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书院改制前传统书院生徒群体构成与取录迁转研究
2022-04-07黄漫远
黄漫远
(1.江西科技师范大学 教育学院,江西 南昌 330013;2.厦门大学 教育研究院,福建 厦门 361005)
近代中国以“变”著称,教育领域的“变”,意指延续千年的传统教育生态的终结,其中最引人注目者,当属传统书院的改废和科举制度的停罢。如果说科举制度发展至清末已有气数将尽、日薄西山之态,遭遇停罢实属必然,那么书院制度则是被强令终结的。书院在改废的最后时刻,仍处于发展的繁盛态势,教学、藏书、祭祀三大传统功能正常运行,肄业生徒的数量及其在举业、治学方面的成就远超前代。仓促而至的改制和停废,猝不及防而又备受争议,甚至有学者认为,传统书院的改制以致逐渐废止,是“中国制度史上罕见的落幕于辉煌的悲剧”[1]。
清末书院改制的复杂性和多面相,向来吸引学者关注的目光。既往研究,更多着眼于传统书院“变”的一面,将书院改废与科举停罢以及中国教育近代转型联合讨论,关注到“变的共相”。但是,共相之下应该还存在着不同步的微观异相。若能向前追溯,考察传统书院“落幕前夜”的生源结构、迁转流动情况,了解生徒究竟为何选择书院,或许是理解书院改制何以是“辉煌的悲剧”以及近代社会知识人流动情形的关键之一。
清末书院生徒人数庞大。《宣统元年分第三次教育统计图表》显示,19世纪末中国尚有书院2千所,在院生徒15万,意味着平均每所书院在院生徒75人。书院生徒多非闻人,除姓名字号、籍贯等基本信息外,入院前科名、学缘以及取录、迁转等情况甚少有详细记录。该文选取的《北京图书馆藏珍本年谱丛刊》(下称“北图年谱”)中所辑清末人物中记述其书院经历的33位生徒,是当时15万生徒中的沧海一粟,或许难以完整、全面地展现清末书院生徒群体的丰富与复杂性,但这33人中,既有袁嘉谷、梁启超之类显赫名士,亦有章定瑜、赵天锡之类无名小儒,或可将这33人视为对清末书院生徒的随机抽样,希望能通过“窥一斑而见全豹”的分析,对书院改制前传统书院生源结构、迁转流动等情况有一基础了解。
一、入院前科名
有清一代,书院招生一般以童生、生员为主。有的书院同时招收童生、生员,如山东章丘绣江书院,“一是经县、府学考录的生员,只是定期送交课卷批改,称为附学生员;一是经县学考试合格的童生,或学有相当程度、入院专攻经史的生员。”[2](P775)有的书院声明专课童生或不录童生,如河南开封彝山书院,“念培养英才之道自成童始,特专课童生”[2](P883)。河南豫南书院,只选录周边“三郡举、贡、生、监肄业其中,童生一概弗录”[2](P959)。还有一些只考选举人入院的书院,如广东应元书院、江西豫章书院附设的孝廉书院。也就是说,清代书院生徒入院前,最低可能是没有严格意义上科举考试经历的童生,最高可能是参加过乡试并顺利通过的举人。
梳理“北图年谱”33位生徒入院前的科名情况,发现33人中有26人在首次入读书院前就已经是廪生、附生、监生等,具有生员科名;有6位则是以童生科名首次入院的,而这6人在首次入读低级别的州、县级书院后,大都能在一段时间后迁转至高级别的省级书院。由此或可认为,低级别的州县书院对生徒前置科名要求较低,而高级别的省级书院,一般要求持有生员科名。更显而易见的是,一旦成为生员,马上就能获得省级书院肄业机会,如王锡彤17岁入县级淇泉书院学习,19岁成为生员,22岁就进入省级大梁书院学习。
