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湖册页
2022-04-08叶梓
叶梓
石湖草堂
出石佛寺,往南走,拐一个弯,就是石湖草堂。
草堂者,简单的茅屋而已,用现在流行的话说,是太有“草根性”了。历史上的阅微草堂暂且不说,单单诗人杜甫的草堂就几乎是颠沛流离艰辛生活的隐喻。后来,不少文人为了表达对隐逸的向往,就渐渐引为斋名。建于明嘉靖元年(1522)的石湖草堂,却是智晓和尚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于寺后筑石湖草堂,供文人雅集,虽取名草堂,但景色雅致,是真正的风流蕴藉之地。
此刻,我就站在草堂前的斜坡上。
往事深处,是文徵明、唐寅等吴门文人的风雅。万历七年(1579),文徵明的次子文嘉作过一画,以画记事。这一年,距草堂筑成已有五十余年,王宠、蔡羽、文徵明等人也相继离世,草堂盛况不再,文嘉也是垂垂老矣。而他笔下的草堂群峰葱翠,溪涧萦绕,良田广陌与村舍相连,太湖烟水万顷。显然,他有意回避了物是人非的落寞,也许,他内心强大,是个不怕孤独的人。
我是怕孤独的人吗?
不知为什么,这几年越来越不敢去寻访一些旧时古迹了,生怕纷披旧事弄得人徒生伤感。于是,在杂乱的书籍里找出蔡羽的《石湖草堂记》,闲时翻翻:
吴山楞伽、茶磨并缘于湖,茶磨屿为尤美,北起行春桥,南尽紫薇村。五步之内,风景辄异,是茶磨使之也。上为拜郊台,下为越来溪,缘溪曲折旋入山腹,其林深黑,治平寺也。夫登不高不足以尽江湖之量,处不深不足以萃风烟之秀,于其所宜得而有之,草堂所以作也。夫平湖之上,翳以数亩之竹,崖谷之间,旷以泉石之位,造物者必有待也。使无是堂,则游焉者不知其所领,倦焉者不知其所休,是湖与山终无归也。辛巳之秋,治平僧智晓方谋卜筑。事与缘合,乃诸文士翕至赞助经画,不终朝而成。明年改元嘉靖壬午,王子履吉来主斯社。爰自四月缩版,尽六月,九旬而三庑落成,左带平湖,右绕群峦,负以茶磨,拱以楞伽,前却修竹,后拥清泉,映以嘉木,络以薜萝,翛然群翠之上。于是文先生徵仲题曰“石湖草堂”,王子辈以记属羽。夫湖胜也,尤萃于茶磨,茶磨之胜则以能容深林也;尤深于兹竹,则是堂也,胜将焉让,且地微,人虽灵奚传?人微,地虽高奚发也。山犹是,湖犹是,竹犹是,而游不兼息,息不兼,游人与地得无病?今也,林不加辟,地不加升,而湖山在函丈,禽鱼在尊俎,游于是,息于是,暝观霁览集于是,人与地不亦皆遭乎。喜二者之遭,作《石湖草堂记》。
——我承认,我是用阅读向一个风雅的时代默默致敬。
石佛寺
我的家乡杨家岘,在一个半山腰上。山下就是赫赫有名的三阳川,三阳川是个统称,下辖中滩、石佛、渭南等三乡——以前是鄉,现在都变成镇了。我在中滩中学读过三年书,但最亲近的却是石佛,因为大姨嫁在石佛镇的杨庄,小时候经常去。她家家境好,去了总能吃上带肉丁的臊子面。村边还有条葫芦河,那时候的葫芦河,水大,又没有桥,去大姨家时还得挽起裤腿过河。一个贫寒人家的少年,关于河流、美食的全部记忆,都跟石佛有关。我现在迁居南方,偶尔吃面,自己又懒得和面,就吃千里迢迢带来的黄庄挂面——黄庄是石佛的另一个村子,离杨庄不远。所以,知道石湖的半山腰有座石佛寺,分外亲切,就跑去看。
寺依山而建。山是茶磨山。
这里是上方山东北处的结脉之地,三面临水,位置绝佳。现在见到的寺,是新修的,两端为二层小殿,下为观音堂。而它的历史要上溯到宋代淳祐年间。当年,尧山主持在此开建,于山崖岩壁间凿出观音像,规模虽小,却颇得佳境。后几经重修,其中明代的一次重修与天水的胡缵宗有关。嘉靖四年(1525),胡缵宗任苏州知府时因爱其胜迹,主持重修,雕石观音像一尊,并题“石湖佳山水”匾额。据《苏州府志》载,他还给寺前的一泓涧水题过“崖石涧”三字——我专门寻此遗迹,未得见。史载,民国初年寺尚有大殿,后毁于火。“文革”时所遭的破坏更大,寺阁、盘道、石梁均被砸毁,据野史记载,观音像也被砸成三段,落入山下涧内。所幸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重修时,疏浚涧中淤泥,发现石观音像,于是从涧中捞出,清洗修补,恢复原貌。石佛寺的点睛之笔,就是这尊观音像,立于山崖裂隙之间,神态逼真。
也许,寺名就是由此而来吧。
我来的这一天,恰逢秋雨淅沥,刚好可以洗洗蒙在我心里的尘埃。这些年俗虑太深,是该多跑跑这样的古寺。元代有个叫陈基的诗人到此一游,写过一首《登观音岩》,颇有意趣:
普陀山枕海波宽,古洞谁移此地安。
岩下碧潭常侵日,云根瑶草不知寒。
楼篁鹦鹉呼人语,伏涧蜿蜒听法蟠。
山兀石桥方广路,也须一虔姿盘桓。
乾隆皇帝数次下江南,也造访过石佛寺,不仅题写了匾额“普门香梵”,还撰联一副:
愿力广施甘露味
闻思远应海潮音
观音殿的石柱上,至今还是这副对联。
石佛寺,又名潮音寺、海潮寺、潮音禅院。
横塘
越来溪经越来溪桥,北流过横塘。
横塘是哪里?
