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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的红萝卜》与《初吻》的儿童视角对比

2022-03-28王芋平

山西能源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审美意蕴儿童视角叙事策略

王芋平

【摘 要】《透明的红萝卜》和《初吻》都是运用儿童视角进行写作的作品。儿童视角的选择既是作家童年和自我反映的需要,也是其共同的审美追求。一方面,这两部作品在表现男孩的性意识觉醒、色彩的描写、意象的运用等方面具有诸多相同点;另一方面,莫言和端木蕻良运用不同的叙事视角和叙事方法使得两部作品彰显出了独特的审美意蕴——对儿童的爱的呼唤、对自我与民族的反思、视角的复调意味,给人以纯真、自然、忧伤的审美意蕴。

【关键词】儿童视角;叙事策略;意象;审美意蕴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4102(2022)01-0090-03

儿童视角作为一种独特的叙述方式,借助儿童的思维与口吻来讲述故事,剥离了是非观念的儿童能够比成人更加纯粹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莫言的《透明的红萝卜》和端木蕻良的《初吻》都采用了儿童视角,融入了作者自身的童年经验。两部作品都是将男性视角与儿童视角相结合,描写男孩对异性产生朦胧情愫且性意识逐渐觉醒的过程。儿童视角的背后是作者童年压抑情绪的释放以及对自我的寻找与反思。在色彩、意象的运用上,二者有诸多相同之处,但两部作品又各自呈现出了不同的审美意蕴。

一、儿童视角的选择背景

童年是一个人开始人生体验的最初阶段,童年时期的某些特殊经历往往会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童庆炳曾将童年经验分为丰富性童年经验和缺失性童年经验,“所谓丰富性童年经验,即他的童年生活很幸福,物质、精神两方面都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满足,生活充实而绚丽多彩;所谓缺失性童年经验,即他的童年生活很不幸,或是物质匮乏,或是精神遭受摧残、生活极端抑郁、沉重”。莫言和端木蕻良的童年经验正是这两种童年经验的反映。借助儿童视角,他们重返童年时光,获得了精神与心灵的救赎。

莫言曾说:“如果要我从自己的书里抽出一个代表自我的人物,这个人物就是《透明的红萝卜》里的黑孩”。莫言十二岁时就在水利工地旁劳作,曾因饥饿偷吃红萝卜遭到父亲毒打。黑孩因为偷萝卜被扒光衣服正是他亲身经历的再现。除了饥饿以外,家庭成分、早年失学等原因导致的孤独感、与外界的隔离等也使莫言的内心受到压抑。“每个作家都有他成为作家的理由,我自然也不例外。但我为什么成了这样的作家,而没有成为像海明威、福克纳那样的作家,我想这与我独特的童年经历有关。”压抑、贫瘠的童年生活对于幼时的莫言来说是不幸的,但对于作家莫言来讲却是取之不尽的创作源泉。通过创作来回忆、重现童年经验,这些累积使莫言内心深处的痛苦也得到了抒发与宣泄。

和莫言的苦难童年相比,端木蕻良的童年无疑是富足的。端木蕻良出生在一个富裕的旗人家庭。天资聪颖的他六岁沉迷读书,八岁写字作诗,写的字被先生夸为“天分字”。《初吻》的主人公正是以他自己作为原型,“兰柱”二字也取自其乳名。不过,物质方面的需求虽然都得到了满足,但他的家庭却不如想象中幸福。端木蕻良的母亲在曹家就像一个不花钱的奴仆,经常遭到欺辱。“然而这种奴仆的地位好像仍然不太稳固,原因在于端木蕻良的父亲还在不断地寻花问柳,多次想要再娶‘小’。”《初吻》中灵姨成为父亲的情人,后又惨遭父亲抛弃。小说中这位父亲的形象不免带有些端木蕻良父亲的影子。

儿童视角是莫言和端木蕻良经过慎重思考后做出的共同审美选择。由于儿童不受任何文化和意识形态的熏染,认知和心理成熟度都十分有限,小说文本就脱离了具有道德判断的成人世界。也许会扭曲真实世界,但这时的儿童书写却带有最原始的无意识的真实性。

二、儿童视角的叙事策略

莫言和端木蕻良是两位创作风格完全不同的作家,虽然《透明的红萝卜》和《初吻》都运用了儿童视角,但是叙事策略上二者还是有许多不同之处。

(一)色彩

两篇小说中都有大量的色彩描写。色彩的运用给人以视觉上的冲击,同时也增添了作品的艺术魅力。

《初吻》开篇对父亲“静室”的描写,短短三段文字就用到了4次“黄”、3次“金”、2次“白”以及黑、蓝、朱、紫共7种颜色,多是冷色调,写出了静室的雅致与古香古色之感。描写兰柱捉蚂蚱时,“紫色的、土色的、黄色的、苍绿色的、花蛇色的”,五彩的蚂蚱给人以无尽的生机与活力,小孩子的欢乐与童趣跃然纸上。

