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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学历相亲:浪漫的消亡

2022-04-08王焕熔

智族GQ 2022年3期
关键词:红娘海燕

王焕熔

“ I must be a ceiba tree beside you,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私は英雄的なトーチ。”2021年12月12日晚上,北京东四环一家人均消费上千的日式餐厅内,一位扎着丸子头的28岁女孩,朗读起舒婷的《致橡树》,并在三国语言之间流利地切换。紧身的红色上衣和黑色裤子,显出她苗条的身材。

周围是一群年轻男女,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她。她操着一口标准的播音腔,把抑扬顿挫拿捏得恰到好处,读到“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时高亢激昂,又立刻转换语调,缓缓吐出“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谢谢大家。”女孩点头鞠躬,示意朗读完毕,房间内响起掌声和称赞声。一位同样带着播音腔的主持人介绍:“不同于刚才的动态,下一位呈现的是一场静态之美。”

两幅水彩画卷被工作人员徐徐展开,画面中央一个游泳的女孩,正一头扎进水里。一个留着齐肩长发,身着红黑格子上衣、黑色短裙的女孩离开榻榻米,走到人群中间介绍:“这是我游泳的状态,想表达一种轻松自在的感觉。”画的原作已被卖到日本画廊,市场上一幅至少10万起,工作人员补充。

这是一场高端相亲局,主题为“财富自由vs盛世美颜”。

二十多米的长桌,10对男女相对而坐。一眼望过去,女生清一色的肤白貌美,妆容精致,声音温柔。用一位在场男士的话说,可爱萝莉型、成熟高冷型、甜美动人型……一应俱全。

相比之下,男嘉宾的颜值并不出挑,但他们拥有令人瞩目的经济实力。

根据每一个嘉宾面前的信息卡,男生最高年收入是一亿元,超过千万的有3位,一名男嘉宾有事中途离席,留下一句,“我家在几个港口有游艇有酒庄,欢迎大家有时间找我玩。”

男生年龄最小30岁,最大38岁,女生基本上都是90后。再看职业和学历,他们大都是各行各业的成功人士,包括金融高级分析师、投资经理、互联网主编、贸易集团总监等,学历水平都是硕博,本科学校最多的是清华北大,硕士学校有耶鲁大学、哈佛大学、伦敦大学、伯克利学院。

高学历、高颜值、高收入、高素质、家境优越,信息表中“优势”一栏,精准概括了他们的画像。

要把这些人汇聚一堂,主办方“相遇未名”的工作人员可谓绞尽脑汁。半个月前,“双十二闭门高端相亲局”活动信息在公众号发布,设置了第一道门槛:“净资产(主要包括金融资产和不动产)3000万以上或税前年收入200萬以上;通过专业颜值评分软件测评后,颜值85分以上或身姿曼妙;学历985、211、海外名校(QS世界大学排名前100)。”

满足至少两条的相亲者才有资格报名,加分项里包括“清北复交浙人本科或藤校,有京房京户,经商、公务员、军人家庭背景”。

报名价格为每人1698元,相遇未名的创始人钟易说:“他们不care活动费用,最care嘉宾质量。”活动开始前一周,女性报名了三十几人,男性只报名了十几个,钟易在开会时动员红娘多宣传高端场,“把手里优质的男人们挖出来”。红娘们纷纷从微信聊天记录中搜索“两百万”,一群男嘉宾的名字被写进邀约名单。

资产和学历证明通过后,嘉宾要经过面试,这是第二轮选拔。一是防止“照骗”出现,二是保证候选人的谈吐、气质。钟易和红娘们设计了一些提问,“当你与父母意见相左时,你们会如何去处理?”“00后相比于85后更好还是更差了?”以考查相亲者的原生家庭状况和对社会现象的深度思考能力。

第三轮选拔就是现场表现。约会环节,男女嘉宾拿着对方的信息表互相提问,既是面试者,又是主考官。每过6分钟,女嘉宾不动,男嘉宾向旁边移动座位,直到在场的十男十女都聊过一遍。

为了凸显“高端”,活动流程经过精心设计。首先由餐厅主厨介绍菜品暖场,“第一道前菜,红色的是卡扎菲金枪鱼,选用的是日本蓝鳍金枪鱼——金枪鱼中等级最高的。”11道料理不间断地贯穿全程,中间穿插知识问答题,“达· 芬奇名画《蒙娜丽莎的微笑》和《最后的晚餐》哪个创作更早?钻石的质量单位克拉起源于人名还是地名?”目的是考查嘉宾的知识储备量。

在钟易的设计中,财富自由和盛世美颜只是必备基础,知识储备、兴趣爱好、文化素养等软性条件,才是终极通行证。

4个小时过去,窗外夜色已深,屋内依然气氛热烈,嘉宾各个神采奕奕。终于到了最后的心动互选环节,单身男女们写下两位心仪人选的号码,工作人员统计后,主持人提高音量,宣布结果,“史上成功率最高的一次,竟然有七对男女互选成功。”