就是北宋诗人贺铸在那首《青玉案》里用“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描述过的地方。贺铸晚年寓居苏州的盘门一带,但他在石湖边的横塘有一处别业,所以常常往返于两地之间。他的这首词写的就是从姑苏古城到横塘的途中所见,像一首爱情词,有衷肠欲诉的哀怨,而重点却是怀才不遇的一片闲愁。这首词后来成为宋词典范,贺铸也有了“贺梅子”的雅号。就是现在,每至梅雨季节,朋友圈里总有人会把这句话引用出来。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青玉案》之于横塘,不亚于《枫桥夜泊》之于寒山寺。可是,为何寒山钟声至今仍不绝于耳,而《青玉案》里的横塘却渐渐成为被人们遗忘的地方呢?
横塘离我住的地方不远,所以常去。更多的时候,是经过。横塘是个三水交汇之地,就像浙江萧山的义桥镇是钱塘江、富春江、浦阳江交汇处一样,横塘是胥江、古运河与越来溪的汇合之处。义桥有渡口,横塘也有渡口。当然,这是水汇之处的必然。因为水,因为交汇,往往就会造成一个繁华之地。
横塘,曾经就是一个古老的繁华小镇。
早在春秋战国时,这里是吴越争霸的烽火战场。隋朝的时候,杨素率军灭陈后,将苏郡移至横塘以南的新郭,横塘的繁华自此而始。而现在的横塘和狮山街道合并了,这也就是说,横塘镇这个名字已经从行政区划的版图上淡化了。但在人心和记忆里,横塘,永远不会被忘记。
自古以来,横塘驿站一直就是文人墨客寻幽访古的地方。
重建于同治十三年(1874)的驿站,只存留一个大门、一驿亭,主体建筑馆、楼、庑、台均已无迹可寻。但这仍是苏州古驿亭里仅存的一座,弥足珍贵,1990年被列为江苏省文物保护单位。它也是研究我国邮传历史的珍贵资料,1990年,它就出现在一枚名曰“姑苏驿”的邮票上。
驿亭的南门,左右石柱上有联:
客到烹茶旅舍权当东道
灯悬待月邮亭远映胥江
既为驿亭,自然也是古人折柳送别的地方。诗人范成大晚年归隐石湖时,就在此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客人。他有一首《横塘》这样写道:
南浦春来绿一川,石桥朱塔两依然。
年年送客横塘路,细雨垂杨系画船。
这里的石桥,大概就是彩云桥吧。
驿亭不远处就是彩云桥,以长堤相通。
蟋蟀记
苏州谣曰:
赚绩瞿瞿叫,
宣德皇帝要。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谣谚呢?
