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美学精神视域下少数民族文学中的女性形象美
2022-04-07张淑云
张淑云
广西教育学院 教务处,广西 南宁 530023
中国文学史上,女性形象的塑造向来与作家对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想象与思考紧密相关。深入了解女性就是深入了解人类自己,站在20世纪70年代末至21世纪初(1)本文所言少数民族文学及所列举民族文学作品系该时段民族文学创作。文学的视角点上,围绕女性形象塑造来探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思想、文化、经济等方面的问题,可以看出文学对人性艺术审美层次的递进和深化。少数民族文学蕴含着丰富而复杂的边缘性书写经验,至善至美的文学典型是少数民族作家对社会主义价值观的高度凝练与符号化表达。就中国少数民族文学目前的研究现状来看,对女性形象的研究,多从具体的作家作品或地域文学的角度进行讨论,但对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女性形象整体研究的成果并不多,对于少数民族文学女性形象与中华美学精神的关系研究更少。少数民族文学在女性形象建构中形成诸多不同于主流文学的艺术特征和审美形态,在中华文化认同中呈现出独特的多民族文化精神标识,这有助于凝聚各族人心,塑造多民族美学形象。中华美学精神是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发展中形成的集体审美意识的精华,包括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天人合一”的精神、自强不息和坚韧不拔的意志、人与人之间至真至善的个体情感等,这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精神,构成中华美学精神内核。优秀的文学作品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中华审美精神之间是一种相互贯通、生发和映照的关系。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从中华美学精神中汲取营养,展现出独特的魅力。少数民族作家塑造的女性形象,涵盖外貌、性格、行为、家庭角色、社会地位等诸多方面,体现了中华美学智慧,被赋予了独特的精神印记,具有特定的社会符号意义。她们或在身体形象中表现出自然灵动之美,或在外在行动中体现自强不息的行为之美,或在各自的人生阶段中表现出独特的情感之美。这些优秀的女性形象组接起来的艺术画卷,彰显了当代各民族女性的精神气质,也表现了少数民族作家的艺术审美趣味和审美理想。
一、女性身体形象的自然美
少数民族文学作品中鲜活的女性人物形象寄寓着作家的心灵幻象。少数民族作家继承和发扬了中华美学精神,通过女性形象的塑造发现和开掘各族人民的精神风貌和道德力量。少数民族文学女性形象的塑造离不开对女性身体形象的描述,而这些身体形象的建构作为一种真实可感的形式存在,建立起了女性人物内在精神世界与外在客观物质世界的关系。“身体在它的可见的叙述表征中,在区分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美和丑,以及自然和文化之中扮演着重要作用”[1]。少数民族作家在作品中塑造人物形象时,已注意到身体各个部位以及体态、服饰等与人物形象之间产生的重要关联性,不同作品中的身体形象描写,被作家赋予了特殊的人格品质和精神特质。
