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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自信视阈下的福州雕漆复兴探析

2022-03-29袁师永

东方收藏 2022年2期
关键词:福州历史创新

摘要:福州作为中国漆艺文化的地域代表之一,以雕漆工艺见长。但相较于国内其他的雕漆重镇,福州雕漆却是大“漆”晚成,因而笔者欲在此与大家共同探讨福州雕漆的发展历程。

关键词:福州;漆雕;历史;创新

中国雕漆文脉,绵亘蜿蜒,支流众多。对于福州漆艺的认识,很多人都是从脱胎漆器开始,但实际上,福州漆艺的发轫期却以雕漆工艺见长,相较于国内其他的雕漆重镇,福州雕漆可谓大“漆”晚成。

隋唐时期,入闽先民带来了中原文明,当时中原地区的雕漆工艺已經发展得相当成熟。北宋景祐三年(1036),朝廷在福州设雕漆“作院”,并于熙宁元年(1068)至熙宁十年(1077)扩充为“都作院”,由此可见,福州雕漆在宋代便已大放异彩。明清时期,得益于皇室偏好,雕漆艺术繁荣发展,福州依靠官方或者民间的远程贸易,从物流枢纽转身发展成为中国雕漆重要的创新高地和人才高地,并以后来者居上的姿态,成为中国雕漆艺术版图上最具活力的流派之一,进而东渡日本,并引发了海外国家的追捧热潮。进入20世纪以后,在多数传统手工业因洋货的冲击而趋于破产衰寂时,福州雕漆却能够力挽狂澜地冲破文化壁障,在国际舞台大放异彩,令人侧目。

纵然“坚牢于质”的雕漆抵御得了时间的腐蚀,但骤然而至的工业化无疑是雕漆的致命硬伤,雕漆在逐渐濒临消亡和顽强获得新生的牵扯中日渐暗淡。当传统的官办体制和贸易优势渐失,福州雕漆何以为继?在笔者看来,重塑价值认知上的文化自信,借助文化创意产业的时兴和网络大数字时代的崛起,这无疑是实现福州雕漆复兴梦的现实可行路径。

雕漆文化自信的基因

雕漆,有着天然生漆的致广大的艺术品格,也有着多元雕刻的致精微的艺术表现,还有重己役物的致浓郁的人文气息,与精湛的雕漆技艺凝然相望的一瞬间,便是共度岁月数千年。《中国雕漆简史》中曾这样赞美雕漆“是中华民族的骄子,是炎黄子孙独有的珍奇遗产,是任何其他国家和民族所没有的”。

从漆的物质本身而言,最早是用于原始人类生存的基本加工材料。作为树的汁液,漆是有生命的,它与生俱来的强大“漆场”,可以吸收、消化其他的工艺精华,呈现出更加绚丽的效果,而被它提炼过的物体已是焕然一新。从平面的绘画走向立体的雕刻,7000年的历史厚度从不曾被潮流风化过,即便在合成漆大行其道的今天,依然无法被取代。当代著名画家吴冠中曾评论过大漆艺术之美——“是经考验了几千年而不被淘汰之美”。

从漆的艺术角度而言,雕漆工艺能够在数次沉寂之后得以复兴,可见其生命力之顽强。著名艺术理论家刘良佑在《中国器物艺术》评价漆艺的种类丰富,但能够以漆的特殊本质在世界艺术之林中占据重要地位的,当属“宋元明清四朝的雕漆”。从历史上看,漆艺的数次复起都离不开官办大集,在一定程度上,封建阶层的文化审美潮流就代表了当时的艺术审美倾向。

宋元时期,漆器制造主要集中在南方地区,民间富贾多喜以精美漆器作为婚嫁礼品,在某种程度上说是促进了漆器工艺的发展与进步。且宋时兴文教重俭朴,文士重礼复古,艺匠们便从自然中撷取造型与装饰的灵感,不事过度雕琢而天机灵动,成就了素漆静观自然之美。考古出土的宋代雕漆以剔犀为主,地点多集中在福建及江苏地区,造型上有碗、镜盒、小圆盒等实用器皿,发展到后期,出现了多作如意云纹的剔犀技艺,着意表现漆层的层次与漆色的组合,与当时流行的素漆与彩漆各争所长。与民间多为银胎、灰胎不同的是,官制雕漆聚工选材、追求工艺的极致,多以金银为胎,且“所刻山水楼阁人物,皆俨若图画为佳绝耳”。宋代剔犀以民间智慧独创出一种几何与线条的秩序之美,并为明初剔红的鼎盛打下了基础。

