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的故事①

西出成都

德国中部的一座小镇上，住着一个中国家庭：爸爸、妈妈、哥哥和妹妹，哥哥叫楷，妹妹叫楷琳。家庭的其他成员还有：哥哥养的蛇伊丽莎白和墨西哥鸟蛛格鲁皮，妹妹的宠物兔罗密欧和艾玛，还有一只乌龟和许多鱼。小镇被森林和田野环抱，时常可以遇见蹦蹦跳跳的鹿和不慌不忙过马路的孔雀。镇上的居民十分友善，也可以说是爱管闲事，遇到在超市买东西差点儿钱的，坐公共汽车没硬币的，都会有人主动掏钱帮忙，被帮助的人心安理得，因为自己也曾经这样帮过别人。邻居之间互换家门钥匙，为的是忘记带钥匙的时候不至于进不了家门，也便于出门度假时请邻居帮忙收信和浇花。

这个中国家庭和镇上的德国家庭一样，过着平静的生活，看起来再普通不过。但是，这家人其实藏着一个大秘密，说出来恐怕要震惊全世界。这个秘密只有两个德国孩子知道，他们是楷的朋友，幸好这两个孩子守口如瓶，所以这个秘密被保守了很长时间。

事情发生在一个夏天，主角是楷，那一年楷9岁，妹妹上幼儿园。事情的缘由说不清楚，即便是霍金那么聪明的头脑，也不一定能猜得透。非要找个理由，那只能说是大自然的功劳了，大自然已经创造了无数神奇的东西，如果你来自外星球，第一次看到地球上的生物，哪怕只是一片树叶，也会让你惊叹不已。这件事情虽然离奇，却并非轰轰烈烈，可以看作一次变化，凡有生命的事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

在某个时刻，天气刚刚好，身边的朋友也那么可爱，楷突然想要说出这件事。大人多半认为这是个瞎编的故事，可他们没法解释楷留下的无可辩驳的物证；孩子们则非常非常希望这样的事情也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去经历一次像呼吸一样自然的冒险。

1 这是一个夏天的早晨，我在浑身刺痒中醒来，好像有1000只蚂蚁在咬我。我用手去挠，碰到的却是硬邦邦的东西，像一副盔甲。我艰难地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却看见一个长着刺的爪子！难道我的被子里藏着怪兽？爸爸妈妈呢？都被吃掉了吗？我想掀开被子，手脚却不听指挥。我拼命挣扎，总算把被子压在了身下。我正想爬下床，第二对腿绞成了麻花，我想解开它们，后腿一蹬，从床上重重地摔到地上。想爬起来时，又被一条腿踩到了脸！我筋疲力尽地趴在地上，这不是梦，因为我清楚地感觉到痛了。

2 爸爸妈妈第一眼看到我，吓得几乎昏倒，爸爸大叫：“妈妈保护妹妹，我去拿蚂蚁药！”妹妹尖叫：“不要杀他，他是哥哥！”妹妹跑来挡在我面前：“不要让哥哥死！不要让楷死！”我不知道为什么妹妹能认出我，爸爸妈妈却不能。可以肯定的是，我变成了他们不喜欢的样子。

3 我终于跌跌撞撞走到镜子前，我变矮了，身体匀称结实，浑身裹着棕红色发亮的盔甲，头上一对会动的触须，背上有能伸缩的尖刺。我的每条腿上都长了好多坚硬的细毛，脚尖还有钩。妹妹由衷地赞美：“楷，你真是只漂亮的蚂蚁！”若是平时，我肯定会说：“妹妹你真笨，你永远也比不上我！”可是因为妹妹刚救了我的命，所以我只是“哼哼”冷笑两声。

4 我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既紧张又兴奋，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乱爬。我沿着墙壁一直爬上屋顶，再从屋顶爬到窗户。妈妈不许我爬窗户，因为会被外面的人看见。爸爸妈妈暂时放弃了立即消灭我的决定，只是对我心存戒备。爸爸买了好多大罐的蚂蚁药放在储藏室里，这让我很伤心。他们把我当成什么？是他们的孩子还是一只大蚂蚁？妹妹却一直守着我，我有任何需要，她都会立即帮我。

5 妈妈渐渐接受了我，但依旧和我保持距离。她让我擦皮鞋，她说我的三双脚可以同时擦三只鞋。真的，我擦得很快，通过擦鞋的锻炼，我能灵活地运用我的肢体了，三双脚能同时做不同的事情，一双脚画画，一双脚玩乐高，一双脚踩得小黄鸭“吱吱”叫。妈妈让我修剪草坪，我用嘴上的一对大钳子作为工具，跟剪草机剪出来的一样平整。妈妈说：“蚂蚁剪草不用电还没噪音，很环保。”这是我变成蚂蚁之后第一次被妈妈表扬。

