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涉外渔业谈判看我国国际化谈判人才的培养
2022-04-02张燕雪丹
一、涉外渔业在维护国家海洋權益方面的重要性
“渔界所至,海权所在也”,渔权是海权的一项重要内容和主要表现形式之一。渔权的重要性体现在两个方面。首先,渔权是发展海洋渔业经济的重要保障。历史上海洋经济利益冲突主要表现为对捕捞权益的争夺,如17世纪英国与荷兰之间关于英国沿岸鲱鱼渔业的捕捞权,就牵涉对于鲱鱼渔业的经济利益之争。当前,渔业在部分国家,特别是非洲、太平洋等发展中国家的海洋经济中仍占有非常可观的比例。其次,渔权是维护国家海洋权益的重要战场。各国对海洋权益的争夺,很大程度上表现为因海洋渔业利益的冲突而对渔场、捕鱼权的争夺。渔业争端是推动海洋法发展的重要因素之一,对于构造国际海洋法的一系列基本概念起到关键作用。渔业争端在国家海洋划界谈判及国际司法纠纷中,仍占有一定的权重。
渔权的重要性并不因为其在国民经济中占比的降低而减少。2021年英国与法国之间因对泽西岛捕捞权的争夺而引发的持续对抗,再一次证明了渔业在海权争端中的重要性。英法渔业争端缘起于脱欧协议在渔业安排方面存在诸多不确定因素,导致在具体制度制定和实施中,激化了当地原有的渔业生产矛盾,酿成了重大冲突。然而,究其根本,仍然是欧洲大国之间对于海洋权益争夺的具体体现。相较于真枪实剑在海上对峙,渔业以其低敏感性、相对温和的对抗方式,以“存在”彰显“主权”,可以称之为和平时期海上利益争夺的“重要战场”。
二、我国涉外渔业谈判面临的严峻形势
随着我国国家海洋战略的提出,建设海洋强国驱动下渔业内涵不断丰富,渔业活动不断拓展,涉外渔业在新时代政治、外交及其他更为广泛的国家利益方面具有了重要意义。然而,相较于美西方渔业强国,我国在一系列国际规则制定和问题应对上仍较为被动,在周边、多边、全球和双边谈判中面临着严峻形势。
(一)周边渔业谈判阻滞增多
我国是海洋地理相对不利国家,周边岛屿环视,专属经济区与大陆架与邻国重叠较多。我国自20世纪80年代加入《海洋法公约》后,与周边国家长期存在海洋划界纷争。秉持邓小平同志“搁置争议,共同开发”原则,我国与日本、韩国和越南通过达成渔业合作协议,共同开发海域生物资源,有效缓和了周边潜在冲突。然而,随着苏岩礁、钓鱼岛、冲之鸟礁问题不断发酵,新时代渔业谈判愈加复杂。中越渔业合作协议2019年失效后,渔业合作面临诸多不确定因素,中日渔业谈判则陷入僵局,日本利用中国渔船盗采珊瑚礁事件大做文章,双方分歧不断增大。
另一方面,我国在南海面临着极大压力。渔业是我国拥有南海主权的重要证据。自汉代以来中国人民世代远赴南海从事渔业生产活动,并逐渐在南海诸岛居留甚而定居。中国对南海U形线内的岛礁享有领土主权、水域享有历史性权利,这是依据国际法“先占”和“历史性水域”规定取得的既得权利。然而,部分西方国家利用我周边国家,插手东亚事务,间接分化离间我与东盟“战略伙伴”关系。南海事务当前已经成为我构建区域合作网络,推动东南亚共同繁荣的重要阻滞,而其中渔业谈判如何推动,如何在发展中秉持“求同存异”“搁置争议”的理念,考验着我国涉外渔业谈判的能力。
(二)区域渔业谈判被动应对
加入区域渔业管理组织是我国参与全球水生生物资源分配的重要方式。目前我国是八个区域渔业管理组织的成员,通过长期的制度建设和能力建设,履约成绩逐步提高,并能通过采取公海自主休渔等方式,主动贡献于全球渔业的可持续发展。然而,区域渔业组织的规则基础对新兴远洋渔业国家非常不利,基于历史捕捞量的配额分配对我国远洋渔业发展形成掣肘,而在可持续发展理念下,发达国家不断要求加强资源养护义务,进一步压缩了我国发展空间。如何从履约走向规则制定,在区域渔业管理组织的履约活动及新规则制定中占据主动,使利益分配向发展中国家倾斜,成为我国参与区域渔业管理组织谈判的重要考量。然而,对于以科学数据和模型建构为基础,基于科学研究决策的渔业规则,我国在谈判中仅能做到基本应对,难以提出质疑,及高质量回应或提供基于我国利益的解决方案。很多时候以技术专家为主,在技术细节上有所关注,却不能在规则层面进行系统性批驳与应对。
(三)全球渔业谈判挑战不断
在全球层面,通过联合国大会、粮农组织及其下的渔业委员会,以《负责任渔业守则》为代表的国际文书提出了复杂精密的治理要求。发达国家通过提出建设公海保护区、南极保护区、设置环境影响评价制度等,限制国家活动。这些成熟的治理制度及新发展制度都制约了我国进一步扩展海上活动范围,而西方国家还利用渔业补贴、打击IUU非法捕捞、劳工问题等,试图抹黑我国形象,制造障碍将我排除在全球治理之外。面对诸多挑战,我国在国际渔业谈判舞台上需要做到的不仅仅是回应质询,更应利用挑战,转危为机,在危局中创造新局面。这就要求我国充分参与到国际规则的游戏之中,不仅仅是被动回应,更应从复杂细密的国际规则中寻找机遇;不仅仅是否定对方,更应通过构造更加合理的规则创造有利于我国的局面;不仅仅是口舌之争,更应用事实说话,利用充分的科学论证、论据进行反驳。然而,与欧盟、美国相比,我国法律人才培养起步较晚,加上语言障碍,当前法律从业人员对于复杂的国际规则体系把控能力不足,难以利用规则为我国服务。
