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视域下的相对贫困探析
2022-04-07姚肖雅
姚肖雅
(中国政法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88)
消除贫困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也是人们对未来社会的美好追求。在马克思主义贫困理论的指导下,中国共产党带领人民群众进行了艰苦的探索与实践,于2020年如期全面打赢脱贫攻坚战,历史性地消除了农村绝对贫困,为全球减贫事业注入了中国力量,为全球贫困治理贡献了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但是,绝对贫困的消除,并不意味着贫困人口的消失,也不意味着扶贫事业的终结。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脱贫摘帽不是终点,而是新生活、新奋斗的起点”[1],应将扶贫工作的重心从消除绝对贫困转向治理相对贫困。为此我国提出巩固脱贫攻坚成果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建立解决相对贫困的长效机制等战略举措,其目的都是为了广大人民群众尤其是贫困群众在脱贫基础上能够逐步实现致富,最终实现全体人民的共同富裕。
自十九届四中全会提出建立解决相对贫困的长效机制以来,理论界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探索,为治理相对贫困提供了有益的理论支撑。相对贫困作为一个复杂的、综合性的社会问题,既意味着“发展不平衡不充分”,也意味着社会公平正义范畴内“收入分配欠合理”和部分社会成员“生活质量尚未达标”[2]。相较于绝对贫困,相对贫困不仅具有多维性,而且具有长期性和隐蔽性等特征,与社会制度和经济发展阶段都紧密相关。因此,相对贫困治理要采取多元化的手段,一是构建以政府“主导力”、社会“驱动力”、市场“源动力”、自身“主体力”为核心内容的动力体系,实现“政府—市场—社会—个体”等多元主体对相对贫困的协同治理[3]。二是加快补齐城乡经济一体化发展的短板,依靠互联网信息技术和农村物流体系建设来解决相对贫困等问题,从而优化城乡经济一体化发展的路径[4]。三是构建社会力量参与相对贫困治理的组织生态和制度环境,推进相对贫困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5]。目前国内的研究普遍遵循“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研究范式,分析我国的相对贫困现状,并提出一系列的具体措施,为相对贫困治理开出各种各样的药方。中国特色反贫困实践走在世界前列,但是理论研究较为滞后,基于此,本文坚持理论、历史与实践相统一,紧密结合马克思主义的经典文本,梳理马克思主义相对贫困理论和中国化反贫困的实践历程,以期丰富中国特色反贫困理论以及对相对贫困治理提供理论参考。
一、马克思主义相对贫困理论的形成与发展
马克思主义的相对贫困理论内含于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与实践中。资本主义的萌芽蕴含着相对贫困的产生,资本主义的发展加剧了相对贫困,时至今日,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依然存在大量的相对贫困现象。马克思将反贫困与资本批判相结合,透析了资本主义相对贫困的本质,为解决相对贫困问题指明了方向。
(一)资本主义原始积累:相对贫困缘起
马克思指出在资本主义积累形成之前,存在一种原始积累,即在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确立以前,通过暴力或政治手段使生产者和生产资料相分离的历史过程。“这种积累不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结果,而是它的起点。大多数人的贫穷和少数人的富有就是从这种原罪开始的”[6]。马克思在论述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时,也分析了资本主义相对贫困的产生过程,资本主义的萌芽蕴含着相对贫困的出现。
在农业社会时期,劳动者拥有自己的生产资料,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当时生产力水平普遍低下,普通的平民占大多数,不存在明显的两极分化现象。随着生产力的变革,经济结构产生了巨变。以当时经济较为发达的英国为例,15—16世纪,英国农村展开的圈地运动引发了农业结构的巨大变化。圈地运动导致许多小农土地被剥夺,他们不得不成为依附于大地主的农业工人或者一无所有的乞丐。为了长期保持这种雇佣关系,资本家联合政府采取了法律等强制手段,对流浪者进行鞭打以及实施酷刑,迫使“被暴力剥夺了土地、被驱逐出来而变成了流浪者的农村居民,习惯于雇佣劳动制度所必需的纪律”[7]。如果没有了雇佣劳动,资本也就没有增殖的渠道和手段。那些失去土地的健康劳动人口被迫成为雇佣工人,这时工人阶级“无论怎样劳动,除了自己本身以外仍然没有可出卖的东西,”只能出卖自身的劳动力,而资产阶级“虽然早就不再劳动,但他们的财富却不断增加”[8]。
