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典型产业共性技术研究机构比较分析
——以两个增材制造研究院为例
2022-03-25冯云昊吴金希
冯云昊,曹 迪,吴金希
(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北京 100084)
0 引言
作为新一轮工业革命的标志性技术之一,增材制造 (Additive Manufacturing,AM)技术近年来发展迅速,欧美等国纷纷把它当作未来优先发展方向[1]。2012年,美国国家科技委员会发布的 《国家先进制造业战略计划》提出要重点发展增材制造等产业技术[2]。随后,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在宣布建设国家制造业创新网络计划时,增材制造被选为第一个技术领域,并迅速成立了国家增材制造创新研究院 (National Additive Manufacturing Innovation Institute,NAMII),后更名为 “美国造”。在 《中国制造2025》战略计划中,也把增材制造创新中心作为首批布局的国家制造业创新中心,并于2016年获批在西安筹建 (为了叙述方便,与前述 “美国造”简称相对应,下文将西安国家增材制造创新中心简称为 “中国造”)。
无论是 “美国造”还是 “中国造”,两国对两个创新中心的定位是类似的,都希望政府牵头、联合产学研用各方创新资源,促进科技成果的集成和快速转化,在增材制造这一高技术新兴产业领域实现突破。从国家创新体系视角来看,这两个创新中心都属于产业共性技术研究机构,目的是在产业竞争前的共性技术领域实现突破,共同促进产业技术进步。
本文通过文献分析、数据分析及实地调研等方式,在资源投入、组织管理、治理体系等方面对中美两个类似的研究机构加以比较,得出一些启示,对于国家创新体系建设,尤其是新兴产业创新体系建设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1 理论回顾与文献综述
1.1 产业技术研究院的相关研究
与大学和国家实验室不同,产业技术研究院是以产业共性关键技术为研发对象,促进科技成果迅速产业化。很多国家特别重视产业技术研究院的成立与发展,典型的有德国弗劳恩霍夫应用研究促进协会 (FhG)、日本产业技术综合研究所 (AIST)、韩国科学技术研究院 (KIST)等。这些机构对于探索科技创新模式、完善国家创新系统等都具有显著作用。
长期以来,学者们从不同视角对产业技术研究院进行了较为深入的研究。Chu等[3]指出,成立于1973年的台湾工业技术研究院自设立以来极大地促进了台湾地区高科技产业的发展。胡文国[4]提出了产业技术研究院的主要特性,包括公共性和社会性、运营的非营利性、科技服务的全面性和综合性等。Mazzoleni等[5]通过对19世纪到20世纪技术能力实现成功赶超的日本产业技术综合研究所、韩国高级科学研究所、台湾工研院和巴西航空技术中心等公立技术研究机构案例进行比较分析,发现一个国家现代技术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一个有效的公共研究系统。汪晓光等[6]对美国NIST、德国FhG、日本AIST、韩国KIST四家国际知名共性技术研究机构进行了比较分析,总结其发展模式及经验。也有学者重点关注产业技术研究院的绩效评价,Bonaccorsi等[7]提出通过定义绩效的概念来评价产学研合作;王守文等[8]从环境、投入、运行等方面构建产业技术研究院的绩效评价指标体系,并运用层次分析法确定各指标权重;吴秀洁等[9]从科研投入、科研产出、成果转化、人才培养和创新效益五方面给出产业技术研究院的五个一级绩效评价指标。吴金希[10]、Hu[11]、沈和[12]、胡然等[13]通过对台湾工研院、新竹产业园、江苏产业技术研究院以及武汉工业技术研究院的案例研究总结了产业技术研究院的类型、功能定位、运营模式等问题,为中国加快产业技术创新提供了有益启示。
