里出出进进,大声打招呼聊天都是常事儿,各种小贩也来凑热闹,叫卖声时不时就会响起。刚搬家,领导就忙着走了,难不成两口子有矛盾闹分居?这样想来,领导不让我告诉别人,似乎就解释得通了。
隔些天,领导又叫我去,我想准是住不惯要搬家,没想到领导竟然说住得还不错,晚上可以在院子里走走,顺便看看星星,两个人的睡眠质量都明显提高了,也不失眠了。他给了我半年房租,我推脱不过,也替父亲收了。后来我又去了两次,都是嫂子叫我过去喝茶聊天,领导当时都在家。为了不被打扰,领导索性连手机都关了,和嫂子两个人说说笑笑,十分开心的样子,看来完全不是我想的那样。嫂子知道我儿子上初三,需要营养,我又不怎么会做菜,还特意教了我好几道清爽可口的拿手菜。接触久了,我反倒觉得领导也不是天天板着脸,还挺幽默的。
一年后,领导提前离休,卖掉了县里的房子,到乡下买了一套农舍,院子里种了很多蔬菜,门口种了很多花草树木。我去过,像个大花园。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偶尔我也会像嫂子那样端一杯茶,站在窗前待一会儿,只是无论如何,我也做不到她那样气定神闲。
有一次,因为孩子和老公拌了嘴,心里难受,又无处可去,我就回到老院子。晚上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衣起来。走到院子里,忽然发现头顶的星空宽阔辽远,如同湖水般静谧。长长的银河就斜挂在苍穹之上,北斗七星格外明亮,无数颗星星在银河两岸熠熠生辉。星云缭绕的天空是那样迷人。
站在星空下,看着小院里的一草一木,我的心里充满了宁静和安详。不知从何时开始,我自己深陷现代社会物欲横流的罗网里,对人心的猜疑一直颇有忌惮,内心多少有些浮躁。只有面对星空的时候,才有难得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