自然也有人出局。一个落选的男生抱住邻座男生,用调侃的语气说:“求安慰。”一名女生的笑容凝滞,仍然说着“今天能有认识大家的机会就很开心”。大家陆续走出房间。

长桌上几乎三分之二的料理被剩下。年龄最小的25岁女生没有急着走,她忍不住向工作人员表达焦虑,“大家都太优秀了,自己显得很渺小。”她是国内一所双一流学校的在读博士生,年收入在10万左右。红娘们一边安慰她不要气馁,同时又意识到,这是推销服务的绝好时机。

落地窗映出女生落寞的背影,我回想起在相亲机构体验的一周,类似的焦虑多次出现在我眼前。没入选高端相亲局的人,一对一匹配屡战屡败的人,等了一个多小时仍没得到异性联系方式的人,他们或是唉声叹气,感叹脱单无望,或是言辞恳切,希望红娘能推荐更加优质的对象。

焦虑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成需求的土壤,催生了成百上千个相亲机构的野蛮生长。综合参考艾瑞、易观、头豹研究院、券商研究所的市场规模测算数据,目前相亲市场的客均消费为2280元左右,相亲市场规模在100亿~ 120亿的区间内。相亲赛道也越来越细分,2013年开始,一批高学历相亲平台陆续出现在市场上。

而最高端的服务,自然要从最高等的两座学府说起。

2013年9月,“相遇未名”(以下简称未名)第一次出现在北大BBS论坛上,创始人钟易毕业于北大金融专业;2015年1月,“陌上花开HIMMR”(以下简称陌上)发出了第一条相亲帖,创始人是月亮和乐乐,毕业于清华金融专业。这些名校生创建平台的初心很简单——给自己找对象。

钟易的脱单烦恼出现在刚步入职场阶段。研究生毕业后,钟易进入了北京一家一线金融机构,生活变为两点一线,社交圈一下变窄了,下班回家后只有空荡荡的房间,“迫切需要陪伴”。

他回想起校园时代的恋爱。钟易研二时在社团联谊会上遇到了初恋,两人一见钟情。初恋在北京邮电大学的计算机专业,他总去她的实验室,他们也常到北大未名湖畔散步。毕业季是一个分水岭,名校生们面临选择,留在北京还是离开。钟易的初恋离开了,这段感情无疾而终。

陌上的创始人月亮和乐乐都出身云南小镇,是高中同学,双双考入清华,共同创建了相亲平台。

她们从小被教导“不能早恋”,直到进入清华后,脱单之路依旧阻碍重重。“人们说清华女生是女汉子,男生是牲口,大家都很缺乏恋爱经验,不解风情。”月亮面容清秀,回忆起当初的经历,她稍显无奈,有一次她去上课,半路自行车坏了,上课马上要迟到,她求助路过的男同学载自己一程,没想到遭到拒绝,只能打电话给乐乐。

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时间谈恋爱。乐乐在日记中写下,她们从“高中的趾高气昂”变为“清华里怂怂的两小坨”。为了提升自己,两个女孩一心学习,图书馆、宿舍、教室,三点一线。大三课程少了,她们又开始“实习镀金”。清华在北五环,月亮的工作地点在南五环的亦庄,每天6点不到,她在零下的温度里骑车匆匆赶到清华东门,换乘4条地铁,8点前到达岗位,做一天的“抄发票机器”。赶上加班的话,晚上9点她才能回到宿舍,洗澡的热水已经没了。读研时,她们熟背华尔街100问,参加了无数模拟面试,拿到香港投行实习机会,加班到凌晨三四点是常事。

临近毕业,月亮和乐乐凭借丰富的实习履历,拿到了一線投资机构的通行证。学业顺利完成,事业即将开启,社会时钟不让两人停下脚步,父母开始催促,“尽快解决个人问题”。

钟易去北京传统的相亲机构转过一圈,“洗脑式”的营销让人反感。红娘把单身男女带到小黑屋里,禁止使用手机,三四个小时的谈话,目的只有一个,“不付费就别想走。”类似的机构乐乐也去过,给她推荐的男生年纪很大,学历和履历都不如她,乐乐不甘心,“难道我就只能找这种吗?”

婚恋网站世纪佳缘的创始人龚海燕曾强调,相亲这项事业,秘诀在于“信息不对称性”。钟易、月亮、乐乐,这些金融毕业生们深谙此道,卖家比买家掌握更多信息,处于优势地位。而多年的学霸经验告诉他们,不能坐以待毙,要主动出击,打破这种不对称。

“我们相信遇到真爱是个概率问题。信息化时代,我们为大家搭建平台,主动扩大自己的交际圈,在尽可能大的范围内寻找最优解,提升遇到真爱的概率。”月亮曾经这样写过创建陌上的理念。

概率、最优解,这些名词常出现在名校生考过的试卷、读过的书、背过的公式中。他们笃信数据和理论,崇尚知识和经验,希望把过往做题的成功经验迁移到“寻找真爱”的事业上。

2015年元旦假期,情侣们出去约会,月亮和乐乐开始规划“脱单路线”,做题需要反复练习,恋爱需要不断尝试。“务必每周出去见一个男生,见的人越多,越能筛选出合适的。”她们尝试把个人资料发到人人网——校友资源的集合地,但找来的男生屈指可数。“不是从前车马很慢,有时间思考的时候了。”人人网逐渐衰落,更高效的渠道在招手。她们建立了一个公众号,取名为“陌上花开HIMMR”。

