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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剩土”

2022-04-06林朝志刘双红

时代报告 2022年1期
关键词:林场

林朝志 刘双红

一个四周悬崖峭壁、不通电不通公路的孤岛,一个与世隔绝、近半个世纪来人人忌讳惧怕的“麻风村”,一个被人称为现代文明始终没有到达的最后一片“剩土”。这样的地方是否“春风不度玉门关”?这里能否可以改变贫困落后的面貌?生活在这里的百姓能否跟上时代的步伐?答案是肯定的。

在复兴圆梦、脱贫致富的道路上,总有敢于拼搏、勇于担当的“摆渡人”去实现梦想。

——题记

在湘西北十万大山之中,崖峰犬齿,溪河纵横。以山雄水澈著名者,以峰秀瀑猛著名者,以峭险岩巉著名者,比比皆是。它们各具奇形,各呈异状,构成了湘鄂边独具特色的锦绣河山群,享誉海内外。

但有那么一座小山,悄然在湖南屋脊——壶瓶山脚下,亿万年来无人知晓。如果不是因其孤岛般的存在而在此设立麻风病治疗所,或许它将永远无人问津。

它就是剩头。

1951年,祖祖辈辈居住在剩头的老百姓做梦也想不到,为了新中国的医疗事业,他们将要离开这个赖以生存的千年家园。

那一年,卫生部指示湖南省卫生厅在石门县建立“麻风村”,选址于四周都是悬崖峭壁的剩头,同时设立石门县剩头医疗站,要用地理隔绝的方式,治疗传染力很强的麻风病。

像不像我们现在的防止新冠病毒蔓延的封闭管理?甚至比这还要严厉!

所以我要说说麻风病了。

新中国成立之初,我国的医疗水平还十分落后。一些现在看来轻微的病症,在当时几乎是不治之症,比如肺结核、天花。而麻风病虽不是绝症,但也是让人谈之色变的高感染率传染病,人们传说风一吹就可以把病传染他人,特别恐怖。

麻风病是由麻风分枝杆菌感染人体引起的一种慢性传染性疾病,麻风杆菌主要经患者的呼吸道分泌物或唾液传播,密切生活接触可导致再染病。典型麻风病患者主要表现为皮肤和外周神经损伤,轻者可出现皮肤斑块、丘疹等皮肤损伤,以及皮肤出现蚂蚁爬行般的感觉、四肢麻木等神经损伤症状,重者出现皮肤大片凹凸不平的损害,严重者毛发脱落、耳唇肿大、形如狮面,甚至四肢畸形、残疾。麻风在世界上流行已近3000年,印度、埃及和中国被认为是世界麻风三大疫源地。我国麻风流行始于春秋战国时代,古称疠风、大风、恶疾等,已2000多年。

当建所先头人员准备来给百姓做搬迁工作的时候,早就知道消息的剩头人闻风而走,短短几天,全剩头430多名原住居民,仅仅带着极其简单的行囊,就逃荒似的远走他乡。从那以后,剩头除了医护人员、麻风病人外,再无其他人。据记载,自1951年建站以来,“麻风村”共收治麻风病人1520人之多。鼎盛时期,有从湖南、湖北、广西、贵州等43个县市而来的400多名麻风病人在这里治疗、居住和生活。这些病人,除了重症残疾病人外,轻微的被编排成生产小组,开荒种地,自产自销,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至此,麻风村就成了剩头的代名词,也成了人们闻之胆战的魔鬼之地。曾一度,連石门县全域,都被外人看作是不敢靠近的地方,石门人都被外人看做是需提防的高风险人群。

直到1986年,全国推广联合化疗方案,卫生部提出了麻风防治工作的“四转变”,新发病人不再收入剩头,改为家庭治疗,并将在剩头治愈的病人陆续送回了原籍。1994年,剩头医疗站也搬迁至常德市区,更名为常德市皮肤病性病防治所。从此结束了石门县剩头“麻风村”的历史。

大家会心生疑惑,原来的剩头人全部搬走了,又何来现在的剩头林场呢?

原来,早在1956年开始,一些惊慌中迁到外地的剩头人,过不惯寄人篱下、遭人冷眼、被人戒备的落寞日子。那种极度的不安全感,导致他们日夜思念起自己曾经的家园来。尽管可能有感染麻风病的危险,但他们宁可病死故乡成家鬼,也不愿留在他乡为异客。于是,有人就冒险携着一家老小,再次拎上简易行囊悄悄地回到剩头。在最早的90多名回归者中,就有范永国的爷爷和他的父亲。刚开始时,这批回归者尽可能地远离麻风病人聚居的区域,选择剩头西北边的高山地带搭建茅草棚,开荒种地,繁衍生息。当时,医疗站保卫科人手少顾及不过来,加之他们原本就是本地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管老死不相往来,但也相安无事。30年后,因有传闻剩头医疗站要撤走了,大批的麻风治愈病人也要回原籍老家,剩头就迎来了第二批也是最后的回迁潮……

为便于管理回迁的父老乡亲和医疗站因故留下来的少量重病号,政府撤站建场,就有了现在的剩头林场。

剩头兀自立在群峰之隙。从高处往下看,就像浩瀚的绿色波涛中的一座孤岛。东边相连河,西边后河,两条河在它的底端南边的鹞儿岩峡口集结,汇成一股激流,往北浩浩荡荡朝黄虎港奔袭而去。从低端往上望去,剩头就像一根矗立的柱子。剩头最高处岩壁海拔1270米,最低有500多米。走上它的顶端,森林茂密,植被丰富,满山满岭都是几人合围的参天古树。由于腐叶多富含有机质,这里的土地异常肥沃,是“撒饭都生谷子”的土地。在国民党统治时期,剩头是一个“保”的建制,人们习惯地称之为“剩头保”。新中国成立后,“保”被撤销,剩头就是一个小村落,属峡谷对面的耍武管辖,其实隔天隔地的,谁也管不到,所以人们有时也调侃,称之为“剩头堡”。

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剩头人一直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他们虽然不是与世隔绝,但也与外界没有多少往来。这是个电绝、路绝、信息绝的三绝之地,他们自我解嘲:我们剩头堡,就是一块被丢弃的“剩土”。

谁不想改变这里的现状?

想!剩头人中间就有不少日思夜想改天换地之志士。

范永国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范永国,剩头林场场长,土生土长的剩头小伙。在一次户主会议上,范永国说:“我们剩头堡确确实实落后了,你看我们周边,人家连烧水做饭都用上了电,可我们照个亮还是煤油灯、蜡烛,甚至还有点松油节的,我们剩头堡丢人啊!当然这也怨不得我们,就是那个麻风病闹的。现在我们作为剩头堡的主人,还不改变落后的面貌,我们将会被子孙后代骂的!我想,在座的各位没有一个愿意被后人骂的吧?”他的目光与大家对视后提高了音量说:“好!我想,我们林场新班子的头一仗就从架设高压电开始!”

范永国说这样的话,其实是对那次新班子选举会上当选场长之后的承诺兑现。那天,壶瓶山镇党委政府根据选举结果,批准聘请范永国为石门县剩头国有林场场长,杨春平为副场长,田美计为妇女主任兼文书。颁发聘书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剩头人都聚集在原医疗站的礼堂里,他们想听听范永国的就职演说,他会有什么高招来改变剩头堡的现状!

范永国平时不怎么讲究衣着打扮,这天照样和以前一样,但是精神面貌特别好。敦敦实实的个子,意气风发地往台上一站,人们立刻被这位30多岁汉子的气场所镇住。

他清了一下嗓子,便不紧不慢地对台下近200名村民说:“我范永国很感激剩头堡的父老乡亲,你们是我一辈子要感恩的人。谁都知道小时候我们家年年都是超支大户,无论父母怎么操劳也喂不饱我们兄妹9个。但是,左邻右舍的伯伯叔叔和婶娘们谁也不嫌弃我们,有饭的送饭,有菜的送菜,可以说我们兄妹9人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我忘不了那时的生产队长,每年都让我们家吃队里的储备粮,还把超支款全部免了。在那样的困苦条件下,是大家无私的帮助,让我们兄妹度过了极其艰辛的岁月。”他说着说着眼睛湿润了,台下的乡亲们在他的泪花中闪动,人们静静地听着他的述说:“永远忘不了我上初中那年,我出肤子病,冒雨从泥市中学走回来,直到天黑才走到山下的相连河边。这时候,我极度地饥饿体虚,意识都有些迷糊起来,刚刚蹚过河就晕倒了。也许是我的命大,龚嗲嗲正好从这里路过,把我从相连河背上了剩头堡,如果不是他,我就被当晚暴发的山洪冲走了。从那时起我就立志,长大了一定要回报感恩你们!”说到这里,他对着台下的乡亲们深深地躹了一躬。

这时,负责林场选举督办工作的镇筹备组组长陈举润站起来使劲地拍起巴掌,并高声叫道:“好!好!”引发了全场一片喊声。

范永国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又继续说:“感谢你们给了我报恩的机会,请相信,我不会让你们失望。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也烧三把火。第一把火要把电灯烧亮!第二把火要把公路烧通!第三把火要把大家的腰包烧鼓起来!让剩头堡的父老乡亲都过上幸福快乐的好日子!这就是我们班子任期里的奋斗目标!”

他讲完了,会场出现了片刻的安静,人们好像还没有听够,还想继续听他说下去。像这样的选举,这样的演讲,剩头堡破天荒的第一次。全场人都站了起来,使劲拍打着巴掌,有人还高声地叫喊道:“要得!要得!范老二,范永国,我们跟着你干到底!”

对于电,我相信天底下没有谁会不认为是生活中缺不得的好东西。剩头人对电的向往,怎么形容也不过分。如果哪一天,这玩意儿能翻山越岭,跨沟过涧爬上剩头堡,给这片土地带来光明和活力,那该多好啊!所以,当范永国在户主会上说起架电一事,立刻获得了绝大多数群众的支持和赞许。

“好啊!我们同意,干!”会场迅速热闹起来。

“可是架电会要很多钱,这钱从哪里弄?”

“我们可以凑一点的,但是肯定远远不够啊!”

“要干,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干!”

“架电是个技术活,谁设计啊?”

“剩头堡这么陡的坡,这么险的岩壁,电能爬上来吗?俺看只怕有点悬。”

范永国早就和陈举润有了商量,他笑着对大家说:“请大家一定要相信我们,至于钱怎么来,电怎么爬上山,下面我具体说说。”

范永国翻开一个小本子:“经过我们认真核算,并与镇水电站施工队讨价还价,把电架上山拉进每个村民家里,总共需要资金大概30万元。我们是才挂牌成立的林场,没有一分钱的积累,只能靠大家捐资架电了。”听到这里会上出现议论声,他顿了顿说:“我说完以后大家再议论,考虑目前的实际情况,决定每人捐资500元,这样总共10万元,还差20万元,我们镇筹备组的陈组长准备带我去找镇政府、县林业局、财政局想办法讨钱,还打算找社会上的一些好心人士募捐点。至于施工劳力安排是这样的,每天每户出一个甲等劳动力参加施工架电,剩余劳力在家搞生产,不能因为架电耽误了吃饭的大事啊!在这里我还要郑重地声明,所有参加架电施工的全部是义务工,没有一分钱的報酬,这一点不知大家有没有什么意见?”

“没有意见!这样安排合理,大家的事大家办,人心齐泰山移!”大家的话让陈举润和范永国非常感动,原本的担心和顾虑此时已烟消云散。

现在我就站在剩头大峡谷的悬崖边,峡谷的对面就是耍武村。这条大峡谷跨度800多米,深600多米。谷底是相连河,他们告诉我,说河其实就是深山峡谷里的险滩急流,里面怪石嶙峋,急流穿梭于此会发出雷吼般的响声。靠剩头一侧是直上直下的千仞峭壁,壁上古树葱茏,藤蔓缠绕,猕猴嬉戏,蛇虫出没。靠耍武村一侧虽说不是悬崖峭壁,也是近乎80°的陡坡。每逢变天下雨,谷中便冷风飕飕,云雾翻滚,遮天蔽日,似乎有妖魔鬼怪在兴风作浪。“对面喊得应,见面要一天”,用这句话形容剩头林场与耍武村之间的距离一点不夸张。

我不恐高,但我站在这里,双腿还是会打颤。我真是无法想象,范永国他们是怎样横跨这一道天堑,把电缆从耍武拉过来的。

随行的陈举润向我讲述了范永国烧的这第一把火。

如何在天堑般的大峡谷上架起高压电缆,范永国一班人认真思考琢磨了两天两夜,也没想出个头绪,就连镇水电站的技术人员也没有什么高招。那天开了个诸葛亮会,开始,有人出主意在山上捉几个猴子,让它们把绳索从剩头这边悬崖壁上拉下去,过河后再拉到对面坡上的耍武村,那边等候的人把猴子拉来的绳子接上电缆,剩头这边的人再把电缆拉上山顶。猛一听觉得是个好办法,可是细想,这山上的野猴子会这么听话吗?这就是个玩笑,范永国说。后来又有人出主意,造一把大弓,用箭把绳子射到对面耍武去,此法刚说出马上又被人否定,那要造多大的弓箭,才能把绳索射到千米开外的耍武村?这时,有人又想到造土火箭,用发射火箭的方法把绳索射过去。

范永国听后笑着说:“大家的脑子都挺灵的,也转得比较活,居然想到了猴子、弓箭和火箭,说明大家肯动脑筋想办法,都希望把事情办好,但这些方法都不太现实,依我看还是用土办法,在我们测出的线路上砍出一条米把宽的施工道路,然后用绳子把人从岩壁上放下去到河边,耍武那边的人把高压电缆拉下河接上绳索,然后,剩头山顶组织二三十人就把电缆拉上来了。”众人听后都点头认可,这方法虽然慢点、费力,但比较现实可行。

“我们这叫老实人做老实事,可靠!”陈组长插话。

“这种方法就是费工费时,但是省钱,只是要特别注意安全,安全保证了就是胜利!为了安全起见,无论是攀爬岩壁砍路,还是下悬崖拉绳索接电缆,都由我范永国第一个先上为大家探路。”

“人被绳子捆在腰间从陡峭的悬崖上吊下去砍路,就像猴子抓住藤子一样荡来荡去,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胆量的,有的人甚至连看都不敢朝下看一眼,更别说吊在半空中挥刀砍树了。”陈举润告诉我。