由此可见,早在资本原始积累时期,相对贫困就已经存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一经确立,就注定了无产阶级的悲惨命运。资本主义的原始积累迫使他们处于一无所有的境地,“劳动者在经济上受劳动资料即生活源泉的垄断者的支配,是一切形式的奴役即一切社会贫困、精神屈辱和政治依附的基础”[9]。资本主义原始积累绝不可能采取田园诗式的方法,而是通过暴力手段实现生产者与生产资料的分离,“资本主义生产一旦站稳脚跟,它就不仅保持这种分离,而且以不断扩大的规模再生产这种分离”[10]。从而导致资本家财富积累与工人贫困积累之间的对立。
(二)资本主义的发展:相对贫困化
马克思在《雇佣劳动与资本》中用大量的笔墨分析了资本与雇佣劳动者之间的关系,二者是同一种关系的两个方面,详细地展示了雇佣劳动者相对贫困化的过程。这时虽然无产阶级绝对贫困占据主要地位,但是同时相对贫困化不断加剧,“在一极是财富的积累,同时在另一极是贫困、劳动折磨、受奴役、无知、粗野和道德堕落的积累”[11]。
一方面,资本主义生产力的发展以工人阶级的贫困为代价。为了提高劳动生产率,生产剩余价值加速资本增殖,资产阶级不断进行资本积累和扩大再生产,大量的机器应用于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促进资本有机构成不断提高。同时无产阶级内部存在激烈的竞争,许多农业工人开始在城市寻找工作,产业后备军的数量大大增加。大量的相对过剩人口导致在业工人的工资不断被压低,无产阶级失业和半失业的现象经常存在,生活状况持续恶化,无产阶级贫困化进一步加剧。工人阶级的状况并没有“随着工业的进步而上升,而是越来越降到本阶级的生存条件以下”[12]。工人的居住条件极其恶劣,大多居住在邻近城市的贫民窟里,那里凌乱不堪,粗陋、肮脏、狭窄,排水、通风等卫生条件无法得到保障;他们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悲惨生活,吃着掺了肥皂等化学物质的面包,所摄入的营养远远不够,日常食物中甚至还掺了一些明矾等有毒物质,严重危害了身体健康;工人劳动强度很大,每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但收入极低,只能勉强度日。由此可以看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这种进步,同它的所有其他历史进步一样,首先也是以直接生产者的完全贫困化为代价而取得的”[13]。工人阶级的贫穷成为了资本主义发展的条件和基础。
另一方面,生产力水平的提高加大了工人阶级与资本家之间的差距。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是“仅仅以剩余价值为目的的即以生产者群众的相对贫困为基础的”[14],生产力的发展促使大量的物质财富陆续聚集在富人手中,穷人的生存状况逐渐恶化。即使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有所波动,但是总趋势不变。在资本主义私有制下,资产阶级占有大量的生产资料和社会财富,在经济政治生活中占据主导地位,自身的资产、收入和财富快速增长。而中下阶层民众的生活苦不堪言,无产阶级的收入在国民收入中的份额持续下降,与资本家之间的鸿沟不断扩大,相对贫困化的趋势不可避免。经济的迅速增长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工人待遇的提升,但是工人工资的增加是以生产资本的增加为前提的,而生产资本的增长只会使资本家更加受益,“资本的份额与劳动的份额相比提高了,社会财富在资本和劳动之间的分配更不平均了”[15]。所以与资本家相比,工人所得到的反而降低了,二者之间的差距更大了。
(三)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相对贫困仍存
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经历了新的技术革命,不仅极大地推动了生产关系与生产组织形式的变革,而且也影响了人类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贫困现象与贫困形式有所改变。随着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经济水平的提高和社会保障制度的完善,传统意义上的绝对贫困已经逐渐减少,却没有彻底消除,一些贫民窟和贫困人口的集中地区还存在极端贫困的现象。由于社会资源分配不均衡、收入不平等加剧导致的相对贫困表现得更为明显,成为当前贫困的主要形式。