两个人琢磨出一套便于传播的相亲新用语,“挂牌”和“应征”——“挂牌”是指在公众号发布个人信息征集追求者,“应征”表示对发帖的人感兴趣。第一个挂牌帖子来自月亮的闺蜜,内容包括年龄、学历、家乡、兴趣爱好等,经过“清北复交人”朋友圈的转发,公众号粉丝立刻增加了100人,闺蜜收到了20多位追求者的联络。第一批在公众号“挂牌”的是月亮和乐乐的同班同学,慢慢扩展到同系,再扩大到同校。

优质资源吸引更多优质资源,知名度在高校圈流传起来。月亮和乐乐每天都能收到50 ~ 100封“挂牌者”邮件。最夸张的一次,一个“挂牌者”吸引了150多个“应征者”。平台成立一年半时,促成了超过250对情侣牵手。乐乐也成功脱单,她在找人开发应征小程序时,认识了一个挂过牌的程序员,两个人恋爱两年后,从情侣变为夫妻。

钟易则是从组织线下活动开始。2013年9月,“相遇未名”第一场线下交友活动在北大教室举行,随后拓展到清北附近的咖啡店、寿司店。活动固定为每周两场,最初是面向高校学生,随着学生毕业进入工作岗位,活动类型变得更加丰富,金融场、百度专场、高颜值场、毕业季专场……价格定在120 ~ 150元。很快,钟易的手机里积攒了上千个相亲者的号码。

家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19年,我国单身人口总数约为3亿人,正处于第四次“单身潮”。东京索菲亚大学的社会学家James Farrer在著作《开放》中写到,“在千禧年代,因为互联网的到来,从前找对象所依靠的家庭和社会人际关系网络已经分崩离析,人们有一种强烈的错位感,年轻人不知道该找谁帮忙。”

而对于名校毕业生来说,“相遇”的门槛更高。月亮和乐乐认为,在婚恋市场上,“学历”代表精神层面的门当户对,教育背景相似的人更能相互理解。钟易也认为,高等教育的经历代表底层价值观的共性,可能决定两个人关系的长远发展。

于是,两个由名校畢业生创立的相亲平台,不约而同地把用户门槛设置为——国内985、211高校和海外名校毕业生。2018年3月,陌上公众号已发布嘉宾530位,粉丝数达到20万,迈入流量变现的“商业化”阶段。

36岁的梅雨毕业于北京一所知名高校,在一家国际贸易公司工作,年薪20万左右,公司领导风格是“只求结果,不看过程”。她早上7点钟就要出门,家到公司往返车程3小时。每天下班后,她踢掉脚下的高跟鞋,就要为第二天的工作做准备。

梅雨是一个理性的人,她习惯用营销学中的SWOT模型来分析一切,“结婚也是个利弊取舍的问题。”梅雨在30岁之前有一个结婚对象,在备婚阶段,两人因跟对方父母的生活理念不合结束恋情。分手后梅雨没再跟异性交往过,已经单身了三四年。她从心理学角度剖析自己,年龄越大心理防御机制越强,主动接触新朋友的欲望会降低。

两年前,梅雨决定找个便捷途径结识异性,她的妹妹是北大校友,向她介绍了“相遇未名”。梅雨参加了“北京土著专场”和“八分钟约会”,初次参加活动,她觉得很新鲜,跟有好感的男生互加微信,但活动一结束,能聊天的男生只有30%到50%,有后续发展的只有10%或者一个都没有。他们都躺在微信列表里,再无交集。而社交能力差,性格内向的人,自然成为活动中的“隐形人”。

低转化率使得线下活动遇冷,未名的发展在2015年进入瓶颈期,粉丝量不再快速上涨,盈利也堪忧。有用户提出,希望从平台资源库里定制化地挑选嘉宾进行匹配,钟易发现,这是一个需求旺盛的服务模式。

一年后,钟易招募红娘团队,正式推出一对一服务。服务期限分为三个月、半年、一年,价钱从19800元到38800元。还有一种不限期的包成功服务,先预付定金,脱单后交尾款,一共68800元。2020年,陌上也上线了一对一服务,平均价格在6000元到16000元。两家的实际报价都因人而异,年龄大、要求高、匹配难度大,费用都会上涨。

上海的投资经理璟玥调研过国内28家婚恋机构,包含11家线上相亲平台,其中6家专注于高学历人群相亲。她发现,目前相亲行业的主流变现方式就是通过红娘匹配进行高客单价收费,高学历相亲平台最终都会走向一对一的服务模式。

“一对一”的用户画像高度一致,收入高,学历高,要求高,但时间少。陌上的平台活跃度只能统计周活和月活,工作日没有恋爱的容身之地。这批来自金融和互联网的“高级打工人”,饱受996、007之苦,把出差当成家常便饭,工作和生活没有明确界限,更别提海量参加线下活动偶遇缘分。他们不想在流量高的公众号上发帖曝光隐私,又不舍得放弃对理想伴侣的期待。在父母催婚和社会时钟的双重压力下,他们渴望有专人为自己猎取良配。