1.2 中美增材制造创新研究院的相关研究
由于成立时间较短,国内外对中美两个增材制造创新研究院的研究并不多。 Thryft[14]聚焦于NAMII的首批成员项目,这七个项目包括几种不同的增材制造工艺以及金属和聚合物材料,由此讨论增材制造对美国经济健康的主要贡献;美国制造业工程师协会 (Society of Manufacturing Engineers,SME)[15]论述了协会在国家增材制造创新研究院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协会一方面大量参与研究院的技术转移与传播,对从业人员进行教育和培训,另一方面通过合作制定行业标准。李方正等[16]概述了 “美国造”的发展历程、运行机制和发布的路线图等,指出 “美国造”在高度重视政府作用、以创新网络思维而非创新中心思维协同增材制造各方力量、强化增材制造产业生态体系建设等方面具有重要启示意义;刘亚威[17]肯定了 “美国造”对美国增材制造行业以及先进制造业做出的贡献;张秋菊[18]从协同创新角度探究美国增材制造创新研究所的模式,提出其协同创新机制对我国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具有重要启示;冷单等[19]分析了美国国家制造业创新网络 (NNMI)董事会管理方式,以及中小企业的特点。对西安增材制造国家研究院的学术研究更是屈指可数,赵纪元[20]对国家增材制造创新中心的建设模式、战略定位等方面进行了分析,认为国家增材制造创新中心是解决国家重大战略需求、助力基础技术成功转移转化的重要环节;黄卫东[21]从战略高度论述了发展增材制造技术的重大意义,提出要以协同创新的方式发展增材制造技术的科技、教育和产业的系统工程。
现有关于产业技术研究院的研究基本限于德国弗劳恩霍夫应用研究促进协会、日本产业技术综合研究所、韩国科学技术研究院等少数几个典型,对国内产业技术研究院的研究则更多地局限在地方或高校层面。在增材制造这一新兴高技术产业领域,已有研究虽然对 “美国造”及 “中国造”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考察,但还不够系统深入,对两者的比较研究基本属于空白。
2 研究对象及方法
本文选择 “中国造”和 “美国造”为研究对象。它们都属于典型产业的国家级产业技术研究院,对于两国产业技术创新体系的研究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和典型性。在具体研究方法上,本文主要采用文献调研、数据分析、网络工具交流以及实地调研访谈等方法。
对于 “美国造”的研究,限于疫情等方面的原因,研究者近年难以赴美国实地考察。但是,作者所在的清华大学战略新兴产业研究中心已经对它进行了长期学术跟踪,从这些机构成立之日起,我们就对 “美国造”相关政策文件、年度报告、官网公报以及第三方的评价等都进行了长期跟踪和系统的数据积累,并通过电子邮件、即时通讯等方式调研了若干国外专家和学者,最大限度保证对 “美国造”数据的真实和正确认识。
对于 “中国造”的研究,研究团队除了文献调研、数据分析外,还着重进行了现场走访和调研,以获取完整的第一手资料。研究团队曾于2019年、2020年多人次前往西安增材制造国家研究院开展一系列实地调研,对该院有限公司总经理在内的多名高级管理人员、研究员、用户、投资方、合作方、研究院依托大学的相关专家,以及国家有关部门的决策者等十余人进行了半结构式深入访谈,参加该院主持的增材制造博览会及高峰论坛,更加全面、系统地了解 “中国造”的全貌和发展动态。还通过科研现场的观察,获得研究院日常工作、设备运转、技术开发过程、上下游互动、科技成果转化等环节的大量数据。