当前许多资本主义国家不断调整生产关系,以缓解阶级矛盾和冲突,但频繁发生的周期性经济危机、政治危机和社会危机等暴露了资本主义存在的各种问题,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自我调整无法解决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也不可能改变工人阶级被剥削和被压迫的命运。在资本主义私有制下,“只要生产的规模还没有达到不仅可以满足所有人的需要,而且还有剩余产品去增加社会资本和进一步发展生产力,就总会有支配社会生产力的统治阶级和贫穷的被压迫阶级”[16]。如果不触及资本主义生产资料私有制,资本主义的根本矛盾就无法解决,资本与劳动之间的对立冲突始终存在,无产阶级永远都不可能摆脱日益贫困化的命运。随着资本不断跨越国界向外扩张,世界的每个角落都被纳入到资本主义体系中来,相对贫困成为不可逆转的趋势。
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存在的相对贫困,印证了马克思理论分析的科学性和预见性。显而易见,在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下,“不论是机器的改进,科学在生产上的应用,交通工具的改良,新的殖民地的开辟,向外移民,扩大市场,自由贸易,或者是所有这一切加在一起,都不能消除劳动群众的贫困”[17]。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不可能彻底解决相对贫困问题,只会不断加深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之间的对立。在亚当·斯密和李嘉图等古典经济学家看来,“贫困只不过是每一次分娩时的阵痛,无论是自然界还是工业都要经历这种情况”[18],而空想社会主义者认为“贫困不过是贫困,他们看不出它能够推翻旧社会的革命的破坏的一面”[19]。唯有马克思从无产阶级贫困中发现了推翻资本主义的力量。伴随着一小部分人成为资本家和剥削者,客观上造成了无产阶级队伍的壮大并促进了其阶级意识的觉醒。马克思认为无产阶级是“推翻使人成为被侮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20]的革命力量。无产阶级只有团结起来,将反贫困与工人阶级的解放相结合,通过革命的方式,才能推翻资产阶级的统治,彻底打破贫困的枷锁。
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相对贫困理论与实践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各代领导人在反贫困实践中不断深化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贫困理论,为新时代的相对贫困治理奠定了理论基础,同时带领全国各族人民打赢脱贫攻坚战、如期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开启贫困治理新阶段。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背景下,相对贫困治理成为我国反贫困工作的重点。
(一)新中国成立为消除贫困奠定了制度基础
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以后,展现出鲜明的革命性、批判性和科学性,回答了近代中国救亡图存的时代课题,满足了积贫积弱的中国解决贫困问题的现实需求和理论需求,成为历史和人民的选择。毛泽东指出,中国的贫困问题主要是由于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制度造成的,社会主义是中国的唯一出路。新中国的成立,标志着中国人民彻底摆脱了封建主义和帝国主义的压迫,反贫困事业在相对稳定的社会环境中真正起步。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通过社会主义三大改造,我国完成了把生产资料私有制转变为社会主义公有制的任务,社会主义制度的建立奠定了消除贫困的制度基础。毛泽东在中国贫困治理实践中的探索为马克思主义贫困理论在中国的不断深化和持续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不仅肯定了社会主义制度的重要性,还结合中国实际将富裕问题同整个国家和全国人民联系起来,将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奋斗目标定位为“要使几亿人口的中国人生活更好,要把我们这个经济落后、文化落后的国家,建设成为富裕的、强盛的、具有高度文化的国家”[21]。不同于资本主义私有制,生产资料公有制有利于资源的分配与利用,缩小贫富差距,保障社会公平,中国的扶贫成就本质上应归结于以公有制为基础的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