除了上述三个方面,渔业谈判在我国与发展中国家的关系中扮演着重要作用。我国全球最大的渔业生产国、加工国和贸易国,渔业合作的成功是我国拓展与发展中国家友谊的重要手段。我国水产养殖技术发达,通过派遣专家,技术转移,“授人以渔”,为发展中国家粮食安全做出重要贡献。另一方面,我国通过签订双边渔业协议,两千余条船舶遍布四大洋几十个国家,成为我国外交向外延伸的重要触角。近期,汤加发生严重地震,我国驻当地渔船在援救方面便发挥了重要作用。
然而,目前这种合作仍面临着范围较窄、程度较低的问题。远洋渔业局限于简单入渔,养殖则仅在局部推广,其对生态环境的负面影响仍广受质疑。这些都与我国当前“软实力”严重滞后相关。较之技术能力的不断增强,我国仍缺乏以“渔”为引,持续扩大合作的能力。在谈判方面往往仅局限于技术问题探讨,难以“沟通感情”,发掘更深层的共同利益,以渔业带动更广泛层面的经济、文化、社会层面合作。gzslib202204021507三、从涉外渔业看国际谈判人才培养的方向
渔业的高度国际化和全球关切度使涉外渔业谈判成为我国参与全球治理的“试金石”和“排头兵”。一叶以知秋,由涉外渔业谈判困局可窥见我国当前国际谈判的短板,由此判断我国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国际化人才。
一是需要具有高度政治敏感性和斗争意识的人才。以涉外渔业为典型代表的国际谈判往往具有高度的政治敏感性,需要谈判人员政治立场坚定,对外敏感性高,对谈判具体事务内容具有很强的政治判断力。同时,面对当前复杂多变的国际政治局面,要有捍卫我国利益的坚强斗志,方能从以西方为核心的规则体系中找到发展机遇。
二是需要具有知晓技术与法律的复合型人才。无论是环境领域、气候变化领域还是渔业规则,都具有以科学研究为基础,以信息和数据为支撑的特点。这是当前国际规则的一大趋势。因此,国际谈判往往需要能够知晓科学原理和技术规程,可以进行简单数据分析并理解数据涵义,方能在规则制度上能够进行宏观把控。
三是需要能够理解并操控复杂规则体系的人才。以西方法律制度为模型的国际规则结构精巧,内容复杂,体系庞大,且往往变化较快,而国际谈判往往准备时间短,谈判强度高,在短期内如何快速掌握内容并进行评价,需要的是经过专业训练和长期经验积累,能够理解并掌握复杂规则体系的法律人才。
四是需要熟知当地社会风土人情的人才。谈判,谈的是面上,考究的是里子。在谈判中,能够抓住问题核心,寻找利益契合点,达成共识,往往靠的不是嘴皮子,而是真正的知己知彼。因此,谈判最重要的还是桌下准备,只有长期积累的对对方的了解,才能成为谈判桌上增加自身筹码的财富。
四、对加强我国国际化谈判人才培养的建议
事实上,能够满足上述四个方面条件的人才,可谓寥寥无几。人才的厚度决定了人才的高度,相较于西方悠久的谈判历史和人才培养机制,加上语言优势,我国似乎在国际谈判人才培养上劣势明显。那是不是我国短期内就难以培养国际化谈判人才?从涉外渔业人才的培养看,想要在短期内“弯道超车”,培养能够服务于中国第二个百年伟大复兴目标的国际化人才,可以从下述三个方面着手。
一是以谈判需求为导向,培养服务于全球海洋治理的新型法律人才。新时代人才培养的一个特点是以需求为导向,以适应世界的快速变化。我国当前参与全球海洋治理最迫切的需求就是培育国际化的谈判人才。而根据上述分析,我國当前最需要的是通晓国际规则,能够融会贯通协调技术与法律的复合型人才。对此,在人才培养上我国应不拘泥于学科限制,在基础法律训练之上,加强对相应领域专业知识的学习和实践训练,学科设置上增加谈判相关支撑学科内容,培养熟悉英语与法律,具有专业知识和实践能力的人才。
二是加强国际组织人才输出与国外人才吸纳的双通道建设。我国要参与全球治理,第一步就是要了解世界。通过广泛外派人才与吸纳外部人才,方能加速对外部世界的深入了解,同时向外传播我价值理念。这种双向交流应既是学科层面的,也是实践层面的。在学科层面,吸收外国谈判学科建设经验,并在国际层面实践我国传统谈判智慧;在实践层面,通过参与国际组织相关工作,培养符合当前谈判需求的人才。
三是构建领域内跨学科专业团队,搭建稳定的智库平台。我国在远洋渔业履约上短期内快速发展的经验显示,通过在专业领域内构建稳定的智库平台,可以弥补短期内人才供给短板。虽然同时满足上述四方面条件的人才很少,但通过依托高校或科研机构,构建稳定的智库平台,可以有机利用不同人员在各自专业方向上的特长,在国际谈判中打出组合拳。就此而言,两方面条件必不可少。首先,团队需与涉外实务部门紧密联系,以决策需求为导向进行活动,团队骨干成员通过参与实务决策,深入了解形势和挑战,有针对性地开展研究;其次,团队内需形成稳定而紧密的联系,在良好的激励机制引导下,不同学科人员之间通过任务配合和交互学习,培育以某一学科为主的跨领域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