还得从“赚绩”谈起。苏州方言里,蟋蟀的发音是赚绩。如此一讲,歌谣的大意也就清楚了。大约在明宣德年间,宣宗因各地上贡的蟋蟀太小而不满意,遂下诏书,让苏州知府况钟替他专选苏州的蟋蟀。
蟋蟀又名促织。古代中国,饲斗蟋蟀之风从南宋末年宰相贾似道于秋壑堂大开风气之后,迨至明清乃至民国,同好者甚多。被后人戏称为“蟋蟀宰相”的贾似道撰写过一本《秋虫谱》,从赋、形、色、斗等方面对蟋蟀详细论及,也算是第一部研究蟋蟀的专著。彼时的江南,养蟋蟀之风盛行,正所谓“促织盛出,都民好养”。曾在苏州做官的袁宏道在《促织志》里写道:“京师人至七八月,家家皆养促织。余每至郊野,见健夫小儿群聚草间,侧耳往来而貌兀兀,若有所失者。至于溷厕污垣之中,一闻其声,踊身疾趋,如馋猫见鼠。瓦盆泥罐,遍市井皆是。不论老幼男女,皆引斗以为乐。”可见风气之盛。
喜好杂玩的苏州人,自古就有养蟋蟀的传统。清顾禄《清嘉录》卷八《秋兴》云:
白露前后,驯养蟋蟀,以为赌斗之乐,谓之秋兴,俗名斗赚绩。提笼相望,结队成群。呼其虫为将军,以头大足长为贵,青黄红黑白正色为优。大小相若,铢两适均,然后开栅。
所谓“提笼”,当为“提罐”,虽言为“笼”,只是沿袭古称而已,实则是用于盛放蟋蟀的陶罐或者泥罐。
旧时的石湖一带,此风尤甚。
乾隆《吴县志》云:“出横塘楞伽山诸村者,健斗。”
相传,有人曾因进贡楞伽山下的黄大头而连续受宠,以至进贡蟋蟀成了晋官升阶的一条捷径。然而,世间万物总是物极必反,蟋蟀甚至因此成了老百姓的负担。《聊斋志异》里的《促织》讥讽的就是这种现象。蟋蟀之斗也造成饲斗工具越来越追求精致高雅,其中以陶制者为佳。因此,它带来了瓦盆业的发展,也就有了“陆墓盆”之说。据明代李诩《戒庵老人漫笔》记,“宣德时苏州造促织盆,出陆墓邹、莫二家”。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兴盛的瓦盆业要算是蟋蟀的下游产业了。
我在苏州博物馆的风雅吴中展厅,见过一只明代宣德年间的青花蟋蟀罐,色彩艳丽,器身饰以青花缠枝的花卉纹,底部款曰:大明宣德年制。与之并排的,是一只同时期的澄泥蟋蟀罐。
现在,在石湖一帶游逛,已经少见玩蟋蟀的人了。在这个热衷于赚钱的时代,倘若一个人“执迷不悟”于蟋蟀,大抵在家人朋友的眼里就是不务正业了。可我并不认为这是玩物丧志,倒觉得每个人该有点自己的小趣味。大玩家王世襄有一本《中国历代蟋蟀谱集成》,汇集历代的蟋蟀谱专著十七种,弥补了蟋蟀谱古籍整理的空白。不仅如此,他还加句读拟提要,更有《秋虫六忆》畅谈自己一生的养虫见闻。现在的人差不多清一色地喜欢起养狗养猫,所以,很难再见到“提笼相望,结队成群”的壮观景象了。
夜访蠡岛
石湖越堤的中部有一小岛,曰“蠡岛”,是为纪念越国大臣范蠡而建——相传,功成身退的范蠡偕西施就是从石湖泛舟出发,归隐太湖。也许,这只是后人的附会,不说也罢。不过,镶嵌于湖心深处的蠡岛,坐拥长堤绿水,若碰上细雨绵绵,一眼望去,山岚氤氲,如梦若幻,甚是江南。
而今夜,我披着夜色去蠡岛,却是一趟听琴之旅。
几年前,有缘结识青年琴师吕继东——他是我所认识的琴师里最不会耍酷,同时也最内敛低调的一位。最近几年,古琴似乎火起来了,尤其是苏州,自称习琴的人越来越多,更有不少趋之若鹜者行为张狂,装疯卖傻一般,惹人生厌。而吕继东却一直安静从容,如如不动,算是一位真正的琴师。2016年,他组建石湖琴社,我有幸参加揭牌仪式,当时就有点想不明白,琴社明明在苏州工业园区独墅湖畔一家颇为高档的住宅小区,缘何又以石湖名之?后来才知中间有一段小插曲。2001年吕继东从厦门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寓居的沧浪新城,在姑苏城西南角,毗邻石湖。吕继东因对范成大晚年归隐石湖的高逸品格仰慕有加,遂盗用其号,将石湖居士移作网名。久而久之,琴友们就直呼他为石湖了。后来琴社成立,他也就顺手牵羊引为社名。人间尘事,冥冥中皆有缘,就在琴社成立两周年之际,他于石湖蠡岛觅得雅室一间,辟为琴社,算是琴社的分部。不日,他在此开门授徒,空下来的时候,一个人抚琴喝茶,不问世事,隐士一般。抱憾的是,半年多来我的生活兵荒马乱,以至于心向往之既久,却迟迟未能成行。