如果说宋元时期的雕漆还带有质朴素美的民间底色,那么明清两代雕漆则有着绚丽的宫廷风格。明成祖朱棣还曾建立专门的官办作坊,集中大量优秀的漆雕工匠专门服务于皇家,由官方倾全力参与研制,提供稿样范本、遣官督造、推陈出新,生产出了大量剔红作品,多作花卉、庭院、人物和云龙纹,作工坚实、漆质细腻、打磨圆润,后代难以企及。到了嘉靖和万历年间,纤巧华丽的剔彩成为主流,吉祥图案盛行。皇家典型风格附着于锦地的作法,如剔红山水纹、剔彩云龙纹、卍字纹和米字花纹等富吉祥意涵的象微符号。斜格、波浪和回折纹三种锦地的作法还一直延续到清代,成为剔红漆器山水纹的典型表现方式。在明代晚期时,雕漆工艺进入官民竞技的时代,民间雕漆制作由于商业兴盛、市场活络、文人参与工艺制作而再度大量制作,无论质与量都与官办不相上下,且兼具实用性与观赏性。

乾隆时期的漆器作品也具有极为鲜明的时代特征,主要原因便是皇帝参与主导宫廷漆器的制作,除了延续明代风格外,在器型、纹饰创新方面也极为丰富,不仅大量运用不同几何形的锦地,还同时创造出极具立体感的浮雕地纹,在丰富空间变化的同时,使得画面动感十足。更值得注意的是文学意涵的大量运用,有深厚文学修养的乾隆皇帝还将文学体裁直接取用或是重新组合作为装饰母题,使得雕漆增添了几分文雅的趣味。清朝皇室品位的影响力驱使当时家具逐步向稳重、庄严,甚至是华贵、缛丽的气势转化,且在后期还融入了些许西方元素。

梳理一千年来雕漆工艺的发展脉络,我们会发现,所谓的传统就是在不断的实验与实践中形成的,而这种集大成的工艺实践,无疑是雕漆工艺历久弥新的原因所在。从市场来说,古代雕漆艺术的兴盛依附于朝贡贸易和民间贸易两大市场,这点在富有“闽越都会、东南重镇”的福州地区表现得最为明显。此外,海上贸易的日渐繁荣也极大地促进了福建工艺美术的进步与发展,“海舟以福建为上”,使当时的福州得“工商之饶、利尽山海”之便利,经济上的富庶吸引众多“北工南来”,大批漆艺巧匠带来了最先进的雕漆技艺,另一方面,发达的海外贸易又反过来促进了雕漆技艺的提高,并获得了“福犀”的美誉。

福犀工艺以金银或木、脱胎为底坯,在胎上用天然生漆更迭上朱、黑两色或朱、黄、紫黑三色,漆层达数十层甚至上百层,待半干时,剔刻上云纹等图案,阴干后推光即可成品。福州北郊茶园山宋墓出土三件珍贵的雕漆:葵花形剔犀盒、福犀圆盒、八角形剔犀盒,作为南宋雕漆的代表作,有着鲜明的时代审美烙印,它们的纹饰,堆漆肥厚,刻出的葵花纹丰腴圆润,且分布规则均匀,刀法精致细腻,是目前出土文物中确定为年代最早的雕漆器,被定为国家一级文物。

在明清时期,福州被列为中琉朝贡贸易的唯一合法口岸,一度成为明清两代对外贸易的中心和重心。明代宫廷雕漆作为朝贡贸易最典型的代表,经福州、琉球等大量流入日本,深得日本上层贵族的青睐。大量的福州漆艺匠师东渡扶桑,以雕漆为业,日本漆艺一日千里,研发的“莳绘”艺术不仅深得中国皇室喜爱,也颇受民间文人雅士的欢迎,并长期占据着国内主导市场。在这场危机中,福州雕漆首当其冲。嘉庆初年,福州名匠沈绍安钻研失传的夹纻技法,研制出脱胎于雕漆的脱胎漆器,打破了“倭制”漆器垄断中国的格局。19世纪后期,原来的宫廷艺术因失去皇室赞助,良匠四散而流入民间,转而以外销为主。在洋货的冲击下,同领域的传统手工业趋于破产、衰落,反而是雕漆、陶瓷、刺绣等因有独特的民族工艺,不消反长。福州雕漆也应洋人需求,开始大量制造围屏、咖啡杯、花瓶等西式用具,并通过万国博览会,进入国际视野,大量外销至日、美、欧洲等地。

