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顺诒“情境”说与词创作*
2022-04-07梅向东
戴 倩 梅向东
(1.铜陵学院文学与艺术传媒学院 安徽铜陵 244061;2.安庆师范大学人文学院 安徽安庆 246011)
江顺诒(1823-1884),安徽旌德人,字子穀,号秋珊,晚号窳翁,别署愿为明镜生。其家族为旌德显族,江顺诒早年求学于安庆,在咸丰三年之前,除了前往金陵、宣城应试外,都居住在安庆。咸丰三年,为避乱至衢州。咸丰八年,因遭遇兵乱,家业尽失,不得已,报捐入仕。作品涉及诗、文、小说评论、词等,存有词集《愿为明镜室词稿》九卷、二卷,词学理论《词学集成》八卷。严迪昌在《清词史》中称其:“词很有名,……编过《词学集成》,为世人熟知。”[1]谭献《复堂日记》中称“别十余年,秋珊词学大就,能求声音之原”[2],又称其词“有婉润之致,不伧劣也”[3]。
江顺诒《词学集成》首次突破了传统词话体例,分卷目对词论进行批评,其中卷七以境为条目对词论进行阐释。关于境界之说,在道家、佛家中都有提到,在文学创作中作家将创作经验及创作体验反映在作品中,成为文学艺术中所追求的审美特质。王昌龄在《诗格》中提出了三境说:“一曰物境。二曰情境。三曰意境。物境一。欲为山水诗,则张泉石云峰之境,极丽绝秀者,神之于心。处身于境,视境于心,莹然掌中,然后用思,了然境象,故得形似。情境二。娱乐愁怨,皆张于意而处于身,然后驰思,深得其情。意境三。亦张之于意而思之于心,则得其真矣。”[4]认为诗歌有物镜、情境、意境三种。诗有境界之说,词亦如此。刘体仁在《七颂堂词绎》中称:“词中境界,有非诗之所能至者,体限之也。”[5]用词之境界来区分诗词之不同。江顺诒《词学集成》单列词“境”一卷,对词境理论的发展具有着重要的启示作用。他在对蔡小石《拜石词序》案语中称:“始境,情胜也;又境,气胜也;终境,格胜也。”[6]认为词境分为三个层次,这与王昌龄诗歌三境说有相类似之处。他把“情境”作为词境的第一阶段,在“词境”一卷中多次提到或说明“情境”为词之特有境界,江顺诒“情境”说的词学思想与其词的创作也是相一致的。下文将从艺术特征、表达特色、审美特质三方面对江顺诒“情境”说进行阐释,并以此结合其词创作进行探究。
一、词家三昧:“情境”说艺术特征
江顺诒在《词学集成》词境卷中称“诗与文,不外情境二字,而词家之情境,尤有所宜”[7],认为词与诗、文一样,主要看是否有“情境”。而词之“情境”要得“词家三昧”,江顺诒在摘录《词概》后评论:“点与染分开说,而引词以证之,阅者无不点首。得画家三昧,亦得词家三昧。”[8]江顺诒所说“得画家三昧,亦得词家三昧”,是认为词与绘画艺术一样可以达到“三昧”境界。“三昧”源于佛教梵语,是指止息杂念,使心神平静,达到禅定境界。那么,“画家三昧”是如何达到的呢?清代书画大师竹禅在《画家三昧》中说绘画“皆随本人性情而得神也”[9]“作画岂能离乎本性脱其本体”[10],创作需要发自画家内心情感才能有神韵。