于是,高学历平台喊出口号——量身定制的一对一服务,为你寻觅“不将就”的爱情。专属红娘帮你筛选条件,把关质量,约人见面,节省的不只是时间,还有沟通上的心力。在信息爆炸、追剧都要二倍速的年代,这看起来是一门“双赢”的好生意。

高质量的会员数据库是吸引用户流量的秘密武器,信息只在红娘和会员之间流通。未名称,自家会员库超过90%都是211、985以及海外知名高校毕业生,超过30%是北大清华校友,男性职业集中在金融、IT、央企咨询、四大、律所、高校教授,女性集中在金融、教师、公务员、医生、传媒、律所。其中不乏年薪百万、英俊温柔的精英男士以及出身名门、知书达理的貌美女性。

为了获取用户信任和防控风险,平台通过严格的身份审核保证会员库“纯度”。红娘要审核会员的毕业证、身份证、工作证、个人名下房产证、户口簿,有婚史的要交离婚证,海归要提供留学服务中心的认证。如果有人的学历被质疑,红娘还要查阅会员的毕业论文。高学历社交软件“青藤之恋”设置了三道门槛,第一道是机器审核,判断资料的合理性。第二道是更加细致的人工审核,一个30人的审核团队每人每天审核上千份资料。最后是复审环节,他们以固定比例抽样,换一拨人重新审查。“不能说百分百不犯错,但能保证99%安全。”

硬件条件可以审核,人品好坏却有赖于时间检验和用户监督。未名建立了一个“黑名单”,如果会员有骗色行径、工作信息和年龄信息造假、言论尺度过大或不尊重对方等,用户可以向平台举报——目前都是女生举报男生。陌上成立五周年时做过一次调研,小程序中男性最多应征次数达291次,平台设置了“海王管理制度”,把一周应征次数超过100次的人排除在外。

红娘是这门“匹配生意”的口碑决定者。为了更了解用户心理,拉近距离,陌上在招聘信息中要求,红娘最好要有国内985以上的学历背景,并且最好自己也在相亲市场摸爬滚打过,谙熟相亲市场的规律和潜台词。

陌上的红娘欣怡曾在两年内有过20多次相亲经历,她在面试过程中大讲特讲相亲时遇到的“高傲男”“妈宝男”“海王”,她还提到一线城市的相亲规律,女性的年轻、高颜值是硬通货,学历和家庭是加分项,而男性的评价标准较为多元。红娘团队中还有人相亲超过100次。目前,她们都已婚或者有稳定交往对象,避免跟客户之间产生潜在的利益冲突,比如,看到一个优质男生想纳为己有;有情感阅历也可以在关键时刻给客户提出建议。

未名的面试主要考查红娘的亲和力、沟通能力,最重要的是共情力。钟易会模拟跟客户沟通的情景,典型的是客户择偶预期和自身情况严重不符,“比如一个70后大叔要找90后的美女,红娘联系了资源库里的女孩,她们都觉得对方年龄大,其他方面又没有明显的优势,不想去见面,这时应该怎么办?”

未名的红娘底薪是3000,每匹配成功一对,可以获得客单价10%的提成,客单价15000元起步,如果有用户成功续约,可以得到客单价20%的奖励。陌上没有对红娘工资给出准确数值,只是强调,“有能力的红娘比没能力的工资高出一倍以上。”客户的满意度直接影响红娘的服务质量考核,与工资挂鉤,红娘要尽量做到“有求必应”。最好在一个小时内回复客户的微信,兼职红娘每周投入时间最好在14小时以上。未名的红娘田唯曾在晚上11点接到过会员电话,女生向她倾诉约会的男生不积极主动,自己很焦虑,谈话一直持续到凌晨。

未名工作室一角有个装满文件的大柜子,8个格子里按顺序塞满铜版纸,代表着一个流水线式的服务过程。会员在签合同时要签下单身承诺书、提供身份证明的保证书。跟红娘推荐的异性见面后,他们要签下约见确认书,用户暂停服务要提供申请表,脱单成功还要签恋爱确认书,才能从资源库中撤销档案。

每一份文件右下角都有一行字,“相遇,是一切的开始。”会员在文件上签下名字的那一刻,一场围绕着婚姻、幻想、现实的博弈就此拉开帷幕。

陌上把整个匹配过程形容为“漏斗式的筛选模式”,这是一个严酷的淘汰过程。

年龄、颜值、收入、学历、房产、户口,都是基础的硬指标。还有很多细节,有人专挑长相斯文的,有人是高知家庭出身,要求对方父母也是大学生,有的会员不要某几个星座,不要某个属相,不要偏远地区的。有人会排除一些职业,比如不要学法律专业的,不要金融行业的,或者金融行业不要前端销售的。有人还提出,自己跟喜欢看展览的人不是一挂的。

按照会员要求,红娘匹配时只需要在电脑数据库的标签中勾选条件,按下回车键,一列名单就会出现在面前。不合适的人已经从漏斗中被过滤掉。

除此之外,用户还希望红娘能高效筛选出“同频”的伴侣,未名的红娘田唯总结,会员比较在意心灵的撞击。她经常被问到:你能服务懂我吗?对方能跟我聊在一起吗?我说什么对方能听明白吗?