面对活跃的外销市场,光绪二十八年(1902),朝廷创办“工艺局”和“工艺学堂”,雕漆科居于瓷、绣等之首,招募各地民间工师赴京,教习艺徒。光绪三十一年(1905)到民国初年,与宫廷日渐沉寂的漆艺不同,福州凭借脱胎漆器成为中国漆器重要的集散地和人才高地,在漆艺媒材、技法上求新求变,脱胎漆器、薄料髹涂、厚髹填嵌相继问世,还为中国制造贴上“高大上”的标签,走俏欧美市场,成为国家创汇的主打品种。

艺术形式的此消彼长,让纯粹审美的漆画和时尚的生活化的脱胎漆器在成为福州漆艺主流的同时,也使得雕漆艺术衰退为不再有任何延伸阐释的历史遗物。尽管福州雕漆在汲取脱胎漆器之所长的基础上,也曾出现过以“脱胎雕漆”为艺术样式的短暂复兴,但风光不再。

向微笑曲线两端发力

民国至现代,众多的漆艺流派在技术上的生硬和现代人对漆文化的轻慢中,在骤然而至的经济转型、各种变动不居的价值导向中,在市场的无序竞争中日渐式微。工艺美术理论家李砚祖曾说:“从1994年韩中漆艺交流汉城展中我们看到了中国漆艺的失落与窘迫,我们已经拿不出时代真正有水平高质量的漆艺作品。”近年来,在党和政府的高度重视下,福州脱胎漆器、厦门漆线雕、平遥推光漆以及北京的金漆等均被列入中国非物质文化保护遗产名录,而福州脱胎雕漆却在逐渐濒临消亡和顽强获得新生的牵扯中黯然失色。作为上流社会的宠儿,雕漆曾经盘踞于世界艺术之列,让欧洲其他的艺术样式都难以望其项背。今天,如果我们坐视福州雕漆的衰亡,那么这座城市的文化也将失去一定的厚度。

在宋元明清的黄金时期,雕漆工艺的“微笑曲线”中,底端是特有的工艺价值,提升这种价值依靠的是上翘的两端发力,一端是集大成的官办体制,另一端是或集中或分散的远程贸易。随着官营体制的解体,旧时的审美价值体系也随之被打破,在现代漫长的转型过渡期,新的审美价值体系又没能及时建立起来,在这种价值断层中,雕漆高昂的成本、耗工费时的制作及回报的漫长周期,使得能坚持并打开雕漆工艺困局的企业,在全国范围内寥寥无几,更何谈技艺层面的再创作。技术创新上的停滞不前和西方文化的冲击也使外销市场日益萎缩。所幸本土的漆艺术家们没有放弃引以为傲的雕漆文化,并尝试着为它的兴起找到新的出路,这种探索随着国内外创意产业的风生水起而愈加疏朗。近年来中国正在力推的文化建设,为传统手工艺带来了复兴的可能。福州雕漆如何借势政策契机,实现复兴,笔者以为可以从量的积累和点的触及两方面做功课:

在量的积累上,福州雕漆可以尝试走一些大众化的创新路线。真正的艺术大家不应该回避市场,而且应该有强烈的市场意识。工业化追求数量和精良,手工业者卖的则是想法和创意。当“私人定制”成为消費领域的主流意识时,雕漆从业者要思考的是如何赋予老的雕漆艺术以时尚感、时代感和文化的惊喜感,从而赢得年轻消费者的青睐。这点可以借鉴日本人对漆艺所做出的生产性保护方式。他们不仅将雕漆艺术广泛应用于家装、汽车内部装饰,全球第一家奢侈手机公司Vertu还与国宝级漆艺家合作推出四款漆器艺术手机,堪称传统漆艺与现代科技结合的完美产物。当然,创新也必须守边界守底线,艺术家必须坚守文化自觉,雕漆作品必须保有艺术品格的纯正,仿造、粗制滥造必然经不起时间的打磨。