在绘画中点染手法是创作中的重要艺术表达方式。所谓点染,郭熙在《林泉高致》中称“以笔端而注之谓之点”[11]“以水墨再三而淋之谓之渲”[12],郭熙在这里所说的渲即为染。绘画与文学是相通的,将绘画艺术引入词创作,“词家三昧”作为“情境”说的艺术特征,首先就表现在使用了点染的艺术手法。江顺诒选用刘熙载《词概》之点染,就是以绘画点染手法来说明词之点染艺术特征。江顺诒摘录《词概》云:“词有点染,耆卿《雨霖铃》云:‘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上二句点出离别冷落,今宵二句乃就上二句染之,点染之间,不得有他语相隔,隔则警句亦成死灰矣。”[13]刘熙载认为词有点染之分,以柳永词为例,认为“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两句点出了离别冷落之情,后两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渲染前两句的离别冷落,一气呵成。江顺诒肯定了刘熙载所说“词有点染”,认为词中的点与染的艺术手法,可以帮助词达到“三昧”。
那么,仅有点染还是不足以进入词之“三昧”,点染之间还需不隔。江顺诒也是认同刘熙载“点染之间,不得有他语相隔,隔则警句亦成死灰矣”这一观点的,不隔就成为“点染”艺术手法的补充,要达到“词家三昧”,在创作中除有点染之外,还要能够不隔。点与染之间的不隔,实际上就是情感的真实流露,抒发的是真性情,这一词学思想与后来王国维《人间词话》中所说“‘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写情如此,方为不隔。”[14]大体上是相通的。
在江顺诒的词创作中,他也是追求有点有染,点染间不隔的艺术手法。如《唐多令》五首其一:
打破境温柔,惊鱼怯上钩。警烽烟,处处新愁。数点轻霜栖短鬓,知几日,又盈头。
身外不须谋,生前酒一瓯。莽西风,难挽东流。三十功名尘与土,为底事,苦淹留。[15]
在这首词中,词人写出了仕途不顺而又遭遇乱世流离的愁苦,词的上阙中“警烽烟,处处新愁”两句七个字就点出了愁,这个愁是烽烟战乱所带来的。紧接着词人围绕着愁开始渲染,“数点轻霜栖短鬓,知几日,又盈头”,战乱的新愁使得词人短鬓生白发,短短几日,已经满头白发。点染衔接自然,没有其他语言的间隔,一气呵成,把普通百姓的乱世之愁写得极为真实。词的下阙通过借酒消愁对愁进一步渲染,最后发出“三十功名尘与土,为底事,苦淹留”的人生感慨。他的咏物词中也使用点染的手法,像《满江红·柳》:
认得垂条,有旧日、愁痕万缕。谁竟料、一番离别,一番凄楚。飞絮漫漫无着处,清明况是多风雨。到而今、休把旧丰姿,夸张绪。
春已在,伤心处。灞桥岸,人无语。悔依依远道,临风轻舞。软透腰肢憔悴色,那禁攀折天涯去。问当时、依傍占春光,谁门户?[16]
词人借咏柳来抒发愁思,词的开头写“认得垂条,有旧日、愁痕万缕”就点出了柳条的万缕愁丝。接着词人对柳树所表达的愁绪进行了渲染,柳代表的是一种离别一种凄楚,“飞絮”“清明”“风雨”都将柳所代表的离愁渲染开来。
词之三昧除了具有点染间不隔的特征外,还有寄言的特点。《词学集成》(《词话丛编》本)词境卷中,将江顺诒摘录刘熙载《词概》四则并列,题为《词概》论词四则,正是从词之情境来看,点染与寄言都是词之三昧的艺术特征表现。所选《词概》第三则称:“词之妙莫妙于以不言言之,非不言也,寄言也。如寄深于浅,寄厚于轻,寄劲于婉,寄直于曲,寄实于虚,寄正于余,皆是。”[17]正是词体的特殊性,以曲折委婉的语言来寄写词人之心声,从而达到“词之三昧”的“情境”。江顺诒在词派卷中称:“有韵之文,以词为极。作词者一毫粗率不得,读词者着一毫浮躁不得。夫至千曲万折以赴,固诗与文不能造之境,亦诗与文所不能变之体,则仍一骚人之遗而已矣。”[18]认为词为造境之极致。“作词者一毫粗率不得,读词者着一毫浮躁不得”是从作者与读者双方之心境、情境来说,发自内心的情感,不着一毫“粗率”“浮躁”才能达到韵文之极。这些都需要通过寄言来曲折表达,正是词体与诗文不同的特质,才能达到词之“情境”。江顺诒所说“骚人之遗”是指其选郭麐云“姜、张祖骚人之遗,尽洗秾艳,而清空婉约之旨深。”[19]词之寄言,就是要达到清空、婉约、旨深。
