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禾的记忆
2022-04-04张玉明
文 -- 张玉明
童年的记忆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家里不仅缺粮,还缺柴。虽然有地里收割的秸秆,但完全指望它们是远远不够的。
稻草是舍不得烧的,它们要派上更大的用场,牛过冬的饲料全指望它呢。猪饲料短缺时,父亲也会挑一担稻草去机米坊,碎成草糠,掺在米糠里喂猪。父母还用它们编织成草帘或绞成草绳,卖些钱,补贴家用。草绳卖给大表哥工作的林场,移栽花木时,用它缠绕苗木的茎干或树根。草帘卖给公社的砖瓦厂,用来遮盖砖坯。
我现在还记得,如豆的油灯下,母亲和姐姐编织草帘的场景,同时耳旁还回响着父亲用力地踩踏绞绳机,哐当哐当的响声。
麦秆是烧柴的主要来源,除了用作烧火,我实在想不出这些又脆又硬,还会让人浑身痒痒的家伙,究竟还有什么用途。晒得干绷绷的麦秆,好像涂了一层油,金黄发亮,染火就着,是煮饭的好燃料。那时父母上工,我和奶奶就留在家里。煮饭时,奶奶在锅台上忙着洗菜切菜,我就帮着烧火。她担心我把火烧得太大,把饭菜烧糊了,便教我先将麦秆绕成草把,再放进灶膛里,着火后,要用烧火棍压住草把,不然火太大,火苗从灶膛里窜出来,浪费了柴禾。有时大意,忘了叮嘱,草把没压住,火舌哧哧外冒。奶奶望见后,便着急得不得了,赶紧忙完手中的活,过来帮我。
为了补贴家里烧材的不足,父亲像一个猎人,整天在村子里转悠,隔三差五,他会扛回来一棵枯树,或拎回来一个树根,随后把它们劈好,码放在屋檐下。母亲会在上工间隙,去荒地路旁,割回来一些芦柴茅草,晒干后捆扎起来,堆在一旁备用。奶奶每天都将门前屋后的落叶扫回家,说做饭时能添把火。
麦收时,我和弟弟拾完了麦穗,还被派去拔麦桩,就是将地里的麦根拔出来,抖掉泥土后堆放在一起,父亲收工时,用箩筐把它们挑回家,晒干烧火。奶奶说,麦根特别熬火耐烧,我和弟弟就拔得更起劲了。
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每年冬天父母会与村里人一道,结伴去江边的芦苇滩划柴。江滩上的芦苇被收割后,会遗落很多芦叶和少量的芦柴。划柴就像是捡拾田间麦穗一样,捡拾这些散落的柴禾。江滩有时让划,有时不让划,全凭运气。不让划时,只好空手而归,但父母不管这些,还是想去碰碰运气。
天不亮,他们就出发了,带着板车、耙子、镰刀、草绳,还有一些干粮和水。地上满是厚重的白霜,板车驶过,留下清晰的辙痕。我和弟弟待在家里,不时跑出村口张望。奶奶一整天都在祷告,祈求老天爷保佑。一直等到很晚很晚,地上又结出了厚厚的白霜时,父母们的车队,才从村东边的木桥上,浩浩荡荡地驶进村来,车上的柴禾堆得高高的。父母看起来很疲惫,但脸上满是笑容,全村都是欢声笑语,我们全家人也欢笑着。
时光流逝,母亲已过世多年,年迈的父亲也在前年丢下我们,寻母亲去了。童年的老屋拆迁了,东厢房的老灶台也荡然无存了。弟弟一家搬进了离老屋不远处的小区新楼。宽敞明亮的厨房、洁净的不锈钢灶台、品牌的抽油烟机、管道天然气等各种智能家电一应俱全,应有尽有。弟弟说:“再也不用柴禾烧锅煮饭了。”
如今让人头疼的是,那些秸秆不知如何处理才好。别说卖钱了,贴钱白送也没人要,堆在地里,占着地方。一把火烧掉,又会污染空气。昔日视为宝物的稻草和麦秆,竟然沦落到如此境地。
如今,柴禾一词已成记忆,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十岁的外孙女瑶瑶,指着我文章标题问:“外公,什么是柴禾呀?”我告诉她:“柴禾就是外公小时候,用来烧火煮饭的柴草。”她眨巴着大眼晴又问:“煮饭不是用煤气、电饭锅吗?”“傻孩子,那时候连饭都吃不饱,柴也不够烧,哪有什么煤气、电饭锅呀。”我摸着她的头,感慨万千。
今昔对比,真是天翻地覆、天上人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