中华美学精神常以人与自然相融相生的“天人合一”思想强调人生天地间的大美之境。古代文学作品常常以自然物写女性形体相貌,对女性美丽容颜进行诗意解读。如宋元话本小说《西湖三塔记》中对白蛇修炼成人形后的样貌描写:“绿云堆发,白雪凝肤。眼横秋水之波,眉插春山之黛。桃萼淡妆红脸,樱珠轻点绛唇。”[2]清代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形容聂小倩:“肌映流霞,足翘细笋。”[3]这些都是以自然之物写人之形态的修辞写法,勾画出了人与自然浑然相交的美丽图景。在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中,作家们继承古典文学中用自然物写女性形貌的传统,用自然之美折射出女性人物的品格之美,从而引起读者的审美愉悦感。白族作家张长的小说《空谷兰》中的哈尼族教师兰芮有着“犹如森林中两汪明净的水塘似的眼睛”[4];土家族作家孙健忠的小说《甜甜的刺莓》中的竹妹有着“花朵一样的脸盘儿”“脸盘儿像十五的月亮一般皎洁,眼睛像两池湖水,清澈而又看不透底”[5];仫佬族作家潘琦的叙事散文《幽谷中的一棵玉兰》描写了到仫佬山乡拉朗寨小学任教的姑娘于兰香的形象,她“梳着一头短发,脸庞秀气红润,那双眼睛就像山泉一样晶明透亮”[6]。少数民族作家利用地方风物与民族文化的滋养,在女性形象塑造时不自觉地体现了一种人与自然的融合之美。
“水”是自然界中最常见的一种物质,传统文化中“水”被赋予了多种伦理化的象征蕴涵,并常常用来引导、规范人的行为。《论语·雍也篇》载有“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7]“山”“水”被看作君子美好德性的象征。老子的《道德经》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8]水的似柔实刚的质性,百折不回、水滴石穿的韧性,无不象征着中华民族柔韧和沉稳的人格理想与文化精神。当“水”这一美好的意象被用于描写女性形貌时,标示着古人山水审美意识的另一重觉醒。在中国古典诗词中“水”被用于描写女性眼睛的美,以“秋水”“秋波”来比喻女性的眼睛清澈明亮之美,形成缠绵婉致的审美意蕴,代表着女性沉稳内向、平静温和的韧性与气度。这种以水写人或者说以自然写人的审美旨趣,是在中华民族长期的审美生活中积淀而成的。张长、孙健忠、潘琦等少数民族作家用“水塘”“湖水”“山泉”来形容女性眼睛之美,是中国传统文化审美意识的体现,他们将自然风光融入人物形象的描摹中,更显出独特的民族地域风范。作品所呈现的女性柔韧美好的审美品格,也是对中华美学精神的传承与发展。
身体形象存在的意义离不开其与精神的复杂关联,“所有的身体状态都存在着一种精神要素,而同样,所有的精神状态都存在着身体要素”[9]。没有脱离精神而存在的身体,也没有离弃身体而存在的精神,这意味着文学作品中身体形象是一种生命状态的书写。身体形象不是孤立存在的,作为一种话语载体,不断被赋予精神的意义。《空谷兰》中的兰芮是个美丽、善良、高尚、热爱自己民族、热爱自己家乡的姑娘。她“水塘似的眼睛”里流露出“纯真和信赖”,脸上总是挂着甜蜜的笑意,这样美好的形貌与她对家乡的教育事业无私的奉献精神相应和。《幽谷中的一棵玉兰》中的姑娘于兰香,三十年如一日在偏僻的山村里,默默地辛勤劳作,“山泉一样的眼睛晶明透亮”透示出纯洁美好的品质,这一双眼睛所透出的美好品格如春风化雨一般滋润着孩子们的心灵。少数民族作家笔下的女性身体形象,寄寓着作家对现实人生审美的超越,是对理想人生轨道的导引,女性形象所体现的美好人性在作品中得到全面和完整的透视。
除“水”这一自然物充当了表现女性美的喻象之外,自然界中的植物也是女性身体形象审美表现自然化的重要喻象,体现出对女性身体形象的审美期待。布依族女诗人罗莲在诗歌《自题小照》中塑造了一位坐在莲花上的女性形象,“你可以想象我是坐在一朵莲上/或是坐在你的手心/钟声自清凉寺传来/敲落红尘哀怨/你在心中许下万千诺言/我是花 我是佛/我是你的掌上明珠”[10]。坐在莲花上的女子代表一种美好的信仰和净化人心的力量,她用善和美来感化人,从而把人们心中那原本向善的花朵催化开来。彝族女诗人禄琴的《森林小调》写道:“黑头发的女孩/光脚走进森林/用很小的野花/编织桂冠。”[11]女孩的意象具有天真无邪的特性,有爱美和欣赏美的天性。“光脚走进森林”,头戴用野花编织的桂冠,意味着女孩与自然的完美融合。少数民族作家用“水”“花朵”“月亮”等这些自然界的事物充当了修辞语,来达到“物我合一”的效果。“传统文化不仅赋予了女性以植物所具备的资质,而且还用女性来象征植物,从而使二者之间达到物我同一、往返回流的境界”[12]。明代文学家袁中道《刘玄度集句诗序》称:“凡慧则流,流极而趣生焉。天下之趣,未有不自慧生也。山之玲珑而多态,水之涟漪而多姿,花之生动而多致,此皆天地间一种慧黠之气所成,故倍为人所珍玩。”[13]在我国传统文化中对女性身体形象的描写有着强烈的自然化意识,体现出人与自然互喻的文化传统。
