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画派的艺术风格浅析
2022-03-30王杰
王杰
关键词:新安画派;弘仁;艺术风格
新安地区的徽商贾而好儒,追求风雅。他们遵从南北宗论,推崇“元四家”。而当地画家也普遍讲求气节,不满清朝统治,在心理上与倪瓒有契合之处,由此延续了倪瓒画风,形成了一个创作理念与审美格调相似的艺术家群体。此地名家辈出,风貌独具,对清代中国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弘仁、查士标、孙逸、汪之瑞被合称为“新安四家”,还有程邃、戴本孝等也属于新安画派成员。
一、意和象
新安自古就是名胜之地,唐代孟浩然诗云:“湖经洞庭阔,江入新安清。”古徽州所辖六县境内万壑峥嵘,千峰竞秀。尤其是境内黄山,气势磅礴,雄姿灵秀,冠于天下。新安画派画家隐居山林,放怀丘壑,在得天独厚的自然胜境中体悟山水精神,表达主观之意趣,以自然真境奔赴腕底,抒发生命之情怀。
比如渐江就曾饱览武夷山、匡庐、黄山诸胜景,“敢言天地是吾师”,所绘景象真实,符合客观之理,能够生动传神地表现出黄山峭拔、峻秀的特点。《黄海松石图》(图1)中岩石与松树奇古而富有变化,左侧峭崖通贯上下,有虬松盘于崖间,枝干下探,似与右侧两瘦削石柱相揖,将黄山奇纵险峻、凛然无犯之感生动地表现出来[1]。渐江在进行实景描绘的同时,又能对数次游历所见的层峦陡壑、老树虬松进行加工、提炼,进行典型化处理。《黄海松石图》下面的三个山峰是对黄山蓬莱三岛的提炼,体现了黄山的精神本质。故而有人评曰:“石涛得黄山之灵,梅清得黄山之影,弘仁得黄山之质。”
新安画派画家善于从实景中提取图像,并题以诗文,抒发遗民情怀,表达对生命的思考。正如倪瓒所说:“聊写胸中逸气耳。”戴本孝恪守父训,绝意仕途,周游世界,平生足迹半天下。戴本孝曾北上幽燕,西游秦陇,饱游饫看,自然丘壑内营,故所画孤亭树木,无不真实,具物理之情态,又表达遗民之情怀。在《山谷回廊图》(图2)中,孤亭环绕以松竹梅“岁寒三友”,并题《菩萨蛮》词一阕,有句云“峰欹阁坐倚,梅影松声里”,以松树的不凋,比喻坚忍、独立的品格。《华山毛女洞图》(图3)画一钟乳石洞,表现隐士的神秘空间,用王姜避秦来影射避清,凸显自己不事权贵的高尚品格。新安画派其他画家还经常使用断草、荒烟、古渡、枯树、寒鸦、余晖表现凄迷之景,给人苍凉、孤独和寂寥之感。日暮的意象经常有改朝换代、国破家亡之喻,这在元代钱选、倪瓒的诗与画中便经常出现[2]。新安画派使用它,无疑隐含着艺术家在乱世中不知如何自处的迷茫心境。总之,新安画派画家高蹈尘外,又不舍弃对自然生活的感受,存在而超越于自然生活。
二、简和枯
新安画派画家依托徽州望族既精且富的书画收藏,“晨夕观摩,咸志法古”,对前贤名迹心追手摹,不仅学习倪瓒的枯笔入画,于北派山水亦不废研,偏正相济,独具一格。弘仁学云林传神与写生之妙,但不为其法所约束。《黄海松石图》用一角半邊式经营构图,干笔渴墨写老松偃蹇,“取宋人精谨周密而去其刻划繁缛,融元人虚灵蕴藉而强其结构风骨”,可谓“于极瘦处见腴润,极细弱处见苍劲,虽淡无可淡,而饶有余韵”。弘仁学倪云林之书画而笔法不似倪氏,源于他们所师造化之物理不同。倪之画法适于太湖一带景色;而弘仁一生师法黄山,其笔法自然有北宗的影响。