第一次在悬崖上砍路就出现了状况。一棵碗口粗的树砍断后掉在下面的另一棵树上,把通道堵死了,必须下去把下面那棵树也砍断,否则就无法继续施工。此时,范永国已在悬崖上干了3个多小时,早已精疲力尽,别人要代替他下去,他没有同意,坚持自己下去。当他砍到一半时,由于上面的树太重,突然“咔嚓”一声,下面的树断了,范永国赶紧将整个身体向岩壁贴去。这时,上面那棵碗口粗的树呼啸而下,擦着他的左臂划过,胳膊上立刻出现半尺长的划伤,疼得手臂都抬不起来,但范永国坚持了下来,直到把通道打开。

4天的时间,充满风险的架设线路终于砍伐完毕,接下来就要把高压电缆从耍武村放到谷底,穿过相连河再拉上剩头山顶。整个拉线过程说起来很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很繁琐、很吃力,还很危险。数千米长的电缆净重就有几百斤,他们在没有专业拉线设备的情况下,全凭二十几双手把电缆悬空拉上山。几天下来,他们中间没有一双手是好的,不是满手的血迹,就是一巴掌的血泡。

陈举润继续讲述着。

具体怎么做的呢?从悬崖上往下放绳索要系一块石头,石头不能太大,大了拉不起,太小也不行,既不能准确放到位,还容易被崖壁上的树枝挂住。绳子放到悬崖底部再由等在谷底的人将绳索与电缆紧紧系牢,然后叫站在耍武陡坡上的信号员给剩头山顶发信号。他们事先约定好信号员手中的草帽朝上挥就往上拉,朝下挥就往下放,左右摆动就停止。整个拉线过程中,悬崖底部的活基本上被范永国独揽了,因为从悬崖底部到河边放电缆的地方还有几十米乱石穿空的斜坡,要来回跑动拉绳索接电缆,稍不留神就会摔跤磕破头。有时电缆被悬崖上的树枝挂住了,还要攀爬上去及时排除,站在悬崖底部还要时刻提防有石头掉下来,你知道的,哪怕只是手指头大小的石头砸中脑袋,后果都不堪设想。这么危险的工作岗位,他绝对不会让给别人。他的理念是自己是场长,就要苦吃在前,重事干在前,危险冲在前。

前几根高压电缆都比较顺利地拉上了剩头山顶,哪知最后一根电缆出现了麻烦。当电缆被拉到一半时卡住了,怎么也拉不动。没有办法,范永国只好系牢绳索沿崖壁攀爬上去。他手脚并用,抠石缝,抓小树,全神贯注地往上移动,远远望去就像壁虎贴在悬崖上,每挪动一步都让人心惊肉跳,毛发悚立。他终于来到了电缆被卡的地方,原来电缆竟然恰好被一根根部分叉的树的叉口卡住了。其实解决的办法很简单,将此树从分叉的根部砍断,电缆就会被拉上去了。但范永国从悬崖底部爬到这里,至少有300多米,体力几乎消耗殆尽。他一边休息一边观察着电缆和绳索,自言自语道:“巧也没有巧得这么准,怎么正好就落在树杈里?这个玩笑可开大了,快被你们累死了。”他从腰间抽岀砍刀,用尽力气几刀下去把树从分叉处砍断。哪知,没有树杈的束缚,绳索和系着的电缆“嘭”的一声弹开,将没有丝毫準备的范永国弹向空中,幸亏他腰间系有绳索,不然就像被弹射出的石子跌下几百米深的谷底,对面坡上的信号员吓得惊叫起来。只见范永国被弹向空中后又迅速被腰间的绳索拉回撞向岩壁,按这个速度和惯力撞到岩壁上,肯定是骨碎肉裂。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就要撞上岩壁的一刹那,范永国用刀勾住了一棵树干,虽说巨大的惯力把手臂拉伤,但总算没有粉身碎骨。事后,有人感慨地说:“范永国,你这是为剩头的百姓办好事,山神都在保佑你啊!”

高压电缆拉上山后,他们又马不停蹄地往剩头山上抬运水泥电杆。15根高压水泥电杆每根长10米、重1200斤。一条崎岖蜿蜒的羊肠山路,一道让人不寒而栗、无可奈何的剩头大峡谷。

怎么过?

写到这里必须交代一下。

1987年,为了方便医疗站的人员和物资的进山出山,缩短路程,剩头医疗站站长赵庆远带领医护人员、后勤工作人员,自己动手耗资3万元,跨越相连河,在剩头和耍武两山跨度最小的绝壁处架起了宽2.5米、长116米、高188米的铁索吊桥。这座桥在当时被称为“亚洲第一险峻铁索桥”,赤手空拳的行人走在上面都会左右晃悠,如同秋千一般,在上面俯瞰桥下的相连河,会头晕目眩,胆战心惊。恐高者,迈不出半步。

眼下,15根水泥电杆跨过峡谷,只有这一条路。

此时,这15根水泥电杆像整装待发的火箭,在耍武村公路尽头默默地等候着它们的主人。终于,三十几条汉子威武雄壮地来了,他们8人一组,抬起一根水泥电杆,喊着号子沿着斜坡朝吊桥挪去。当范永国最后一组抬着水泥杆子来到吊桥边时,只见大家都停在桥头,不敢再往前走。

“都停在这里干什么?”范永国笑着问道,“是等菜呀?还是等酒啊?还是要搞个过桥仪式?”

众人脸上现出尴尬的笑望着他不答话。范永国明白,是没有人敢抬着这么重的水泥电杆过吊桥。要知道,剩头吊桥自建起还从未通过这么重的物体啊!这晃悠悠的铁索桥,哪个敢抬着往前走?

范永国偏不信这个邪。他走上桥面,来来回回仔细察看了桥的结构:吊桥由6根小鸡蛋粗细的钢丝缆绳组成,扶栏2根,桥面4根,铺设着木板作为桥面。范永国通过仔细观察后,心里有了点底,走到大家面前说:“根据我的仔细分析,这吊桥的承受能力绝对没有问题,但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每根电杆只能6个人抬,4个人抬大头,2个人抬小头,每次一组,等完全抬过吊桥后,另一组再上桥。”他环视了一下,见个个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又说:“像这样抬着电杆过吊桥,最最关键的是步调一致,脚步乱了就会左右摇晃,这么重的东西压在上面,一旦桥面晃荡起来,必翻无疑。再一点要注意的是,我们每一脚都要踩在下面有钢丝绳的木板上面,防止木板被踩断。桥中间的两根钢丝绳,刚好与我们两边人之间的距离差不多,左边的人走左边一根,右边的人走右边一根。伙计们,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众人几乎异口同声。

“好,谁跟我来抬第一杠?请举手。”范永国举起右手望着众人,有人低下头不敢注视他,有人干脆把目光移向别处。

瞬间,大家的情绪陡然凝固了,只有峡谷中的河水咆哮着。他们都知道,抬第一杠走在前面,是需要极大的胆量和极高的心理素质的。

范永国心如火燎,水泥电杆抬不过去一切等于枉然,如果他一个人能把水泥电杆扛过去,他决不会犹豫,早就扛过去了。他有些烦躁起来,手指点着他们说:“三十几条汉子,没有人敢和我抬第一杠?平时一个个天狠地狠,关键时刻都成了软柿子啦!”

这时,有人慢慢抬起头,目光注视着范永国,语气十分坚定地说:“俺丁汝美跟你抬第一杠,难道俺的命是娘老子给的,你范老二的命是从水里捡来的?你是剩头堡的汉子,但俺也决不是软柿子!”说着,他走上前站在范永国的旁边。他的话像石头抛进池塘激起无数涟漪,产生了连锁反应。

“我杨春平算一个!”

“还有我,傅关圣!”

“我,傅关志!”

“俺,龔汉中!”

6个汉子,在范永国的带动下,组成了剩头有史以来的“第一支敢死队”。虽说他们不能与当年大渡河上的十八勇士相提并论,但他们的勇猛也是可歌可泣的。

“好,抬起来,走!”他们6人一边3个,没有人喊口号,空气像凝固了一般,他们迈着一致的脚步,每一步都像钢钉钉在桥面,他们彼此是在用心来配合,用意志来配合;他们的默契,是共同命运的默契,是生死相依的默契。

开始10米之内变化不大,慢慢的,感觉桥面在下沉,越往前走,桥面下沉就越厉害。此时此刻,他们每走一步,心都要缩紧一下。刚开始桥面还有些摇晃,抬到桥中间桥面竟然纹丝不动了。范永国明白,此时桥面下沉已到达极限,如果再下沉一分,钢丝绳仿佛就会“嘭”的一声断裂。而且更可怕的是,大家听到脚底下的钢丝绳开始发出让人心胆俱裂的声音,“嘎嘎嘎……”这声音让所有人全身冒出了冷汗。特别是走在最前的范永国、丁汝美两人,他们的心脏仿佛都快破裂。他们甚至不敢向前迈步了,总觉得这一脚踏下去,6个人连同电杆就会掉下180多米深的峡谷,摔成肉饼。

丁汝美有些后悔了,悔不该逞强好胜来抬这第一杠!“俺又不在头不在尾,抢这个风头干什么?要是出了事,老婆孩子老娘该怎么办啊?”

范永国也后悔了,他悔不该自己太草率了,让这么多人跟着一起上桥,万一出了事,他岂不成了剩头堡的千古罪人,毁了这么多家庭的幸福!

开弓哪有回头箭!他们最终没有停下脚步,而是一步两步地向前迈去。“记者啊!这每一步跨出的都是勇气,是生死抉择,是信念,是梦想啊!”陈举润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

他们终于感觉脚下的桥面在向上倾斜了,胜利在向他们招手。在人们的欢呼声中,第一根水泥电杆被抬上了剩头的土地。

这6位勇士,他们在踏上吊桥的那一刻,他们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谁也不知道前进一步是生还是死!但为了改变剩头的落后面貌,让父老乡亲、子孙后代再也不过以前那样的生活,他们做到了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是的,他们就是勇士,剩头人民给了他们至高的称号——“剩头六愚公”。

从这一刻起,剩头犹如一只睡着了的猛虎,醒来了。

6月的清晨,剩头林场蓝天如洗,白云似练,空气中野花的香味是那么的浓烈,仿佛甜酒一般醉人。无数的鸟鸣在空中回响,就像一曲动人的大合唱,这天籁之音,充满着昂扬的喜气。

范永国早早地醒来,悄声起床来到屋外一边伸展腰杆,一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突然,他想起什么事返回屋里,轻轻地推醒妻子王翠玉问道:

“你还有多少钱?”

王翠玉懵懵地回答道:“100多块,搞么的?”

“我问你存折上还有多少钱?”

一听问起存折,她立刻清醒了,警觉地说:“从架电以来,只出不进,还有多少钱!你不知道吗?”

“哎呀,到底有多少?”

“还有1000块,你要干什么?”

“买电视机,大彩电。”

王翠玉一听急了,情绪有点激动地说:“你只怕癫了,伢儿前两天要生活费还没有给,现在你又要买彩电,那是一点点钱搞得好的呀?”

范永国沉默了片刻,猛地站起来说:“那卖两头猪不就有了。”说完便出去找人帮他卖猪去了。王翠玉知道丈夫想做的,九头牛也是拉不回的,无论她怎么反对都是白搭,这么多年也习惯了,随他去吧!只是这刚刚把电拉上山,就要买大彩电,未免也太奢侈了吧,家里又不是钱多得没地方花。

但范永国想的是,电架通了,要想些法儿让剩头堡的群众实实在在感受到通电以后日子是如何的阳光明媚。要让乡亲们了解,电不仅仅只是解决照明,更重要的是电几乎无所不能,可以让大家的生活、劳动更加便捷,更加丰富多彩,从而刺激剩头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所以,他要赶在正式通电之前率先把大彩电买回来,到时候把乡亲们都请到家里来看电视,好好看看外面的精彩世界。

这一天终于到来。

那是一个值得永远记得的日子。1997年6月30日下午,范永国把34英寸大彩电背上山放在场部会议室。他砍来一根楠竹绑上天线,栽在屋外的地里。然后,让妻子在屋里盯着电视,自己在外面转动楠竹天线调试信号。

“怎么样?有图像了吗?”他对着屋里大声喊道。

屋内传出王翠玉的声音:“不行,全是白麻子点点。”

他抱着楠竹慢慢地转动,边转边问:“现在可以了吗?”

“比先前清楚了,好,不行又不行了,好好,不动了,现在好了!”

经过两口子一个下午的忙碌调试,大彩电终于出现清晰的画面。范永国望着屏幕开心地笑了,他要在今晚和剩头堡的父老乡亲一同见证香港回归祖国的重要时刻。

晚饭过后,周围的村民像往常到场部看电影一样,纷纷拥入场部会议室。此时,电视机还没有打开,但里面的气氛格外的热闹,大家有的围着电视机转,仿佛在研究这玩意儿为什么电一通就会有画面动;有的聊天嬉笑,天南海北扯白话;有的若有所思,像是在品尝着这来之不易的幸福时刻。大家都在等着范永国打开电视,并通过电视见证那个历史性时刻。

零点钟声响起,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盯着银屏。电视机里,庄严的国歌声中,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冉冉升起,香港从此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

在剩头人的心底,剩头也进入了一个新时代。

在自家门口就可以观看到香港回归的盛典,是范永国从没有想到的。香港百年沧桑,终于回到了祖国怀抱,足见我们祖国的强大,一种自豪感在范永国心里油然而生。但一想到剩头至今还是那么贫困,范永国又感到十分惭愧,觉得自己离对父老乡亲的承诺还相差太远。甚至连自己的老婆王翠玉都说:“剩头堡80%的人家不是住的茅草棚,就是南风打北浪的板壁屋,对面耍武村栽田种地都用上了机器,你以为通了电,就不是刀耕火种啊?我看咱剩头除了有了点电,跟原始社会没什么两样。范老二,你要使劲啊!”