少数民族作家笔下的女性形象既有婀娜多姿的身影,又有华丽多彩的少数民族服饰,代表着各民族最美的形象。对于服装的描写,有助于直观建构女性外在身体形象。例如,描写蒙古族女性的装扮:萨仁托娅的小说《静静的艾敏河》中多兰穿着“蓝色蒙古袍”“扎着鲜艳红头巾”[14];张承志的小说《黑骏马》中的索米娅“穿着一件奶奶穿旧的、显得很小很窄的旱獭皮薄袍”“紧束着的腰带立即勒出了她躯体的曲线”[15];玛拉沁夫在小说《草原的浪花》中塑造了一位女拖拉机手的形象,“她身材健壮而修长,面容庄重而秀丽。头上扎着一条白纱巾,上身穿着一件黄卡其劳动服,玫瑰色衬衫的领子翻在外面,显得格外利落大方,再加上那双高筒黑马靴,就又增加了几分潇洒与豪气”[16]。“头巾”“蒙古袍”“高筒靴”是构成蒙古族民族服饰的重要要素。长期生活在草原、戈壁的蒙古族女性,佩戴各色头巾,不仅彰显了女性的风姿、朝气与活力,还为单调的自然环境增添了斑斓的色彩。和晓梅在《深深古井巷》中则描写了纳西族女性的装扮,尤其是二伯妈所展示的纳西族新娘的盛装:“最上边是一套鲜艳的外衣,雪白的百褶裙,红得夺目的褂子以及浆硬的羊皮坎肩,那上面整齐地排列着七枚绣得格外精致的星星。”[17]其中,纳西族的七星披肩,寓意着纳族女性勤劳勇敢、披星戴月。
文学作品中所描写人物的服饰不仅仅具有遮体御寒的实用功能,更具有一种文化功能。不同民族、不同人物所选择的服饰展示的是审美情趣和文化心理,这些具有民族特色的服饰,寄托着人物主体的理想定位。“作为衣食住行这些基本生活内容的第一要素,服饰在日常生活中的普遍性决定了文学对人物和生活的描摹是缺不了这一项的,而对女性服饰的关注尤其值得重视,通过服饰能够呈现出叙述者基于时代和文化的视角和立场”[18]。少数民族女性服饰特色的形成,与自然地理、气候环境有着直接的关系,是顺应自然、利用自然、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产物,体现了人们对大自然的热爱和崇拜,以及女性形象建构中和谐的自然美特征。
少数民族文学所蕴含的“天人合一”的美学精神,意味着中华美学观念在当代少数民族作家笔下的大规模出场。少数民族作家将目光投向山野村寨,乘着自然之舟游向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深处,将“天人合一”的美学精神蕴藏于女性形象的塑造中。
二、女性外在表现的行为美
如果说身体形象是女性形象建构的外在静态表现的话,那么由身体所承载的行为表现,则展示了女性形象建构的动态过程。女性在社会生活中的实践表现,往往能体现出对某种精神文化的认同。行为本身所表现出的身心同一性,意味着身体所进行的是一种有思想、有生命的活动,因而对女性外在行为表现的分析,有利于进一步理解女性形象所蕴含的精神特质。中华美学精神体现为超拔高迈的价值追求,对真善美的追求是中华民族生命力和创造力的源泉。女性面对生活困苦时的顽强坚韧,在日常生活工作中的从容大度,面对重大人生关头时的坚毅勇敢,对待他人、他事、他物的宽容善良,这些处世行为无不体现了追求人格完善的中华美学精神。朱立元在《美学大辞典》中对“行为美”的解释是:“个体的行为美表现于生产劳动行为和改造自然、社会行为及处理人与人、人与环境关系的行为的美,如劳动中克勤克俭、埋头苦干、发明创造,在为正义事业而斗争中不畏强暴、英勇牺牲、献身祖国、坚持真理以及遵纪守法、团结互助、礼仪待人等美的行为之中。行为美是人性美、人情美、人格美等心灵美的表现形态,是审美和艺术表现的对象。”[19]少数民族文学在塑造女性形象时,注重对民族群体深层的心理结构和女性行为表现的开掘,在审美意识与文化心态等方面挖掘这些女性形象所产生的持久的辐射力和穿透力,使读者产生意尽而言远的审美感受。