江顺诒在词的创作中也有寄言的特点,谭献在《愿为明镜室词稿》序中称江顺诒“长短言数卷,退然不欲附于著作之林,而无靡曼奋末之病,杳杳乎山水之趣,依依乎花草之色”[20]。江顺诒词以山水花草寄写心境、情境,在他的词作中有“婉润之致”[21],以词之婉润来表达旨深之情境。如《高阳台·西湖春感》:
掠燕波轻,眠鸥岸阔,趁风斜剪轻船。几处亭台,阅人又是今年。山光约略如相识,数天涯、谁更相怜?泻胸中,万斛新愁,付与疏烟。
孤亭西畔荒坟冷,剩青浮远郭,绿满晴川。柳色深藏,多情又向谁边?提壶已换春归去,莫瞢腾、向酒家眠。忆迢迢,望断吟魂,故国啼鹃。[22]
在这首写景词中,上阙词人以清婉笔调描写了西湖上燕、鸥、船所组成的景,接着又写到“山光约略如相识,数天涯、谁更相怜?泻胸中,万斛新愁,付与疏烟”,把愁思寄于疏烟之中。下阙词人用了一系列的深色词“剩青浮远郭”“绿满晴川”“柳色深藏”,这些色彩加重了凄凉的基调。词人对景物的浓墨重彩的描写,就是为了寄“望断吟魂,故国啼鹃”之情。再如《浪淘沙·蕉窗听雨图》:
翦烛坐深宵,孤馆无聊,一帘疏雨正潇潇。往事红尘都忆著,煞也魂销。
我亦意萧骚,曾种芭蕉,身经离乱故乡遥。今日隔窗听不得,有泪如潮。[23]
词人用婉润之笔写出了蕉窗听雨,“翦烛坐深宵”“一帘疏雨正潇潇”。将“身经离乱故乡遥”的愁思与悲凉都隐寄于听雨中,种种愁绪使人“有泪如潮”,所以对着窗外的雨声却“隔窗听不得”。这样一幅清婉的深宵听雨图,就将词人所经战乱远离故乡之苦于不言言之,极具词之情境。
二、体物赋景:“情境”说表达特色
江顺诒认为词与诗文一样,不外乎情境二字。词之情境又是如何表达的呢?江顺诒在词境卷中称:“词之言情,乃诗之赋体也。词一作赋体,则直陈其事,有是词乎?比兴二体,不外体物、赋景二事。是序论二事,亦可谓无妙不臻,极词人之能事矣。”[24]认为言情对于词来说与诗歌赋体一样都是重要的表达方式,但是词与诗歌不同,不像诗歌直陈其事,词是以情动人。词之比兴主要通过体物、赋景来表达,也就是词的情感、情境以体物赋景传达出来。
江顺诒说体物、赋景“无妙不臻”所指的是杨芸士《洺州唱和序》云:“体物则课虚叩寂,画冰镂尘,幽思宜搜,微旨独引。红情绿意,莲波写愁。疏影暗香,梅格入画。丽不染俗,巧不近纤。离貌追神,工如之何矣。赋景则衔彼山川,命兹毫素。荒原吊古,踯躅斜阳。野渡寻秋,苍茫远水。晓风残月,霁色冷光。雅擅白描,能传清景。妍心妙手,隽如之何矣。”[25]那么,体物、赋景又具有哪些表达特点呢?首先,体物要“微旨独引”“离貌追神”,在描物时不要刻意地追求外在的形象,而是要追求其内在的神韵和微旨;其次是“红情绿意,莲波写愁”,也就是将情感注入物中,通过物的描写来表达情感;同时要“丽不染俗,巧不近纤”,在写作技巧上则要清丽而不俗、巧而不纤。赋景则是“衔彼山川,命兹毫素”“雅擅白描,能传清景”,将山川江河以白描清隽表达。所谓体物赋景,实际上需要词人以清丽、隽永、白描的艺术手法,来追求事物的内在神韵,以物、景来传达创作者的情感,这种情感可能是词人的个人生命体验,也可能具有社会历史的烙印,情与物融于词中,从而成为了词之“情境”。