《透明的红萝卜》中同样充斥着各种色彩,菊子的头巾是“紫红色”的,嘴上有着“金黄色”的茸毛,衣服上有“红线交叉成的方格”,辫子发梢“发黄”,手帕上有“红花儿”。多种暖色集中于菊子身上,既是菊子年轻、充满生命力的体现,又象征着她在黑孩心中的温暖形象。色彩描写既是对儿童注意观察的真实再现,又有渲染环境、烘托人物的作用。

(二)叙事语言

《透明的红萝卜》通过全知叙事者用第三人称的口吻讲述故事。在全知视角下,莫言独出心裁地加入了儿童视角。一方面,叙事者处于全知全能的地位,这就扩宽了小说的叙事范围。同时全知视角的运用,还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儿童叙事所存在的低智化、不理性的特点,叙事語言相对成熟、有条理。另一方面,儿童的所听所感通过儿童视角得到了凸显。黑孩能听到黄麻叶子和茎秆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响声,连蚂蚱剪动翅羽的声音也像“火车过铁桥”。

《初吻》则完全采用儿童视角,叙事语言更加低智化。“我总是因为妈妈不好好和我玩而生气,妈妈的忙和妈妈的道理,对我都没有用,但是妈妈总以为她是对的。父亲该多好,什么都随着我们。”儿童的叙事口吻体现出了兰柱的天真和幼稚,叙事语言符合儿童这个形象的特征。

由于儿童思维的跳跃性、注意力难以集中等问题,儿童视角的叙事视野往往显得比较凌乱。黑孩本来在专注地砸石头,可一点细微的声音立马就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兰柱捉蚂蚱时,为了一只刚看到的新蚂蚱,就抛弃了之前所捉到的珍奇翅子。儿童分散的注意力使得任何新鲜事物都能进入他们的视野,这就导致叙事语言缺乏严谨的逻辑性,呈现出碎片化的特点。

(三)意象

黑孩和兰柱都处在对异性产生朦胧情愫的阶段。对他们而言,喜欢和依恋并没有一个明晰的界限。这一时期对异性的好感主要来源于他们的“恋母情结”。兰柱在梦醒时分故意将灵姨认作母亲,长期遭受继母虐待的黑孩则在菊子姐这里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暖。在性意识觉醒时期,兰柱和黑孩把对母亲的眷恋投射到了关心他们的异性身上,这种眷恋与对异性本身的渴望相结合,促进了他们性意识的发展。

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理论中指出梦是欲望的满足,是一种潜意识迂回的表达。兰柱在碰到灵姨的胸后,当晚梦到了大片的花海。花是女性的象征,有着女性的柔美与芬芳。花的出现流露出兰柱潜意识里对于异性的向往。黑孩则是看到了晶莹剔透,有着透明液体的红萝卜。处于发育期的儿童更容易注意到异性的生理器官并对其产生好奇与渴望。黑孩在与菊子初次见面时,眼睛平视着菊子的胸口。不久,他便听到了奇异的声音。关于红萝卜的幻想也是他看着菊子亲手洗的红萝卜而产生的。因此,“红萝卜”可以视为乳房的象征。

水是两篇小说中都出现了的意象,是性意识由萌芽到成熟的一个催化剂。黑孩在水中寻求抚慰,水使得黑孩的“性欲”得到了很好的舒缓与释放,但同时又加剧了他对“性”的渴望。兰柱也梦到了水,“流水在我的耳畔哗哗响着,把我带到了很远的远方,白色的冰的花朵向我开着,白色的柔软的绒毛摩擦着我。”在梦里,兰柱的欲望得到了宣泄与满足。水是黑孩和兰柱实现性行为的一个媒介,在水中他们尽情地寻求欢乐,释放自己的痛苦。

这些意象与梦境是黑孩和兰柱内心深处欲望的体现。虽然有着不同的家庭背景和生长环境,但对于力比多的原始渴望却是相同的。尽管还未察觉自己的性意识正在逐渐苏醒,但他们都遵循了内心的渴望,通过幻想与梦境释放了自己的欲望。

三、儿童视角的审美意蕴

儿童视角通过儿童的眼光来看世界,首先突出了儿童世界与成人世界的矛盾。黑孩所面对的成人世界是如此的冷漠。刘副主任威胁他要是偷懒就把他的耳朵拿来下酒,继母动辄打骂他,小铁匠逼他去地里偷萝卜……儿童的懵懂、天真与成人的冷漠、残酷形成了极大的对立,黑孩只能在自己幻想的金色世界中寻求片刻的宁静与温暖。