6 妈妈给了我一个专门的盘子用来吃饭，她说蚂蚁身上的细菌和人类不同，人沾上了会得病。另外，凡是我的触须碰到的东西，我都能看到它原本的样子。碰到红烧肉，我看到一头亂跑的猪；碰到煎鱼块，我看到魔鬼鱼在黝黑深海里游泳；妈妈的鞋是哞哞叫的小牛，爸爸的鞋是眼神忧郁的大公牛。我用触须几乎触碰了家里所有的东西，家里竟然出现树林、羊群、麦田、铁矿和石油！触须让我看到世界的另一面，这应该是世界被改造之前的样子吧。

7 我想知道妹妹是什么变的，为什么总是那么受宠。我用触须轻轻抚摸妹妹，我的妹妹原来是一只小猫，它和一只小狗形影不离，怪不得妈妈总叫妹妹小猫，叫我小狗，原来我们本来就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好朋友。

8 我白天不能出门，只在夜深人静时和妹妹出去夜游。在我变成蚂蚁之前，总是和妈妈或者爸爸一起夜游。有两次爸爸带我们去了墓地。墓地白天花木繁茂，像个公园；晚上阴森恐怖，只有蜡烛发出点点红光。我不敢走到路边，因为路边就是坟墓，我故意走在前面发出怪叫，表示我一点儿都不在乎。妹妹很镇静，只要牵着爸爸的手，走到路边也不害怕。3BF5A383-A483-4BF2-A7C3-556E1C681769

9 我喜欢晚上的风景，到处都显得神秘，以前我们经常晚上坐车出去，在光影闪烁的车流里漂流。夜深人静时，身为蚂蚁的我听觉异常灵敏，我能听见窗外蜘蛛织网的声音，一只小蜘蛛希望它的网能捉住月亮。我听见对面房间爸爸的声音：“你觉得它是不是楷？”妈妈说：“我觉得是，我看见它画的画，和楷的风格完全一样。”爸爸说：“可我还是没办法把它当成楷。”妈妈说：“我也是，不过小孩子变化大，说不定过几天又变回来了。你把它当作蚂蚁也可以，蚂蚁比小孩强壮得多，也更聪明，其实挺好的。”爸爸说：“那就当我们养了一只蚂蚁吧，但愿不要再变成别的怪东西。”之后他们开始讨论怎样养蚂蚁的问题，就像我研究怎样养蛇和蜘蛛一样严肃认真。

10 現在，当我和妹妹独自走在洒满月光的小路上时，我感觉妹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在心里默默忏悔以前对妹妹做过的坏事。有一年元旦，大家都在外面放烟花，可是妹妹害怕，妈妈只好陪妹妹待在屋里。为了让妈妈出来和我一起玩，我把妹妹哄出来，说：“妹妹，你又不是‘年，烟花是用来吓跑‘年这头怪兽的，又不是吓娃娃的，娃娃都喜欢烟花。”然后我故意在妹妹身边点燃一支冲天炮，妹妹被我拽着跑不掉，吓得“哇哇”大哭。

11 现在，我只想对妹妹好，时刻让妹妹笑。我经常让妹妹骑到我身上，抓住我的触须，像拉马的缰绳一样：妹妹说“快”的时候，我就跑得像要飞起来；妹妹说“慢”的时候，我就立刻慢下来。我还带着妹妹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起初她会害怕，我说：“只要你紧紧地抱着我，就不会掉下去。”几次之后，妹妹简直爱上了这种飞来飞去的感觉。

12 有一天，我想去看我的学校，妹妹就把我装在她的娃娃车里，盖得严严实实，推着我去了。我从被子的缝隙里看着以前的同学在操场上玩耍，我的朋友马克和本卢卡在攀岩墙上比赛。没有我，他们依然很快乐，我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如果我死了，或者再也回不来了，他们一点儿都不会在乎。

13 我看见汤姆趴在火车窗口，车身上满是涂鸦作品。他很喜欢火车，梦想是当火车司机。汤姆有些奇怪，总是下课去捡垃圾，上课时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用捡来的垃圾做手工。学校专门给他安排了心理辅导老师，想要让他变得像个普通小孩。我的妈妈却说他是个艺术家，还请他来家吃饭，他惊恐地瞪大眼睛问：“必须用筷子吗？”圣诞节前，汤姆总是说：“我在等火鸡死掉。”别人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火鸡跑得太快，人追不上，只有等它自己死掉才能做烤火鸡。”

14 我看到那个曾经把我赶出教室的坏脾气的烹饪课老师，她一脸严肃地从教学楼里走出来。此刻我突然能感受到她心里的焦虑，像一堆黑色的火药，难怪容易发火。女人总是容易焦虑，比如我的妈妈，平常温和又有趣，可是一旦焦虑起来，就立刻变成暴龙，很恐怖。要是她把焦虑传染给了妹妹，妹妹也变成小暴龙，两只暴龙斗起来绝对是一场灾难！