自己老婆的“枕头风”,其实恰好击中了范永国的痛处。但范永国不是一个服输的人,他问自己:作为一名场长,一个200人的集体,巴掌大的剩头,难道就不能在自己手上改变穷面貌?难道真像那些看不起剩头人说的,剩头再怎么变也就是一个麻风村,麻风病毒早就潜入到了土地里头、植物之中,剩头永远长不出尊严和财富?剩头的土地永远都是被人看不起的最后的“剩土”?

一个埋在心底很久的想法在范永国的脑海里跳了出来。

范永国回忆,在剩头林场架电期间,发现隔峡相望的耍武村在大面积种植烤烟。范永国那时就悄悄地进行一些实地考察,得知种烤烟的经济效益很不错,而且特别适合山区。但是他也晓得了,种植烤烟先期投入较大,买种子、地膜、专用肥料等需要很大一笔资金,这点,对剩头林场的百姓来说是道迈不过去的坎。

范永国自有办法。他专程去了一趟镇烟草站,找到他的表哥——烟草站副站长唐汇友,表达了剩头发展烤烟的想法。烟草站本是推进烟草产业的主体,当得知剩头林场想发展烤烟生产,唐汇友非常高兴,便将烤烟生产中的一些关键事项像竹筒倒豆子,全部告诉给范永国。

聪明的范永国不动声色,装作听得云里雾里,很为难地问:“栽烤烟在剩头堡是‘新姑娘上轿——头一回’,什么都不懂,听你说得这么复杂,只怕搞不了。”

“这有什么复杂搞不了的?壶瓶山镇大部分村都栽种了烤烟,人家都搞得好,你们又不会比别人蠢些!技术上的事你不必担心,我给你们当技术员,而且免费。”

范永国步步为营:“不瞒表哥说,剩頭堡在架电的过程中,老百姓的袋子都掏空了,恐怕拿不出钱来买肥料、种子和地膜啊!”

唐汇友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稍做考虑后说:“这样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当了场长我还没有帮过你,况且你也是为了整个剩头堡的百姓,这第一次种植烤烟所需肥料、种子、地膜,我给你做担保,全部赊销给你,等交售烤烟时再一并扣除,怎么样?”

表哥的热情和坦诚,着实让范永国出乎意料,一双长满硬茧的手紧紧地握住唐汇友的手,万分激动地说:“谢谢,谢谢,太感谢了!剩头堡的百姓会永远感激你这个财神嗲嗲的!”

唐汇友连连摆动被握着的手嚷嚷道:“哎哟,哎哟,你轻点轻点!你的手怎么跟穿了草鞋一样啊?”

“嘿嘿,农民伯伯的手比不了你坐办公室的手。”范永国忙松开手不好意思地笑道。

范永国回到剩头,准备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从烟叶入手,彻底改变剩头落后面貌。

不想,剩头人自古以来都是以种苞谷、马铃薯、红薯为生,对不熟悉的营生一时半会难以接受,他们只相信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古训俗语,劝他们种烤烟,任你范永国说出血来都不答应。最终只有8个农户跟着范永国尝试种植烤烟,其他人都观望着,表示如果种得好有效益,来年再种不迟,范永国也奈何不得。

这是1998年的春天。剩头山开天辟地,开始种植烤烟。范永国第二把火虽然不大,但总算烧起来了。

剩头林场总面积33443亩,其中,国家生态公益林面积32000亩,森林覆盖率达到了95.7%。森林植物茂盛,大量落叶自然发酵腐化变成疏松透气肥沃营养的腐叶土,富含有机质。再加上农家饲养的牲畜和森林中大量动物的排泄物都是土壤肥力来源之一,所以,这里的土地格外肥沃。据老人们回忆,过去灾荒之年,周围其他地方颗粒无收,唯独剩头堡粮食丰产。久而久之,也就有了剩头“撒饭都生谷子”的说法。

也许是剩头百姓的苦涩日子真的熬到头了,也许是上天对范永国一班子人辛勤付出的回报,剩头的小气候以及肥沃有机的土壤,造就了优质烤烟得天独厚的生产条件。一季过去,种植的烤烟用肥少,成本低,产量高,质量好,还无病虫害。剩头在第一次种植烤烟时就产生了非常可观的经济效益,8户烟农除了还清所有赊账外,每亩烤烟获得纯收入2000多元。

剩头头拨烟农的收入极大地刺激了广大村民种烟的积极性。第二年,剩头的烤烟面积从第一年的31亩增加到126亩。第三年,也就是新世纪的第一年,烤烟面积猛增到330多亩。剩头高产、优质的烤烟,不仅让老百姓获得了巨大的经济效益,在全镇产生了积极的重大的影响,也引起了县烟草公司领导和专家的高度关注。他们实地考察了剩头,最后得出结论,剩头的烤烟质量和产量是石门县乃至全市范围内最高的。

范永国终于为剩头百姓找到了钱袋子鼓起来的路子。

2001年,剩头林场的烤烟面积500亩,产量高达1700担,总产值达180多万元。村民范成虎一家四口长期因病致贫,是剩头林场的头号特贫户,自从在范永国的帮助指导下开始种植烤烟,20亩烤烟每年收入15万多元,人均达到3万多元。

时间到了2012年,剩头林场烟叶面积700亩,产量2100多担,产值达到200多万元,创历史最高水平,成为常德市人均烟叶产值第一村。

全市烟叶生产总结大会指名道姓要范永国场长作经验介绍。那天,站在发言席上,范永国面对全市所有烟叶生产单位的负责人,心里有点慌乱。他从未在这么大的场合中发过言,声音都有些颤抖:“我是个大老粗,没有读过几句书,讲不出什么理论,就跟各位领导谈点我种烟的体会。那是第二年种植烤烟,按常规揭地膜时要给烟苗薅草培土,一次就行了。可是有一天,我从烟地路过时发现地里又长满了草,还很茂盛,我当时想,这多草肯定会与烟叶争肥料。于是,我走进去再次给烟叶薅草培土。哪知刚搞到一半,天下起了大雨,我就跑回家躲雨去了,因为那几天有事就没有去地里,等我想起再去时,惊奇地发现,薅过草培过土的烟叶叶子又长又大、又绿又厚实,整棵烟也明显高出很多。而没有薅草培土的烟叶又小又短,颜色微黄像得了病似的。”他说到这里觉得嗓子干,于是停下喝了一口水,台下出奇的安静,大家都睁大眼睛等着他的下文。“接下来,我就在另外几块烟地里做了同样的试验,一半薅草培土,一半留着杂草,结果出奇的相同。我迫不及待地把其他烟农都叫来观看这一新发现,然后要求他们都给烟叶进行第二遍薅草培土。从这以后,我们剩头的烟叶生产便踏上了一个新台阶。我粗略地算了一下,给烟叶第二次薅草培土每亩至少可增加50斤产量,按均价12元计算,每亩等于增加600元收入,整个林场500亩烟叶等于一下就增收30万元啊!”他说到这里又端起水杯准备喝水,这时台下有人问道:

“范永国,为什么第二次除草培土会增产呢?”

范永国喝了水告诉他:“我开始并不知道这里有什么道理,似乎有点歪打正着。但我是镇烟草站聘请的烤烟生产技术员,我就想要弄清这里面的道道。我曾经趴在烟地里静静地观察了两天时间,同时也查了一点资料,终于知道了这里面的因果关系。原来,烟叶喜欢通风、喜欢阳光,草长起来除了与烟叶争肥料外还挤占了空间,造成行距间不透风、不透阳光,这样烟叶就会像没有营养的伢儿一样黄皮寡瘦,还容易生病。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烟地里不能有腐烂的树叶、草根和烂烟叶,这些东西都容易产生病毒,影响烤烟质量。”

那人继续问道:“第一次除草培土是在揭地膜的时候,那么第二次是在什么时候,它们之间相隔多长时间?”

“我通过几年的摸索实践,第二次薅草培土的最佳时机是在采摘了二至三皮烟叶后,烟的根部露出了杆子,这时候薅草培土效果就达到了。”

“范永国,我们可以去剩头林场实地参观学习吗?”又有人提出问题了。

范永国一脸不好意思的表情:“当然非常欢迎!学习谈不上,可以交流,只是现在我们剩头还没有通公路,爬上去很吃力的。”

典型发言变成了经验交流讨论,这是连会议主办方都没有想到的。范永国将自己几年来摸索积累的经验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与会代表,反响非常强烈。

为了眼见为实,尽管不通公路,山路陡峭,会后还是有很多与会人员不辞辛劳爬上了剩头林场。当他们看到眼前那一片片烤烟地时,完全惊讶了。地里行间不仅没有杂草,没有树叶,干净得像用扫帚扫了一般,而且这里光照充足,土地肥沃,透风性好。能把整个烟地打理到如此完美,可见剩头人的种烟功夫,参观的人员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从此,范永国独创的烤烟生产第二次除草培土经验,在全市烤烟生产基地推广应用。

范永国在剩头发展烤烟产业,称得上是旗开得胜,剩头人终于可以直起腰杆走路了。范永国仿佛一夜之间就成了传奇人物。过去,因麻风病谈“剩头”色变,镇里的干部都害怕上剩头收农业税。现在,人们看到的是剩头和剩头人新的精神風貌,看到的是剩头良好的经济发展势头。那个让人瞧不起的剩头早已烟消云散,而随之引起人们注意的是剩头人不断鼓起的腰包。

2006年的一天,耍武村村民龚道健来找范永国,对他说:“范永国,俺想在剩头堡讨点事做。”

“好啊!但不知道有什么事可做?”范永国问。

龚道健告诉他,想在剩头林场与耍武村之间架设一条钢丝索道,在剩头山顶安装一部卷扬机,帮助剩头堡的人运送物资。龚道健说:“现在剩头发达了,运进运出的物资越来越多,大家每天上上下下肩挑背扛太辛苦,不如架设索道,减轻负担和成本,还省好多时间。”龚道健还强调:“所有架设费用不要剩头出一分钱,全由我承担,至于运输费用是按每百斤收钱,还是双方当场协商决定,怎么样都行。我们原本就是一个村的,现在虽然分开了还是邻里乡亲,谁也不会狠谁。”

头一回有人主动找上门要为剩头人解决物资运输和山里山外进进出出的困难,对范永国来讲是个大意外,他觉得,这天真的是变了。

自种植烤烟以来,剩头老百姓钱挣得多了,但是劳动强度相应大大增加。山外的烟叶专用肥料、种子、塑料地膜要从耍武村背上来,剩头山上烘烤好的烟叶要背到耍武村去交易,费力费时。细算起来,每家每户一年折腾在剩头大峡谷的时间不计其数,他范永国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正愁着没有什么好办法解决此事,现在有人主动找上门来,而且还是个非常不错的主意,能错过吗?

天下还上哪里去找这等好事?

范永国当即答应并敦促龚道健早日动工。

龚道健曾在湘西金矿开过卷扬机,懂得一些机械原理,还修过柴油机,加上他较为厚实的家底,做起这个事来既驾轻就熟,又得心应手。

两个月后,一条长度900多米、坡度近60°的钢丝斜拉索道,架设在剩头大峡谷之上。运载货物的是一个大铁斗,最大载货量是1500斤,由一个卷扬机放下拉上,为了方便上货下货,索道两头各平整了一块空地便于堆放物资。龚道健还找了一个合作伙伴唐志权,要他在耍武村那头负责往铁斗里面上货,自己则在剩头山上负责开卷扬机下货。

索道架通后给剩头的百姓带来极大的便利,以前,从耍武村公路尽头背一袋烟叶专用肥料,先要向下走到剩头吊桥,走过桥以后再沿着陡峭的岩壁艰难地爬上山顶,至少要两三个小时。现在把肥料装上铁斗送到剩头山顶仅仅10分钟的时间,这对于孤岛般的剩头来讲,是个极大的进步。

而更大的步子接踵而至。范永国率先买了一台特别适合山区农村,马力大、爬山性能又非常好,被人誉为“爬坡王”的机动三轮车。

没有上山的公路,爬坡王怎么开上剩头林场?好一个范永国,他把“爬坡王”从镇上开到耍武村公路尽头,然后把车子拆卸成发动机、大梁、拖箱三大块,分三次通过索道运上山,再又重新组装在一起。

剩头林场自古以来的第一台机动车诞生了。

人们听说范永国买了车纷纷跑来,像看西洋景似的围着“爬坡王”转圈。一个小伙子爱不释手地东摸西摸,范永国开玩笑:“别看得太狠了,小心看到眼里拔不出来!”小伙子撇了他一眼,说:“看看怎么啦?又看不掉一块肉!”末了又不屑地补了一句:“一个破爬爬车有什么了不起?我以后买个大汽车开上来!”

范永国听后哈哈大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赞许地说:“好小子,有志气!年轻人就要有你这个志向!”

前有车后有辙。没过多久,村民傅冠华、文书田美计也各买了一台“爬坡王”。剩头林场一下子增添了3台“爬坡王”,孤岛上热闹了起来。可是,能否发挥它们的作用呢?或许仅仅只是个摆设?

