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崇祯壬午科京省题名录》及其文献价值
2022-04-02王篤堃
王篤堃
摘 要 国图藏《崇祯壬午科京省题名录》载录崇祯十五年两京九省乡试的基本材料,对该年各省解额、举人本经等信息的揭示,具有重要价值。借助该题名录,可以发现诸省通志选举志著录的举人数并不能完全等同本省解额,因为明代乡试中存在跨省考试的生员。而且,易代之际的通志修纂常会受到政治敏感问题的影响,进而丧失真确性。之前学者借助诸省通志选举志或官方解额政策得出的各省乡试解额数据不够准确,应当予以更正。
关键词 《崇祯壬午科京省题名录》;乡试;解额;通志
分类号 G256
DOI 10.16810/j.cnki.1672-514X.2022.03.013
The Book for Recording Names on Fifteen Years of Chongzhen Collected by National Library of China and its Documentary Value
Wang Dukun
Abstract The basic materials of the eleven provincial examinations in the 15th year of Chongzhen are recorded in the Book for Recording Names on Fifteen Years of Chongzhen collected by National Library of China. It is of great value to reveal the information of the quotas of provincial graduates in that year and the Main courses. With the help of The Book for Recording Names on Fifteen Years of Chongzhen, it can be found that the number of people succeeded in processing the provincial examination in the various provincial chorography can’t be exactly equal to the quotas of provincial graduates, because there are students in the cross provincial examination in the rural examination of Ming Dynasty. Moreover, the compilation of general chorography in the change from Ming to Qing was often influenced by political sensitive issues, and then loses its authenticity. In the past, there were some problems in the way that scholars determined the amount of the provincial and rural trial solution by means of the electoral records of the various provincial chorography or the official policies of the quotas of provincial graduates.
Keywords The Book for Recording Names on Fifteen Years of Chongzhen. The provincial examination. The quota of provincial graduates. The provincial chorography.
明末天启、崇祯年间原始科举文献的亡缺,严重影响了学界对这一时期的相关研究。国图藏《崇祯壬午科京省题名录》虽为一残本,但收录了崇祯十五年两京九省乡试的基本信息,尤其对崇祯十五年各地乡试解额的考证具有重要价值。
1 《崇祯壬午科京省题名录》的内容概况