新安画派多数画家崇尚简约笔法,在画中仅用数根简练的线条写出一个茅屋、二三枯树,寥寥数笔,形神毕现,表达其“风雨萧条晚作凉”“身世浮云度流水”的失意情怀。正如宋郭若虚说:“笔愈简而气愈壮,景愈简而意愈长。”新安画派画家又擅长以大片空白作满幅湖水,以少胜多。老子说:“少则多,多则惑。”孔子说:“大乐必易,大礼必简。”这种简的形态正是中国文化精神之体现。汪之瑞品性孤傲,其画章法极简,枯笔淡墨,“无画处皆是妙境”。汪之瑞画山水荒野之景(图4),寂寞寒林,一水两岸,其间置有茅屋、幽亭,画风趋于枯淡、幽寂。老子说“知白守黑”,新安画派绘画中的空白与实景构成了一白一黑、一虚一实、一明一暗的空间流动感,体现了“一阴一阳之谓道”的宇宙观。
随着清王朝统治的巩固,以及宽大、包容政策的施行,又受到顾炎武、王夫之、黄宗羲等人思想的熏陶,新安画派画家心胸开始变得宽广,对立情绪有所缓和,其作品开始出现生气。如查士标的绘画(图5)流露出挥洒淋漓的感觉,富有生意。这一时期,新安画派绘画流露出萧条、寂静而不颓废的意境,画面气息安宁平静,“据于儒,依于老,逃于禅”,回归儒道互补的哲学根基。
三、冷和逸
新安画派画家多是与黄卷青灯相伴的佛门弟子,其超越世俗的精神,使其作品具有隐逸的情思、冷寂的格调,具有浓郁的区域文化特色。渐江虽受倪瓒的影响,气格有倪瓒的秀逸,冷静比倪瓒有过之而无不及。倪瓒的画中还有渔夫、行客、书生作为点缀,虽然充满“亭下不逢人,夕阳澹秋影”的禅意,但它仍然表达了人与自然的和谐,是自然的人化,传达的是本体存在的人生境界和形而上的韵味[3]。而新安画派绘画不仅有冷的气氛,更有静的感觉,几块几何形的山石静静地立着,绝无跳跃和躁动的笔墨,给人寂如死灰之感[4]。这种静已经不是苏轼说的“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的境界,而是佛学中说的“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之境。二者在这点上的不同主要是所处时代文化环境的不同导致的。
弘仁的画无论依禅还是傍道,大都荒寒萧索、冷气逼人,给人简淡、枯寂之感。巫鸿先生在《重屏》一书中说屏风是画家心理的映射。弘仁在《枯槎短荻图》(图6)中画了一座空空的隐士草堂,一扇空白的屏风置于其间,两棵树居草堂左右两侧[5]。草堂独立于荒寒冷寂中,毫无生气,流露出深深的禅意。这当然与弘仁个人经历亦有关系。弘仁自幼贫困,受儒家思想影响,苦读诗书,以求出仕。不幸的是,他恰逢明清易代,社稷倾圮,故国沦丧。他虽有远志,但难以实现抱负,以致性情孤僻。后来,他深感复明无望,心灰意冷,决意出家。其画中的静亦是心境的体现。
余论
清道光以后,新安画派逐渐没落。一是因为清政府对徽州的盐商设置种种税卡,加之西方商品涌入中国,对徽州的商业造成重创,徽商渐渐衰落,新安画派失去了赖以依附的经济基础;二是由于其清高孤绝的画风,不能适应新兴市民阶层的审美口味,其画风渐渐无人承绪。而扬州画派新奇放纵的画风适应了市民阶层的审美趣味,最终代替了新安画派。在近代新安画派诸画家中,尤以黄宾虹最为著名。他延续了新安画派在绘画艺术上的创造精神,自成一格,其绘画在徽州乃至中国绘画史上达到一个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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