红娘在匹配时把“同频”理解为“相似性”。她们通过查看资料和聊天沟通,了解会员的成长经历、家庭背景、性格特征、择偶要求,从多维度判断,排除对立选项。如果自我介绍一大半都是工作,表示他很认同工作身份。如果他通篇不提工作,讲的都是花草、猫狗,属于生活类型;如果一个人又有工作,又有生活,一天干800件事,就属于活力充沛类型,“宅家躺平的类型肯定很难跟他玩到一起去,精力值就不一样”。沟通择偶时间要保证一个小时左右,遇到表达欲强的用户,咨询时间会延长到三四个小时。

时间长了,对方不用提要求,红娘会按照市场逻辑自动归类。一个特别帅的人,肯定不会给他找一个很丑的人,除非对方有其他长板弥补颜值的不足。如果男生资料里写了爱看展览、爱养猫、爱看书,红娘就不会匹配要求男方哪一年要升职加薪、哪一年要买房的女生。她会找生活节奏慢、脾气温顺、安于稳定家庭生活的人,最好再带一点文艺基因。

如果最初漏斗中有100人,层层筛选后,数量会降低为20个。红娘再拿着会员资料跟这20个异性沟通,对方也点头答应,才算双向匹配成功,最终只有五六个人留在漏斗中。

每到周末,未名的红娘会安排通过筛选的男女到工作室见面。这是双方第一次走出资料,正面交锋的时刻。

2021年12月5日上午,我作为未名红娘诗语的助理,协助她“约见会员”。诗语在本子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二十几个会员的名字。她按照时间段提醒会员们几点到达,两个手机轮番上阵,一个手机发微信:“开始约见了。”另一个手机发语音:“宝贝儿,这个男孩挺靠谱踏实的,你感兴趣就来见见。”

未名有两间工作室,都被分隔成大大小小的会议室,分别贴着哈佛大学、牛津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大学等名牌。钟易告诉我,“这是为了唤起客户的回忆”。

一个会员一上午最少要见3个人,每场约见时间精准卡在30分钟,诗语会挨个敲门提醒,快到时间了,可以加个微信继续聊。当李先生从“北京大学”快步走出来,站在分岔路口时,红娘需要迅速判断,他应该推门进入隔壁的“清华大学”见张女士,还是穿过中间走廊,进入对面房间的“牛津大学”见王女士。会员见面后一旦觉得不满意,就会给红娘发微信,提前结束聊天。时间紧迫,一秒钟都不能浪费在“不合眼缘”的人身上。

意外随时可能到来。一个会员的语音电话突然打来,“要迟到一个小时”。又有一个会员发来微信,“感冒来不了了”。有人聊到一半,接到工作电话,“对不起,对不起。”,抓起皮包奔向下一个行程 。请进房间、倒水、互相介绍、提醒时间、引导进入下一个房间,同样的动作被重复了十几次,几个红娘端着水匆匆穿梭在工作室内,步伐不断加快,一不小心撞到彼此,水从纸杯中溢出来。门口又等待了好几对男女,房间已经都被填满了,我们只好把凳子搬到无人的楼梯间,又利用隔板把红娘工位分出来,勉强多挤出几个谈话场。

无论外面如何兵荒马乱,谈话场内的男女依旧岁月静好,聊天声不绝于耳,这边聊房价,那边聊投资,中间还夹着一个公司项目,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平行世界,轻轻抛出手中的筹码。有的男生会直截了当地亮出底牌:“我年薪百万。”

三所名校的路线游览完,李先生心满意足地完成了今日三杀,慢悠悠地穿上大衣走出房间,我们让他在“约见确认书”上签名,确保这一流程顺利完成,在送他坐电梯的路上,诗语带着标志性的笑容问他:“感觉怎么样?”“那个女生身高好像不足165cm,身材有点壮。”李先生博士毕业,在金融行业工作,年薪接近百万,有车有房。

红娘对每个客户都有专门的服务质控表,记录他们约见后的反馈,包括客户看重的点、忌讳的点、是否希望继续接触、下次推荐的异性哪方面需要改善。有一个女生在走廊里拉住诗语不肯放手,追问男生的反应:“他对我什么看法?”没有听到期待的称赞,女生嘟囔着:“我还觉得他不合我心意呢。”红娘拍拍这位失意者的肩膀:“别着急,要把心态放平。”

人欣赏的对象一般各方面都优于自己,筹码多的人却不一定作出让步。不间断地见了10个男生后,梅雨仍没有牵手成功,在反复的期望和失望中,她平静的心态被扰乱了,一度觉得自己脱单无望,暂停了一个月服务,红娘司空见惯,及时送上鼓励:“这个匹配是需要一点运气的,不要着急。”