在点的触及上,雕漆创作者要有思接千载的精神维度,古人的雕漆艺术已成就了一部浩瀚的技法词典。当代的高科技对传统雕漆而言,除了对材料本身的制造会产生一些技术性的辅助影响外,对传统雕漆工艺不会产生太大的牵制力。但也不能秉持这一圭臬而固步自封,因为再过一千年,后世看到的是现世之于前世的退化模仿。当人们对雕漆形态细微的推进和变革失去敏感和兴趣时,创作者自身的文化自觉和实验精神就显得尤为重要。

多年来,笔者一方面在传统层面上已然成型的造型、制作技法上做“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深刻探求,另一方面则根据时代审美需求做出适当的补充和修正。

在雕漆语言的建构上,笔者做了一些尝试。相对于日益复杂的精神世界,雕漆语言应有同样细腻、繁复、广阔的演绎空间。多年来,笔者将木雕工艺之所长运用于漆雕创作,有别于传统的雕漆“硬碰软”的方式,而是在快干透状态的漆膜上,采用“硬碰硬”的雕刻技法。在每一件雕漆作品中都能找到数种语言并置与对话——圆浑与尖利共生,柔润随坚挺相伴,扁平中追求起伏,粗犷里难舍委婉。在地域特色的保护上,漆下,用轻便灵巧的福州脱胎工艺做底胎;漆上,强化雕漆纹饰精美、亮泽莹润的“漆质”,创作大体量、国宝级的雕漆作品,为时代存像。

有创新,更需要有市场。随着新型互联网经济时代的来临,集手工制作之精华的雕漆逐步释放出长尾效应。长尾理论认为,市场非主流的少量的需求会在需求曲线上面形成一条长长的“尾巴”,实现小众的极大数量。在长长的“尾巴”上,曾被大众流行挤压和忽略的“个性化”将被凸显出来。笔者近年来也尝试通过使用社交网络和微信等社交工具,让作品在朋友圈、收藏圈、艺术圈中传播,这种方式虽然不可能瞬间爆发,但却有水静而深流、行实而致远的效果。

2008年至2009年,笔者创作的脱胎雕漆大瓶(总高310厘米)先后被我国台湾中台禅寺和台北佛教艺术中心收藏;《竹林七贤》《兰亭流殇》《封神榜故事》及《三国志故事》等八大件雕漆巨幅挂屏被香港东艺艺术馆收藏;雕漆《雄踞东方》荣获2010年中国工艺美术文化创意金奖;雕漆《对狮》荣获2014年中国工艺美术最高级别奖项——中国工艺美术“百花奖”金奖;雕漆挂屏《三国志人物》荣获中国工艺美术协会2014年“金凤凰”创新大奖赛金奖;先后荣获第九届、第十届、第十一届福建省工艺美术“争艳杯”大赛三连冠金奖;江西庐山东林寺分别于2016年、2021年收藏笔者雕漆作品《佛经故事大对瓶》(高360厘米)两对。

对笔者所做的尝试而言,市场的认可和学术界的认同是对多年孤独坚守的莫大慰藉。尽管雕漆艺术作为高级定制,诞生之初就注定了它的曲高和寡。但当浮躁的社会审美潮落下去之后,裸露出来的是代代承传的雕漆工艺沉淀的价值,这种价值通过每个时代的深化创作以及多元传播,不仅弥合了雕漆艺术与人的疏离,也重新建立起人们对雕漆艺术的历史认同感和民族自豪感。

冀望,当人们提起福州雕漆,不再只是一声喟然长叹!

参考文献:

1.邱志军.福州脱胎漆器的历史沿革与工艺研究[J].非遗传承研究,2021(04):48-52.

2.莫丹枫.漆与塑——夹纻工艺在雕塑中的运用[D].中国美术学院,2017.

3.李媛.再现辉煌——浅析如何继承和发展中国漆艺[D].西安美术学院,2010.

作者简介:

袁师永,早年就职于福建省美术家协会,擅长漆画、雕塑。1995年辞去公职,一心专研佛教艺术与福州传统漆艺,曾用二十余年时间研究、恢复、传承福州古早雕漆——自宋代延续至今800年的“福犀”技艺,并加以创新光大。现为福建省红门漆艺术研究院院长、福建省工艺美术大师,任中国工艺美术漆器专委会副主任、福建省工艺美术学会副理事长、福建省工艺美术协会副会长及漆艺专委会主任、福州市脱胎漆器行业协会常务副会长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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