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富有意味的书画议题
2022-03-30张海晓
张海晓
书名:中国书画美学史
作者:樊波
出版:荣宝斋出版社
印张:70
版次:2021年11月第1版
书号:ISBN978-7-5003-2378-5
定价:328.00元
学术界有大量的书法史、美术史、画论、书论、美学史等著作,但将书画为统一对象进行完整“史”的美学考察著作则甚少。樊波教授的《中国书画美学史》对先秦到明清以及近现代的整个书画美学发展脉络做了系统梳理,既溯其“源”,又呈其“流”,可谓备也。作者从美学高度,以概念(包括范畴和命题)为形态,其中凝结了绘画史和书法史的审美经验,这是一部既理性又具感性色彩的著作。
而我这里不可能统评全书,只对著作中几个议题阐释一下自己的体会。
一是,深感书画实践应与理论相辅相成。古人书画理论正是书画实践的提炼和概括。当然,这种概括是有思想源头和根据的,先秦哲人的哲学和美学观念就是源头和根据,通过历史演化转向实践层面。如老子“有无相生”的命题,就对后世书画实践产生了深刻影响。“无”是“无限,无规定,是空灵通透。而“有”是“有限”,是一种限制,实体存在。但两者相互关联,彼此生成。老子所言“大象无形”,就是指“无”,也就是庄子主张的“未封”之境。这里引申出一个重要的绘画美学概念—“意境”说。“实景”是“有”,是有限的画面;“虚境”是“无”,通向无限想象境界。创设实景来营造虚境,使得有限物象通向无限境界。书法创作同样显示了这一原理。书法中的“有无相生”,直接体现在虚实相生、虚笔与实笔的转换等一系列具体化的艺术创造中。如虚笔对应的墨色淡、枯,实笔对应的浓、润,笔法的快慢与线条点画的粗细对应刚柔,都是“有无相生”原理的运用。只有这样,书法才能产生充满节奏的美感。
二是,关于审美心胸的论述,我亦深有感触。从庄子“解衣般礴”寓言,再到汉代蔡邕“书者,散也”“任情恣性”命题的发挥,这就把人回归到原初的混沌,以西方学者弗洛伊德的说法,就是人的“本我”唤醒,“本我”是自然的,人在书画创作中手的挥运也须合乎调动内在的“本我”,而又合乎自然尺度,纵然骤大骤小的点画字形,也是在本我与自然尺度之中变化腾挪。那么如何唤醒“本我”?通过什么途径?鲁迅《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一文对此曾有精彩描写。魏晋士人的风气,就是通过药物和酒的外界物介入,使得散怀抱也。王羲之就有食“五食散”的记载,以及酒后书《兰亭》的说法。历史上艺术与酒的关系为人熟知,如李白诗与酒,“癫张狂素”更与酒结缘。人酣醉时,理性的控制和拘谨丧失了,潜意识中所压抑的、积藏的,生命之原始的、本能的、基层的情绪得到无阻碍的表达,使清醒时被理性阻碍的部分自然流露了出来;酣醉中,人更合乎自然,本我被唤醒,身体各个部分、各种官能都参与到艺术创作中,这种创作是思想融入躯体,躯体表现思想,就是生命整体的跳跃和爆发;酣醉中,意识、情感、想象都编织成不可名状的律动,所谓“不能复之”,如“神鬼相助”。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提出“酒神精神”和“日神精神”,倡导酒神的迷狂状态,讲的也是这个道理。中国书法中的浪漫主义风格就与“酒神精神”相通,也与庄子思想、蔡邕美学和书法理论相通。中国的狂草,历经唐代高峰,到明代时再度达到一个浪漫主义高峰。其中徐渭就是一个杰出的狂草书法代表人物。他提出“贱相色,贵本色”,在其狂草书法的点画狼藉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示,从中我似乎能看到书家呐喊、狂奔、哭笑,一派天然。此外,倪元璐、黄道周、张瑞图、王铎、傅山等书家的理论和实践也都莫不如此也!
三是,关于“天下一气”命题的审美解释,也令我有所感悟。“天下一气”,是指“气”是天地的根源,也是人的生命本源,当然也成为衡量书画艺术生命的标准。老子曰“冲气以为和”,《易传》的“阴阳”学说,孟子的“养气”说都从不同侧面说明了这个道理。“天下一气”在书画创作中,就是强调将自己“活”的气息带入作品中,与造化大气贯通一体。故我们经常看到对书画作品的赞誉之词有“活脱脱”“有灵气”,其中最为著名的则是谢赫的“气韵生动”;先秦《管子》中曾列举了四季不同之气,同理,人的生命体征不同、修养不同、经历不同,便会造成气质迥异,如衰气、稚气,霸气、俗气、匠气、贵气、书生气、山林之气、庙堂之气、浩然正气。东汉赵壹说:“凡人各殊气血,异筋骨,心有疏密,手有巧拙。”这些都深刻体现在书画创造中。
我们不妨举几个例子来说明这一点。比如宋徽宗赵佶与明宗室后裔八大山人都是皇族,亦是亡国之人,都在书画领域取得很高成就。赵佶的艺术风格形成于亡国之前,其艺术之风一派贵气。八大山人画风、书风形成于亡国之后,则显山林之气。书法创作具有当下性与不可复制性,同一个书家在当下的创作情绪不同,作品气息也有差异。书家创作往往讲究一气呵成,其中有杀气、燥气、平和之气等。再进一步从微观的角度来看,气乃是一种状态、一种情绪,如音乐中的G调、C调,所有的变换始终维持在G调的维度中,如果中途打断了,就很难回到那种状态,当下即为当下,不复从前。气还关乎力气、关乎气势,而不是简单的巧力和蛮力。“气满”的书法作品并非力能扛鼎的莽夫所能创作,人之将亡的禅宗绝笔亦有“气幽”之佳作。书画更强调气势,势的连接就是气的贯通,如何环环相扣,断而还连,延绵不绝,“起承转合”,“一气”统摄,无论磅礴气势,还是细水延绵的气息,都可以在书画美学的理论中找到思想根据。
对书画美学史的研读,不仅让我了解到先秦哲人的思想核心,更对我的书画实践创作起到重要的启示意义。樊波教授追溯书画美学的思想源头,逻辑清晰地理清了历代书画美学概念和命题,深刻阐明了源和流的关系,使我对原来有些不明的概念认识更加清晰,对诸多关联性的美学命题认识更加深化,从中受益匪浅。
约稿、責编:金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