3 中美增材制造创新研究院的成立背景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欧美等发达国家纷纷提出再工业化战略。 2012年2月,美国发布了 《国家先进制造业战略计划》,正式将先进制造业提升到国家战略层面。同年3月,奥巴马总统讲话提出由联邦政府出资,在10年内成立15个制造创新研究院 (这一数字在2013年增加到45个)。2012年8月,美国在俄亥俄州的扬斯敦成立了第一家制造创新研究院,用于研发3D打印技术。这一研究院起初被命名为国家增材制造创新研究院 (NAMII),2013年12月更名为 “美国造 (America Makes)”。截至2019年底,美国共成立14家制造业创新研究院。
2015年5月,为了贯彻落实 《中国制造2025》,推进制造强国建设,工信部等四部委编制了制造业创新中心等5大工程实施指南,提出到2020年形成15家左右国家制造业创新中心,到2025年形成40家左右国家制造业创新中心[22],目的是通过突破重点共性关键技术,加速科技成果产业化,显著提升国家制造业创新能力。2016年12月,作为首批布局的国家制造业创新中心,国家增材制造创新中心获批在西安筹建。
4 中美增材制造创新研究院比较分析
本文对 “美国造”和 “中国造”的比较分析主要从资金来源、组织结构、会员制度、项目运营模式等方面展开。希望通过这几方面的比较分析,窥探出中美关键技术研究机构的治理体系特征。
4.1 资金来源
“美国造”的启动资金由联邦政府、业界共同出资,基本上属于共担风险、共享成果的PPP运作模式。联邦政府给予每个制造创新研究院的资助额度为7000万到1.2亿美元不等,在5~7年内分期投入,同时要求申请者配套比例不低于1:1。5~7年后,联邦政府的投入逐渐退出, “美国造”需要在财政上实现自负盈亏。目前, “美国造”的其他收入包括会员费、知识产权许可、合同研究、开发培训课程等。
中国在制造业创新中心的建设中采取 “一案一例一策”的方式:每家获批的制造业创新中心初期都将获得国家的2亿元基金,此外,政府鼓励制造业创新中心建立多元化的融资渠道。西安增材制造研究院启动资金包括国家拨付的建设项目基金2亿元,以及行业领域内的企业、科研院所、金融机构等13家股东成员投入的资金总计1.35亿元,如表1所示。
表1 西安增材制造国家研究院有限公司股东认缴金额
4.2 组织结构
美国国家国防制造与加工中心 (NCDMM)是 “美国造”的牵头机构, “美国造”的领导层包括主任、运营主任、负责技术研发的副主任、负责劳动力培训的副主任和会员总监等,其中主任由国家国防制造与加工中心的副总裁担任,领导层其他人员也大多来自国家国防制造与加工中心。同时, “美国造”下设执行委员会、管理委员会和技术咨询委员会,主任要向这三个委员会负责。其中,执行委员会由政府、工业界、学术界及非营利性组织等代表组成,负责提出愿景、制定政策和规划;管理委员会由铂金会员和黄金会员代表以及州政府代表组成,负责制定技术战略和项目指南;技术咨询委员会由来自国防部、能源部、国家航空航天局、国家科学基金、商务部国家标准与技术研究院和教育部等政府技术官员组成,在发展战略、技术路线、项目评审及人才培养等方面提供咨询和建议[23]。 “美国造”的组织结构基本框架如图1所示。
图1 “美国造”的组织结构
“中国造”的顶层管理机构是2015年成立的国家制造强国建设领导小组,由国务院相关领导担任组长,成员由国务院相关部门和单位负责人组成。西安增材制造国家研究院有限公司是 “中国造”的牵头机构,其创始股东由业内业绩突出、从事装备与材料研发和生产的优势企业、金融机构、研究院所和高校、典型用户、产业园区等13家公司组成,每个股东出资数额基本相同。西安增材制造国家研究院有限公司采取企业法人治理形式,设有股东会、董事会、监事会,董事会下设研究院运营班子,其组织结构如图2所示。
图2 西安增材制造国家研究院的组织结构