让我们继续往下说。

原来,早在20世纪70年代后期,也是剩头医疗站的鼎盛时期,当时生活在这里的医护人员和麻风病人已达500多人,分有医护人员的办公区、生活区,麻风病人的诊疗区、生活区,还有一座三层楼高的电影院,可见其规模之大。为了方便医护人员与病人之间的工作、生活、诊疗,医疗站组织医护人员和有劳动能力的麻风病人,把办公区、生活区和诊疗区之间的道路加宽修好,连接起来。在医疗站搬迁常德时,这里可以跑“爬坡王”的毛公路已达到10公里之多。

这三辆“爬坡王”上了剩头林场后,哪家有肥料、塑料地膜、烘烤好的烟叶需要运输,哪家有从镇上买回来的家用电器、柴米油盐等需要从索道口拉回家,都可随时雇请他们运输,既快捷,又省力,更省时。它们带来的另一个重大变化就是,剩头林场百姓们自发地开始修路了。为了生产生活的舒适便捷,没有通路的农户把自家的道路外拓,左邻右舍相互连接;个别住得比较偏远的农户,靠自身之力无法将道路修通连接的,范永国就以林场的名义组织炸药,打眼放炮炸顽石,把断头路接上。有些家底不错的农户,还把道路直接修到了自家的田地边。就那么两年,剩头林场的简易公路就达到了38公里之多,剩头内部四通八达了。

每天清晨,“爬坡王”去地里运肥干活,傍晚载着丰收的果实回家。那一个景致,绝对胜过东晋大诗人陶渊明的“种豆南山下,带月荷锄归”。

三辆“爬坡王”在剩头山顶不停地来回穿梭,引起了许多村民的羡慕,慢慢地,剩头山上的“爬坡王”越来越多,一个充满生气的现代小山村已经初见端倪。

有人说,范永国的“爬坡王”其实就是为大家买的。不管谁家有东西要运送,只要打个电话捎个口信,范永国就会亲自帮他们上车卸车,而且从没有收过任何人的一分钱。

2010年3月26日下午,剩头西部高处已被厚厚的浓雾遮住,铅云密布仿佛要塌落下来。正在干活的范永国接到索道老板龚道健的电话,告诉他有两户烟农的一车肥料运上山了,人家指名道姓要范永国帮忙拉回家。

范永国抬头朝西边方向望了望,心里自语道:看来会有雨下,肥料被打湿效力就不强了。他丢下手中的事,立刻驾驶“爬坡王”去了索道口。

不想,一场车祸差一点要了范永国的命。

由于剩头没有上山的公路,水泥、沙石无法运上山,所有的路面都没有硬化。这山上十分毛糙的土路,哪经得力大无比抓地有痕的“爬坡王”长年累月日复一日的“蹂躏”,特别是那些主干路面,早就在“铁蹄”之下稀巴烂了,一条条的深槽和无数的坑洼,车子行驶在路上,跟扭秧歌似的左摇右摆。现在,范永国把第一车肥料安全平稳送到了,紧接着去拉第二车。急匆匆中,他哪里注意到车上的一颗螺帽掉了,直接导致一根轴杆脱落,在转一个大弯时,方向打不过来,直接冲出公路翻下5米高的陡堤,“爬坡王”三个轮子朝天,他一头倒栽在车上,一根角铁插破头盖骨深深地嵌了进去,范永国顿时昏死过去。

万分危急的时刻,在不远处山坡上做事的村民龚汉中和女婿,听到巨大的响声知道出了事,慌不择路朝翻车地点跑来。他们看见车子还没有熄火,皮带还在旋转,带起的鲜血形成了血雾状,范永国已趴在皮带上一动不动。

龚汉中和女婿立刻跳下去试图把范永国抱起来,由于角铁嵌进头盖骨里被卡住了,哪抱得动。没办法,他们二人试着变换角度,第二次使劲才使头盖骨与角铁分离。他俩一刻不耽误地抱起范永国一边跑一边给王翠玉打电话。

王翠玉见满脸是血不省人事的老公,看到头部的黑洞,看到身上的伤口被旋转的皮带磨出的白色骨头,顿时吓得大哭起来,嘴里喊道:“天啦!这是怎么了?老二,你可别骇我啊!你要是怎么样了我可怎么活啊……”

范永国出事的消息迅速传遍剩头林场,一下子30多人汇聚过来,他们轮番抬着范永国往山下赶。这时,闻讯赶来的索道老板龚道健、唐植权拦住他们:“时间就是生命啊,把范永国用索道运过大峡谷吧,可以节省几个小时呢!”

可是从索道上过去必须要有人陪着以防万一,谁敢呢?几百米的高空滑行,没有一定的胆量和心理素质绝对不行。这时,唐植权没容别人说话,表示自己陪同范永国一起滑过索道。

此时,唐植权电话通知的镇医院救护车,早已等候在耍武村的公路边,医护人员给范永国做了简单的伤口处理后,救护车一路呼啸着直奔100多公里外的县人民医院。

范永国脸白纸般的颜色,肢体没有什么反应,王翠玉泪流满面心如刀绞,沿途一直握着丈夫的手,嘴里不停地念叨:“老二,你可千万要挺住啊!我们家不能没有你,不然这个家的天就塌了!老二,我们马上就要到了,你再坚持一会儿,老天爷会保佑你的,一定会的!”她说着说着便嚎啕大哭,坐在旁边的八弟安慰她说:“嫂子,二哥是个好人,老天爷会保佑他的。”

途中,镇党委书记屈省武打来电话,要唐植权随时保持联系,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告诉他。同时,他还安慰王翠玉不要太担心,范永国的事党委政府会尽全力的。

范永国被推进CT室,扫描结果是一块破碎的头盖骨嵌进了脑浆里,县医院动不了这种手术,需要连夜送市医院,否则,就没有希望了。

王翠玉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唐植权和八弟把王翠玉从地上扶起来,提醒她说:“嫂子,你不能太焦急,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把范永国送到市医院去,时间耽误就来不及了。”王翠玉一听如梦初醒,连声道:“对对对,俺一急起来就糊涂了,赶快赶快!”她边说边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接通后她慌张地说:“喂喂,白医生吗?俺是剩头范永国范老二的老婆,他今天出事了头部受了重伤,县医院已经不接诊了,麻烦你赶紧给想想办法,能不能联系一家大医院?”

“王妹子,你别着急,范老弟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先赶紧把他送市人民医院,我现在就去找几个朋友给你把手续办好,来了后就直接进手术室,免得耽误时间。”

白医生原来是剩头医疗站的医生,后来一起随迁转到常德市皮肤病医院工作。范永国当年被聘为剩头医疗站护林员的时候,和医疗站的很多医生护士都是朋友。

晚上8点多钟,救护车驶进常德市人民医院。车子刚刚停稳,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医护人员,迅速将范永国从车上抬下推进手术室。白医生则带着王翠玉、唐植权、八弟等人走进手术室旁的休息室里。

时间如同滚烫的油在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熬着。同时也在剩头父老乡亲的心里熬着,大家都在为范永国的安危担心着。

第二天清晨,当阳光透过玻璃斜射进来的时候,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范永国被推了出来,医生摘下口罩告诉王翠玉一切顺利,情况良好,不会有很明显的后遗症。王翠玉听后,压在心头整整一夜的那塊石头落地了,她激动得泪水满面,点头向医生连声说道:“谢谢,谢谢!感谢救命恩人,感谢救命恩人!”

唐植权则立刻将消息告诉给屈书记,请他放心。

一连两天,范永国都在沉睡中,身子有时会动一动,眼睛也会偶尔睁开,就是无知无觉。医生说是正常反应,等他彻底醒来就好了。王翠玉始终不放心,寸步不离地守护在丈夫身旁。

第三天,当范永国真正醒来时,整个气色和精神好了许多。这时,他握着妻子的手,轻轻地问了一句:“吓着了吧?”

王翠玉眼泪却止不住地直往下流,高兴地说道:“好,好,你终于醒了!醒了就好!”。

他抬起手给她抹了抹眼泪,说:“告诉你,我梦见马克思了,你猜他对我说了什么?”王翠玉摇了摇头,一脸疑惑地等待他的下文。“他说我的三把火还没有烧完来干什么?就这样把我赶回来了。”他说完笑了,虽然笑得吃力,但是笑得很灿烂。

王翠玉娇嗔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说:“都快被你骇死了,还开玩笑。当时看你那个样子,还以为就算好了,也是个傻宝。”

他一脸憨态:“你希望我成傻宝吧?你好再讨人?”

她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眼泪又禁不住涌了出来。

一个星期后,副场长杨春平在剩头百姓的强烈要求下,带着30多人包专车前来看望他们的场长,还为他捐赠了3万多元医疗费。半个月后,范永国能下地走路了,他坚持要求回镇医院做恢复治疗,理由是市医院的费用太高。没有办法,谁也拗不过他。

在镇医院,他仅仅恢复治疗两个星期就出院了,他的心早已飞回到剩头林场。

这次事故发生后,让范永国从根本上改变了对事物的看法。他知道,如果没有剩头群众的积极救援,没有镇党委政府领导的关心支持,没有医护人员的精心救治,没有亲人好友的细心呵护,这次车祸就会要了他范永国的命。所以,不彻底改变剩头对外不通公路的现状,水泥、沙石就无法运上山,这山上所有的道路永远都会是毛糙的土路,不仅还会出事,而且彻底改变剩头面貌也就是一句玩笑。

他要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搏一回,以回报父老乡亲和党组织。

在他心底,那第三把火已悄然燃起。

其实从2011年初夏开始, 范永国就带人踏勘过公路的上山线路。他们的第一方案是选择把祖宗留下的老路加宽拉直,也就是把公路从山上沿老路修到剩头吊桥,再从桥的那头把公路修上去与耍武村的公路相接。这条线路放炮炸崖不是很多,相对投资较少。但缺点是“之”字拐太多,短短的几公里山坡会有30多处,有的地方车子根本转不过弯来,而且车辆还必须从吊桥上通过,或者在大峡谷上建一座钢筋水泥大桥,这可能吗?最关键的,还有一条不可逾越的红线,这条路穿越一段原始次生林,有很多珍贵稀有树种,是国家一二级保护植物,绝不允许人为破坏。因此,这个方案最终被壶瓶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否定了。

那么最后的方案就是从剩头南面的悬崖峭壁上开凿出一条下山的公路,修到后河与相连河的交汇处一个叫沙窝的地方,然后在此处修一座滚水坝,再沿山坡上去与耍武村的公路接通。这个方案的好处是悬崖峭壁上的树林较少,很少珍稀树种,容易通过审批,但最大的缺点是在悬崖峭壁上开凿出一条七八公里长的公路,工程量巨大,难度系数很高,炸药和机械设备,没有上百万块钱放在那里谈都不敢谈,更不用说后续的更大的资金投入。

俗话说,分钱难倒英雄汉。这么多的资金,范永国不知上哪里去弄。他不想再向剩头的父老乡亲伸手集资,他们已为通电做出了巨大牺牲。虽说这几年发展烤烟生产群众手头宽裕了很多,但因长期的积贫积弱也富裕不到哪里去。再说,就是集资,在数百万面前,那也是杯水车薪。

但是,上山的公路再难也要修啊!

机遇永远是给有准备的人的。正当范永国满脑子想着如何筹集修路资金的时候,机会来了。

那是2013年。一天,鎮政府烟办主任唐顺军打电话告诉他,县烟草专卖局局长王亚平要上剩头林场来看烤烟生产,要他做好相关准备。范永国听后异常兴奋,他要唐主任把王局长带到烤烟房集中点来,顺便请他关键的时候烧把火。

听说范永国带着人在烤烟房炕烟,王局长特意自己掏钱在街上砍了十几斤猪肉,他要请烟农们打牙祭。路上,唐顺军有意识地向王局长汇报说,剩头林场土地肥沃出好烟,每年从这里挑选的烟叶参加各类烟叶评比都有非常好的成绩,为我们县争得了不少荣誉。只是现在这里不通公路,烟叶的肥料、烤烟的运输都很困难,老百姓的劳动强度很大,迫切需要修条上山的公路,对今后的烟叶生产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唐主任一路絮絮叨叨,王局长始终光听不语。车子到了耍武村公路尽头,他们下车徒步来到剩头吊桥上,边走边欣赏剩头大峡谷两侧雄奇险幽的风光,大家同声感叹当年建造剩头吊桥的不易。

范永国早早地等候在上山的路口,见王局长、唐主任等人一出现急忙迎上去。他握着王局长的手说:“王局长大驾光临,真让我们剩头堡蓬荜生辉啊!”

“范场长说话还文绉绉的。”王局长笑着说,“像是机关干部说的话。”

唐主任告诉王局长说:“他以前当过几年民办老师。”

“原来还是个知识分子呀!”

“知识分子不敢,俺就是个大老粗。”他一边摆手一边说,“王局长,从这里到烤烟房还有好几里路远,你如果不嫌弃请坐坐我的‘麻木车’,沿途也好看看烟叶的长势。”

“‘麻木车’是什么?”王局长不解地问。

范永国笑着向他解释说:“麻木车就是农用机动三轮车,我们又叫它‘爬坡王’,这种农用车防震性能差,震动大,人坐在上面全身都麻,所以叫麻木车。”

“好好,这种车一定要感受一下,想不到这山上还有专车接呀!”王局长毫不犹豫地登上了“爬坡王”,忽然好奇地问道:“这里没有上山的公路,你这台车是怎么开上来的?”

范永国见王局长挺随和,便开玩笑地回答道:“是空运上来的。”

“空运?”王局长一时愣住了。

唐主任忙解释说:“王局,你听他瞎掰,什么空运,就是把车子大卸八块后用索道运上山的。”

“索道不就是空运吗?”范永国对他们狡黠地笑了笑。

王局长与唐主任相视一笑说:“对对,还真是空运。”然后又问道:“你们山上有公路了吗?”

范永国边开车边兴奋地说:“王局长,这山上家家户户都通公路,当然算不上是真正的公路,就是能跑这种‘爬坡王’的毛公路,并且都通到了烤烟地里,运肥料、运烤烟很方便,既省力又省时,这麻木车啊,它是我们发展烟叶的大功臣呢!”

“哎呀,不到剩头来还真不知道山上有公路了。”王局长无比感慨,“要是再把上山的公路修通,剩头今后的发展将不可限量。”

唐主任见状不失时机地说:“王局,剩头林场真是发展烤烟的绝佳之地,你完全可以把这里当作优质烤烟基地,投点钱把上山的公路修起来。”

“地势这么险要,四周都是悬崖峭壁,修公路有这个可能吗?”王局长显得有些担心。

“王局,只要给范永国搞来资金,凭他们搞事的精神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他们是新时代的愚公呢!”

“是吗?不过只要有可能,我倒可以想想办法,以修烤烟机耕道的名义弄点钱来。”

听了王局长的话,范永国觉得有了盼头。

到了烤烟房集中点后,王局长仔细地察看了烤烟的质量,还和烟农进行了对话。他一时兴起还亲自下厨房为正在忙碌的烟民切肉炒菜。范永国见堂堂的大局长这么平易近人,也主动上前打下手并找准机会套近乎。“王局长,看您这架势在家肯定是把好手,您这么大的领导下厨房真是了不起!”

“也没什么,喜欢而已。范场长,要是想办法给你筹集到资金,你真能把上山的公路修通吗?”

范永国立刻信心满满地回答道:“请领导放心,我们早已看好了路线,只是没有钱一直没有动工,如果大局长能够帮我们弄到钱,我保证一年内把道路修上山来!”