15 “叮叮咚咚——”铃声响了，大家都回到教室，操场变得空旷又安静。妹妹提议去森林，因为这时候森林里没人。森林里果然很安静，我从洋娃娃车里出来，舒展六肢，沐浴着阳光，感知森林里特有的香气，我感觉好极了。我以前也觉得森林里好，但是从没有像今天这般美妙。

16 顿时，一个树洞吸引了我，好像突然打开了心里的某个开关。我感到脚下的土地是那么松软、那么美好，我的手脚麻麻痒痒的，充满了能量，我必须要做点什么。我钻进树洞开始挖土，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是控制不住要使劲地挖，并且越挖越有劲，很快就挖出了一条地道。我挖呀挖呀，好像终于找到了这辈子最想做的事。

17 我在地底下遇到的第一个动物是蚯蚓。当我碰到它的尾巴时，它缩了回去，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然后我遇到了两只蜈蚣，它们收敛了平日的张狂，乖乖地给我让道。终于，我挖到了蚂蚁的窝，这里大概是储藏室，里面堆满烂虫、烂树叶。

18 我刚要跟一只兵蚁打招呼，它叫一声“女王妈妈呀”就跑得没影了。唉，蚂蚁也不把我当同类，我在一片树叶上给蚂蚁留了字条：亲爱的小蚂蚁，我也是蚂蚁，只不过比你们大，我不会伤害你们，只想和你们做邻居，等我的地下城堡建好了，欢迎来做客。

19 接连几天，妹妹都用她的娃娃车带我来森林。我个子大，挖的洞也大，还专门为妹妹修了楼梯。妹妹不停地赞美：“哥哥，你建的城堡真棒！我太喜欢了！”我说：“等我建好了，这里就是我的家，你愿意来住吗？”她当然愿意，还要把我们喜欢的东西全都搬来。3BF5A383-A483-4BF2-A7C3-556E1C681769

20 挖洞这件事出奇地顺利，让我见识到身为一只蚂蚁的天赋和能量。没多久，我的地下城堡完工了。现在只差家具了，我和妹妹趁晚上去捡别人扔掉的电视、桌椅、沙发、床……只要是觉得有用的，统统捡回来。

21 从树洞进入，沿着弯曲的隧道一直往下走，我们来到一座宽敞的大厅。大厅的顶部有天窗引入阳光。大厅连接的隧道四通八达，经由隧道，我们可以进入许多小空间，也可以进入别的洞。我利用洞穴的高低穿插，做了吊桥、滑梯、滑绳、攀岩坡、秋千……比真正的游乐场还好玩，因为没有哪个游乐场是修在蚂蚁洞里的！成千上万的萤火虫在城堡安家，它们的光把幽暗的地底照得亮堂堂。我为小蚂蚁们修了一扇门，命名为4号门，方便以后它们来串门。

22 這么棒的地方，我一定要叫好朋友来玩。妹妹帮我去约马克，放学后带他来到我的地下城堡。马克对这个地方喜欢得发狂。当他第一眼看到我时，没有表现得很惊讶，也没有怀疑我的身份，跑过来勾着我的背说：“楷，怪不得你那么久没有来上学，原来你变成了蚂蚁，还找到了这么好玩的地方。”我说：“这个地方不是找的，是我自己建的。”马克说：“变成蚂蚁真好，一个人就能在地底下建一个真正的城堡，还可以永远住在里面！我也想变成蚂蚁！”

23 在城堡的地道里玩《星球大战》的游戏，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只是我必须注意控制自己的力量。刚开始时，我一抓住马克的手臂，他就大叫起来：“我的胳膊要断了！”我赶紧松手，他的手臂上出现了一道红色的爪印。一只蚂蚁可以举起比自己重50倍的东西，以我现在的体重算，我能毫不费力地举起一辆“甲壳虫”汽车。而且我跑起来也特别快，跳得也特别高，飞人博尔特都没得比。所以，我必须装成病恹恹的样子，才能和马克愉快地玩耍。

24 我们一直玩到马克再也玩不动了，才坐下来，在萤火虫的蓝光里享用妹妹从家里拿来的食物。马克第一次在地下城堡享用晚餐，他兴奋地讲着学校最近发生的事情，还提议周末多带几个朋友来玩。我不想让更多人知道我变成蚂蚁的事，最好的朋友知道就行了。这是我从许多故事里得来的教训，如果一个人的变化大到引起了科学家的兴趣，那是相当危险的，爸爸妈妈也这么说，这件事必须保密！3BF5A383-A483-4BF2-A7C3-556E1C6817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