从社会主义制度确立到改革开放前的几十年中,尽管在所有制形式上采取了完全的公有制,但是缺乏消除贫困的经济基础,生产力水平低下,当时仍然存在普遍的物质性贫困,全民富裕的愿望没有实现,共同贫穷的现实没有改变。1952年,我国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为119元,1977年增至341元(1)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新中国六十年统计资料汇编[M].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2010:9,25,8.,20多年的时间,我国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增长了不到两倍,经济发展缓慢,人民生活水平普遍低下,无法维持基本的物质生活。因此,这个时期的贫困类型以绝对贫困为主,反贫困重点是大力发展经济,提高人民的物质生活水平。但在此期间相对贫困问题也开始出现,严格的户籍制度阻断了区域间人口流动,禀赋差异引致的区域层面的差距开始显现[22]。1977年,农民人均纯收入为117.1元,职工平均工资为576元,是农民收入的4.9倍(2)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新中国六十年统计资料汇编[M].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2010:9,25,8.,城镇与农村的收入和生活水平差距逐渐拉开。
(二)改革开放以来解决了人民的温饱问题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以邓小平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充分总结经验教训,承认我国在很大程度上还存在着贫困问题,指出当时的贫困状况是由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生产力水平所决定的,明确了生产力的减贫作用。邓小平指出:“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23]他结合中国的具体实际,提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实行改革开放,带领全国人民成功走出了一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实现了生产力的历史性飞跃。改革开放以来,经济高速发展带来了巨大的减贫效应:一是贫困人口大幅度减少。按照2010年的贫困标准,我国贫困人口由1978年的7.7亿人减少到2012年的9899万人,农村贫困发生率从1978年的97.5%下降到2012年的10.2%(3)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中国统计年鉴(2021)[M].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2021:213.。二是城乡居民收入高速增长。伴随着农村改革的开启和不断深化,加之城镇化浪潮的持续推动,不论是城镇居民可支配收入,还是农村居民纯收入,呈现出非常明显的上升态势。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由1978的343元上升至2012年的24565元,增长了71.6倍,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由1978年的134元增至2012年的7917元,改革开放30多年来增长了59倍。三是人民生活水平显著提高。城乡恩格尔系数呈现逐年下降的趋势,分别从1978年的57.5%、67.7%降至2012年的36.2%、39.3%(4)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新中国六十五年数据表[EB/OL].[2015-02-12].[2022-11-13]. http://www.stats.gov.cn/ztjc/ztsj/201502/t20150212_682681.html.,食品支出所占的比重越来越小,人民生活已基本达到小康水平。
在这个阶段,绝对贫困与相对贫困并存,相对贫困以及区域发展不平衡的问题开始引起学界的重视。有学者于1998年指出,在改革开放使人民生活水平普遍提高的同时,由于收入分配的不均等,使得一部分农村人口处于相对贫困的状况[24]。受自然环境、教育水平等多方面因素的影响,在改革开放的过程中农村与城市之间的差距不断扩大。1978年城乡收入差距为2.56倍,经过一段缓慢下降后,收入差距持续扩大,2009年城乡收入差距扩大至3.11倍(5)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新中国六十年统计资料汇编[M].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2010:25.,而2012年农村居民的消费水平与城镇居民21世纪初的消费水平大抵相当。区域发展的不协调、贫富差距的扩大削弱了经济增长的减贫效应,对此胡锦涛曾指出:“东部有条件地区要提高扶贫开发水平,探索减少相对贫困、实现共同富裕的有效途径。”[25]在生产力发展的同时注重欠发达地区的扶贫开发,注重城乡、区域以及行业的协调发展。
(三)十八大以来精准扶贫消除了绝对贫困