“我回去还要开会研究,钱不见得有很多,我们烟草部门只能以修机耕道的名义提供资金。不过我是这么想的,你们先开凿出一条简易公路,以后每年再给你们解决一部分资金,只要有了基础就好说,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领导太英明了!”范永国竖起大拇指。

王局长离开剩头林场以后,范永国连做梦都在盼望他来电话。第三天,王局长的电话终于打来了,他告诉范永国经过开会研究并报上级有关部门批准,给剩头林场50万元修建烟草机耕道,至于修路的一切手续由剩头林场自己办理。

范永国高兴得跳了起来,50万元的修路资金对于剩头林场来说,可真是雪中送炭。他心里盘算着,修路的劳动力必须是自己的村民,要跟他们讲明道理,这条上山的路关系到每个剩头人的根本利益,是大家义不容辞的责任,所以没有任何报酬。这样一来,50万元资金只需要用在请挖掘机、风钻和买炸药等一些必需的物资上,估计先修一条毛公路也差不了多少。

第二天,范永国就下山去镇政府汇报工作并报批相关手续。他首先来到镇党委书记的办公室,先向这位新来的书记覃歇民介绍了自己和剩头林场的基本情况,然后直截了当地把自己与县烟草公司达成的投资修路的协议和盘托出,恳请镇党委政府给予批复。

覃书记一听当即表扬道:“这件事你们做得好,动脑筋想办法多途径获得资金支持,工作积极主动不等不靠,这种工作态度非常好,应该大力提倡。”

这时,范永国挺不好意思地说:“书记您过奖了,是俺的工作没有做好,到现在剩头还不通公路。”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镇党委政府更有责任有义务帮助基层。”覃书记略有所思地问道:“你们那里是核心区、实验区,还是缓冲区?”

“是实验区。”

“在实验区修公路应该不违反政策,有可能搞得。”书记稍微停顿后又问:“剩头山上的植被怎么样?”

“森林覆盖率95%以上。”

他听后点了点头,语气十分坚定地说:“这条路一定要是环保路,剩头林场将是壶瓶山镇全域生态旅游开发上一颗重要棋子,植被是决不允许破坏的。”

“请书记放心,我保证做到!如有半点疏忽,你撤了我!”范永国掷地有声。

“不过,你现在还不能马上开工,为了慎重起见,我还要咨询一下权威部门,你回去等我消息。”

剩头林场是壶瓶山国家自然保护区的林场,保护森林资源亦是当场长义不容辞的责任,这些道理范永国懂。但是为了剩头百姓的幸福生活,他也有在不破坏自然资源的前提下,合法适度开发利用的职责。

范永国知道,县烟草公司的50万元资金不会很快就到位,为了不耽误工程开工,他打电话给广东开厂的好朋友伍辉先借5万元作为工程的启动资金。伍辉也是剩头人,听说家乡要修公路,二话没说马上把钱打过来,并一再表示这是他无偿捐助的,也算是自己为家鄉建设贡献的一份微薄之力。

两天后,覃书记打来电话,在不毁坏森林资源的前提下,路可以修了。

剩头林场这条公路所经过的绝大部分,平常可能看到的是一些猕猴在玩耍,以前只有采药人到过,无疑这是十分险要的地形,其修建公路的难度可想而知。工程没有动工时,曾有几位老板想通过关系打进来,结果到了现场一看山势和深不见底的沟壑,又得知整个工程只有区区50万元资金,便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见无人接单,林场班子成员经过慎重讨论,并报镇政府批准,公路决定邀请一个名叫白绍刚的年轻老板来修建。理由有三:第一,白绍刚是对面耍武村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不会在工程上偷工减料耍心眼,这一块的人都信任他。第二,他自己有挖掘机,可以直接使用不需要另外再请。第三,他企业的取沙的地方属于剩头的地盘沙窝,为了下河取沙,他自己投资修了一段从耍武村到沙窝的公路,这样剩头的公路修到沙窝与他的取沙公路相连接,又可以节约一笔资金。

和白绍刚谈的当然是范永国和他的班子成员。刚开始范永国他们担心白绍刚不会接手,哪知把白绍刚叫到林场场部告知他时,他却高兴地说:“感谢你们对我的信任,这个工程不管赚不赚钱我都接了,如果是亏,就算我为剩头的父老乡亲做贡献吧。”

盼望了几代人的夙愿终于开工了。

为确保工程的顺利推进,范永国把班子成员进行了分工。场长范永国统揽全局负责整个工程的资金、调度、物资、协调;副场长杨春平负责工程质量监督和每天的验收,以及森林资源保护监督;妇女主任田美计负责留守后方人员的管理,带领他们搞好生产,照顾好老人孩子,以实际行动支援前方公路建设。

那些修路的日子,剩头的精壮劳力在前方筑路工地夜以继日、挥汗如雨,后方的妇女老人也没闲着,他们除了一刻也没耽误农业生产外,还无时不牵挂着前方修路的“将士”。他们将平时舍不得吃的腊肉、鸡蛋,菜园里的新鲜蔬菜,自家种的黄豆磨成的土家特色菜和渣,送到工地食堂也就是范永国的家里,支持前方。每天早晨,王翠玉开门总是看到门口堆放着不知是谁送来的各类菜品,不由让人回忆起当年支援贺龙闹革命时的情景来。还有不少小媳妇,因牵挂前方修路的丈夫,劳作之余,就每天主动来食堂帮助王翠玉打下手,好像只有这样,她们的心灵才能的道慰藉。

在这里,我要重点说说负责工程质量监督验收的副场长杨春平。

自接受任务后,每天杨春平总是第一个来到工地,又是最后一个离开工地。他对施工中的线路规划、用料和垫层基础等每一个细节把关都特别严,特别是对一天工程质量的验收,植被是否损毁的察看,杨春平更是严苛到不近人情的程度,是个典型的“背着磨子不转肩”的角色。

所以在施工中,就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差点让范永国下不了台。

这天,杨春平发现半山岩壁上的一根珍贵树种被连根弄断,看那情形,他断定是挖掘机挖断的。他找来师傅核实了情况,师傅说不知道这是珍贵树种。于是,杨春平要求给予白绍刚两万元的处罚,从工程款中扣除。

白绍刚年轻气盛,一看仅仅弄断一根树就要罚他两万元,气就不打一处来。

“不就是一根树吗?又不是金条,就要罚两万。”白绍刚一脸的不高兴,“你见过哪有修路搞工程不毁几根树的,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

“白老板,你知道这是什么树?它是珍稀保护树种,毁坏了是要追究刑事责任的,罚你两万是轻的,还说俺大惊小怪,你也太无知了。”

“我接这个项目本来就没有钱赚,甚至可能还会倒贴钱,你杨春平知道吗?你这样不通人情,老子不干了!”白绍刚见杨春平数落他,火气更冲。

“你干不干我不知道,反正这款是要罚的。”杨春平知道这个工程的施工难度和资金困难,从内心也理解白绍刚的火气,所以也就避开工程的事,只讲罚款。

“官司”自然打到了范永国那儿。

范永国手背手心都是肉,他有些为难了。但他还是觉得白绍刚为了这条路已经很吃亏了,不能因为一根树影响了合作关系和工程进度。他把杨春平拉到一边说:“白老板修这条路也没有钱赚,如果再罚他两万块钱,岂不是亏大了,别人也会说我们不讲道理,我看这次就算了吧!”

“一旦算了,就会做了初一做十五,开工前双方在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的,不就成了废纸一张?如果不严格按章办事,那你向镇政府、管理局承诺的不就成了空话!”杨春平不依不饶。

说到承诺,范永国也一时语塞。但他也明白双方如此互不相让,事情闹僵后肯定会耽误工期。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焦急心烦,于是说:“春平啊,你要顾全大局,不然会影响我们的工程,你不要背着……”那句话到了嘴边打住了,他怕说出来伤了杨春平的心。

哪知,杨春平自己说了出来:“俺就是个背着磨子不转肩的人,你受不了就撤了俺,另请高明!”

见一时半会儿说服不了他,范永国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说:“好啦好啦,就这么办,下不为例。”说完,他转身朝正在抽着闷烟的白绍刚走去。这时,身后响起了杨春平的吼声。

“告诉你范老二!如果你们坚持不处罚的话,俺就不干了!”

天色已晚,半边月亮已跃上峭壁的上空,就像一张咧着大嘴嘲笑他们的脸。

见时间不早了,范永国说:“好了,大家都累了也饿了,先回去吃饭休息,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说。”

施工期间,白绍刚和几个请来的施工人员都住在林场场部,吃在范永国家里,和指挥部的人共一个食堂,由王翠玉主厨负责一日三餐。此时,饭菜早已做好。

见他们回来,王翠玉忙招呼道:“快洗手去,今天怎么才回来,饭菜都凉了。”

范永国边给白绍刚倒茶边吩咐老婆:“弄瓶酒来,今天跟白老板喝两口。”

“你要喝酒?不要命啦!”自从丈夫头部受伤后,王翠玉就不让他喝酒了,因为喝酒后就头晕头痛,天旋地转。

“要命也得陪白老板喝一杯!”他说着给白绍刚倒上满满一杯,也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范场长,我今天不想喝。”看来白绍刚还在气头上。

“是嫌俺的酒不好,還是俺的心不诚?”范永国端起酒杯对他说,“那俺两杯敬你一杯!”说着一仰头倒进了口中。

王翠玉见状,知道他们之间今天肯定有什么不愉快,她一把从丈夫手中夺过酒杯对白绍刚说:“大侄子,你范叔脑壳受过伤不能喝酒。来,婶婶陪你喝,如果他什么地方得罪你,俺给你赔礼道歉。”

“不不,王婶,不关范叔的事,是我的错,我的挖机师傅不小心弄断了一根挺珍贵的树。”白绍刚说着把酒杯端起内疚地对范永国说:“范叔,是我的错我认罚,请您放心再不会有第二次了!”他说完一口把酒吞下。

范永国笑了,他知道白绍刚不会记恨的,只是杨春平没给面子,一时下不了台阶赌个气而已。他连声说道:“好好好,白总大人大量,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你知道杨春平的性格,你原谅他,这也是他的职责。”

“范叔,你放心,如果就这么点肚量怎么在社会上混?”他对范永国狡黠地笑了笑又说:“俺今后还想在剩头混口饭吃,岂敢得罪杨大场长。”

剩头林场这条上山的公路就这样在磕磕碰碰中,一天一天,一段一段艰难地向前掘进。通过大半年的艰辛努力,终于在2012年的旧历年底,总长7.5公里的毛公路修通了。从对面山上朝剩头林场那边望去,就像在悬崖峭壁上斜刻了一条蚯蚓般的灰白色痕迹,从山底蜿蜒到山顶。

也许是剩头人盼望公路通上山顶的心情太迫切了,尽管路面还没有铺上沙石,尽管有地方还凹凸不平,人们已经等不及了。不知是谁第一个把“爬坡王”开到了山顶路口,紧接着剩头林场的20多台“爬坡王”统统开来,一溜长蛇沿着新凿的毛公路浩浩荡荡朝山下开去。开一次不过瘾,还来了第二次。

“啪啪啪……”“哐哐哐……”“嘀嘀嘀……”的引擎声、喇叭声吵翻了剩头大峡谷,直到半夜时分,这扬眉吐气的交响还在继续,它要把剩头几十年、上百年的委屈一起吐露出来。

“通路啦……剩头麻风村通路啦……” 兴奋的喊声在两岸岩壁间荡来荡去,顺着山势沿着峡谷飘向远方,剩头人要让世人知道,孤岛终于回到了大地的怀抱。

一晃春节临近了。听说家乡通了公路,在外打工的都纷纷回家过年了,他们差不多都是开着小车回来的。那几天,路上车水马龙,家家张灯结彩,人们燃放的鞭炮比开山修路炸石头的炮还要多。自从有人居住以来,剩头的春节还从没有这样热闹和喜庆过。

他们高兴啊!上山公路的修通,这意味着剩头老百姓的日子将翻开崭新的一页。上了年纪的人都清楚地记得,当年去镇上交派购猪,都是天没亮披着月光去,晚上顶着星星回。而现在通了公路去镇上办事,开车一个小时就到了。这条路拉近了剩头人与现代文明的距离,折射出了剩头人的幸福光芒,剩头百姓感激范永国一班人为民办了一件大好事。

人们完全沉浸在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之中。谁也想不到,这条没有完全竣工的路,在后来的一段日子里却让范永国不明不白地背了骂名。

春节过后,路面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铺上了沙石,坑坑洼洼被填平了,车子跑在上面舒畅多了。但是,一段时间过后,人们对这条公路的新鲜感、好奇心、熱情逐渐消退,大家开始认为修路就是他们班子的职责,不然选他们干啥呢。有了这样的意识后,接踵而至的是对这条公路的苛刻要求,以及挑剔甚至怀疑。加上剩头林场的迷人风光,亚洲第一吊索桥的雄险神奇,远近闻名笼罩神秘面纱半个世纪的麻风村,吸引了许多人的眼球,众多好奇者蜂拥而至,致使公路上的车辆更是络绎不绝。还有很多村民修新屋盖楼房,请大车拉水泥沙石,运红砖绿瓦,本来这条公路的坡度就很陡,有的地方近乎40°,几场大雨过后,路面沙石被冲刷得一干二净,不少地方还冲出了一道道深槽,小车是上不去了,但是剩头人自己的“爬坡王”必须照跑不误,因为生产生活不能停。那段时间,经常看见这条公路上有被陷车辆不能动弹,有时半夜还有人打电话叫人来帮忙推车。如此路况之后,外面的人谁也不愿意开车来剩头。久而久之,剩头这条上山之路便声名狼藉,一些不明事理的人,也纷纷议论起来。

十一

时间到了2016年,随着党中央精准扶贫战略的不断实施,石门县的脱贫攻坚工作到了最关键的决战时刻。上级给出的脱贫摘帽的时间节点是2017年底前,2018年上半年迎接国家级验收。在此期间,石门县脱贫摘帽迎国检工作是压倒一切的重中之重,所有县级领导都分头下到各村检查督导脱贫攻坚工作。

5月初,时任县长郭碧勋来到了壶瓶山镇督查脱贫攻坚工作。他在跑遍了壶瓶山镇所有的贫困村之后,就到了这次壶瓶山督查的最后一站剩头。

范永国至今还没忘记县长那天来到剩头后召开座谈会的情形。

郭县长开宗明义:“我今天是第一次到剩头,在大峡谷看了剩头吊桥,并且走过了晃悠悠的吊桥。我被峡谷两岸风光所吸引,更被当年在如此险峻的峡谷间架设起号称亚洲第一险危吊桥的前辈们的智慧和勇敢所折服。但让我更折服的是,剩头这个小村子的变化。剩头,我在很久以前就听说过,那是恐怖的代名词。就是我们的范永国,是他带领大家改变了剩头,重塑了剩头形象,引起了市里、县里的领导对剩头极大的关注。过去因为剩头,外面的人对我们石门都心存介蒂;而现在,外面的人对剩头都高看一等,我们剩头扬眉吐气啦!”郭县长话头一转:“但是我今天沿着上山的公路步行时,发现路面很烂,大坑小洼比比皆是,小车根本无法通行。”郭县长紧锁眉头对壶瓶山党委书记张国安说:“这么差的路,你壶瓶山镇还能脱贫过关吗?”张国安告诉郭县长:“因为剩头林场没有纳入贫困村范畴,所以就没有这方面的资金安排,我们想了很多办法,实在调不出钱来修这条路。”

郭县长回忆起刚刚经过的几乎不能行驶车辆的公路,像是跟自己说又像是对别人说:“连这条路都没有钱修好,百姓会说我们政府连当年一个小小剩头医疗站都不如!”他扭头对随同的县交通局负责人叮嘱道:“钱的问题你们负责牵头落实,迅速整合资金把这条路修好,路面硬化必须到麻风村残老病人安置房门口和剩头林场场部!”