是该去听听琴了,琴声是对烦躁内心的最好修正。
通往蠡岛的湖堤上,夜行者多。他们都是晚饭后的散步主义者,悠闲自得,任凭湖风吹拂。偶有夜跑者汗流浃背地从身边经过,气喘吁吁里充满对生活尤其是健康的无限热爱。有一个老头的步伐,跟我的节奏仿佛,边走边听评弹,我尾随其后,体悟晚年生活的美好。约二十分钟后,右拐,即至蠡岛。琴社就在岛上一间临水的房子里。
推门而入,琴社真是雅致。
吕继东正在抚琴——真是抱歉,冒昧的到来打乱了他的节奏。寒暄过后,他继续弹,我坐下来听,偶尔会望一眼外面,看夜色如何笼罩了湖面。他弹了三支曲子:《秋风词》《良宵引》和《阳关三叠》。《秋风词》略有悲伤,《良宵引》清雅和静,《阳关三叠》的轻重缓急把握得极好,让人不禁怀念河西走廊的风声与沙枣花。毕,一起喝茶,他顺手送我一册自编的《古琴入门二十四讲》。书是自印,但制作精美,薄薄的一百余页里字字饱含他的习琴甘苦。粗翻之后,以为精到处有三:一是每一讲既有学习提示、练习要点,还有小结,章节之间相互勾连,由浅入深,循序渐进;二是既有指法的具体指导,更有琴曲的独到理解;三是选择性地穿插了一些与琴有关的古画以及虞山琴谱《溪山琴况》的要点,这真是有心之举,颇具画龙点睛意味。
一座湖,通过涟漪将古琴的声音传递出去,是件美好的事。前几年,因为写一本有关茶的闲书,翻检了不少古画,常常能碰到文人雅士携琴前往湖中的场景。蠡岛的石湖琴社,就让这样的雅致在当代复原,真是令人惊喜。想想,在这个车轮滚滚的时代,携一架琴,朝着一座湖而去,然后在一座岛上弹琴品茗,是多么风流蕴藉啊。
以前的蠡岛有一个华南虎培育基地。后来,基地搬到上方山动物园了。现在,蠡岛回归了岛的本身,湖水、迷离的夜色,临水的古建,以及石湖琴社里传出来的隐隐琴声,让蠡岛散发出古拙、自然的美。
回家的路上,忽然落雨了。
稀疏的雨点打在盛放的荷花上,唰、唰、唰,像一首读出来的诗,脉脉诉说石湖的温情,而我,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琴曲里。
数枝雪
石湖的梅花开了。
当万千游客奔向光福古镇的香雪海时,我独自一人来到石湖赏梅。不是因为这里的梅花更好看,而是石湖的梅花有寂寞的意味。梅花清幽,不喜热闹,我喜欢它冷清和孤独的样子。这几年,梅圃溪堂的梅花年年看,每次都有旧友重逢的感觉。
“你好吗?”
“老样子。”
——在一树梅花下,我莫名地会臆想出这样的交谈。
范成大爱梅,写到石湖的梅花时用到了“数枝雪”。数——枝——雪,这样的标题让整个南中国隐隐有了雪意。
湖风的颂歌
经过吴堤的时候,风吹来,一派清新。风夹杂着早春的气息,有蜡梅的淡淡清香,也有竹笋破土的声音。花了一个小时,我从吴堤走到上方山顶,仍能感到湖风吹动,带着一丝丝甜美。风吹着湖面,湖面有时动,有时不动,无论动与不动,石湖都在那里,静静地守着自己的梦与灵魂。
风吹着浮世。
风,也吹着石湖。
这几年,我在石湖之畔,闻过初夏花草的香,闻过秋日的浓烈桂香,也闻到过早春的梅香,甚至也闻到过浓烈刺鼻的鱼腥味。这都是风赐予我的世界,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唐代有位并不著名的诗人写过一首五言绝句: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绝句题目就叫《风》。他描摹的也正是风的力量,让晚秋的树叶脱落,又能催开早春二月的鲜花,经过江河时能掀起千尺巨浪,刮进竹林时能把万棵翠竹吹得歪歪斜斜。时间过去了这么多年,风依然是风,朝代更迭,风依然吹着。
吹落范成大老宅一树梅花的那场风,会穿过时间的长廊,吹到我的脸庞吗?
我会在石湖之畔,被风吹老吗?
我閑散地在湖畔逛,总有风吹来。从行春桥吹来,从越城桥吹来,从郊台吹来,风吹向我的时候,它不再是风,而是秘密的信使。有好多次,我就是在石湖的风中听到了家乡的消息,天水落雪了,杨家岘的土坡上又多出了一个坟头,庄稼丰收了,村子里又娶来了一个新媳妇——这些家乡的消息,都是风传递给我的。
故园与石湖之间,是风,让我真实地存在着。
责任编辑:沙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