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最艰巨最繁重的任务在农村、特别是在贫困地区。”[26]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在全面脱贫的基础上,把精准扶贫、精准脱贫作为基本方略,并上升到国家战略的高度,强调精准扶贫与全面脱贫相结合;外生动力扶贫与内生动力扶贫相结合;政府主导与市场参与相结合;中国扶贫事业与全球扶贫事业相结合。精准扶贫不仅坚持了马克思主义的群众观点和群众路线,提升了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的现代化,还彰显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这一时期中国的脱贫攻坚工作取得了决定性进展,2020年现行标准下9899万农村贫困人口全部脱贫,832个贫困县全部摘帽,12.8万个贫困村全部出列[27],全面消除了农村绝对贫困。
在全面消除绝对贫困之后,相对贫困问题开始凸显,成为2020年后我国贫困治理的重难点,主要表现为:第一,整体上贫富差距较大。近年来我国的基尼系数始终在0.4的国际警戒线以上,且长期处在高位状态。2020年,按全国居民五等份收入分组,高收入组人均可支配收入是低收入组的10.2倍,而中间收入组人均可支配收入与高收入组的差距也越来越大,不利于中等收入群体的不断扩大。第二,城乡、区域发展不均衡。从人均可支配收入来看,2020年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是农村的2.56倍;中部、西部、东北地区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分别相当于东部地区的65.8%、61.6%、68.5%。第三,行业收入差距大。年收入最高的行业如信息传输、软件和信息技术业从业人员的收入是年收入最低行业如农林牧渔业的3.66倍(6)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中国统计年鉴(2021)[M].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2021:179,181,184,179,135-137.。而这些仅仅是基本的工资收入,再加上教育、医疗和社会保障等基本公共服务,差距更为明显。
三、相对贫困的现实特征与未来展望
在马克思主义贫困理论的指导下,中国的反贫困实践取得了巨大成就,但是脱贫后规模性返贫的风险仍然存在,城乡发展不平衡、脱贫质量不高等问题也亟待解决。长期存在的相对贫困影响了共同富裕的实现,阻挡了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步伐。
(一)相对贫困具有多维性和综合性
与绝对贫困相比,相对贫困是一种综合性、多维性的贫困。马克思很早就指出,即使“工人生活的绝对水平依然照旧,但他的相对工资以及他的相对社会地位,也就是与资本家相比较的地位,却会下降”[28]。由此可见,在马克思这里,相对贫困已经呈现出多维性的特征,工人阶级与资本家的差距不仅体现在收入上的贫困和财富上的匮乏,还体现在社会地位的低下。彼得·汤森提出的相对贫困理论,使人们开始重点关注收入分配的不平等以及社会公平问题。用收入不平等来衡量相对贫困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相对贫困并不完全等同于不平等。相对贫困中既有“相对”,也有“贫困”,不平等忽视了相对贫困中的“贫困”,只强调不平等状态,忽略了贫困人口的生活水平低下。阿马蒂亚·森基于可行能力视角,将贫困界定为可行能力的剥夺,而不单单是收入低下。他对相对贫困的定义超出了经济学领域,扩展到政治、社会、文化和精神等多个层次。
相对贫困不仅表现在经济收入方面,还表现为社会剥夺与政治上的边缘化。受经济收入和社会地位的影响,穷人的政治权利和教育资源也无法得到充分的保障,与上层阶级存在巨大的差距。经济不平等与政治不平等二者是相互作用的,一方面,一小部分精英阶层能够利用其财富优势谋取更多利益,忽视贫困者、失业者和普通工薪阶层的利益诉求,导致经济上的极端不平等;另一方面,经济上的贫困既使贫困阶层失去了维护自身利益的能力,经济状况更加恶化,又使其失去了政治参与的热情,从而缺少话语权,导致政治权利实质不平等的扩大。除此之外,不同地区的教育水平与教育资源仍然存在较大的差距。一般来说,富裕阶层不仅能够接受良好的基础教育,还能获得额外的教育和发展机会,而贫困的学生可能连基础教育都无法得到满足,自身的前途与发展受到极大阻碍。贫困人口不仅面临着生存、就业、教育和养老等各种现实问题,各个方面的不平等还剥夺了他们向上层社会流动的机会。
(二)相对贫困呈现长期性和相对性