同一所书院中,生徒们不尽相同的前置科名也值得关注。以光绪十一年(1885)南菁书院入院生徒为例,该年入院生徒32人,其中住院肄业24人。在这24位住院生徒中,有9位入院前科名不详,其余13人中,唐文治、章际治入院前已是举人,其他皆为县学生员[3]。值得注意的是,张锡恭、华世芳、沙从心、王虎卿、陈浏、李安、杨模、姚锡光、杨世沅等9位生徒入读南菁书院甫半年,就参加了乙酉科朝考,一举成为拔贡,这或与他们肄业南菁书院,获取了一定科举资源有关。
根据以上情况可进一步得出:受生徒本人求学书院动机的影响,同一书院中,生徒科名有高有低,很难统一。清代书院招生的标准是“择乡里秀异沉潜学问者,肄业其中”[4]。按照官方的想法,生徒肄业书院的动机应该是十分单纯,即沉潜学问而不作他想。但从实际操作层面来说,生徒或求栖身,或为治生,或借书院以徐图举业,或傍书院而潜心学问,凡此种种动机,亦可能造成生徒入学前科名复杂。如前文提到的南菁生徒章际治,在成为举人后,他仍对自身学术水平亦不满足,就学书院“从张文虎、黄以周、缪荃孙诸大师游,纵经史文辞、九章算数,所造卓卓”。[5](P4)
另外,清末书院改制前,传统书院对生徒前置科名的强调一直较为稳定,特别是在省级书院中,罕有无科名持有者肄业的情况。一般认为,自鸦片战争以来,科举制度已现颓势,尤其进入20世纪,在新学冲击之下,科举制度已然走到了风雨飘摇的边缘,依附科举制的科名阶层自然也应该走到了尽头。然而实际情况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在19至20世纪之交,多数知识人所自觉选择和倾力以求的仍然是由科举晋身,无论是书院还是后来取而代之的新式学堂,招录持有举人、秀才等科名的生徒、学堂生仍属常态。如江苏南菁书院已于光绪二十七年(1901)改称“江苏全省高等学堂”,但在光绪三十四年(1909)《申报》刊登的一则启事中,仍可见南菁学生袁骧勤自称“由附生入江阴南菁学堂于(光绪)三十二年毕业”,并称同学为“太兴廪贡生赵某某”[6]。
二、入院前学缘
清末书院生徒首次入院及之后的院际流动都不同程度地受学缘影响,生徒院际流动甚至可以认为是某种学缘庇护下的学术流动。
通过对“北图年谱”33位生徒前置学缘的分析,可以更直观地看到生徒学缘结构与其首次入院、院际流动的关系。33位生徒中,首次入院前有学习经历可考者29位,其中居家从祖、父、兄学习者7位,其余22位从塾师习业。另外,33位生徒中13位有书院迁转经历,通过详细考察其年谱可知,其中10位是凭借其首次入院时获得的学缘关系,实现由低级向高级书院或在同级别书院间迁转。
基于上述分析,至少可以得出三点结论。
其一,生徒首次入书院受学缘情况影响并不深刻,这是因为生徒在首次选择书院时,动机相对简单,行为相对被动。33位生徒首次入书院原因多为“被调入”“博书院膏火”,甚至有生徒因书院在“湖山胜处”而“鼓箧于斯”的情况,并且多以地缘为首要考虑因素,没有一位生徒在首次入院时选择外省求学。而在院际流动时,由于受到了上一所书院师友的影响,生徒的选择带有明显的学缘倾向性。
其二,学缘越近,生徒进入书院肄业越容易。清末浙江、江苏、广东、福建、湖南等省,存在一些学术趋向明显、膏奖丰厚的省级书院,吸引着全国有志于学之士纷至沓来。由于有员额限制,这些书院在考录阶段竞争非常激烈,如广州学海堂,每年招收专课肄业生不过20人,而报名参加招考者以百数计。梁启超在肄业学海堂之前,受教于曾任学海堂学长的陈梅坪。光绪十三年(1887),时年15岁的梁启超入学海堂,并于次年成为学海堂专课肄业生。虽然关于梁启超缘何被录取的史料阙如,但他能从百数投考学海堂的优秀士人中脱颖而出,除却其个人的学养出众外,经由陈梅坪而与学海堂建立的学缘关系应有助益。