郭县长离开不久,县交通局就派来测绘小组,对剩头林场上山公路路面硬化工程进行测绘。测绘结果,整个水泥路面硬化施工需要资金420万元。由于这条道路全部在悬崖峭壁上开凿建成,必须安装安全护栏,还需配套资金120万元。而县交通局通过多方调配,也只能整合资金100万元。因资金相差甚远,剩头林场水泥路面硬化工程还是暂时搁浅了。

但范永国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家伙,他依然为这条道路的扩建硬化到处奔波着。他跑镇政府、县烟草专卖局、县交通局等相关部门。县烟草专卖局王局长对他说:“我知道在那么险峻的地方50万元修不出什么高标准的路来,你们已经很了不起了,听说你为这路还受了委屈,真是为难你了。这样吧,我再给你们以维修机耕路的名义争取20万资金,把路面再重新修整修整,但解决不了什么大问题。”

范永国非常感激地说:“没有你们的支持就没有这条上山的路,你们对剩头的帮助太大了,我代表全体剩头人感谢你们!”

20万元虽然对于整个路面硬化工程来说是杯水车薪,但它给了范永国信心,使他看到了希望。他坚信只要功夫深,铁棒定能磨成针。他又无数次跑镇政府,跑管理局,跑县交通局。出了这家进那家,吃过不少闭门羹,坐过无数冷板凳,他全然不顾。镇领导对他说暂时没有这方面的资金,全镇需要资金的地方太多,要统筹兼顾,你们再等等。管理局负责人对他说,平时几万块的道路维修费可以给,但是要全部水泥硬化,管理局没这个能力。县交通局的负责人告诉他,资金数量太大,一时半会儿安排不过来,但县长指示了,在找时机。

无数次努力,无数次失望。范永国每每燃起的希望火苗,还是屡屡被无情的凉水熄灭。

2016年中秋节,县长郭碧勋第二次来到了剩头。他们一行带着衣服、棉被、节日礼品和慰问金,专程来到剩头麻风村残老病人安置点看望病残老人,与他们共度佳节。同时,按照郭县长安排,还要在剩头组织一次高质量的乡村夜话。

那时,安置点还有22位麻风病病残老人,住的还是20世纪剩头医疗站修建的土坯房,条件比较差,房间里没有厕所,许多残疾老人晚上起来上厕所很不方便,尤其是下雨飘雪时,有的老人只能在屋里放个便盒,不敢到外面上厕所,以防摔跤。

郭县长走进每个房间查看,摸摸床铺的厚薄,并对房间主人嘘寒问暖。当他看到一个没手没脚的残疾老妪时,心头一震,面色凝重起来,他身体前倾问道:“老人家,您好啊!”

老人满脸笑容地望着他说:“好,好!感谢党感谢政府,不愁吃不愁穿,好!”

郭县长没有想到老人如此开朗豁达,立刻微笑着问道:“老人家,那您有没有什么要求?我会尽力帮助解决。”

老妪笑容可掬地说:“俺知道你是县长,是我们这里来过的最大的官,这里什么都有,只想政府能给我们把屋外这块场子硬化哈,一到下雨天尽是泥巴,人老了不方便。”

郭县长听后立刻说道:“这是我们的责任,早就应该解决了。老人家您放心,不超过半年时间,不光把场子硬化了,还要给你们把住房全部翻新。”

郭县长对范永国说:“范永国,安置房的资金马上给你落实到位,你们要抓紧时间按质按量高标准地建好。麻风村安置房不搞好,你剩头林场的脱贫攻坚是过不了关的。”

“郭县长,请您放心。”范永國斩钉截铁地向县长承诺,“我剩头林场决不会拖全县脱贫攻坚的后腿!”

结果半年时间不到,一个总投资247万元的崭新的剩头麻风村残老病人安置点全面竣工。二十几套房子,厨房、厕所、卧室,一应俱全,非常方便。当残老病人从旧房子搬进新房子时,个个都像家里添了宝贝孙子一样高兴得手舞足蹈。那个从少年时代就住进麻风村的残老病人李照时,亲历了剩头麻风村60多年的风霜雨雪,感慨万千地吟唱:“党的恩情比天大,赛过俺的爹和妈,扶贫帮穷上高山,麻风村里大变化!”

这是后话。

那天晚上,月亮似乎比往年的要大要圆。在范永国家的晒场,郭县长叫人摆上从县城带来的月饼,与大家围坐一起,像一家人拉着家常。

参加夜话的除了郭县长和随行人员、壶瓶山镇的党委书记镇长和连点干部、场部班子成员,主要是县长亲自随意抽点的20位剩头老百姓。

阴历的八月已是深秋,山里的夜晚很空旷也很清新,望着半空挂着的硕大的月亮,风吹在身上有些凉意,但大家浑然不觉,天空干净得看不到一丝云,星星也躲在了月亮后头。只有林子里各种虫子的叫声不绝于耳,仿佛它们也是来参加夜话的嘉宾。

好一个秋高气爽的美妙晚上!

听了郭县长的开场白,现场便七嘴八舌起来。范永国招呼大家安静下来,说:“郭县长百忙之中来到剩头,大家把握机会,发言吧!”

连点干部李子杰首先发言。他就目前剩头国有林场脱贫攻坚中的异地搬迁、危房改造,部分群众对异地搬迁每人每平方米4.1万元搬迁费不满意等情况作了解答,还耐心地回答了个别群众提出的问题。最后,他话锋一转,问了一个问题:“今天当着郭县长的面,大家觉得现在的惠民政策怎么样?”

他话音刚落,有人便大声喊道:“好!从来没有过的好!”

“现在的政策太为俺老百姓着想了。”

这时,80多岁的傅玉依老人张着没有几颗牙的嘴说开了:“而今的政策真是没有讲的,栽田种地给你补钱,种烟植茶给你补钱,你是贫穷户国家还给你补钱修屋,房子快倒了还给你搞改造,俺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从没有遇上这等好事,真是盘古开天地头一回。如果还有人不满意的话,真是个没有良心不懂感恩的王八蛋!”

“傅嗲嗲讲得真好!给你点赞!”李子杰站起身向傅玉依老人伸出大拇指,然后面向大家说:“我还跟大家说清一个问题,就是前段时间关于上山公路整修硬化的流言蜚语,很多人不知情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我们也不追究了。但是,我们有些人稍不如意就把怨气撒在范场长身上,还泼人一身污水,太不应该,太不道德!我作为一个外乡人,都为剩头这几年惊人的发展变化而感动,而作为受益最大的剩头人不但不说好、不感恩,还以怨报德。”说到这里,他停住了,眼光环视了一圈。明亮的月光下,他看得清有的目光在与他对视,有的目光却回避了,那些回避的目光,有的仰望天空,有的俯视脚下。

李子杰这番话说得范永国心里七上八下,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说:“怨不得大家,只怪俺太没有能耐了。”

“这个事我知道。”郭县长插话,“剩头还有人递了告状信到县纪检部门和我那里,反映说公路质量差,一定是偷工减料了!本来有好几个大老板要来修这条路,是范老二硬给白老板的,他俩肯定暗地里有名堂;听说烟草公司给的是100万元修路钱,可他们只说50万元,还有50万元哪里去了?等等。为了澄清事实真相,之前我专门批示壶瓶山成立调查组,张国安告诉我,调查组前后调查了一个星期,最后结果是,所有流言蜚语都是凭空猜忌。那天我到壶瓶山,调查组组长还对我说,范永国不仅没有一点问题,还建议组织上为他立功。”

“是的。”六愚公之一的龚汉中发言,“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确实冤枉了范永国,永国这个人我知道,他是光明磊落之人,他买的‘麻木车’,给老百姓运东西,几时看他收过钱的?我们要向范永国赔不是。”

“赔不是就免了。”范永国接下话头,“县长能来,是我们的福气,县长不到半年来剩头两次,那是剩头的祖上烧了高香,你看要不月亮咋这样大呢!我们还是来点实在的吧!县长,我们镇其他村都有县委派的后盾单位,像北溪河,就是财政局。据说每个后盾单位给了扶贫村好多的钱,郭县长也给我们派个后盾单位来吧,好给我们的脱贫攻坚工作助一臂之力。县长啊,莫非俺剩头的门子就一直痞,没人管我们呀!”

“是啊是啊!”大家一下子找到了话题,“县长,我们这里也是共产党管的呀,怎么没人管我们呢?”

“县长啊,上头是不是看我们是‘麻风村’,就没人过问。难道我们这里真的就是剩土吗?”有人在发牢骚。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镇党委书记张国安发言,“大家不要怀疑,党和政府不会不管我们的。脱贫攻坚是中央和国家的大事,是习近平总书记直接部署亲自指挥的战略方针,不会丢下任何一个地方,也不会丢下任何一个人。只是因为定贫困村有严格的规定,人口300人以上,人均年收入不足3000元,而我们剩头的人口只有211人,2014年前我们的人均年收入就已经达到了5000多元。我们这里不符合。基于这种情况,党和政府当然要先把资金先集中到那些基础更差的贫困村去,比如我们的李坪村。那么剩头林场就放在了后一步,石门不是有句老话吗,‘落末落有汤喝嘛’,到时候一定会有惊喜给大家。”党委书记的话刚说完,大家的目光一起投向郭县长,郭县长点点头:“大家不要有疑虑,张书记说的是真的。”

大家齐声说,这样就好了,俺剩头就更有希望了。

“县长来了,剩头还有好多问题想求县长帮忙呢!”范永国的老婆王翠玉一直坐在角落里,除了给大家倒倒茶,就是边纳鞋底边听大家的发言。几个小时过去了,她终于忍不住了,因为她知道,林场里的那些困难,每时每刻都在丈夫心里磨着,他彻夜彻夜地脑壳痛,王翠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今天,她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比如出山的公路啊,要500万元,去哪里搞这多钱?还有麻风病孤寡老人的老有所靠、所乐的事等,县长啊,您是大菩萨,您要帮帮我们啊!”

“是啊,县长,您要给剩头阳光雨露啊!”杨春平赶紧说。

……

剩头的乡村夜话结束得很晚。范永国记得,那晚乡亲们提出了很多问题,向郭县长反映了一些真实的困难,他看到县长都一一记在了本子上,有的也当场做了答复。最后,县长的话让大家十分的温暖。

郭县长说:“今晚,我们的这个家常拉得很好,县委县政府安排我们一行来到这里,就是来专门听剩头父老乡亲的意见的。剩头是个特别的地方,它的特别我们都心知肚明。这次我们的目的,就是要使这个特别的地方变普通,让普通的地方放光彩。我们在这脱贫攻坚的关键时期来剩头,就是要让剩头享受到党的阳光雨露,享受到党和政府的温暖。大家的发言都记下了,请相信石门县委、县政府,这些困难一定会慢慢解决。”

十二

历史永远不会忘记,2013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在湘西花垣县十八洞村考察时,高瞻远瞩,提出了在全国范围内实施精准扶贫的战略思想,从而打响了脱贫攻坚战。第二年春天,剩头迎来了镇里的脱贫攻坚扶贫工作队。工作队驻进了林场后,首先帮助他们找水源、建水池、安水管,解决了安全饮水工程,使家家户户喝上安全卫生的自来水;在建档立卡的16户贫困户中,帮助7户实现了异地搬迁,从居住的高山上搬到场部附近,11户村民实施了危房改造;为了使烟农增收,镇政府出钱,统一修建30栋集约化烤房群,所产烟叶集中烘烤,为规范烤烟管理提供了方便。这些惠民政策的推进,使剩头百姓实实在在享受到了脱贫攻坚成果,相应地改善了他们的生产生活条件。

然而,剩头人迫切希望彻底解决的上山公路硬化问题,却迟迟没有动静,甚至连一点音讯都没有。而周边一些贫困村的道路都得到了硬化。村民们有些急躁了,个别不明真相的群众又把怨气发在了他们的场长身上。

“现在不管哪个村都是水泥路,唯独我们剩头林场不是,难道我们这里不是共产党领导的?”

“你范老二有没有这个能力?不然,俺就组织人到镇政府上访要求换人,不能把俺老百姓的事误了。”

“他们几个又不强,镇政府、管理局就没把这里当个数,不然人家都有钱修水泥路,就我们剩头没有,说明他们没有什么用!”

