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峁古城探秘
2022-04-05刘文强
□刘文强
石峁古城位于今陕西省榆林市神木市高家堡镇。城址为三重城垣结构石城,分别由皇城台、内城、外城三部分组成,并有复杂的城门体系以及瓮城、马面等附属设施。石城初建于距今4300年左右,废弃于距今3800年左右,总面积约400万平方米,是目前中国发现的规模最大的龙山时代晚期城址。如此体量城址的确认,自然引起了学界的广泛关注,也引发了诸多学者对石峁人群族属的探讨。本文拟在各种假说的基础之上,从地望、考古学文化源流、族群互动等角度提出另外一种可能性,即石峁古城或可能为夏鲧族群在其封之崇地所建的城址。
鲧封崇地的地望
《史记·夏本纪》索隐引《连山易》载:“鲧封于崇。”《国语·周语》曰:“崇伯鲧。”《竹书纪年》载:“(帝尧)六十一年,命崇伯鲧治河。”古文献中有“鲧封于崇”或“崇伯鲧”的类似记载,可知鲧族曾被分封于崇地。而关于崇地地望的记载,文献中却有着分歧。
一种观点认为崇地即今天的嵩山一带,《国语》《御览》等文献中便有类似的表述;还有一种观点将崇地指向了今陕北晋西一带的黄土高原地区,即如今石峁文化的分布范围内。如《春秋传》曰“有崇伯鲧”,且述“国在秦晋之间”。《左传·宣公元年》曰:“晋欲求成于秦,赵穿曰:‘我侵崇,秦急崇,必救之。吾以求成焉。’冬,赵穿侵崇。”杜预注:“崇,秦之与国。”从中可知,晋侵之而秦必急救之崇国,必在秦晋两国交界地带。由此,陈胜勇先生认为嵩山在先秦时并无“崇高”之名,文献释“崇山”为“嵩山”,其实是以“今”律古,并在石峁城址尚未完全确认的20世纪90年代,便将夏鲧族群的所在地区,指向了今天的陕北地区。
尽管文献上依然有崇地地望的分歧,但石峁古城及石峁文化所在的陕北地区或为古崇地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考古学文化因素源流与文献的对应
从陶器角度观察,石峁文化的来源应该是陕北本地的龙山时代前期遗存。然而,从玉石器、石刻造型等角度分析,则以良渚文化为主的东部人群显然在石峁文化的形成过程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石峁文化上层建筑领域的诸多遗物,如玉琮、玉璧、玉钺、玉镯、多孔石刀、骨铲、立鸟陶器等,均有着良渚文化的渊源,高体玉琮、小孔玉璧、V形石刀等,更是良渚文化的典型遗物;皇城台墙体石雕上的神面兽面等,也多可以在良渚文化中找到祖形,特别是石峁石雕中的神人双手下撑骑(御)兽的形象,更是被公认为良渚文化的“神徽”(神人兽面像),且此前也只在良渚文化中才有发现,而石峁石雕神人所骑的动物形象,也在良渚文化瑶山遗址出土的龙首环上可以见到。
虽然在龙山时代,良渚文化对其核心分布范围以外的多个区域都有着文化辐射,但不论辐射(传播)路径是否相同,石峁文化区域却成了良渚文化因素在其文化核心区以外的最大的文化因素聚集区。良渚文化于距今4300年左右在太湖流域消失,石峁文化于距今4300年之前在陕北一带形成,二文化之间甚少存在可以互动的共存时期,更多地表现为文化因素上的继承关系。良渚文化因素集聚性地出现在陕北一带,无法排除人群迁徙的可能性。
良渚文化区域是石峁文化中大量上层建筑文化因素的来源地,同时也是文献记载中与鲧禹族群密切相关的一个地区。如《左传》《竹书纪年》等所载的“禹会涂山”,《国语·鲁语》《韩非子》《孔子家语》等所载的会盟“会稽之山”,《史记》《墨子》《吕氏春秋》《淮南子》《吴越春秋》等所载的归葬会稽等事迹及地望等,均将鲧禹部族与良渚文化所在的长江下游地区联系了起来,顾颉刚、童书业等学者更是从文献中归纳了多达7点鲧禹部族与南方有关的理由。《史记·五帝本纪》中帝尧对鲧有着“鲧负命毁族”的评价,或许述说的也正是司马迁眼里良渚文化族群对于其治水能力(高低水坝)过于自信而导致的洪水等“天命”事件所造成的族群伤亡历史,也与发现于良渚文化末期杭州湾盆地1000平方公里范围内的厚约1米的洪水淤积层相互印证。