其三,教育仍然是当时中国最重要的社会流动手段之一。生徒从首次入院时的简单被动,到迁转时凭借学缘的向上流动,实现了个人社会网络构建。可以说,师长、同门庇护下的生徒院际流动既是一种学术流动,也是清末知识人社会流动的写照。清末书院改制前夜,学缘对个体流向的影响依旧稳定,以学缘为参照之一的传统型流动模式仍未改变。生徒以有力且可靠的学缘辅助其从州县书院晋阶省级书院通途的同时,既巩固了当时传统型社会流动模式的地位,也成为一道具有区隔效应的、或明或暗的门槛,在某种程度上使得清末社会阶层的变化相对迟滞于体制变化。
三、地理来源
生徒入读书院与其地理来源有密切关系。33位生徒中,有10位首次入院时选择籍贯所在地的州县级书院肄业,并且在院际向上流动时,选择进入本籍省级书院深造。33人中只有殷葆诚一人有外省书院求学的经历。
生徒首次接受书院教育,选择本籍州县书院,考虑的是经济成本和时间成本。除此之外,不多的选择也使得生徒不得不就近入读县治内的“首要书院”。熊起磻28岁入读河南光山县涑水书院,据民国《光山县志约稿》载,涑水书院坐落在县治北流庆山上,是光山县内唯一一所设在城镇的、具有“高等教育”性质的书院,而县内其他如宏道书院要么久废,要么为乡村书院或家族书院,教育对象多为幼童,属于“启蒙教育”范畴。熊起磻启蒙教育已经在私塾完成,所以他只能选择涑水书院继续学业。
生徒院际流动时,选择向上的流动去往本籍省级书院,考虑的是省级书院所带来的科举、学术方面的资源。一方面,省级书院拥有州县书院无法企及的学术资源;另一方面,生徒肄业省级书院能间接获得科举资源。虽然清末不少省级书院以不尚科举自我标榜,但各省级书院科考中式率较高却是不争的事实。很多之前蹉跎场屋的生徒在进入省级书院不久,就非常巧合地在举业道路上取得阶段性胜利,其中缘由不言自明。生徒选择一所科考中式率高的书院助益举业之路,也在情理之中。
值得注意的是,“北图年谱”33人中鲜有负笈外省书院求学者。考察同时期书院,亦可印证此情况,即本省籍生徒人数占绝大多数,外省籍生徒主要来自苏、浙、皖三省,且人数不多。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一方面是受制于书院录取规则。清代多数省级书院采用学政“拔入”形式录取生徒,主要参考的是生徒岁、科二试成绩,而外省生徒在拔入环节,无法提供“成绩证明”。另一方面是受制于科举考试原籍应试原则。一般而言,考生须在籍贯所在地的县治、府(州)治参加县试、府试,在籍贯所在省的贡院参加乡试,故生徒即使肄业外省书院,临近考期,势必要奔回原籍参加考试,这对生徒来说多有不便。
再有就是传统知识人浓郁的乡党情结和省界意识,使得他们不仅首次进入书院时选择留在本籍府州县书院,而当有机会院际流动时,基于乡党亲谊,也更愿意留在本省本地。同时,一些传统观念和社会舆论,也限制了生徒跨越省界求学。清末四川蓬州玉环书院的学规,清晰明白地道出了府(州)、县书院不愿意招收外地生徒的苦衷,也暗示生徒远赴外地求学,可能会使其人品、学品遭受怀疑:“各州县皆有书院,如果其人品克端,读书有志,何不即在本处书院肄业,而乃弃家塾而远游,得毋为乡里所不容乎?查省中书院,全省中皆可肄业;府中书院,府属中皆可肄业,然尤必行文查明本籍,方准入院。倘素不认识而自称是某学生员,则凭证全无,安知非冒名而至,且本州亦何暇纷纷移查耶?”[2](P1566)
需要说明的是,跨省求学的情况虽然鲜见,但并非没有。生徒求学书院,并不是一个独立的环节,可能与游历、治生、赴考、避乱等多个活动相伴进行,他们可能随迁至此、游幕至此、宦游至此、避难至此,“顺便”应书院课。《清代硃卷集成》记载,有一位叫王景曾的浙江秀水士人,跨省肄业凡上海敬业、北京金台、平湖新溪及苏州正谊、紫阳等多所书院,每课皆蒙取超等[7]。关于王景曾缘何肄业多所省外书院,已不见于史料记载,但考察其家世发现,王家有一堂妹,自幼被王景曾父母养在膝下,此妹后嫁与冯桂芬之子冯芳植为妻,王景曾遂与冯桂芬有了姻亲关系。冯桂芬是晚清大儒,曾主讲敬业、紫阳、正谊书院多年,影响力波及江浙学林,而拔取王景曾入金台书院的顺天府尹万青藜,正是冯桂芬道光二十年的会试同年。王景曾能跨省肄业多所书院,或得冯桂芬助益。