面对苦难保持坚韧不拔的精神,是自古至今女性身上所保有的独特品质。益西单增的长篇小说《幸存的人》塑造了年轻的少女德吉桑姆的形象。德吉桑姆在仁青晋美血洗德吉村之后,失去了自己的故乡,但是,她为了实现理想,勇敢地投向千里草原,依靠一双勤劳的手,一颗坚强的心,战胜重重困难。回族作家石舒清《一个女人的断记》中的赫丽彻,身体有残疾经常被别人嘲笑、欺凌,不幸嫁给在逃杀人犯,给她留下一个智力不全的孩子,后又再嫁给智力不正常的勺儿布,儿子却不幸死去。赫丽彻几乎经历了人生所有的不幸,这样一个女性在面对苦难的生活时,始终用自己微小的力量对抗苦难,努力活着。这种顽强的精神照亮了生命的底色。哈尼族女作家黄雁的小说《胯门》中的鸠是位敢于反抗男性权威压迫的女子,在婚礼上顶翻了丈夫的胯门。鸠的行为意在呼唤本民族女性从耻辱的胯门下站起来,仰起女性不屈的头颅,活出尊严、活出精彩。尽管德吉桑姆、赫丽彻、鸠身处不同的时代,面对的是完全不同的社会环境,但就困苦中的生存而言,她们无不宛如傲霜的寒梅,彰显着生命韧性之美。通过这些女性形象的塑造,作家意在发掘潜藏在这些女性身上的主体意识和性别意识的觉醒,称赞她们不甘受欺负、不顾一切的反抗精神。女性的这种基于人性与母性本能的反抗,同时也在不断推动着人类文明的发展与进步。
那些灵动鲜活的女性人物形象,蕴含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品性和精神高度,体现出民族审美的生命律动和文化精神特质。仫佬族作家潘琦的小说《不凋谢的一品红》中的曹洁,因艰苦的环境、贫困的生活、忘我的工作,使得她的身体慢慢地垮下去,但她每天照常带病上课。这个“无辜的姑娘,命运把她折磨成这个样子,可她并没有因此灰心丧气,她顽强地生活着,继续绘她的画,看她的书,唱她的歌。在那斗大的房间里,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画。她的画,特别是画花,独树一帜,每幅都栩栩如生。她有一双智慧而美丽的手”[20]!作家歌颂她这种顽强生活的勇气,赞扬她热爱生活的美好心灵。土家族作家叶梅的小说《五月飞蛾》中的二妹是一个进城“打工妹”形象。二妹就像石板坡破茧的飞蛾,向着理想的城市飞进,睡过三姨家的阳台、发廊的阁楼,这些狭窄的空间并没有阻碍二妹对理想的追求。在现实的烈焰中,她始终坚守着把握自己命运的勇气和自尊,即便飞蛾扑火般粉身碎骨亦无所畏惧。二妹的身上折射出进城的所有土家族女性的精神成长过程,她们在从农村走向城市的过程中,必先经得一番脱胎换骨的磨砺。来自乡村的女性,为改变原有的生存处境,不断自立自强,更加努力上进,以积极的自我意识坚守着对生活理想的追求。
女性在观察世界和感受人生的时候,常因自身的处境与感悟而变得心胸宽广、善解人意。这是因为存在于内心的对人生的深刻感悟,促使女性能感同身受地去理解身边的人和事。张承志的小说《黑骏马》中的奶奶一生尝过无数的辛酸与苦难,她对待弱小的生命始终怀着一颗善良的心。当看到刚出生的小马驹在风雪迷途中独自走回来的时候,“奶奶连腰带都顾不上系了,她颤巍巍地搂住马驹,用自己的袖子揩干它的身体,然后把袍子解开,紧紧地把小马驹搂在怀里。她一下下亲着露在她袍襟外面的马驹的脑门儿,絮叨叨地说着一套又一套的迷信话。她说,这黑马驹很可能是神打发来的”[21]。奶奶是伟大的女性,她珍视一切生命,对索米娅被玷污后生下的小猫崽一样弱小的其其格更是视若宝贝。阿来的《空山》中的老奶奶额席江,总是温柔慈爱地对待身边的人和事,怜惜很多男人都不愿意娶的漂亮的勒尔金措,疼爱弱不禁风的小孙子兔子,关心被视为用鞭炮害死兔子的孤独的格拉。这些历经沧桑的少数民族女性,用生命仅存的温度细心地呵护着弱小的生命,对爱与美的追求表现到极致。