双向匹配的关键在于慢慢调整心理预期。梅雨做了一个生动的比喻,你刚开始看上的帅哥是“梁朝伟和金城武”,接触后发现这个档次的帅哥不喜欢搭理你,你就降到“孙红雷”这个档次,结果“孙红雷”对你特别上心,但你还是有更高的追求。接下来,梅雨和红娘的任务是在“高于孙红雷,低于金城武”的区间内寻觅。

钟易则把匹配比作投篮,多投多中,“你离目标篮筐很远,就使劲往上跳,跳100次可能刚好碰上篮筐边。同理,你一年内密集见几百个人,哪怕再小的概率,最后成绩都不会是零。”

在这场博弈中,局中人都在转圈试探,你猜我,我猜他。红娘是中间的裁判,她们充当智能大脑和搜索引擎,在单身男女之间巧舌如簧、拉人入局,同时调配比赛进程,为失意者加油打气。三方都希望,博弈最终以平局落下帷幕。

2019年底,当梅雨不再执着于匹配成功与否时,红娘送上了一名男士信息,他成为梅雨后来的老公。他们都在北京二环里长大,专业背景差不多,朋友圈子有交集,聊天时发现三观也很合得来。2020年疫情暴发后,他们一直微信联系,感情升温,没再跟其他异性见面。5月份,梅雨生日当天,两个人约在颐和园,确认了恋人关系。10月份,红娘见时机成熟,旁敲侧击地询问双方有没有结婚打算,加速进程。12月底,两个人领了结婚证。

一年之内,从陌生人到夫妻,这确实是一个高效率的成果,梅雨觉得自己幸运。

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好运气。牛瑞的双向匹配一直没能成功。他认为红娘沟通上有待加强,同时还把失败归咎于自己市场竞争力不够,“很多女生工资都是三四十万左右,我没那么多。”牛瑞暂停了服务,把更多精力集中于工作。

哗啦啦,手中筹码增加,失意者等待再次入局的机会。

“你们不是在跟自己赛跑,你们是在跟男生的空窗期赛跑,也是在跟婚恋市场上其他女生在赛跑。”乐乐在直播间中语气严肃。

陌上公众号发帖的男女比例是3∶7。未名的一对一会员男女比例是4∶6,有的相亲平台男女比例甚至达到2∶8。高学历相亲市场普遍存在女多男少的现象,在这场博弈中,女性似乎天然处于弱势地位,相亲平台对此心知肚明,他们推出主打女性消费的服务形式。未名的一对一合同里,附赠化妆课、服饰搭配课、拍照服务、情感咨询。在这些服务的语境中,一个高收入、高学历的女性,需要掌握形象打造的技巧,还要懂得如何传递情绪价值,才能在婚恋市场笑到最后。

陌上在2021年12月上线了“脱单训练营”,这是专门针对单身女性的线上课程,内容包括“做个脱单简历”“一起加油变美”“这样聊天,异性缘翻倍”等,平台还邀请从事社交行业的互联网男高管分享,30岁优质男都怎么找对象,目的是让女生们了解男性思维。

平台希望单身用户经过训练后,内外兼修,既懂得提升外在形象,又拥有无懈可击的“恋商”,成为在婚恋赛道中拔得头筹的赢家。

璟玥认为,这些衍生服务是一种补救手段。在一对一的盈利模式中,平台想要多赚钱,就要延长匹配的时间周期,但周期越长,客户满意度越低,只能通过附加服务来提高客户满意度。另外,在客户数量和客单价都有限的情况下,平台只有增加服务内容才能多赚钱。

在直播间,乐乐询问女生们的空窗期是多久。看到有人打出2年、3年的数字,她强调,平台优质男生的空窗期都以月为单位,一名男用户在公众号发布信息3周后,就找到了稳定交往的对象。

“这个星期躺一躺,下个月忙一忙,不断拖延和等待,你就在靠近婚恋市场的deadline。”乐乐告诫单身女性,要抓住男生的脱单窗口期,比如,刚升职或者一个工作项目结束,隔三差五关心一下心仪男生的近况,给他留下印象。陌上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到小长假之前,红娘都会催促女会员尽快与心仪男生见面,担心男生假期会火速脱单。乐乐还用自身经历现身说法,她和她老公认识21天就在一起了,当时男生临近毕业比较空闲,“毕业后他就开启疯狂搞钱模式。”

在沟通方面,乐乐重点提醒,“你的弱点让你更性感”,女性不应该把工作逻辑带到感情里,展现软弱比展现优点更容易推进关系。“我加班真的好累,求安慰,求抱抱。”“我真的好累啊,好想吃好吃的,我们周五约一下好不好?”“一个人去吃火锅太尴尬了,能不能陪我一起?”