《崇祯壬午科京省题名录》(以下简称《京省題名录》),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明崇祯刻本,未见其他公私收藏著录,或系孤本。半页十行,行二十六字,四周单边,版心上题“乡试录”,下题页数。封面手书“崇祯壬午科乡试录”,卷端题“壬午科京省题名录”。天头、行间多有批注。
书中或题“乡试录”,或题“题名录”,实则,《京省题名录》与一般的乡试录多有不同。明代的乡试录一般包括前序、考官与执事官名录、三场考题、中式举人名录、中式程文、后序。而《京省题名录》则简略得多,每省只著录了两名考试官的官衔、姓名、字号、籍贯及考中进士年份,中式举人的名次、姓名、籍贯、本经。今考见明万历刻《唐伯虎先生集》收录《戊午乡试题名录》,换行题“弘治十一年应天府乡试”,后依次著录考试官(两名)、三场考题、中式举人 [1]。其中著录的考试官、举人的信息范畴与《京省题名录》完全一致,则《京省题名录》之特殊格式其来有自。可以推测,《京省题名录》应该是由乡试录衍生而来,是乡试录的简版,集中收录中式举人的信息。
《崇祯壬午科京省题名录》本应是崇祯十五年(1642年)乡试两京十三省举人名录。然而,该年李自成率军围困开封,河南乡试被迫停滞,至第二年才补试。又此本后半部分残损,缺四川、云南、贵州三省乡试信息。国图藏《京省题名录》实为崇祯十五年乡试顺天、应天、江西、浙江、湖广、福建、山东、山西、广东、广西、陕西两京九省举人名录。
《京省题名录》的批注者不知何人。批注内容主要包括两类。一是中式举人信息的补充。如第三页顺天府一百六名徐孚远,眉批云“徐孚远,字闇公,文贞公之后,著有《十七史猎俎》五十二本五千余篇”;第七页应天府五十一名魏学濂,旁批云“字子一,癸未进士”,眉批云“魏公字子一,尝国变,作绝命词,投缳死”。二是同年副榜个别考生信息的补充。如第九页应天府题名录末,眉批云“冒襄,字辟疆,如皋人,是科副榜,与陈确庵同出汤公来贺之门”。又如第二十四页山东题名录末,眉批云“傅扆,字彤臣,新城人,是科中副榜,本朝乙未进士”。就批注数量大致来看,广东、陕西无,江西、广西各一条,湖广、山西各四条,福建五条,山东十四条,浙江十九条,应天三十四条,顺天四十八条。这些批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批注者对各地区及其中式举人的关注和熟悉程度,或许有助于对批注者身份的追查。
2 《崇祯壬午科京省题名录》的文献价值
与明中期相比,现存的天启、崇祯时期的原始科举文献残缺严重。尤其是崇祯一朝,未见有登科录、会试录,进士履历便览保存相对完好,现存崇祯四年、七年、十年、十三年、十六年五种。崇祯年间乡试方面的原始材料,据《中国古籍总目》来看,顺天、江西、浙江、福建、河南、湖广、广东、广西、云南、贵州皆无乡试录,四川存崇祯六年乡试录,应天、陕西存崇祯十二年乡试录,山西存崇祯十二年序齿录,山东乡试录保存较好,有崇祯六年、十二年、十五年三种,又有《前明山东历科乡试录》。晚明原始科举文献的缺亡,与当时的政治危机、社会动荡密切相关。
《京省题名录》比较全面地记录了崇祯朝最后一次乡试信息,对现有材料能够订其错讹,补其缺漏,具有十分重要的文献价值。其中,最为重要的价值就是《京省题名录》准确记载了崇祯十五年两京九省的解额。
解额是指国家规定的各省乡试录取名额,亦即准予参加会试的举人数量。科举从本质上说是一项政治制度,乡试解额的分配反映了国家对各省的宏观调控和权力平衡,直接影响地方上的政治、文化甚至经济水平。因此,一直以来,研究政治史、文化史、社会史的学者对明代乡试解额制度十分关注。但是,由于晚明尤其是天启、崇祯年间第一手材料的匮乏,学者们只能借助各省通志的《选举志》来查询举人信息,或者根据朝廷颁布的解额政策来推算乡试录取名额。
以崇祯十五年解额为例,郭培贵《明代科举史事编年考证》、汪维真《明代乡试解额制度研究》借助谈迁《国榷》等所载的崇祯十五年解额政策推算出各省的解额[2]。郭先生发现推算结果与各省通志所载的当年中式举人人数多不一致,并且推测道“以上差异,是因国之将亡,朝廷规定未能得到严格执行,还是文献记载不确,抑或二者兼而有之,实情还有待进一步考寻”[3]。吴宣德先生《明代进士的地理分布》主要依据通志所载举人数来推定各省解额,并且特别说明“各书所记载的解额数字不完全一致,表中仅择其一。因未能一一依据乡试录核对各地各科的举人数,表中不一定都是绝对准确的数字”[4]。可以说,就明末乡试解额而言,学者都不敢完全保证自己数据的可靠性,只希望尽可能地接近准确。现将《京省题名录》所载与学者得出的的数据作一比较,具体见表1。