作家在塑造人物形象时,除了挖掘形象本身所可能包容的生活底蕴,往往还会赋予形象深刻的象征意蕴,从而增强作品的哲思意义和文化品位,拓展艺术空间。回族作家白山、霍达、李进祥、郑征等对历史有着一种痴迷,他们喜欢在历史幽暗的长廊里寻找女性的踪迹,力图去复原那些经历岁月沧桑日渐斑驳的往事和人物。白山的《冷月》中的明家女儿,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中的君璧、冰玉、姑妈,李进祥的《孤独成双》中的麦尔燕、阿依舍母女,郑征的《东望长安》中白彦虎妻子马玉莲等家族中女性人物,透过她们的命运演绎一个历史跨度中的悲欢离合。这些女性在民族历史文化长河中,经受了种种生活的苦难,在个人坚韧精神的支撑下,从没有放弃过对生命和希望的执着坚守。她们勤劳善良,是坚韧、伟大的女性象征,同时也成了民族文化精神的绝好隐喻。
少数民族文学中所塑造的这样一群女性,不是靠苦难和悲剧换取同情,作家意在透过她们的悲苦和屈从、苦难和隐忍,发现女性所具有的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以及她们达观知命的精神品格、天然善良的母性光辉、坚强隐忍的生活态度。这些可歌可泣的女性形象不单单属于某一片荒芜的土地或某一个特殊的时期,而属于精神充盈的价值世界。人性的光芒必然穿透人生的苦难,这些光辉的女性形象蕴含着中华美学精神,构建了一幅饱含生命之美的人类生存图景。
三、女性角色气质的情感美
少数民族文学的女性形象建构,与人物身份角色的设定有直接关联,人物的不同角色被赋予不同的情感价值。作品中每一种人物角色气质的设定,表征着该角色群体的某些精神状态和意义系统。性别角色是社会历史文化的产物,女儿、妻子、母亲、祖母是女性生命过程中在家庭中扮演的四种重要身份角色。人生各个阶段的发展,都有其独特的美,它们共同组成女性生命之美的发展链环。文学作品中的女性角色气质通过人与人的关系表现出来,即通过女性在家庭和社会中的角色以及人与人之间相处的方式,揭示其性格特点和精神世界。不同的角色身份、不同的年龄阶段有着不同的情感特征。少数民族文学在女性形象塑造中注重人格与情感的突出和张扬,描绘众生百态。
青春期少女的美,是一种生命之花的怒放之美,在人生中美妙的年华里演绎出情真意切的少女情怀。霍达的长篇小说《穆斯林的葬礼》中十七岁的韩新月,“她不必特别地打扮自己,便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朴素的美”[22]。白山的长篇小说《冷月》中明家女儿们,如花似玉聪敏过人,在夏夜的家中大院自在地玩属于女孩子玩的游戏,她们不仅拥有绝好的长相、不俗的家世,而且胸怀天下。土家族孙健忠的《甜甜的刺莓》中的土家族女孩竹妹,映着“水银一样的月光”,提起竹背篓站“在香椽树下”,香椽树的馨香、月光的皎洁,无不映衬出竹妹一颗善良纯洁的少女之心。从某种意义上说,多姿多彩、绚烂缤纷的少女时代,关乎女性此后人生的发展、命运的转折。少女在未来将成为母亲,少女关乎人类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少数民族文学中塑造了一系列鲜活欢快的青春少女形象,彰显着女性的青春美,给生活增添了无穷的魅力,显示了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女性的青春之美,蕴含着人生最初的纯洁美好的天性。韩静慧在《六(二)班的奇人怪事》中塑造了“泼女”佳妮的形象。女孩佳妮属于那种强硬派的缺少女孩味的人,学习一般,长相平平,少言寡语。尽管很多人不喜欢她,但她身上依然有着非常可贵的品质,她对身有残疾的大伯的孝顺是无人可比的。佳妮泼辣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明辨是非、重义守信的美好心灵。李进祥的长篇小说《孤独成双》中的孤女阿依舍,疼爱自己的养母麦尔燕。怒族作家彭兆清的小说《诅咒崖》里的主人公江娣,是一个调皮的女孩,她有所畏惧,但不被畏惧夺走本有的纯正天性,为追寻幸福敢于突破清规戒律。回族女作家马金莲的小说《碎媳妇》中的女主人公雪花,在娘家时得到母亲的百般宠爱,干什么都由着她性子。少女是女性的黄金时代,她们天真活泼如蓓蕾初绽,对人生充满着不尽的希冀。这些天真烂漫的少女,昭示着一种积极健康的人情之美。