4.3 会员制度
作为PPP运营模式的代表,美国国家制造业创新网络中的每个创新研究院都实施了分级会员制,即根据缴纳会费的不同将会员分为若干级别,不同级别的会员分别对应不同的权利和义务。 “美国造”将会员划分为铂金、黄金和白银三个等级,每年需要缴纳的会员费分别是20万美元、5万美元和1.5万美元。黄金会员和铂金会员在许多方面都享受优惠甚至免费的待遇,比如对于制造创新研究院发起的联合研究项目的知识产权,所有会员用于研发活动时均可免费获取,但只有黄金会员和铂金会员可以用于商业目的,且只有铂金会员可以免专利费。此外,黄金会员和铂金会员还可以拥有管理委员会的席位、参与制定技术路线图等这些白银会员享受不到的重要的会员权利。
截至2021年5月, “美国造”的会员已从成立之初的58家发展到227家,其中铂金会员16家 (见表2)、黄金会员45家、白银会员166家。按类别来看,公共部门包括美国国家标准技术研究院、美国空军研究实验室、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美国宇航局等,大型企业包括3D系统公司、通用电气公司、西门子公司、波音公司、惠普公司等,研究型大学包括卡内基梅隆大学、北爱荷华大学、密歇根大学、匹兹堡大学等,此外还有阿贡国家实验室、布鲁克海文国家实验室、劳伦斯·利弗莫尔国家实验室、橡树岭国家实验室、桑迪亚国家实验室等国家实验室,以及洛雷恩县社区学院、库亚和加社区学院、威斯特摩兰县社区学院等。
表2 “美国造”铂金会员
“中国造”则采用 “公司+联盟”的发展模式,公司依托全国增材制造 (3D打印)产业技术创新战略联盟,同时汇聚国内增材制造领域内的核心公司。与 “美国造”的成员模式类似,中国增材制造产业技术创新联盟也实行分级会员制。根据会员自身需求将会员等级分为普通成员、银卡会员和金卡会员,由成员自行向联盟下设的执行机构即理事会申请所需要的成员级别,理事会拥有是否通过的决定权。值得注意的是,根据联盟章程第二十九条:联盟成员应向联盟缴纳一定费用,理事会可根据实际情况调整会费标准 (暂不收取)。也就是说,目前联盟内的所有成员均无需缴纳会费。但是这一举措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首先,对真正需要差异化服务的会员来说,会员的升级渠道不明晰,普通会员无法享受联盟的增值服务,会降低其对联盟权威性的信任;其次,对于已经成为高级别会员的成员而言,由于无需投入资金,容易产生搭便车的现象,导致整个联盟内成员间关系松散。目前,联盟共有金卡会员单位20家 (见表3),在会员权益方面,除了享受基本的会员权利外,还可优先承接联盟协议单位提供的企业孵化项目,并优先享受联盟协议单位发布的技术成果转让,以及每年享有免费学习培训的名额。
表3 中国增材制造产业技术创新联盟金卡会员
4.4 项目运营
“美国造”的主要业务活动包括技术研究、开发与示范;教育与培训;创新方法与实践;吸引中小企业与原始设备制造商参与;提供可共享的设施与设备,将实验室生产按比例放大并做好制造技术准备[18]。 “美国造”在扬斯敦拥有自己的创新工厂 (Innovation Factory),致力于推广增材制造的技术、工艺、材料和知识。创新工厂有自己的全职员工以及来自会员单位的增材制造设备,通过展示增材制造能力并提供关于应用开发和原型设计的初步咨询,为新的和潜在的采用者提供培训。此外, “美国造”为了扩展在地域、行业和技术上的覆盖范围,还在得克萨斯大学埃尔帕索分校 (UTEP)设有一个 “卫星中心”。
“项目驱动的联合攻关机制”是 “美国造”运营模式的核心[16],其项目的发起流程为:识别重大挑战、促成战略投资、形成招标项目、提供解决方案。 “美国造”提供6种项目驱动实施模式:研究院发起的项目、政府部门设置的项目、会员自己设立的项目、客户驱动的项目、竞争性授予的项目、众包的项目,其中研究院发起的项目为最主要的项目模式。对于每个项目的每一笔联邦政府投入,项目团队都要匹配相应的成本分摊资金[23]。