从表1可以看出,《京省题名录》与各省通志及当代学者的数据多有差异。我国台湾“国家图书馆”藏《南国贤书》旧抄本所录崇祯十五年应天乡试的中式举人为163名,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清抄本《前明山东历科乡试录》载录崇祯十五年中式举人为90名,都与《京省题名录》相同,有助于验证《京省题名录》的准确性。而郭培贵、汪维真、吴宣德三位学者所收集的数据皆存在一定的誤差。这是因为,通过解额政策推算解额,首先不一定能将所有的解额的调整都包括在内,其次无法保证乡试录取完全按照解额政策执行。
《京省题名录》载顺天中式举人171名,省外44名,省内127名。康熙《畿辅通志》载崇祯壬午科举人127名,与《京省题名录》中的省内举人数量一致。《京省题名录》载应天中式举人163名,省外15名,分别是浙江余姚县罗扆、福建龙溪县游汉龙、福建莆田县张昌龄、浙江义乌县吴之器、浙江山阴县王观瀛、浙江会稽县陶履卓、浙江嘉善县魏学濂、浙江山阴县陈箴言、浙江归安县施㷾、浙江秀水县姚澄、浙江平湖县陆之涞、浙江海盐县黄耀如、福建建阳县张天庆、浙江东阳县赵忠屏、福建建阳县张天彝,皆为南京国子监监生。乾隆《江南通志》云“崇祯十五年壬午科卢象观等共一百四十八人”[5],实则只列106名。以148名计,则《京省题名录》较《江南通志》多15名,正好与《京省题名录》所载省外举人人数一致。
山东、山西、陕西、广东四省通志所载举人数量与《京省题名录》皆同,唯个别举人姓名稍异。《京省题名录》载浙江中式举人107名,雍正《浙江通志》载崇祯壬午科举人109名。《浙江通志》多出俞元良、刘鸿嘉两人。俞元良中顺天乡试,刘鸿嘉为崇祯十二年浙江乡试举人。
《京省题名录》载江西中式举人113人,康熙《江西通志》载崇祯壬午科举人119名,多出6人,分别为谌会堂、曹柱、龚鼎英、揭昶、李世恪、甘汝亨。经考证,此6人有的并非当年中式,有的并非当地中式。如谌会堂乃顺治二年(1645年)举人。乾隆《高安县志》载谌会堂为湖广籍崇祯壬午科举人。乾隆《溆浦县志》云“按袁《志》载谌会堂、聂云凤、贺邦聘三人俱崇正举人,年份未详,而《湖广通志》不载,姑附录于此” [6]。民国《溆浦县志》云“旧志载三人为崇祯举人,年份未详。《府志》云俱丙戌举人。现据访员调查,谌会堂确係乙酉举人,匾额犹存。盖顺治二三年间,湖广南境尚属唐王,故溆人依旧应试,特旧志不便正确纪年耳” [7]。因顺治初南明与清廷对峙,谌会堂乡试于南明所辖地域,清人纂修方志,为了避免政治纠纷,特意将谌会堂中举时间挪移到崇祯十五年。李世恪顺治三年(1646年,丙戌)举乡试于湖广,与谌会堂的情况近似。至于其余四人,如曹柱贵州中式,龚鼎英应天中式,揭昶、干汝亨顺天中式,不占江西解额。
《京省题名录》载湖广中式举人107名,康熙《湖广通志》载崇祯壬午科举人105名。二者看似相近。实则收录人员稍有差异。《湖广通志》收、《题名录》未收者2名,即刘敷仁、王家珏,皆顺天中式。《题名录》收、《湖广通志》未收者4名,分别为沔阳李何炜、应城黄师宪、巴陵李灿、沅陵唐文璲。
李何炜,字缓山,沔阳(今属湖北)人。顺治九年(1652年)进士。任官黄岩,后谪广西按察司经历。据学者考证,清初三藩之乱中李何炜曾积极推动反清活动[8]。李何炜、黄师宪、李灿均与王夫之有交①。清人修纂通志,是否即因此,或者三人本身即有反清行为,而未予收录,囿于材料所限,暂作阙疑,尚待坐实。
《京省题名录》载福建中式举人105名,乾隆《福建通志》载崇祯壬午科举人107名。《福建通志》收、《题名录》未收者10名,皆占他省解额,如张昌龄、张天彝、张天庆、游汉龙应天中式,苏文昌、吴珩昌、赖天与、苏兆元、方德新顺天中式,苏国瓓贵州中式。《题名录》收、《福建通志》未收者8名,分别是漳平县张明良、龙溪县郭万完(《题名录》误作“元”)、漳州府李时宗、漳浦县徐元琳、沙县苏之焜、晋江县李其蔚、永定县赖祈亨、永定县熊兴麟。
《福建通志》未收的八人,大多生平不详或极其简略,唯有对熊兴麟的介绍稍微详细。熊兴麟,字维郊,福建永定县人。崇祯十五年乡试中式,次年升登进士。南明朝廷偏居一隅,兴麟一心效忠,历事弘光、隆武、永历三朝。后被清兵捕执,拒不投降,拘禁近七年,至顺治十年(1653年)被释。拘禁期间,全家因为拒绝降清,几乎被屠杀殆尽。撰有《素园诗文集》《素园遗稿》,纂修《永定县志》。
《京省题名录》载广西中式举人58名,康熙《广西通志》载崇祯壬午科举人58名,然人员稍有差异。康熙《广西通志》较《京省题名录》多张宗煐、李天叙、萧汝馨、韦世瞻、黎祖馨、梁云升、施焕然、施炜然8人,《京省题名录》较康熙《广西通志》多梁启君、庞圣如、张钟浩、黄燝、李茂先、廖标、朱履腑、施天祥8人。雍正《广西通志》又载崇祯壬午科举人64名,较康熙《广西通志》多庞圣如、张钟浩、黄燝、李茂先、廖标、朱履腑、何章明、廖士望8人,少张宗煐、杭玠2人。
黄燝,字虚白,广西武缘人。南明永历帝授御史官衔。清初强制剃发易服,黄燝不从,拘禁而死 [9]。余者生平不详。