評论区有女生说听完更焦虑了。“有焦虑才会有动力,但是大家也完全没必要沮丧。”乐乐鼓励她。

对于购买服务的主力军——大龄女性,未名的销售方法是让红娘化身“情感顾问”。倾听、关怀、理解是基础;说到用户心坎里,制造亲密感,跟对方“统一战线”是取胜之道。二者兼备,红娘适时推出服务,支付宝到账的声音自然会响起。

林海燕在6年前加入相遇未名,她有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和二级婚姻咨询师资格证,3年的婚姻咨询经历让她熟知男女相处的困惑,无疑是“情感顾问”的最佳人选。2021年12月5日傍晚,一名戴着大框金属眼镜、看起来很腼腆的女生走进了未名工作室,林海燕接待了她。她是个女博士,34岁,在科研院所工作,身高170cm,有京户京房,年薪20万左右。在刚刚参加的“教师、律师、医生、科研院所专场”线下活动中,她没有太大收获。

女生已经单身了好几年,博士身份让她困扰,“男生可能觉得女博士都挺有想法,想找一个比自己弱一点的吧。”她谈到择偶要求,希望男生“175cm以上,最好是硕士以上学历,门当户对一点,人品好,性格好,有包容心,收入差不多就行”。

林海燕表示,她的要求并不高,只是缺少认识人的途径。“你身边数量少,大数据库里就多了。”她开始介绍平台4万人的资源库,“张三不行你找李四,专业红娘一对一,花大把时间按照你的要求筛选出来,每周给你推荐3个人。我鼓励你多条路走起来,成功率最高的可能就是(一对一)红娘这条路。”

成功案例被顺势抛出,林海燕打开手机展示会员结婚的照片,同时加快语速介绍道,曾经有一位1993年生的女会员,用买包的理念来购买服务——找到了就是赚到了,没找到就当是买个包丢了。结果她半年就脱单成功,对方是个海归,高富帅,父母都是企业家,“这女孩真的赚着了,男生综合素质各方面都ok的。重点是她不仅找到了财富,也获得了爱情。”

“整个资源库里男生大概情况是什么?”进入工作室30分钟左右,女博士似乎卸下了防备,从被动回答转为主动提问。林海燕递上一个iPad,“这些是每场活动里愿意展示自己信息的嘉宾,还有90%不愿意曝光的,都在我们资源库里。”经过综合评估和计算折扣,这位女博士被报价为15120元,她犹豫了一下,说回去再作考虑。

梅雨两年前也经历过类似谈话。她告诉我,女生过了30岁,“剩女”的污名就会不断敲击她们的耳膜,“在工作场合大龄女性一旦发脾气,就会被指责脾气臭,太挑剔,性格不好,才嫁不出去”,“你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

林海燕了解梅雨的心理,不急于介绍资源,而是跟她聊起恋爱经历和择偶标准,并把一个现实问题抛出来,女性择偶受到生育年龄的限制,35岁是一个分界线,这是相亲市场给大龄女性贴上的又一个标签。“你再早来两年,对方条件会更好。如果你不想生孩子的话无所谓,但想要生孩子,就应该尽快下手。”

她的语气诚恳,令人信任,“我很有信心让你在这里脱单,我愿意去努力一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努力?”

不知不觉间,梅雨获得了一种慰藉,放下了对于相亲这种“人为邂逅”的负担感,一个声音不停暗示她,“给自己一个机会试试看。”似乎是水到渠成地,梅雨花费一两万元买了为期一年的服务。

钟易告诉我,未名刚成立时,相亲男女的择偶观没完全指向物质条件,但在过去10年间,全国房价翻了一倍,他明显感觉到,物质越来越挤占情感,成为择偶的主流需求。没有房子、有1套房和10套房,差异是巨大的。年收入10万、50万和100万,差异也是巨大的。很多人会计算,我挣1000万,对方挣50万,结婚后双方收入变成共同财产 ,我吃不吃亏?钟易把这种心理总结为“不患寡而患不均”。

陌上的红娘包敏曾在匹配时收到一名男士的拒绝,“我去年炒股挣了几百万,希望你能给我推荐长得好看一些,跟我资产比较匹配的女生。”

有学者称这种现象为,情感生活的商品化。亲密关系的缔结变成了商品和货币的交换,邂逅变成了苦心经营的竞争结果,浪漫逐渐消亡。深圳大学社会学系的助理教授郑静分析,内卷程度高的现代社会,年轻人生活压力大,物质层面的危机意识很强,同时离婚率不断升高,情感生活的危机也让人们比过往更加没有安全感。

在这样的社会心理下,单身男女期待着,在相亲市场上寻觅一段无须风险、可以掌控的关系。正如伊娃· 易洛斯在《消费浪漫》中所描述的,“爱情无形中被驯化成一种消费模式,不存在风险,不考量胆识,杜绝疯癫和狂迷,避免产生任何消极和被否定的感觉。”

更多标准化的相亲产品被生产出来,人的多样性和复杂性被遮蔽了。有人总结出陌上花开的相亲帖模板,本科国内985,硕士海外留学,书香门第,父母开明,会说几国语言,爱好都是高雅艺术。一个微博大V摘取了9个嘉宾介绍旅游经历的文案调侃,清一色的排比句,“在清迈街头挑选过中意的佛牌,在伦敦二刷心心念念的魅影,在巴黎街头听过街头艺人演奏喜欢的乐曲,在佛罗伦萨的落日余晖里弹奏过但丁的叹息。”