除此以外,江顺诒所说的体物赋景也正是象外之意、味外之旨。他在《词学集成》词境卷中摘录《词概》云:“司空表圣云:‘梅止于酸,盐止于咸,而美在酸咸之外。’”[26]“严沧浪云:‘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水中之月,镜中之象。’此皆论诗也,词亦以得此境为超诣。”[27]显然,江顺诒是赞同司空图、严羽的观点,认为词与诗歌一样,要言有尽而意无穷,如水中之月、镜中之象,所写意韵要超乎于形象之外,这与体物赋景是相一致的。体物赋景是词之情境的表达方式,情感意蕴通过物来表达,所以“美在酸咸之外”,情境之美就是一种超越物象本身的审美境界。如此,体物赋景就是需要超越事物外在,寻求其内在意蕴,而这种内在意蕴与词人之心境、感官、环境息息相关,以清丽隽永的艺术手法达到词之“情境”。
江顺诒在词创作中也将体物赋景作为“情境”的表达方式,他的咏物写景词往往清丽有意蕴。杜文澜在《憩园词话》中称江顺诒“素称风雅”[28],录其词三首,这三首词恰恰具有风雅清丽特点。如《甘州·咏芦雪》:
黯空江、搅起一天愁,恰是暮秋时。恼无边萧瑟,西风吹老,双鬓成丝。也有飞花飞絮,冷意总凄凄。漫漫空作势,没个人知。
休学渔翁蓑笠,向荒洲断渚,把钓竿垂。尽行舟赠远,难折一枝枝。待寻到青衫白发,诉飘零、一样是天涯。斜阳晚,看摇荡处,但觉凄迷。[29]
这首词表面写芦雪,实则抒词人凄迷之愁思。词的上阙写到“黯空江、搅起一天愁”“恼无边萧瑟,西风吹老”“也有飞花飞絮,冷意总凄凄”,这些词句所写的芦雪之景,并未刻意描写其外在形象,用了黯、搅、吹、飞这一系列的动词把芦雪所传达的凄冷萧瑟之感传达了出来,用清丽之笔描写了芦雪景象。词人所写并不仅仅只是芦雪,而是借芦雪之景表达飘零凄迷的愁思,追求的是象外之意蕴。在词的下阙,“青衫白发,诉飘零、一样是天涯”“斜阳晚,看摇荡处,但觉凄迷”两句将词人飘零凄苦与芦雪之景相融合,展现了词之清隽风雅的情境。
再看《琵琶仙·光绪元夕,风雪交作,偶有所感》:
华地西风,顿吹起、一片寒声呜咽。辛苦飞雁征,凄然数行绝。春已在、垂条柳外,忽弹到、十三弦折。篱外孤梅,频摇疏影,明月都缺。
忆前此、雪惨风骄,正消受阳和好时节。为底冻云一霎,逗断肠消息。浑未识、东皇雅意,早半空、乱舞飞雪。只恁廖落今宵,凄凉谁说。[30]
这首词同样写雪景,所写的是在元宵佳节,词人面对风雪交作的场景,所触发的情思。词人将风雪之中的景物都融入了情感,“寒声呜咽”“辛苦飞雁征,凄然数行绝”“孤梅”“雪惨风骄”,在这些词句中“呜咽”“凄然”“孤”“惨”“骄”就把寒声、飞雁、梅、雪、风这些事物拟人化,映射出词人的心理感受,极有体物赋景的特点。词的下阙“早半空、乱舞飞雪。只恁廖落今宵,凄凉谁说”就将整首词所要表达的凄清的情境展现出来。另外一首《苏幕遮·和胡杏荪秋海棠》在写海棠时并未着重描写其外在形象,而是借色彩词写其神韵,“弹泪无痕,红剩残霞晕。花比人娇同薄命”,花与人相拟,极具有体物赋景之特色。
三、言愁妙境:“情境”说审美特质
江顺诒《词学集成》中摘录蔡小石《拜石词序》后评价称:“始境,情胜也;又境,气胜也;终境,格胜也。”[31]认为由情到气再到格,最后达到词境。首先是情境,情境是词人主观情思在事物中的反映,也就是对事物的自身情感体验的表达。这与王昌龄所说的诗之“情境”是相通的,他在《诗格》中提到:“情境二。娱乐愁怨,皆张于意而处于身,然后驰思,深得其情。”[32]蔡宗齐认为:“王氏情境作为‘被主观作用所变化的客观情境’的特性。”[33]诗之情境,是将诗人的主观情思“娱乐愁怨”,以自身体验“张于意”,通过思索而得其情。这样的情境实际上就是作者将自身的情感体验、主观情思在客观事物中的反映,而这种主观情思与作者所处的环境以及自身经历也是密切相关、相互影响的。如此,江顺诒所说词之情境与王昌龄所说诗之情境大体上是一致的。