“中国造”的主要目标是瞄准重大设备、重要材料、关键工艺、核心软件、核心元器件等共性关键技术进行自主研发与技术集成,突破行业技术瓶颈,打造完整的创新链。通过创新联盟在全国推广研究成果,孵化高科技企业,引领增材制造行业发展,带动整个制造业的转型升级。在具体活动上,中心有三大类技术活动:技术服务、技术研发及技术推广。
根据笔者整理的访谈及相关材料, “中国造”的具体项目运营没有固定模式,目前主要包括研究院发起的项目、客户驱动的项目以及政府设置的项目三大类,其中客户驱动项目是其收入的重要来源,政府设置的项目及研究院发起的项目一般由课题组在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以及各类学术基金的资助下完成。
4.5 主要成效
“美国造”在短短几年内迅速发展起来,通过整合政府、企业、高校和科研机构等各种创新资源,形成 “政产学研”合作共赢的创新生态系统,打通了增材制造技术从基础研究到应用研究再到商业化生产的创新链条,验证了科技创新与成果转化的良性发展路径。可以说, “美国造”现在已经成为美国在增材制造技术研发、应用和创新方面的领先者,是美国先进制造产业发展中至关重要的力量。
目前, “美国造”拥有超过200家会员,凝聚了美国国内增材制造领域主要的工业界和学术界力量,其中不乏大型企业、科研院所和政府部门,而铂金会员有20多家,其每年会费高达20万美元。美国国家实验室的大量加入也为 “美国造”增色不少,如阿贡国家实验室 (ANL)、布鲁克海文国家实验室 (BNL)、劳伦斯·利弗莫尔国家实验室 (LLNL)、橡树岭国家实验室 (ORNL)等,它们都是研究院的高级会员。 “美国造”先后发布了 《增材制造标准化路线图》 (Standardization Roadmap for Additive Manufacturing)1.0版和2.0版,以及 《 “美国造”增材制造技术路线图》 (America Makes Additive Manufacturing Technology Roadmap),确立了5个重点关注的技术领域,分别是设计 (Design)、材料 (Material)、工艺 (Process)、价值链 (Value Chain)和增材制造基因组 (AM Genome),这5个技术领域下面还分别包含3~6个子方向。路线图的发布描绘出 “美国造”乃至美国增材制造产业技术发展的路径。
在技术路线图的指导下, “美国造”目前已开发项目82个,每个项目均由其会员组成的团队进行研发。在82个招标项目中,属于设计领域的有12项、属于材料领域的有19项、属于工艺领域的有28项、属于价值链领域的有21项、属于增材制造基因组领域的有2项。以金属粉末床增材制造的变形预测和补偿方法开发项目为例 (见表4),该项目获得约100万美元联邦资金的投入,同时团队成员需要匹配不低于1∶1的自筹资金,最终成果将无偿提供给 “美国造”会员使用,这些项目的研发有效推动了增材制造关键技术的应用和发展。此外,在劳动力培养和教育方面, “美国造”制定了 《增材制造劳动力和教育路线图》,在知识与认知、能力和技能、行业实习、个人发展、转移和扩散等方面提供帮助。 “美国造”还通过资助各类挑战赛、开设增材制造课程 (包括Advanced Certification/Curriculum in Additive Design,Engineering,and Manufacturing Innovation,ACADEMI)、举办夏令营和社区开放日等多种形式的活动,为新产业的发展提供丰富的人才资源。
表4 金属粉末床增材制造的变形预测和补偿方法开发项目