算法和大数据交友软件的出现,进一步迎合了这种消费模式。高学历社交软件“青藤之恋”的匹配系统中设置了上百个标签,仅男性头发相关的标签就有 32 个,通过发型、发色、发量、发际线、刘海、鬓角等 6个维度建立。性格特征有 15 大类,158 个标签,还在进一步扩充中。感情观有 94 个标签,包括势均力敌、一起享乐、慕强、智性恋、 物质高于爱情、爱情至上等。习惯有 128 个标签,细化到习惯午睡、不吃辣、手机静音、不叠被子、饭后刷牙、理财、每天八杯水、写日记、记账等。系统基于用户的偏好数据,进行每日推荐。

匹配更加精准、高效、量化,爱情却不一定发生。“青藤之恋”项目团队调研发现,刚注册平台的用户往往保有期待和冲动,较容易与互相喜欢的人顺利发展。用的时间越久,可选择的对象越多,他们越容易有优中择优的心态,脱单成功率反倒降低了。

月亮也发现,追求者数量会营造出“虚假的繁荣感”,一个清华毕业的30岁男生,年薪百万,由于应征者众多,他半年内对于女性身高的要求从165cm提高到了170cm。相亲平台兜售婚姻幻想,就像赌场唤起财富梦想。越来越多的人在数据中迷失自己,总觉得下一个也许会更好。

1月17日晚,钟易和林海燕接待了一对母女,女生1995年出生,家产上千万,希望找一个上亿身家的伴侣走入婚姻。女孩认为,“男人都一样,早晚会变坏,不如我先变有钱,他爱怎样就怎样。”要找到上亿资产的人,平台需要花费大量人力寻觅资源,服务费很高,但母女俩很纠结,不舍得付太多钱,聊天持续了5个小时。

林海燕从心理学角度分析,这对母女有强迫特质,很焦虑,想要掌控一切,婚姻超出控制范围,就要用金钱来最大限度规避风险,“哪怕对方是个老头。”

6年时间内,林海燕接待过上千名单身男女,有人脱单了,顺利结婚生子;有人讨厌相亲市场的规则,回归日常偶遇爱情;还有人像这对母女一样,不相信爱情,紧紧抓住物质,缺乏安全感,却有极大的饥饿感。

林海燕今年42岁,虽然做着红娘的工作,但她的感情经历却与相亲市场的“人为邂逅”截然不同,充满浪漫色彩。

千禧年前后,她在北京上大学,毕业后在海淀一所高校的总务处做行政职员,那时大家聊天还普遍用QQ。有一次,她在校门旁的黑板上写通知时,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个男生忽然抬头跟她对视了一眼,怦然心动的感觉,两个人一见钟情了。他是那所高校的学生,比林海燕小两岁,林海燕有时路过他的宿舍,男生会注意她的身影,但谁都没有主动追求。

后来林海燕去了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谈了恋爱,一个北京的拆迁户,有好几套房子。相处了4个月后,对方的优越感让林海燕无法说服自己的内心,决定分手。

两年后的一天,林海燕到朋友家的商店做客,巧合又發生了,男生的身影出现在店门前。那时男生已经在北京工作,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开始恋爱。3年后,林海燕26岁,男生24岁,两人步入婚姻。他们都是外地人,工资不高,没有父母的支持,面临房价的压力。林海燕的朋友中有人找了条件很好的伴侣,相比之下,这对年轻夫妻显得一无所有。

林海燕上夜班,男生每天从自己单位骑车到知春路,载上妻子,再骑回颐和园附近的家。40多分钟的路程,林海燕抱紧丈夫的腰,在车后座唱歌,“那会儿年轻,我像个小疯子一样乱吼,歌名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

林海燕孕期时,公司搬到了一个新装修的大厦,她担心对孩子有影响,把工作辞了,开了一个小店,在家全职照顾孩子,直到孩子上幼儿园。老公虽然没有挣大钱,但也能负担生活费,“当时决定再苦再难,也要把它忍了。”

今年女儿16岁了,一家人依然住在颐和园附近。林海燕的工资每月一到两万,再加上丈夫在互联网公司的收入,小家的生活没有太大压力。她的工作时间是周三到周日,和丈夫的双休时间错开。有一天,夫妻二人碰巧都在家,吃过晚饭,林海燕拉上丈夫,迫不及待地骑上电动车赶往公园,“我特别想让他看看晚霞的美景。”

前不久,他们参加一个婚姻课程,有一个环节,夫妻需要对视3分钟,林海燕的老公看了她一眼,回忆起初见的场景,眼泪哗哗地往下流,他对妻子说:“一直看你的话,我会哭出声,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不容易。”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前恋爱时代,人们关于爱情的想象就像木心的《从前慢》,两个人相遇在清早的火车站,在无行人的黑暗长街,在冒着热气卖豆浆的小店。

如今,邂逅变成了社交软件上的相互试探,相亲现场的左右逢源。林海燕当了6年红娘,看着一些男士徘徊了6年,他们天天穿梭于各种相亲活动,付出了不少时间成本,“当初不错的小伙子,现在都有点秃顶了,还是在挑挑挑。”

“他们可能一辈子都在相亲的路上,也在迷失的路上。”林海燕叹了一口气,永无止境地去比较,永远做不了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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