江顺诒又摘录黄韵甫评《忆云词》称:“古艳哀怨,如不胜情,猿啼断肠,鹃泪成血,不知其所以然。”[34]关于这段评价中,江顺诒虽未做点评,但其选择摘录,也可以看出他是赞成黄韵甫对《忆云词》的评价。认为《忆云词》主要在于胜情,“古艳哀怨”才成其词境。那么,反过来也可以看出词首先需要有情境,而愁思也就成为其情境的独特审美特质。江顺诒在赵秋舲庆熹《花帘词序》后评说:“此专言愁,固作词者之妙境,而即读词者之佳话也。”[35]认为言愁可以成为词之妙境,激发读者情感共鸣。《花帘词序》中说:“不必愁而愁,斯视天下无非可愁之物,斯主人之所以能愁,主人之词所以能工。”[36]可见,愁作为词之妙境,是自然生发,由词人内心情感体验触发,并非刻意为愁写愁。这样的言愁是由词人情感的自然流露,通常情真意切、幽思婉转,进而生成词之情境。所以基于词人内心真实情感之愁思的表达,就成为词之情境的审美特质。
在江顺诒的词创作中,由于其自身仕途不如意而又身处于清末战乱不断、颠沛流离的社会环境中,“他的词常常表现出‘好梦如烟烟更杳’的情绪,或者是‘误我蚕丝空子缚’和‘心儿一寸不堪灰’的心态。”[37]江顺诒的词往往是表达了自己的内心情感,这种情感有着社会动荡以及自身坎坷的无尽愁绪。卜奉箴在《愿为明镜室词稿》序中称:“顾独以词见,则其得之于心者。”[38]方景昱跋亦称:“然偶阅其只辞单句,未尝不赏其婉转情深也。”[39]他的词正是由心而发,婉转情深,具有“情境”之审美特质。如《凤凰台上忆吹箫·皖城沦贼十年矣,甲子重来感而赋之》:
埋玉怜烟,碾珠吊月,昙花竟是空花。惨渔场鼙鼓,惊散天涯。多事仙人跨鹤,觅残阳、红认谁家?尽一片,颓垣断井,冷噪栖鸦。
嗟嗟。蜉蝣身世,竟过客迷津,沧海浮槎。有千行血泪,两鬓霜华。几处遗营故垒,剩深宵、画角悲笳。休凭吊,干戈未休,何处烟霞?[40]
这首词所写的是家乡皖城被太平军占领长达十年之久后,在同治三年回到故里时,面对家园发出的伤感情绪。词的上阙“惨渔场鼙鼓,惊散天涯”“颓垣断井,冷噪栖鸦”就把战乱后的颓败描写出来,词人对战乱的感伤内化于心。在词的下阙“蜉蝣身世”“过客迷津”“千行血泪,两鬓霜华”就写出了词人内心的真实情感,这种情感体验在词中就通过愁绪表达出来。而词人所写的愁并非刻意为之,是词人的真实经历感受的展现,词人内心真实情感的愁思就促使了词“情境”的呈现。再看《摸鱼儿·城东看菊》:
杳空山,十年埋迹,烟花避却人世。无端烽火惊残梦,飘泊西湖重至。风景异,更没处、堪容傲世陶公醉。欲提往事。听鼓角声哀,秋风三径,赢得壮心碎。
城东角,休认东篱旧地。故园此日何似。似从白发谈天宝,剩有英雄泪。谁把臂,只市上、狂歌痛饮如人意。浮生若寄。莫再向斜阳,为花留恋,他日更憔悴。[41]
这首词也是词人对战乱的痛苦悲歌,社会的动荡不安使得词人处于一种迷茫的状态之中,“烽火惊残梦”“壮心碎”“英雄泪”“浮生若寄”“他日更憔悴”,这些词句就将词人的愁苦情绪表达得淋漓尽致,能触发读者的情感共鸣,让读者进入了词的“情境”中。
总而言之,江顺诒提出的词之“情境”在其词境理论中有着较为重要的地位和作用,他认为词境由情到气最后达到格之终境,“情境”是词境的初始阶段。词之“情境”是词人内心情感体验的真实表现,融入了词人的个体经历与社会环境。江顺诒的词在创作中与他所提出的“情境”说是相一致的,读者可以通过“情境”与词人产生共鸣,从而体会创作者的情感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