“中国造”成立只有三年时间,但是在产业界也产生了重要影响。研究院设立创新设计、材料、装备、检测等7个专业研究所,布局多项自主研发项目,聚焦重大设备、重要材料、关键工艺、核心软件、核心元器件等共性关键技术。在科技成果转化方面,已孵化企业5家,同时研究院自2017年开始每年举办一届中国 (西安)国际3D打印博览会暨高峰论坛 (International Additive Manufacturing Expo,IAME),至今已累计邀请20余名国内外院士、超160名专家学者做专题报告,吸引150余家国内外知名企业参会展览展示,并组织800余支参赛队伍参与国际3D打印创意设计大赛,举办各类技术交流和活动70余项,吸引3万余人次参与,其权威性、综合性、国际化、专业化和规模化程度受到产业内外的一致认可。在IAME的影响下, “中国造”探索并形成了集学术研究、产业应用、企业孵化、人才培训、制定行业标准、检测及咨询服务等功能于一体的产业创新系统。
5 中美增材制造创新研究院治理模式探析
5.1 资金投入机制:美国 “扶持造血”,中国 “快进快出”
联邦政府在美国国家制造业创新网络建设过程中的作用不是完全包办,而更像是一种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关系。美国联邦政府的资金投入不会一步到位或是全程资助,只在成立初期提供部分资金,而且要求非联邦资金与联邦政府资金投资比至少为1:1。在2~3年后,联邦政府的资金投入开始明显下降,企业、研究机构等投入逐渐占据主导地位;5~7年后,联邦政府的资金资助完全结束,同时不再介入制造创新研究院的管理决策。联邦政府采取的这种逐渐退出的投资策略给各创新研究院带来了无形的压力,推动各制造创新研究院通过技术研发、成果转化、社会技术服务获得多元化收入,比如等级会费等。各制造创新研究院的主观能动性也被调动起来,不断激发自身的创新活力,最终提升先进制造领域的竞争力。此外,由于联邦政府的扶持只限于技术研发阶段,不会直接进入成熟的商业应用阶段,因此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开创新研究院内各会员的戒心,不同机构齐心协力地穿越从基础研究到商业应用这一危险区域。联邦政府还赋予各制造创新研究院很大的自主权,各制造创新研究院可以自行设定发展目标、规划及战略,保证各制造创新研究院能够根据市场规律进行迭代更新,有助于实现更有效率的产出。
在中国各个制造业创新中心成立初期,中央政府为每家制造业创新中心提供了2亿元的配套资金,但是并未对其他渠道的资金配比提出硬性要求,各制造业创新中心根据自身能力争取不同数额的配套资金。比西安增材制造国家研究院有限公司稍早成立的国联汽车动力电池研究院有限公司注册资本为9.3亿元,其政府资金和非政府资金配比高达1:4.65。同为国家制造业创新中心,西安增材制造国家研究院的注册资本仅为1.35亿元,实际认缴仅0.85亿元,其政府资金和非政府资金配比不到1:0.68。同时,国家要求这些研究院5年内要实现自负盈亏,一次性大额拨款和刚性的营利要求给增材制造创新中心带来了较大压力。
在实地调研中我们发现, “中国造”这种投入模式产生了一些问题:首先,为了实现短期盈利要求, “中国造”不得不承接大量的短期技术研发工作,容易忽视长期的关键共性技术研发工作,这与其成立初衷不符。其次,政府负责投资和绩效考评,具体运营需要靠 “中国造”自己的领导班子来执行,这些专家往往身兼数职,既要负责对关键技术的攻关,又要负责研究机构运营、项目申请等工作,降低了科研效率。
5.2 机构属性:美国定位为非营利机构,中国是公司法人模式
