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组诗）

粮仓

我身后有一丘田，一回头

就能看到它的沉默

湿漉漉的褂子，装满冬天的内容

草莺揣摸它心思，不断挑逗

风一吹，就飞入山头隐蔽

溪水不宽，刚好够几只鸭子撒野

冬雪再厚，它也会敞开卑微

伸出绿色的指头

它是我某种意义上的粮仓

只要退一步，就能踩到它的田畻

契约

与空山签一份长期合同，我享有多种权利

不认识的植物，叫甲树乙草

未见过的花，唤作阿猫阿狗

目光把云朵拉低几尺，为山顶系上头巾

耳朵贴上树枝，听野果中矿泉水膨胀

养一群鸟，收集它们在悬崖上的语言

踩著落叶，用溪水除去身上的杂染

还可邀一群对山水无他念的朋友

在万物幽秘的轨迹中呼吸

我只有一项义务：成为它缄默的部分

祈祷

故居的晨昏线，往北再偏移几度

不要让雄鸡过早发现黎明

让他们翻个筋斗，从院子左边的桃树

撞到右边的桂花树

让他们打上井水，洗洗脸，浇浇白菜

互问早安的方式只是：吃了吗？吃了

让他们在鸡毛蒜皮中红脸出汗

晚上串串门，彼此再喝一杯

让他们继续小地方思维：这里就是世界

而心中只有一尊世代供奉的菩萨

春雨

新叶必须接受春雨的洗礼

才能擦去冬天留下的

衰败之气

豌豆才能开花，油菜才能结荚

萝卜才能挖空心思

留下传宗接代的种子

靠水稻活命的人，才能

有一点从天而降的希望

那深藏着的

不用出去，也没人来

坐在雨的后面，什么都可以停下

在流动中，心安

磨得发亮的石板路，笃笃地通向

无人区。我欢喜，隔开

在遮蔽中自在

取出不示人的孤独，轻轻抚摸

虚化背景下，一颗金星

在铁枝上闪亮

雨碎在水里都是圆的

拿掉远近边界，从珠江边一棵草上

就能听到呼伦贝尔牛羊和

不周山上的飞雪

抬腿即辽阔。向小地方走，向内走

用悲伤和快乐的脚步把蕞尔之地

踩宽。内外无区别

把湿热的光阴，切成一小段一小段

穿过针孔，挂在云上，邂逅雷鸣

然后落下，方知雨碎在水里都是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