《竹书纪年》载:鲧“居天穆之阳”。天穆之阳,即天穆山的南边。而良渚古城今天所在的位置正是天目山的南侧,笔者核对了相关资料,如今的天目山最早得名于汉代,那么在此之前如何称呼?此天目山是否便是彼之“天穆山”呢?若果真如此,则初居“天穆(目)之阳”,后“封鲧于崇”(今陕北地区),则与考古学角度的良渚文化因素集聚性落脚陕北一带几乎完全一致了。
文化特征的符合
文献中的鲧禹部族,有着三个典型的特点。其一是善于治水,其二是善于筑城,其三是足迹遍及史前时期的诸多区域。而在距今4300年左右携带良渚文化因素自太湖流域辗转陕北地区的部分人群及其移动,则完全匹配了上述三个特征。
其一,良渚文化发现的大型水利工程系统体现了良渚人群的治水才能,且良渚水坝与鲧治水多用“堵”法的文献记载十分符合。其二,良渚古城和石峁古城则呼应了《世本》《淮南子》等所载的“鲧作城”的记载,且良渚古城和石峁古城在选址、结构布局和规模方面还存在着较多的相似性。其三,良渚文化因素出现在全国多个区域以及石峁文化因素在中原和甘青等地的发现,则符合了鲧禹部族涉足区域广泛的文献记载。
族群互动角度的推测
在良渚文化晚期,良渚文化似乎与海岱地区的大汶口文化有着密切的互动,甚至通过刻符琮、刻符璧的方式进行了族群联盟。晋南地区陶寺文化的得以形成,便可能起因于大汶口文化和良渚文化共同联盟所形成的东方联盟人群的共同西进。(《史前东方地区联盟活动的考古学观察》,《中原文物》2020年第6期)在东方文化人群共同西进并与当地人群融合后,晋陕地区建立了两座规模庞大的都邑性城址。其一为晋南地区的陶寺古城,其一为陕北地区建的石峁古城。两处城址及其文化的早期中,均有着大量的外来东方文化因素。其中陶寺古城和陶寺文化早期中的东方文化因素以海岱地区的大汶口文化因素为主,良渚文化因素次之;石峁古城和石峁文化早期中的东方文化因素则以良渚文化因素为主,大汶口文化因素次之。其后,陶寺文化人群和石峁文化人群还持续着陶器、玉石器等方面的密切交流与联系,也包括了两种文化晚期可能存在的毁城掘墓等攻伐式互动。
目前,学界普遍认为陶寺古城是唐尧氏的都城。高炜先生曾在确定陶寺文化人群族属时直言“若仅从地域考虑,陶寺遗存最大的两种可能,一为陶唐氏,一为夏后氏。若结合考古学文化系统来看,既已判断二里头文化主体为夏文化,则与二里头为两个类型而又互不衔接的陶寺遗存为陶唐氏当更为合理”。若沿袭这一思路,和唐尧氏之陶寺古城有着密切的互动关系,又基本同时、实力相当且善于筑城的与石峁古城最为相称的族群解读与文献对应,也便只能是鲧作之城了(尧封鲧于崇)。
此外,石峁或为鲧作城的推论,与“尧放四罪”等文献记载及族群互动亦有着相合之处。石峁文化中琮、璧、牙璋、立鸟笄形器、龙形刻画等上层建筑文化因素被王湾三期文化所继承、发扬、传承等也与文献相关记载颇为相合,也同时暗示了石峁或为“鲧作城”却非“禹居地”等可能。只是其中牵连甚广,限于文章篇幅等原因,本文不再详述。
需要说明的是,本文对于石峁古城或为鲧作城的推测,指的是最初建立的石峁城址,至于“鲧作城”其后的石峁城址使用者及其族群,鉴于夏鲧氏特殊的历史背景,则存在着多种可能,尚需进一步讨论。
诚如陈民镇先生所言,目前关于石峁族群的解读与推测,都只能停留在假说的程度。本文对于石峁族群的分析,亦只是基于一定材料的推测性结论。本文的相关分析,可以支持一种可能性文献蠡测结论的提出,但却并非定论,亦存在着新考古发现改变这种推论的可能。而石峁族群问题的最终解决,尚有待于多学科系统研究、多角度综合论证以及更加明确的考古新发现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