包括 “美国造”在内的美国制造创新研究院几乎全部由非营利性组织牵头,不以追求利润为主要目的,因此能够更加专注地投入到技术研发活动中。另一方面,行业协会、产业联盟等非营利性组织本身就聚集了该领域的大量资源,可以作为政府、工业界和学术界的粘结剂,协调各会员关系,起到桥梁作用,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中国制造业创新中心在成立之初就采取了 “公司+联盟”的建设模式,每家创新中心均有依托公司,实际上成为创新中心的主体,西安增材制造国家研究院有限公司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成立的。公司是由股东认缴出资后成立的,因此出于对股东负责的基本要求,营利是其分内之事。西安增材制造国家研究院有限公司的目标就是将研究院打造成为中国乃至全球资本市场青睐的、以增材制造集成技术供应源为重要特征的高市值上市公司。这一营利属性决定了增材院的市场导向,因此会优先开发市场价值高的技术而不是对产业最有价值的技术,理想情况下这两类技术可以实现重叠,但现实往往并非如此。
产业共性技术有公共物品属性,是一种技术基础设施,其外部性往往容易导致市场失灵的问题,因此非营利组织的模式可能更有助于更高效率的产业共性技术研发。只有实现了产业关键共性技术的突破,才能使产业内的新技术真正实现商业化,从而带动整个产业的转型升级。
5.3 协同创新:美国各主体分工合作,中国由工信部主导
美国各联邦机构根据各自的机构使命,选择支持不同的创新研究院。例如,美国国防部资助 “美国造”、数字设计与制造创新研究院 (MxD)、光电集成制造创新研究院 (AIM Photonics)、柔性混合电子制造创新研究院 (NextFlex)等8家创新研究院;美国能源部资助电力美国 (Power America)、先进复合材料制造创新研究院 (IACMI)等5家创新研究院,美国商务部资助1家创新研究院。从协作广度来看, “美国造”不仅整合了所在行业的资源,还覆盖了整个地区的制造产业与研究型大学的优势资源,真正打通了整个制造业,实现了协同创新的治理模式, “美国造”充分结合所在区域的制造产业优势与需求进行精确定位,又能充分调动联邦与地方政府、企业、大学和非营利性组织对增材制造技术发展的精准扶持,从而更有效地推动行业或区域创新集群的发展。
中国政府在 《中国制造2025》的具体实施过程中,由工信部、发改委、科技部、财政部联合印发了制造业创新中心工程实施指南,在现有的16家制造业创新中心工程建设过程中,从方案研讨、资金落实、技术专家委员会的组织到具体运营和考评,均由工信部一头管理。由于各部委之间缺乏协作,容易造成对某一环节的重复投入 (如科技部又另外发布了 《 “增材制造与激光制造”重点专项项目申报指南》)。
6 启示与思考
无论是 “美国造”还是 “中国造”,都瞄准国家战略目标和制造业关键共性技术,从现有成效来看,两个研究院通过政府牵引,企业、高校和科研机构支持,充分整合各类创新资源,形成了一个合作共赢的创新生态系统,虽然存在着体制机制等方面的差异,但总的来说都是发展两国新兴产业的一次有益探索。在具体的政策扶持方面,美国制定了更为有效的投资策略,尤其是关于资金的来源渠道和投资的持续性方面,美国均给出了详细的指导方案。中国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借鉴了美国经验,但在政府角色的定位方面仍然不清晰,尤其体现在政府资金的过快退出方面。
由于产业共性技术是一种在很多领域内已经或未来可能被普遍应用,其研发成果可共享并对整个产业或多个产业及其企业产生深度影响的一类技术[24],它具有公共物品的非排他性 (外部性)和竞争性特征。当一项产业共性技术研发成功后,受益者是整个行业,所以容易造成企业搭便车现象,存在市场失灵现象。
中美两国建立制造业创新研究院的主要目标之一就是为国家先进制造业供给关键共性技术,但是二者在具体治理模式上选择了不同的道路。模式的选择影响创新成果的产出与转化效率。美国选择了以非营利性组织主导的治理模式,中国则选择依托公司+产业联盟的治理模式。从产业共性技术的本质属性来看,非营利组织模式与产业共性技术的公共属性有一致性,有助于克服市场失灵,为整个行业提供高质量的共性技术。由一家公司主导的治理模式有可能诱发短期行为,不利于产业关键共性技术的钻研和开发。