儿童世界与成人世界的矛盾在《初吻》中也同样存在。“只有妈妈来服侍我,才是最好的。但是妈妈来服侍我的时候是很少的,通常都是保姆来服侍我,这就是我一天不快活的根源”。儿童对母亲的眷恋得不到回应,甚至可能换来母亲的唠叨与更加严厉的管教,这就导致儿童对爱的期待极大受挫。兰柱只能将爱转移到了灵姨身上,这种爱既有对母亲的依赖,也有对异性的憧憬与渴望。然而,当兰柱发现灵姨竟是父亲情人,还惨遭父亲抛弃后,他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孩子心中的美好被成人世界撕得粉碎。文末他呼唤母亲“我仿佛又听见妈妈爱抚的声音轻轻地唤着我……”想从母亲身上得到爱与慰藉,填补他被成人世界伤害的心。

儿童视角通过儿童的眼光进行叙述,但由于创作主体是成人,这就使得儿童视角不可避免地会反映出成人的思想与情感。儿童话语与成人话语相互融合,互为补充,这就形成了叙述上的复调结构。莫言和端木蕻良通过隐含的作者话语,借儿童对世界的特殊感知来挖掘、呈现复杂的成人世界,反思民族历史与文化,反思自我,寻找痛苦的根源。

《初吻》笼罩着一种忧伤的氛围,这种忧伤除了端木蕻良对童年生活以及故乡的追忆外,还有对恋人的怀念和对自我的深刻反思。他真诚的反思使得小说呈现出了一种独特的魅力,怀念恋人与忏悔自我相结合,使得作品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读者能在字里行间感受到他对女性的眷恋,既有对母亲的怀念,也有对恋人的思念,以及“失去”对他造成的心理创伤。通过细腻的描写,端木蕻良直面自己内心的痛苦,完成了自我的反思。

莫言则把这种反思上升到了整个民族的文化与历史,他将故事背景设置在人民公社这个特定时期。“人民公社”是一种理想化的基层单位,但当时的经济基础决定了它只能是一次失败的尝试。莫言对这场以集体利益为重的大型运动进行了回顾与反思。故事以加宽滞洪闸开始,这本是关乎生命、理应引起重视的事,然而公社队长却阳奉阴违、敷衍了事。在公社里,队长与队员的关系像是看守与犯人的关系。刘副主任每天要做的就是训话、通知社员吃饭,或者在滞洪闸上“大骂半个小时”。可怕的是社员们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如果说黑孩的反抗是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幻想世界,那这些集体无意识的人们便是连想象力也已丧失,只能“以黑孩为话题议论着人世的艰难和造就这艰难的种种原因”。然而,他们所没有意识到的是,造成这艰难生活最直接的原因,正是他们的这种麻木与集体无意识。

莫言和端木蕻良通过儿童视角展现出了儿童世界与成人世界的矛盾,呼唤成人对儿童的爱。这就使得小说主题有了更深层的内涵——对儿童的关注与爱。“孩子不是一个主题,而是作家观察世界的一种视角与方式。”“儿童”一直是文学的重要描写对象,然而在非儿童文学中运用儿童视角来书写成人的情感与思考却是五四以后文学创作一个颇为新鲜的角度。莫言和端木蕻良运用儿童视角,使小说文本呈现出了丰富的文体意味和文化意义,值得读者去细细体会。

四、结语

莫言和端木蕻良借儿童视角观察世界,追溯自己痛苦的根源。对童年往事的回忆使他们有着相似的意象选取和表现视角,而不同的童年经验和人生经历又使他们在创作主题和风格上出现差异。虽然《透明的红萝卜》和《初吻》在很多方面都存在着不同,但两位作者以自己亲身经历作为背景,直面人类的原始欲望,毫无保留地将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潜意识暴露在读者眼前。这就决定了这两部作品将一直在中国文学史上拥有无法替代的地位。

【参考文献】

[1]童慶炳.作家的童年经验及其对创作的影响[J].文学评论,1993(4):61.

[2]莫言.小说的气味[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3:122.

[3]莫言.饥饿和孤独是我创作的财富:在美国斯坦福大学的演讲[M].//莫言.莫言文集.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4:147.

[4]孔海立.端木蕻良传[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16.

[5]莫言,徐怀中,金辉,等.有追求才有特色:关于透明的红萝卜的对话[J].中国作家,1985(2):202.

[6]端木蕻良.初吻[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3:153-161.

[7]莫言.透明的红萝卜[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3:9.

[8]婕妮雅·布里萨克,莫言.孩子、夸张与视觉:第七次“两仪文舍”讨论纪要[J].上海文学,2005(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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