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花里的年味儿
2022-04-02庞善强
庞善强
旧时大同,一年有两个红红火火的全民艺术节。没人通知这两个艺术节具体在哪一天,但各家都要自发参与,分别在端午节前一天和腊月二十八之前顺利完成一项剪纸艺术。端午节要剪公鸡、剪骏马,去五毒;春节则是要剪墙画、剪窗花,纳五福。
每年一进腊月,村里的供销社是最热闹的一个去处。有扯白洋布拿回去煮了色给男人和孩子做新衣服的,有扯花布给女儿缝制棉袄、单褂子的,有买大块咸盐、花椒、大料、糖果蛋蛋的,有倒酒、倒酱油、倒醋的,等等。大同乡下,有些地方习惯将“打酒、打酱油、打醋”称之为“倒”。倘若你在街上,便常常会看见女人们手里攥着个空瓶子喜盈盈地往供销社走。有人问,“婶子干啥去?”那女人答,“去倒一斤醋。”这一问一答,意思明了,干脆利索。
一过腊月二十,供销社最热销的便是麻纸和大红纸,柜台上厚厚的一摞又一摞,糊窗户的麻纸一毛钱五张,大红纸五分钱一张。麻纸家大人早备下了,买红纸多半是小孩子的营生,一边跑一边擦着冻得吸吸溜溜的鼻涕,到供销社后探手将五分硬币“啪”地一下叩在柜台的玻璃板上,一张口鼻子上先鼓起个鼻涕泡,甜甜地说声:“买张大红纸。”售货员将那纸卷好,小孩子便握在手里屁颠屁颠往回跑。家里大一点的姑娘们则满街撒欢儿串门,去张家借个窗花样,再跑李家借个窗花样。那时候,村里人做鞋要靠鞋样,做衣服要有衣服的样,当然剪窗花就得窗花样。等纸样拿回家,一张大红纸已经平展展地铺在了炕上,阳光暖融融地照着,屋子里顿时浮动着喜庆的红光,每一个人的脸都因这层密不透风的红映衬得分外好看。往往这时候,家中的大人也会相继登场。父亲从屋角拿过煤油灯放在炕上,“刺啦”一根火柴点着灯,然后拿起旱烟锅“吧嗒、吧嗒”抽起来,眼睛却是笑眯眯地落在孩子们的身上。母亲则翻出了针头线脑,眯起眼往针孔里穿线。灶口的火正是通红,母亲放下针线去看炕头盆里的面已经饧好,便放在案板上去揉。姑娘们一个个都上了炕,将窗花样贴在大红纸上比来比去,然后再将那红纸一块一块拆开。拆开的纸背对着窗花样沓在一起,用母亲备好的针线穿起来。父亲的眼始终不离孩子们,他将煤油灯往前推了推,一杆旱烟锅早放进烟袋里。缝好的窗花样与红纸拿到灯头上去熏一下,再熏一下,那纸的背面便全部乌黑,然后将缝上去的窗花样慢慢拆下,这样一个窗花的图案才算拓好。
剪窗花是个心灵手巧的活计,年岁小的孩子动弹不得,只能眼巴巴地瞅着姐姐们手上一把闪亮亮的剪刀游来游去,一会儿炕上便多了些细细碎碎的红纸片。此时,母亲的面也和好了,捏弄成了一个个圆溜溜的小馍馍。母亲从柜子里左翻右翻,家里没有了胭脂粉不要紧,便将炕上的红纸屑抓一把放进小半碗水里,那水顿时红得像这过年的日子,浓酽酽的让人有些醉意。母亲用筷头蘸了碗里的水一点一点在馍馍上点上几个红点子,点着点着年味儿便粘稠明亮起来。此时,拉风箱的声音会发出戏曲里的慢板,灶口的火苗往外一舔一舔的,每舔一下便映亮了母亲欣慰的脸。等一锅热气腾腾的馍馍出了锅,姑娘们几个好看的窗花也便剪好了,有“喜鹊登梅”、“凤踏牡丹”、“二龙戏珠”、“孔雀开屏”、“坐莲娃娃”、“天女散花”,等等。姑娘们未及伸个懒腰,便先舔湿了嘴唇,将剪下的红纸片对折轻轻放在唇间,小巧的嘴唇一张一合,再一张一合,霎时姑娘们的唇红得靓丽鲜润,姑娘们的脸更是紅得好看娇羞。
过年剪窗花,是大同响当当的一门艺术,更可以说成是老大同人向往美好生活的一部分。这就好比大同人吃的炸油糕炸糕花,你不能说那花样繁多精美极致的炸油糕和炸糕花不是一门艺术,那的确是如同剪窗花一样需要用心去做的一门艺术。但是,老大同人几乎人人都会这门艺术,所谓的艺术便成了大同人平素骨子里最珍爱的一部分。
“二十八,贴窗花。”这是老大同人的规矩,等窗花一贴,一个干干净净崭新的年就此进入了高潮,年的味道越发扑簌簌而来,也便随着爆竹一声声响,那年味儿愈响愈浓。
据说,“剪纸”最早可追溯到周代。之后,“剪纸”盛行于先秦时的楚国,那时所谓的“剪纸”是在绢、金属箔等很薄的物质上进行创作。东晋桓玄夺位后改简为纸,纸张开始普遍使用,真正的剪纸艺术从宫廷走向民间。北魏定都平城后,剪纸艺术流行于京畿之地遍地开花。后唐李商隐有“镂金作胜传荆俗,剪彩为人起晋风”的名句,便是对荆俗晋风剪纸艺术的盛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