在马克思看来,贫困问题不是资本主义社会特有的现象,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下都存在不同程度的贫困现象。自然经济时期生产力水平低下,人们的生产活动只能局限在狭小的范围内,无法解决贫困问题,也不能再创造出更多的社会财富。为了寻求物质生产的发展,解决物质生活贫困,这些所有制形式势必遭到破坏。马克思站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这一历史制高点上考察和分析了前资本主义社会的所有制与贫困现象,揭示了贫困的必然性与规律性。工业化改变了全球财富创造的方式,继而从根本上改变了世界贫困的面貌。与自然经济时期相比,资本主义使得贫困的性质和表现形式出现了两个方面的变化:一方面,它大大降低了贫困的致命性,工业化提供了种种发达的技术使得人们能够免于自然灾害导致的饥荒以及大规模的疾病;另一方面,贫困的表现形式以及致贫原因也发生了变化。资本原始积累摧毁了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分化出资本所有者和雇佣工人,大多数工人阶级没有享受到工业革命带来的好处,反而处于极度贫困的状态,而贵族、中产阶级却过着花天酒地、极度奢华的生活。
相对贫困不仅贯穿于资本主义社会整个发展过程,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依然存在,解决相对贫困是一项长期性的工程。一方面,相对贫困的群体人口基数大,涉及范围广。虽然我国目前尚未确立新的相对贫困标准,但是与绝对贫困相比,相对贫困标准更高,即使是城市也存在大量的相对贫困人口,如脱贫户、贫困“边缘户”、进城农民工以及城市低收入者[29]。另一方面,相对贫困治理的终极目标是实现共同富裕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把增进人民福祉、促进人的全面发展、朝着共同富裕方向稳步前进作为经济发展的出发点和落脚点”[30]。持续完善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采取有力措施保障和改善民生,带领人民打赢脱贫攻坚战、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彰显了中国特色反贫困理论以及反贫困机制的科学性,也为实现共同富裕夯实了理论与现实基础。从摆脱贫困到共同富裕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不断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扶贫事业由量向质的跨越式飞跃,这将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三)相对贫困呈现隐蔽性和动态性
相对贫困问题始终存在,但是长期以来,“身处绝对贫困中的人无暇顾及生存以上的发展性问题,生存问题的迫切性使得贫困的相对属性被短缺经济所遮蔽”[31]。在绝对贫困消除之后人们关注的重点才转移到相对贫困。当前既要防止绝对贫困的回潮,避免因灾返贫、因病返贫等现象,又要杜绝相对贫困向绝对贫困转化[32]。相对贫困的基本内涵以及衡量标准尚未统一,呈现隐蔽性和动态性的特征,因此相对贫困治理具有紧迫性和艰巨性。一方面,坚持物质扶贫与精神脱贫相结合。将新发展理念融入反贫困实践,推动生产力和经济高质量发展,使发展成果更多更好地惠及全体人民,为治理相对贫困奠定重要的经济和物质基础。与此同时,坚持扶贫和扶志、扶智相结合,激发贫困人口脱贫的内生动力,为治理相对贫困提供可能性和必然性。另一方面,巩固脱贫攻坚成果与乡村振兴有效衔接。全面脱贫是确保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底线要求和硬任务,乡村振兴则是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的重大战略举措[33]。只有实现二者的有效衔接,才能在拓展脱贫攻坚中助推乡村的全面振兴,通过乡村的全面振兴缩小城乡差距,促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取得更为明显的实质性进展。
同时,相对贫困是一个动态的概念,表现形式多样化,衡量指标多方面。因此相对贫困的界定也要有动态性,不能仅仅静态地关注同一时期的贫困人口,还应动态地研究贫困群体的变化。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从“落后的社会生产”转向“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人民群众的需要变得越来越多元化和多样化,不仅对基本的物质生活提出了更高要求,而且对社会公平、生态环境和精神文化等方面的要求日益增长。由“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转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这既是我国社会生产力水平显著提高的必然结果,又对相对贫困治理提出了更高要求。总而言之,相对贫困的形成是一个长久的积累过程,相对贫困治理也不是一蹴而就、一劳永逸的。相对贫困治理不仅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必然要求,还是实现共同富裕的现实选择。当前站在新的历史起点上,我国必须以马克思主义贫困理论为指导,不断探索相对贫困治理模式,为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和推进共同富裕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