总体来看,北方如顺天、山东、山西、陕西以及应天、浙江诸通志所载举人信息,与《京省题名录》基本一致,数量上的不同,主要是是因为跨省考生的存在。相比之下,南方如湖广、江西、福建、广西诸通志所载举人信息,与《京省题名录》差别很大。这是因为,无论是明末的南明朝廷,还是清初的三藩之乱,都主要发生在两广、福建、湖广各省,严重影响了政权在这些地区的平稳过渡,进而使得清人在纂修通志时,为了保证自身政权的正统性,必须要删除或者改写部分内容。比如将南明历科乡试隐没不提,又比如将那些在天启、崇祯年间取得科举功名,后来积极参加反清斗争的人物删除。此外,雍正《广西通志》恢复康熙《广西通志》的删减名额,也反映出清初在对待前代忠臣义士的政策变化。
除了有助于各省乡试解额的考证外,《京省题名录》还难得地载录了中式举人的本經信息。明代科举制度规定,乡、会试必考“四书”“五经”则任选一种作为本经。考生的本经信息,主要保存在乡试录、会试录、登科录、序齿录、进士履历中。其他记载本经的材料,如中国国家图书馆藏《科名盛事录》,都是转录而成,又十分零星,缺乏可靠性和系统性。《京省题名录》可视作崇祯十五年乡试录简版的总集,正可弥补万历以后科举资料的匮乏。王红春《明代进士家状研究》第五章《明代进士的习经科目》中根据《京省题名录》制成《崇祯十五年各地乡试习经科目录取比例表》 [10],十分清楚,兹不复赘。
本经的选取首先关乎着部分考生的命运,同时又很大程度上奠定了他们今后的学术方向。如明末清初大学者王夫之,崇祯十五年以《春秋》中式,直接影响了他早年编撰《春秋家说》,后又陆续撰写《春秋世论》《续春秋左氏传博议》《春秋稗疏》的著述生涯。而且,如果更深入地看,王夫之最为卓著的学术成就当属经史领域,与《春秋》亦经亦史的文本定位同样遥相契合。近年来,随着明代经学研究的展开与深入,学者们越来越关注科举与经学的关系,尤其关注本经的选择与家族、地域之间的关系①,但对考生本经及其经学成就之间关系的研究尚显不足。《京省题名录》的出现,对于易代之际学者的研究将会具有辅助之效。
此外,《京省题名录》还可纠正以往著录中式举人姓名的错误。举人姓名有时会因为避讳或者传写致误而发生改变。避讳改字,如应天籍陆嘉胤改作陆嘉印,江西籍刘思玄改作刘思元,浙江籍屠弘胤改作屠弘允,福建籍郑宗玄改作郑宗圭、吴胤番改作吴孕番,山东籍高烨改作高谒、孔胤桧改作孔尹桧,山西籍薛昌胤改作薛昌孕、王皇极改作王经世。改字避讳不同于缺笔避讳,如果没有早期文本来比对,改字便很难发现。《京省题名录》刊刻于明末,正好避开了清初严厉的出版避讳政策。传写致误,如应天籍胥庭清,通志误作“胥廷清”。庭清著述今存《听江冷署》《钟山草堂诗集》,皆作“胥庭清”。江西籍祝应熊,通志误作“祝应雄”。应熊弟应鳌,则“雄”当作“熊”。但同时,《京省题名录》的人名著录也存在不少错误。如应天籍江作霖应作汪作霖,浙江籍吕階应作吕谐(字皆言),湖广籍邹之新应作邹知新(字师可),等等。这提醒我们要充分掌握材料,在验证文本准确性的前提下最大化地利用好《京省题名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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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0-12-09 编校:马 晴,田 丰)
①本文所用通志分别为康熙《畿辅通志》、乾隆《江南通志》、康熙《江西通志》、雍正《浙江通志》、康熙《湖广通志》、乾隆《福建通志》、雍正《山东通志》、康熙《山西通志》、道光《广东通志》、康熙《广西通志》、康熙《陕西通志》。
①黄师宪,字当湖,应城(今属湖北)人。有《梦泽堂诗集》三卷、《梦泽堂文集》四卷。诗文集中有与王夫之的往来书札,如《答年人王而农书》《答衡阳王而农年丈》等。李灿,字叔晦,巴陵(今属湖南)人。清初任衡山教谕。王夫之有诗《李叔晦秋信云同周令公来访未果》。唐文璲,一作唐文燧,生平不详。
①相关成果如:陈时龙.明代科举与经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侯美珍.明代乡会试〈诗经〉义出题研究[M].台北:台湾学生书局,2014;钱茂伟.国家、科举与家族:以明代宁波杨氏为中心的考察[J].宁波大学学报,2010(6);鹤成久章著、申绪璐译.明代莆田的〈书经〉学——福建的学术与举业关系的一个考察[J].教育与考试,2016(1)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