少数民族文学中还塑造了一系列形象丰满的妻子/母亲形象,这些女性形象寄寓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真善美与和谐共生的审美理想。壮族作家中,黄佩华的长篇小说《生生长流》描写了作为妻子和母亲的依月和依达具有传统壮族女性的美德;韦一凡的小说《劫波》塑造了兼有妻子、嫂子、母亲角色为一身的勤劳奉献的艾彩莲形象,《姆姥韦黄氏》叙写了隐忍伟大的韦黄氏一生;黄钲的小说也塑造了一系列平凡而普通的壮族女性人物形象。壮族人民主要聚居在广西红水河流域。优美的红水河,丰茂的田畴,湿润的气候,形塑了生活于这一区域的壮族群众生性随和、善良美好的天性。母亲是维系家庭关系的核心人物,一个家庭中的母亲是和谐生活乐章的谱写者。回族女作家梁琴的散文集《回眸》中的母亲,原本是一位汉人,因为爱上回族人,忍受了灌肠洗胃的痛苦加入回族。母亲勇敢追求爱情的精神,也感动了子女,从而营构了和谐美满的家庭氛围。张承志怀着极大的深情描绘草原人民的生活和情感世界,塑造了一系列草原母亲形象。《骑手为什么歌唱母亲》中的老额吉有着草原一样的博大胸怀、无私的牺牲精神和善良仁慈的高贵品质。《黑骏马》中的白发老奶奶默默承受生活的一切灾难,却对所有的生命抱着无限仁慈之心。他小说中的母亲,不仅仅是普通意义上的母亲,而且与人民具有同一意义,母亲的高尚品质,也是人民的高尚情操。那些普通的劳动人民就像伟大的母亲,给予挣扎在坎坷生活或彷徨于人生歧路的青年一代直接的关怀和照顾,使他们受到了劳动人民丰富而崇高、平凡而伟大的心灵熏陶。
在少数民族文学中出现的妻子/母亲形象,反映出社会心理对善良美好人性期待的审美追求,正如艺术作品中完美无缺的女性形象,在某种程度上体现的是人们对追求真善美的心理期待的一种艺术满足。少数民族文学在创作中塑造无私的妻子/母亲形象,也包含着社会对真善美的期待。在民族文化传统中孕育生成的民族作家的审美意识,也是一种审美的价值判断,是对作家审美创造活动或文学建构行为的一种价值规约。一般来说,少数民族作家在作品中所塑造的女性形象,是民族情感与民族伦理道德的艺术结晶,是民族精神传承的载体。
结 语
少数民族文学从对健康、理想的生命存在的审美追求出发,建构了融丰富的人学观念、宇宙意识、美学精神于一体的审美世界,张扬女性坚韧的生命意识和中华美学精神。丰富的女性形象塑造,表明当代少数民族文学创作,正在向着更为深厚、高雅的大美趋势发展,也说明少数民族作家的思想修养和艺术功力有了长足进步。任何社会都存在着对美好人性品质的期待与渴望,并会在社会实践中锲而不舍地弘扬与追求。从少数民族作家的创作可以看出:挖掘民族精神本质、塑造女性人物精神风貌的崇高美、在曲折有致的故事中表达某种生活哲理是作家们致力追求的目标。这种追求构成了女性形象塑造的一大特色。少数民族文学总是力图再现并积极形成那种蕴含至善至美精神的女性人物形象。例如,满族的庞天舒、藏族的梅卓塑造的民族历史中的古典女性,朝鲜族的千华、苗族的田金凤塑造的坚强独立的当代民族女性,布依族的杨打铁、苗族的贺晓彤塑造的城市职业女性等,既具有鲜明的民族传统性格又具备现代审美意义,展示了中华美学的丰富性和多民族文学的多元性,弘扬了中国传统哲学与美学精神,不断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精神。少数民族文学作品以一种艺术的方式表现各民族人民的生活,以情感因素来激发和感染各民族群众的心灵世界,从而启发和引导各族人民建立一种和谐稳定、互敬互爱的社会关系,这种和谐稳定的社会关系本质上就是真善美的具体外化。
作家的审美意识是在一定社会历史和文化语境下逐渐生成并深化的。少数民族文学在女性形象塑造中,努力挖掘人物的精神世界,在坎坷苦难的命运中充分展示人性的闪光点。少数民族作家将笔端深入那些在阴影笼罩下艰难挣扎的女性心灵深处,在逆境中再现她们不可泯灭而又放射异彩的美好人性,从而塑造出有血有肉的女性人物形象。少数民族作家以他们对社会、对人生的理解,努力发掘女性人物身上绚丽的人性之光,让光明穿透人性的暗角,从而使作品呈现出爱与美的生命律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