“清时,书院诸生籍贯,有分与不分。其分籍贯者,大抵为郡县之书院;其不分者,类多省会之书院,与夫书院之名盛一时者。”[8]可见,清末省级书院对于生徒的籍贯要求相对宽松,有些闻名全国的省级书院允许甚至鼓励外省籍学子来院肄业。饶是如此,受制于书院录取规则、科举考试规则和传统观念的影响,赴外省书院求学者并不多,生徒流动仍在封闭的地缘之内进行,生徒群体具有相对稳定的同质性。
四、取录与迁转
传统书院的员额规模受经费、级别、师资力量等因素影响。书院学位虽非稀缺资源,但其能为生徒带来经济利益以及科举、学术双重“红利”,故也成为生徒们竞相追逐的对象。生徒取录是生徒群体形成的前因和关键,对生徒取录环节的分析有助于进一步理解书院生徒群体的特征。
清代书院招生方式一般有二:一是参考生徒岁、科二试成绩“拔入”书院;二是生徒报名投考后被“甄别”入院。
“北图年谱”33位生徒中,12位生徒有“拔入”书院的经历,其中8位明确记载是被学政拔入书院。如王舟瑶、邵章被拔入诂经精舍,邓镕以高材生身份被拔入尊经书院,潘鸣球被拔入南菁书院。在拔入环节,学政扮演重要角色,这是因为一省学政于任内按临各府主持考试,与学子接触较多,相对督抚道台等更有机会结识并拔入优秀生徒。如光绪十四年(1888)周宗麟科试考列一等第二,经学政戴鸿慈取调经正书院肄业,经正书院山长陈席珍谓周生曰:“此次戴学台调你晋省,桂香雨太尊临行,亦嘱我敦促尔。”[9](P493)可见,被学政青睐的生徒,亦能获得山长高看。
在甄别环节,山长扮演重要角色。“北图年谱”33位生徒中,10位生徒有“应考”或是“投考”入书院的经历。一般来说,以入院甄别试取录生徒的书院,往往更看中生徒的治学潜力。在这类书院中,山长不仅可以根据自身学术倾向决定入院甄别试的结果,更可以左右生徒入院后的课别等次。对于与自己学术见解相近的生徒,往往青睐有加,拔为正课、超等,使其享受丰厚的书院资助和奖励。而生徒为了获取经济利益,也有可能迎合山长的学术趣向,作应景课作,出现“一朝山长一朝生”的现象。
以上对于清末书院生徒取录环节的分析说明,生徒能否进入一所书院学习,表面上看在于官员或山长对其举业潜力、治学潜力的认可。实际上,一个能被书院,尤其是被著名省级书院取录的生徒,其科举业绩、学术资源、人际交往环境往往互为因果。书院的取录过程也是一个建立较高同质性的社会网络组织的过程,既给予了生徒们一种共同的身份,也为他们提供了彼此更多交集的机会。
当然,生徒肄业书院不是静止而是动态变化的,生徒不会自始至终停驻在一所书院,存在迁转情况。生徒迁转包括院际迁转进入同级书院,以及向上迁转进入高级书院。
院际迁转情况下,生徒转入或被转入的书院往往具有一定学术特色。清末杭州有省级书院敷文、崇文、紫阳以及诂经精舍,前三所专习举子业,而诂经精舍独重经解,不尚时趋。杭州学界有一种说法:“杭州人士之肄业精舍者,例需由其他三书院选送。”[10](P24-25)其他省亦有类似情况,如江苏钟山、紫阳书院与惜阴书院,蕊珠书院与龙门书院,福建共学书院与鳌峰书院,皆存在或明或暗的“输送”与“被输送”的关系。徐雁平认为:“‘被输送书院’一般是倡导经解古学之书院,通过向此类书院输送生徒,缓解‘俗学’(举业)与正学(五经为根柢)之间紧张关系,似可视为书院教育分工的标志。”[11](P347)从生徒角度来看,院际迁转进入同级书院,一方面收转益多师之效,学问可获精进;另一方面,迁转可帮助生徒建立起更高品质、更强同质性的社会网络组织,成为其获取科举资源、学术资源的重要途径。