再心宽的人听了这些话都不可能心静如水,何况这些年为了改变剩头林场的落后面貌,让剩头百姓过上幸福美好的日子,范永国心都操碎了,身体也搞垮了,却还不被人理解,范永国感到筋疲力尽。有时,他也扪心自问是不是真如别人所说,确实没有这个能力?是啊,是该换人了,不然真的耽误了剩头百姓的大好前程,自己就是历史罪人。

“屋漏偏遭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就在范永国心灰意冷之时,他的家庭又出现了状况,两岁的孙子被确诊为先天性智障。犹如天塌下来一般,范永国一家人都绝望了。在两年时间里,妻子陪着媳妇、孙子到北京、上海和广州的几大医院求医问诊,倾尽所有却毫无回天迹象。最后,专家建议给媳妇做个全面检查,分析其原因查找解决方案,需检查费用4万元。对于剩头林场一般家庭来说,4万元都不是个大数目,因为这些年他们栽种烤烟确实有了不少积蓄,而对范永国一家来说,却是一个天文数字。这些年来,无论精力还是金钱,范永国基本上都全部贡献给了剩头,不仅身体上早已力不从心,手头上更是常常捉襟见肘。就连儿子跟别人当学徒合伙买一台设备的8万元钱都是找亲戚朋友借的,剩头人哪个不知,谁人不晓?平时有相关单位的领导、干部来林场视察、检查工作,都是他主动邀请来自己家吃饭,妻子每年春节杀养的几头年猪肉、平时养的几十只鸡和菜园里的蔬菜不是送五保户、孤寡老人,就是用来招待了客人。一些客人主动要求交伙食费时,妻子总是微笑着拒绝:“放心吧,俺家吃不穷的!”但面对这4万元检查费,一家人只能望洋兴叹,至今谁也不敢提起。

一想起这4万元的检查费,范永国就心如刀绞。为此一个人躲在一边悄悄地痛哭过。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对得起剩头林场,对得起剩头的每一个人,唯獨对不起这个家的每一位亲人。儿子、儿媳妇默默地忍受着一切,从没对父亲发过一句牢骚话。勤劳贤惠的王翠玉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好妻子,对他的工作更是鸡鸣之助,不遗余力。特别是当他看到孙子那没有任何情绪表达的目光时,他的心底就有一种撕裂心肺的疼痛:“我范永国连对自己的家人都给予不了幸福,活着何益?”

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久,范永国又遇上了一件雪上加霜的事。

那天,县烟草公司打来电话告诉他,第一笔10万元机耕道维修款到了,请他到镇财政所开个收据送来,然后就把钱打到镇财政所去。

“麻风村”病残老人安置点负责人龚春波知道范永国要去县城办事,把18本残老病人的低保本塞在他手中,请他顺便把老人的低保款取回来。范永国来到镇财政所开收据时,又碰到烟站周会计,周会计又把一份花名册和21040元现金交给范永国,告诉他这是给烟农的烟叶运费补贴,麻烦他带回去给烟农发了。这一切办妥后,范永国登上下午4点多鐘去县城的班车。在最后一排靠边处的座位上坐下,顺手把装有两人刚刚托办的资料、人民币的挎包放在身体与车壁之间夹好。要交代一下的是,范永国自从头部受伤后就落下来坐汽车晕车的毛病。现在,车子没开多久,他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到站后被司机叫醒,他的挎包却不翼而飞,这时车上的人早已走光了。10万元的收据、2万多元的现金、18个残老病人的低保存折全在挎包里面啊!范永国心急如焚,要司机配合他到车站派出所报案后,又连忙给镇烟办唐主任打电话报告情况,请他到财政所连夜再开一张收据明早搭第一趟班车送下来。最后,他又给常德市皮肤性病防治所的丁会计打电话,说18个残老病人的低保费存折全丢失了,要他马上挂失,如果钱再被取走那可损失太大了。丁会计安慰他说现在到半夜了,钱是取不走的,明早上班挂失不迟,要他别太着急注意身体。这一夜,范永国头痛欲裂,无法入眠,他觉得自己倒霉到了极点。

在县城办完事后,范永国拖着精疲力竭的身躯悄悄地回到家里,他把自己丢挎包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妻子,王翠玉没说任何埋怨的话,并主动找朋友借钱后,照花名册的数字把款项一一发给烟农。

一晃几年过去了,这几年,范永国一边硬着头皮继续为剩头没日没夜地操劳,一边背负着来自家庭、剩头发展停滞、自己的努力不被人理解等多方面的压力。范永国仿佛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这天晚上,妻子王翠玉再也忍不住,说:“老二,这个场长不干了吧,像这样干下去我们就要成为贫困户了,你也不会长寿的。”她噙着眼泪,望着丈夫:“俺知道你很不情愿,可你这么多年为剩头堡的事没少出力,还差点把坯子甩了,不但没落个好,还以为你从中得了好处。你把场长辞了,在家好好栽几亩烟、种几亩茶,凭我们两个勤耕苦做,不出两年就能把所欠的钱还上了,而且日子比现在好过得多。”

妻子说得有道理啊,范永国的心底在隐隐作痛。

但范永国就是不吭声,他有他的苦衷啊!他是在剩头百姓面前拍过胸脯的,那时的雄心壮志和对父老乡亲发的毒誓,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够打退堂鼓呢?王翠玉见丈夫紧锁眉头,始终不吱声,知道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对面前这个土家汉子来说,是很难的。她想了想,叹了口气,温柔地说:“当然,最后还是随你自已,不管你想干什么,俺都依着你。”

十三

范永国在痛苦挣扎中熬了两天两夜后,终于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联村干部李子杰。

李子杰从1990年搞森林普查开始,就与剩头打起了交道。几十年来,一直是壶瓶山国家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和壶瓶山镇派往剩头国有林场的联村干部,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而且也有了很深的感情,他已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第二故乡。特别是脱贫攻坚战开始以来,他更是吃住在这里,承担了剩头扶贫联村的所有建档立卡贫困户的工作,不仅被人们称之为剩头国有林场的活资料库,而且有人给他开玩笑,天天泡在剩头,没得麻风病吧!

此刻,他望着眉头不展的范永国,问道:“剩头愚公,这是你的心里话吗?”

“你就别激我了,领导。我实在再没有力气把剩头的事情做好,长期这样下去怕耽误了剩头堡的前程。”

“你没有力气,说说看,谁有这个力气?”

“肯定有人能行,实在不行就让政府从外面调个干部来当场长。”

李子杰太了解这个饱经风霜刚过50岁的剩头兄弟了。这么多年来,他闯过那么多的关口,为剩头办成了那么多的难事大事,从未叫过苦,就是从死亡线上回来,他的精神状态也是积极的,斗志也是昂扬的。他就像激战中的敢死队员,总是冲锋在前,越战越勇;像《愚公移山》中的愚公,对未来总是充满憧憬。现在他提出来辞职,那是他遇到了怎么也过不去的坎了。

李子杰心想,我一定要给他打气,一定要燃起他内心的火焰和斗志,好让他带领剩头人民继续往前冲,因为剩头不能没有他!李子杰用手指着他,声音提高了八度:“范永国,现在可是脱贫攻坚的关键时刻,你这不是给党委政府出难题吗?全镇总共30个干部,可有38个村,把一个人分成两半都不够用,你还要党委政府给你再派干部来,你脑子进水了吧!”他装作很生气的样子,仿佛在吵架。

范永国却不气不恼,平时两人的关系太不一般了。自从脱贫攻坚以来,李子杰吃住都在他家。林场的建档立卡贫困户、异地搬迁、危房改造、贫困户走访、整理各类资料、对上汇报对下传达等工作,基本上都是以李子杰为主,从未出半点差错,给范永国减轻了很大的压力,让他能把主要精力放在产业发展、提高百姓收入和基础设施建设上。所以说,范永国非常感谢他,觉得他才是自己的主心骨。如果说把剩头看做一个人的话,他俩就是这个人的左手和右手。

李子杰调整一下情绪后又继续说道:“你也晓得,过去从外面也调来过干部,他们来了都是临时思想,只保不出乱子就行,哪有心思想发展搞建设。自从你当了场长,剩头堡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大家都有目共睹啊!”

“不不,这都是在镇党委政府和管理局领导支持下,还有你们联村干部大力帮助下搞成的,特别是刚好遇到了习近平总书记部署精准扶贫战略的历史机遇,我一个人顶个屁用啊!”他连忙否认,然后无可奈何地说:“可现在路面硬化要几百万,我上哪里去搞这么多钱?兄弟,这个拦路虎,我是怎么也赶不走了。”

“我知道症结就在这里,我也理解。几百双眼睛盯着你,你呢,已到了悬崖边。这个路不通,剩头作死也就这个样子了。所以你急,我也急啊兄弟!”李子杰换了个姿势接着说,“不过这个事,党委政府、保护区管理局早就在关注啊!镇党委书记、镇长为这条路的事多次跑县里、市里,跟相关领导汇报争取资金,已直接到了市委书记的办公室,你不知道?”

范永国点点头,“嗯嗯。”

李子杰没有理他,接着说:“还有保护区管理局的领导正在省里、部里跑大项目,听说这个项目与剩头林场息息相关,一旦定下来就不得了!”

“什么大项目?”范永国瞪着眼睛盯着他。

李子杰没有回答他,而是笑笑问道:“有兴趣了?”他见范永国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不是真心不想干,没有达到你心中的理想就甩担子,你不得甘心,也不是你的性格。”

范永国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问道:“到底什么大项目?”

李子杰神秘地往前凑了凑说:“华南虎!”

“华南虎?”他瞪大眼睛愕然了。他知道,如果这个华南虎的项目可以落地剩头,那将会给这里的一切发展都带来极大的机遇。

“正在谈,已有了一点眉目。”李子杰顺势用征求意见的口气说,“明天吃了夜饭以后,我们是不是开个户主会?我想把一些事跟大家说说。”

范永国笑了笑:“听你的。”

李子杰站起身来,拍拍范永国的肩膀嬉笑道:“放心吧,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走,兄弟媳妇的饭应该差不多了,我的肚子都讲饿了。”

听了他的话,范永国也开了句玩笑:“俺家的碗都被你啃缺了好几个,还说饿了!”

十四

2017年7月10日,时任常德市委书记周德睿到壶瓶山镇视察脱贫攻坚工作,专程上剩头林场看望麻风村的残老病人。

那天,范永国早早地来到麻风村残老病人安置房,恭候尊贵客人的到来。下午两点时分,市委书记周德睿在县长郭碧勋、镇党委书记张国安、镇长周申武等人的陪同下,走进了麻风村安置房。张国安把范永国拉到周书记面前介绍说:“周书记,他就是范永国。”周书记握着他的手说:“不用介绍啦,我知道,‘剩头六愚公’之一,范永国。我一路上听说了你很多故事啊!为改变麻风村的面貌做了很多工作,很不错嘛!”

“不行不行,离领导的要求还相差太远了!”范永国不好意思连声道。

周书记逐一查看了麻风村安置房的每个房间,并与残老病人进行了亲切交谈,问他们生活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困难。看到这些孤寡麻风病老人生活的环境很好,书记十分满意。最后,他走进了麻风村的食堂,仔细地查看了残老病人的伙食,还就伙食问题同食堂管理人员详细交谈起来。

“他们在食堂吃饭多少钱一餐?”

“不要钱,全免费的。”

“那这伙食费谁买单?”

“常德市皮肤病医院,也就是原来的剩头医疗站。”

“标准高吗?”

“他们总共一年18万元的生活费,每人每年1万元。因为吃肉是自己喂的猪,小菜也是自己种的,就只有米、油、盐呀是买的,总的来说生活还不错。”范永国回答。

“他们日常开销呢?”周书记接着问。

李子杰答道:“周书记,这些老人全被纳入低保户和五保户了,吃穿住治病全是国家买单,而且每人每月还有几百块钱的最低保障。逢年过节或者过生日,范永国都会安排活动,与他们同桌吃饭、打扑克、下象棋等。县里还会安排一些县直机关、企业事业单位和主管部门的领导隔三差五带着慰问金和生活用品来到山上看望他们。”

周书记一边听一边点头说:“好!好!”他从食堂出来后扭头对范永国说:“从这些残老病人的衣食住行上来看,确实还不错,从他们的精神面貌来看,说明你们平时的服务工作做得很好,让人很放心。现在请你谈谈上山的这条公路问题。”

范永国刚刚还在寻思着什么时候才能插进话向市委书记汇报公路的事,哪想到周书记会单刀直入。他这才知道李子杰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镇里县里领导,甚至市委书记都在一直牵挂着剩头的这条命脉。范永国感到一股暖流传遍全身,眼泪差一点就流了出来。他有点慌不择言:“周书记,您今天上来肯定很辛苦了,这么差的路,恐怕是您下乡途中遇到的最差、最险的路吧?”

周书记笑着连连摆头,说:“范永国啊,这条路呢你修成这个样子真还是不容易啊!所以大家都叫你‘当代愚公’。不过我所跑过的路最险的倒不是这里。”周书记停顿了一下,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但是,跑过的路面最差的是你这里。”

一番话说得范永国脸红起来。瞅瞅两边,发现郭县长的脸色也有些凝重,而张国安书记则满脸涨红。于是,范永国马上对周书记说:“这都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拖了领导的后腿。其实县里郭县长、镇里的领导都非常关心这条路,想了好多办法,但要钱太多,也就搁置了。其实我们工程早就立了项,招了标,工程队也进来了,马上开始平整路基,搞一节算一节,像愚公搬山一样。盘古开天地我们剩头就与世隔绝,就是个孤岛,我们呢,日思夜想要把公路修出去,您是我们常德最大的官,那点钱在您手里根本不算什么,周书记,您叫我愚公,而今俺愚公遇到太行王屋大山了,就只有求您這位神仙啦!”

周书记哈哈一笑:“哦,倒看你怎样让我感动啊!”

“周书记,这条路总共花了50多万元,是县烟草公司投的修机耕道的钱,所有劳动力都是全场老百姓义务出的,现在光硬化就要420万,还不包括装安全护栏的配套。上两回郭县长来,就指示县交通局整合,结果也才100万元,打汤都不够,所以就一直是您看到的这个样子。”停顿了一下,范永国不好意思地说,“俺不扯谎,您今天走的路还是前两天为迎接您,镇里张书记给了俺4万块钱把路面找平了一下的。”

大伙一下子哄笑起来。

周书记也笑了,但笑得有点不是滋味。他觉得,剩头能有今天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实属不易,全凭范永国和他团队的这种愚公精神。他也知道,过去的剩头,不仅是个地域上的孤岛,在社会认知中,更是一个被孤立的世界,人们见到这里的人会退避三舍,大家说起这里的土地会望而生畏。从20世纪50年代,他们就背着一副沉重的枷锁。

周书记说:“听了范永国的话,我们心里有愧啊!其实我来常德不久,就向郭县长打听过剩头的情况,其实郭县长呢,也多次汇报过范永国和剩头的情况,其实,那时我就感动了。”周书记说了三个“其实”后转过身来,对后面随行的人说:“今天我们来了这么多人,还有县里的领导,市县各个部门都有,大家打个合手吧!必须争取在国检之前把路搞好,不然拖了后腿过不了关,谁也负不起这个责。同志们,这里也是当年贺龙元帅早期的革命活动地,是革命老区,这里的土地是红色的土地,这里的家家户户都住过红军战士,范永国的爷爷还帮贺龙伐过木、烧过炭呢!不管是新中国成立前,还是当初建医疗所,剩头都为中国的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做出过功不可没的贡献。这样的红色土地,我们更没有理由不把道路修通啊!”

市委书记周德睿到来,让范永国心里美滋滋的。压在他心头多年的那块巨石,终于可以落地了,他顿感天地都是那么广阔和悠远。

8月16日,剩头林场上山公路水泥路面硬化工程开工了。第二年,当漫山新芽吐翠时,整个工程完工。

2018年8月6日,湖南省政府正式公布石门县脱贫摘帽。

十五

阳春三月,满山飘着花香的剩头林场迎来了三位特殊的客人。他们乘坐私家车沿着新公路走走停停,心情格外激动,尤其是那位满头白发、精神矍铄的老人,看着眼前情景老泪盈眶,嘴唇颤抖着叨叨道:“变了,全变了,已经认不出了。”

老人叫李腊云,40多年前,正处于花样年华的他不幸染上麻风病,被人从湘潭市某单位送到了与世隔绝的剩头“麻风村”。那时的剩头大峡谷还没有架设铁索吊桥,从镇上走进来要翻山越岭,下深涧过险滩,整整10个小时。由于当时对麻风病的认知欠缺,加上各种危言耸听的谣传,还有眼前各类畸形残疾病人的现状,刚来的李腊云对生活彻底失去信心,几度产生从悬崖上纵身而下的念头。就在他百无聊赖万念俱灰的时候,一位同病相怜的衡阳女病友闯入了他的生活,帮助他、关心他。因为年龄相仿,都处于青春期,在远离家人、远离故土、与世隔绝的剩头,两颗受伤的心紧紧地贴在一起。在人们默默的祝福中,他们相爱了,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后来,两个女儿相继出生。5年后,李腊云和妻子的病治愈了,他们带着可爱的女儿离开了这个曾经令他们伤心失望过,也幸福快乐过的剩头。

与老人随行的是他的两个女儿,故地重游,人是,人又非。40多年了,以前为他精心治病给予生命的医护人员全都搬走了,原来住过的土坯房也不存在了,代之而起的是两栋样式新颖、白墙青瓦,专为18名治愈病人修建的安置房。他带着两个女儿踏进麻风村安置房的大门,与这些曾经的病友一一相见。漫长的40多年不仅苍老了容颜,还淡忘了许多记忆,他们彼此都认不出对方是谁。直到李腊云提示说,当初有一对年轻病友,在这里相识相爱、结婚生子时,大多数人才恍然大悟,在众多的病友中,当时像他俩这么年轻结婚生子的,仅此一对。故友相逢格外亲切,端茶递烟不亦乐乎,大家谈起当初的酸甜苦辣,谈起这些年的重大变化,谈起现在剩头的美好生活,都老泪纵横,唏嘘不已。

服务照顾这个特殊群体的是龚春波、陈凤兰夫妇俩。10多年过去了,他俩时时刻刻都记着接手第一天时,范永国的话:“把这批老人照顾好,伺候好,让他们在有生之年感受到社会大家庭的温暖。”范永国强调:“这种尊老爱幼的品质,是我们剩头的传统,照顾好这些老人,是党交给我们剩头人的一项不可推卸的重任!”

18个残老病人,除了一个50多岁,其余都是六七十岁,最大的有80多岁。他们中大多都带有残疾,不是肢体残缺就是大脑呆滞,伺候服务他们的艰辛程度可想而知。这些年,龚春波夫妇俩没有让范永国失望,更没有给剩头人丢面子,他俩对所有残老病人的关照做到无微不至。龚春波经常对妻子说:“就当俺俩伺候的是自己的亲爹亲妈。”

84岁的周伯兆老人,来“麻风村”已经36年了,麻风病导致他烂掉了手指头,眼睛歪斜,腿脚活动不便,最近5年完全瘫痪在床。龚春波夫妇两人每天按时给老人喂三顿饭,随时端屎端尿,有时拉在床上,戴着双层口罩都阻不住浓烈的气味直钻鼻腔。他俩每晚都为老人擦身、换衣、换床单,从未遗忘过,直到有一天老人拉着他俩的手安静地离开这个世界。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但这句话在与老人非亲非故的龚春波夫妇面前,不适用。

前年春节,有点脑痴的李召时老人被侄子接回老家过年,没承想,正月初四晚上就被侄子悄悄地送回来,没有让龚春波夫妇俩知道。正月初五早上,有人告诉他俩李召时昨晚上回来了,现在已不知去向。龚春波立刻找遍所有房间都没有看见他的影子。他立刻打电话将情况报告给范永国,范永国一听丢了残老病人那还了得,立刻组织30多人帮忙寻找,听说有残老病人走丢了,几乎全场都主动加入到寻人队伍中来。一时间,“李伯”“李嗲嗲”的呼喊声在剩头民居上空、在茂密森林里、在沟壑峡谷之间此起彼伏,但是几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寻到老人的踪迹。

这时,龚春波怀疑老人是否真的回来了,会不会是有人听错了,或许老人又跟着侄子回去了。龚春波想问问,又没有他侄子的电话。在一切皆可能的情况下,范永国、龚春波坚持一个字“找”。他们顺着公路找到相连河边,又找上与耍武村公路的连接处,还是一无所獲。

上天不负有心人。直到傍晚,范永国、龚春波在已无处找的情况下,再次来到一个天坑边蹲下,尖起耳朵仔细听,忽然,一声微弱的呼叫声从坑底传了上来,他们马上意识到老人掉进了天坑。天坑一面是斜坡,上半截长满了杂草,人踏上去就会坐滑梯似的一溜到底。范永国连忙叫人找来梯子和绳索,把龚春波吊着放下去,直到用了四把梯子才下到天坑底部。

龚春波下到坑底看到老人腿上划了几道伤口,稍微一动就喊天喊地,估计是骨折了。他用绳子把老人捆在自己背上,在范永国等人的拉动下顺着梯子一步一步爬上来,然后,范永国吩咐龚春波连夜把老人送到镇医院住院治疗。

后来才知道,老人家是出来找侄子而不慎掉进天坑的。

龚春波、陈凤兰夫妇俩10多年夜以继日,无怨无悔,像亲人般地照料着这群残老病人,成为这批孤寡老人的最终依靠。时间长了,在老人的眼里,他俩就是自己的后人。在他俩的心中,这群老人就是自己的父母。其实在剩头这块土地上,无论是龚春波夫妇俩,还是范永国一班人,甚至是剩头的普通群众,都与这群残老病人血脉相通、融为一体了。

很多老人百感交集,他们说,虽然远离家人,远离故土,但从未感受到孤独和寂寞。虽然人老身残、体弱多病,但从未有过被歧视、遭冷眼的时候。这里真是胜过天堂,这里的人比亲人还亲!

这就是最美最新的剩头,这就是最新最美的剩头人。他们经常告诫自己,我们是剩头人,要自己瞧得起自己,要有尊严的生活;如今,我们腰杆硬了,钱包鼓了,内心也要强大起来。我们要以最美好的心灵和最文明的形象,去赢得社会的承认和尊重。

尾声

此时正是早上5点,几十年养成的早起习惯,让我有幸饱览了剩头的无限风光。阳光还在山的那头,但晨曦早就布满了天边,温暖而辽阔。就像我此时的心情,舒坦、欢欣而且轻松。那些让人压抑的往事已经远去,映入眼帘的是苍翠,听到的是鸟语,闻到的是花香,这是富裕而美丽的世外桃源,剩头人生活的地方,是一片幸福安宁的沃土。

我一路上走着,遇见早起的村民,便与他们闲聊起来。我到处听到的都是范永国的故事,剩头人把范永国及其带头人当作了心目中的英雄,当作了新时代的愚公。听到他们的介绍,我也忍不住为剩头有这样的带头人而骄傲。

如今的剩头林场已经今非昔比,2020年,剩头林场人均年收入达到了1.4万多元,剩头已经走在了壶瓶山镇38个村(场)的前列。放眼望去,一栋栋小洋楼错落有致地镶嵌在山间丛林之中,小汽车来回穿梭在山野之间,道路纵横,鸟语花香。来到这里,你会被这里焕然一新的精神风貌、迷人的自然风光所吸引而流连忘返。

一个崭新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剩头,出现在世人面前。

当人们沉浸在从未有过的幸福欢乐之中时,范永国却又陷入了沉思。他清醒地认识到,剩头林场这些年虽然通了电,通了公路,百姓靠烟叶增加了收入,新楼房也如雨后春笋般地不断冒出,但所有这些仅仅只是人们对生活的最起码要求。要是跟过去的剩头比,确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把它放在山外的世界里就自愧不如了,要是按照党中央的乡村振兴要求,更是相差万里。剩头林场今后的路怎么走?振兴发展的方向在哪里?范永国的大脑没有停歇。

他在认真学习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各地考察时的一系列讲话:“脱贫摘帽不是终点,而是新生活、新奋斗的起点。”“乡村振兴,关键是产业要振兴。要鼓励和扶持农民群众立足本地资源发展特色农业、乡村旅游、庭院经济,多渠道增加农民收入。”“依托丰富的红色文化资源和绿色生态资源发展乡村旅游,搞活农村经济,是振兴乡村的好做法。”

这些重要讲话似醍醐灌顶,甘露洒心,让范永国茅塞顿开。尤其是2021年元旦,习近平总书记发表的新年贺词“我们还要咬定青山不放松,脚踏实地加油干,努力绘就乡村振兴的壮美画卷,朝着共同富裕的目标稳步前行”,更让范永国热血沸腾,信心倍增。

最后我还是想要找到范永国,想跟他聊聊未来的剩头。

范永国就坐在我的面前,还是那么精神抖擞,只是略显沧桑的脸让人隐约感觉到他的疲惫。他佝偻着腰前倾着,好像要与我耳鬓厮磨。聊起他的剩头,他兴奋不已,细数起剩头明天的振兴计划来——

剩头有着丰富的红色文化资源,曾是贺龙早期革命的“摇篮”“堡垒”和“物资集散地”;贺龙曾多次率部在此与大土匪罗效之众部交火激战,至今还有那时作战的遗迹;当年这里的家家户户都为前方打仗的红军送过粮食和腊肉,剩头人谈起前辈与红军的交往如数家珍,这红色旅游可以挖掘。

说起绿色文化资源更是剩头林场的拿手好戏,有原始次生林,有国家二、三级保护树种,有国家一、二、三级保护动物。有几十公里雄伟壮观、奇险峻美的悬崖峭壁景观,据他考察,这里可以开发攀岩运动,可在峡谷间、岩壁上修玻璃吊桥或栈道,还可在峡谷中开发探险猎奇和漂流览胜项目。

剩头的亚洲第一险危铁索吊桥,与世隔绝半个世纪笼罩神秘色彩的“麻风村”,是其他地方没有或少有的猎奇者必到的打卡地。

特别是国家林业部华南虎野外放归驯养基地落户剩头后,更是给剩头林场带来了经济飞跃的可能。早在两年前,他就积极配合管理局以及省部级专家踏勘选址,积极组织劳动力投入华南虎栖息地的前期施工中。目前,华南虎野外放归驯养基地项目正在加紧推进,现已在改造好的栖息地野放了20多只河麂进行自然繁殖,这都是日后华南虎野外放归后的活食物。到那时,剩头就会是华南虎的家园,就可以挖掘和探究华南虎文化;到那时,老百姓的主要工作就是围绕着华南虎做文章。到那时,剩头的各种硬件会更加完善,说不定,真会修一条横跨大峡谷的剩头大桥。

范永国掰起手指,一五一十地对我说起这一切,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的灿烂。贺龙元帅早期革命故事、绿色生态珍稀动植物、悬崖峭壁峡谷溪河、神秘的麻风村、亚洲第一险危铁索吊桥、华南虎野外放归驯养基地等,这些得天独厚、珍贵无比的资源,同时汇聚在一块3万多亩的土地上,好像是上天特意给予剩头的馈赠。如果将它们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服务于这方土地的百姓,这剩头的乡村振兴之歌,是不是有得一唱?

范永国豪情满怀地说:“剩头明天必将腾飞。烟叶、名贵药材的种植和山羊、生猪、蜜蜂的养殖,这些产业齐头并进,红色旅游和绿色旅游的强强联手,将是我们振兴剩头的重头戏,有了这些拓展和开发,过去谈之让人色变的最后‘剩土’必将是明天祖国最美的剩头!”

范永国站起身来,两手叉腰,眺望着东方正在冉冉升起的红彤彤的太阳,任凭山风嗖嗖,将他的衣襟吹起。

作者简介:

林朝志,土家族,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光明日报》《农民日报》《法制日报》《湖南日报》《传奇故事》《年轻人》《民主与法制》等省级以上报纸杂志发表报告文学、小说、散文数十篇,其中,报告文学《盼儿溪边子成才》获湖南省第五届青年文学创作一等奖。

劉双红,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曾在《诗刊》《人民文学》《十月》《散文选刊》等国内外报刊发表诗歌、散文、报告文学等大量作品。入选《与史同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九十周年诗选》《中国朗诵诗经典》《中国现代诗歌精选》《湘诗百年——湖南诗人百年精华读本》《中国散文家代表作集》,入选多种年度诗歌、散文经典等选本。出版诗集、散文集多部。获丁玲文学奖、中国当代散文奖、中国诗歌学会全国诗歌公益活动年度诗歌奖。获《诗刊》《人民文学》《星星诗刊》《扬子江》等文学大赛诗歌奖等。

责任编辑/卢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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