向上迁转的情况更能表明当时传统知识人社会流动的特征。19、20世纪之交,对于关系网络资源的利用,成为个人社会流动和上升的一个重要渠道,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光绪四年(1878),21岁的王舟瑶肄业本籍黄岩县县级书院九峰精舍,有“王子庄先生棻、王子裳太守咏霓、张子远大令濬、喻志韶编修长霖曁珏成诸君”[12]为其师友,王舟瑶自感为学大进。以上诸人中,王咏霓为九峰精舍山长,与王舟瑶族叔王维翰亲厚,而王咏霓、王维翰、王棻、张濬都曾肄业杭州诂经精舍,被认为是“将诂经精舍的讲习之风带入台州”[11](P423)的第一批黄岩治经之士,他们与王舟瑶沾亲带故,又有深厚的“诂经学缘”,这些都成为王舟瑶日后顺利向上迁转进入诂经精舍的关键。同时,王舟瑶入院前已取得生员科名,岁科试屡置高等,以上因素形成合力,使得王舟瑶在诂经精舍求学生涯十分顺利,肄业年余即获优贡,且同年中乡试。表面上看,王舟瑶的向上迁转经历是一位生徒由县级书院升入省级书院的正常深造,背后表达的却是传统知识人科名、学缘、地缘等综合实力在个体社会流动时显现的合力。
五、余论:“落幕前夜”的新旧之间
从入院前科名、学缘、地理来源再到取录迁转,清末书院改制前传统书院生徒在以下方面表现出鲜明的群体特征。
其一,生源结构同质化情况依然显著。前置科名方面,书院对生徒前置科名强调一直较为稳定,同一书院中生徒科名有高有低,很难统一;前置学缘方面,生徒首次入院、院际流动皆受学缘影响,学缘越近,进入书院肄业越容易;地理来源方面,生徒首次入院时,多选择本籍州县书院,院际流动时多去往本籍省级书院,鲜少负笈外省。
其二,生徒流动仍遵循传统型流动模式。生徒取录是一个建立较高同质性的社交网络组织的过程,其中科举业绩、学术资源和人际交往环境互为因果;生徒迁转更是科名、学缘、地缘等综合因素合力的结果。
概而言之,具有初级的科名、相近的学缘以及本省地缘是进入某一所书院的“敲门砖”,也是生徒迁转时的“护身符”。清末民初本是一个新旧转型时期,在新学冲击之下,尚新与守旧亦只是一念之间。但深入分析发现,传统书院开放门户之下,依旧保持相对封闭的“内在”——对诸如科名、学缘、地缘等方面的隐性要求或潜在门槛,不显现却真实存在,并对传统知识人群体的构成、流动产生影响。
具体到“落幕前夜”传统书院,彼时科举制度已然式微,却并不意味着科举功名的社会价值完全丧失。新学进入传统书院,也不意味着对传统学缘关系强调的退场。作为中国传统教育体制改革的先声,清末书院改废先于科举制度停罢,确实起到了摧毁传统教育“第一道防线”的作用,但由于传统书院制度并非衰竭而亡,而是在繁盛态势下被强令终结。因此骤然而至的书院改制,虽然在制度上与传统决裂,转向近代,但无论从客观的书院生徒群体特征,还是从主观的生徒意识行为来看,出现停顿与迟滞在所难免。可以说,书院改废初期,观念意识层面的效果是有限的。同时,生徒相似的举业和治学历程,既给予了他们一种共同的身份,也增强了他们彼此更多交集的认同感,成为日后离院出路选择时必要的基础。因此,尽管教育领域中近代化的变革以疾风骤雨之势而来,但从科名、学缘、地缘观念在当时书院场域下所呈现出的依旧浓重的影响,以及传统知识人对这些观念的认可和服从来看,又显示了这一时期国家与社会在近代化即“去传统”过程中需要迈出的艰难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